第41章 Chapter 41 江凛捏捏他的脸……
红色饮料、甜点、猫粮、狗狗饼干……
各种带包装的食物, 明明上一次来时还什么都没有,现在却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江凛看着这些东西举棋不定,红色饮料很丰富, 石榴汁、番茄汁、胡萝卜汁、草莓牛奶。甜点也很丰富,香香软软的蛋糕顶上淋着蓬松的黄色奶油, 中央一颗形状堪称典范的草莓, 还有草莓千层、石榴蛋糕。
较为血腥的脑子蛋糕,白生生的脑花上淋着形状不规则的红色血浆, 看起来格外逼真, 还有人手形状的饼干,心脏形状的蛋糕。
巨大的南瓜碗里面装满了糖果,糖果中竖起带着金色散粉画着顶着白布的幽灵小人的牌子——万圣节来袭,Trick-or-treat?!
巨大的红色字符——TREAT!!!
配合顺着牌子流下的血浆, 很是恐怖,但那个幽灵小人很可爱。
江凛知道自己不能拿走这些甜点饮料, 但这个牌子他真的很喜欢,准确说是小孩会很喜欢。
顶着售货员的目光, 江凛十分坦然地把牌子抽出来放进胸前口袋。
边上还有小礼品,是发绳,胸针,发卡这类,都是关于万圣节的图案, 南瓜灯, 小幽灵, 黑眼睛的猫,亮亮眼睛的Q版蝙蝠。
江凛又自然而然地挑了几个发卡和发绳放进口袋。
售货员的微笑在他转身离去时,已经彻底僵硬, “老师,您完全不打算付钱吗?”
“啊?”江凛回眸,“完全不打算呢。”
江凛十分不想履行教导主任的职责,但这个副本所有人都把他认定为教导主任这一角色。
看着那些看起来十分诱人的甜点,江凛不自觉想,吃起来是什么味道呢?
不过只是想想而已。
晚饭时间已经过了,江凛拎着打包盒带回去时,路上看着打包盒还在想,这算不算带包装的食物呢?
但很快他就没这个疑惑了。
陆辞言已经睡熟,怀里抱着的红玫瑰被蹂躏得边缘卷起,鲜红的花瓣上布满黑红色褶皱痕迹,一张小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上半张脸,呼吸的热气蒸得脸颊起了红晕,呼吸均匀而细长。
好乖……
这是江凛的第一个想法,几乎是瞬间,江凛完全明白了陆辞言为什么这么黏人,这么可爱的孩子,粉雕玉琢般,谁能忍住不捧在手心里。
其实当当老父亲也不是不可以。
这是他第二个想法。
但很快被自己否决了。
校医走到他身旁,语焉不详,“真漂亮啊,连睡着了也……”
后面的话江凛没听清,但这样的话让他感受到威胁,自己的东西被觊觎的威胁,他本能地不悦。
“你说的是花吗?”
校医愣了瞬,随后哈哈笑了,“是,是花,我养大的花。”
他取下口罩和白大褂,随手放在桌上,“这个时间点,你应该去监督晚自习了吧。”
江凛小心翼翼地把花从陆辞言怀里抽出来,他抱得很紧,察觉到有人要夺走他的礼物时,轻轻呢喃几句听不清的呓语。
江凛摸摸他的头发,“是我,江凛。”
陆辞言松了手,想要醒来,长睫颤动几下,始终没能睁开眼。
花茎上的倒刺被磨掉,很平滑,不会有刺伤人的风险,江凛把花放进床头的花瓶,垂眸不语。
“看来他很喜欢我送的礼物。”
江凛挑眉,淡淡开口,“骗小孩的把戏也好意思说出口。”
校医笑了,“有什么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能骗到不就行了吗,你看他,多乖,抱着都不愿意松手。”
他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支着下巴,含着笑意的眸子灿若星辰,是与江凛如出一辙的黝黑。
“我想想,下次送点什么好呢,言言可是很喜欢我呢。”
江凛瞥了他一眼,只一眼,就让他愣神几秒。
校医脱下白大褂,里面是件普通的衬衫和西裤,并没有什么特殊,特殊在他的眉眼,不笑时凌厉如淬冰寒刃,笑时春水融融,莫名地,江凛从这眉眼中看出几分熟悉。
尤其是现在,那双黝黑眸子深不见底,冷冷看向自己时,宛如在看一具尸体,这样的眼神他也很熟悉。
但细究时,却发现自己并没有见过这样一双眼。
他眼底闪过丝丝讥诮,“看我做什么?怕了吗?怕我抢走你的言言?”
江凛回神,一天时间已经过去,悬浮的进度条已经缩减,他把重点放在了规则,而忽略了任务本身。
现在他已经知道规则如何运作,也知道了在边缘游走的底线,至于“它”是什么,江凛并不在意,如同对待身后不曾消失的影子。
他冷静了,甚至于有些松懈,笑自己被规则遮了眼,忘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不,”江凛摇头,云淡风轻道:“他不是我的,不是任何人的,谁也无法抢走,他属于自己,现在……”
江凛把陆辞眼遮住脸颊的头发别在耳后,说着被自己珍视的人不属于自己的话,但语气中的柔情与宠溺足以将人淹没,他放缓声音,“现在,他只是暂时迷失了自己,我会找到让他苏醒的办法,把他还给自己。”
校医掩唇轻笑,抬起手鼓鼓掌,清脆的掌声在寂静昏沉的室内响起,突兀而刻意,“江凛,你变得不像你了,换做以前,你可说不出这种话。”
江凛,“你认识我?”
他眸光冷厉,但嘴角仍然带着笑意,“那你说说,以前的我会说什么呢?”
校医站得有些累了,他走到窗边,半靠着窗台,目光落在夜色中,窗外夜沉如水,黝黑眸子中不见一点光亮,似乎陷入了某段记忆。
整个人笼罩于一种惆怅又忧伤的氛围中。
过了许久,他才低低开口,带着难以言说的怀念,“如果是以前,你会杀了我。”
江凛不置可否,淡淡开口,“我有那么暴力吗?”
“何止啊,你以前凶残多了,现在倒是乖得跟头小绵羊似的。”
江凛,“我忘了,也不在意。”
校医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语气轻快,“别担心,无论你是否愿意,你会想起来的。”
“那借你吉言?”
“哈哈哈哈……”校医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我这可不是吉言,是诅咒,江凛,是纠缠你一生的诅咒。”
“我不在意。”
江凛回忆起自己睡着的下午,那段分不清是回忆还是梦境的片段,现在已经十分模糊,记忆中只剩下那场吞噬一切的大雪,和那个在雪地中向自己跑来的孩子。
江凛对于前半辈子的记忆是模糊的,只记得自己一直在流浪,无数次死里逃生,无数次恰好从污染区逃离,在逃亡中,他失去了所有,他记得自己失去了亲人,失去了朋友,至于爱人……
他好像没有爱人。
活在浑浑噩噩中的人难以产生爱这种情绪,甚至对爱这种感情嗤之以鼻,连活着都是奢望,怎么谈爱呢。
江凛对自己有一种很奇怪的认同,他的一切记忆,从自己在那个小屋醒来开始,在此之前是一段模糊带着几个定义的空白。
所以生与死对他而言,没有什么不同,不过如果能好好活着的话,那还是好好活着吧。
他注视着陆辞言的睡颜,唇角不自觉勾起,有股热流流过胸口,这样的感觉很好。
“你想激怒我,激怒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江凛不咸不淡地开口,并没有特别的情绪。
校医沉吟一会儿,如实开口,“大概……是想看你失去理智的样子吧,说实话我还挺怀念的,像个不顾一切的疯子。”
话在舌尖绕了几圈,他说,“我很喜欢。”
“那你要失望了。”
他的目光落在陆辞言身上,“如果我杀了他,你会不会变成疯子呢。”
江凛没有犹豫,“不会,在这之前,我会杀了你。”
校医失笑,“还说不是疯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凛也笑了,目光如炬,“你可以试试。”
校医摆摆手,“你走吧,医务室要锁门了。”
“不过他可以留在这里,我会照顾他,毕竟甜甜的,和小蛋糕一个味道。”
江凛脸色黑沉,想要扯出抹笑,却笑不出来,“什么意思?”
校医耸耸肩,“你以为的意思咯。”
“不劳你费心,我会带走他。”
江凛诡异地冷静下来,他轻拍着陆辞言的脸,“陆辞言,醒醒。”
沉浸在睡梦中的人没有反应,睡得很熟,“醒醒,言言,我是你papa。”
无论他怎么呼喊,陆辞言都毫无反应。
江凛握着他的肩膀,狠狠摇晃。
他声音发寒,“你对他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哦。”
校医注视着江凛,面露嘲讽,“所以我说你现在像头绵羊。”
江凛冷笑,反问,“生气有用吗?杀了你有用吗?如果没用,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凛,你太正常了,正常得我有点不习惯。”
江凛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
他拖着陆辞言的后背让他坐起身,温热的身躯软绵绵地贴在他身上,陆辞言身体暖暖的,暖到发烫,几十分钟前,怀里的人还懵懂无知软软地叫他papa……
江凛把手腕的发圈摘下,给陆辞言的头发扎在脑后,发圈上有个可爱的蝙蝠图案,江凛此前并没有过扎头发的经验,这个可爱的发饰更是给他增加了初次尝试的难度,他试了好几次,依旧很毛躁,扎好又松开,手也不知道怎么放了。
蝙蝠在手上划出几道白痕,江凛放弃了,转而拿出发卡,别在陆辞言两侧的头发上,那是两个小幽灵。
江凛捏捏他的脸,故作轻松地低语,哄着不会回应的陆辞言,“现在是小幽灵。”
“很可爱,可以分我两个吗?”
江凛冷冷瞥了他一眼,“我以为你已经滚了。”
“如果我说,我知道怎么让他醒过来呢?”
第42章 Chapter 42 如果可怜我,就……
江凛抬眸, 将他从头到脚打量,并不相信他的话。
“你会那么好心吗?”
校医笑了,他说, “江凛,你真了解你自己, 一点儿也不出人意料。”
江凛把陆辞言抱在怀中, 抱起昏睡的人比抱清醒的人更加困难一些,昏睡的人身体的重心与清醒时不同, 也不会乖乖听话搂住自己的脖子。
但江凛抱得很稳, 他走出去时,寒夜的风将他吹得打了个哆嗦,夜风吹乱陆辞言额前没有被小幽灵夹起的发丝,细细软软的发丝在他脸上乱扫, 蹭过小巧高挺的鼻头,蹭过浓密的长睫, 江凛看到他的睫毛颤动了几下。
路灯昏黄的灯光扫过他眉眼,在那么一瞬间, 闪过一丝落寞。
这个时候的学校里没什么人,或者说这个学校,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舞台,其他的人都是捏造的道具,只有自己是真实的存在。
校医手里拿着件外套,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声音在寒夜中也带着凉意, “你要带他去哪里?”
江凛脚步停顿,“宿舍。”
“呵……”他噗嗤笑出声,“你既然明白它无处不在, 怎么会傻傻以为宿舍就是安全的呢?”
江凛没回头,“你错了,宿舍并不安全,但在我身边,我可以保证他的安全。”
“是啊,”他叹息道:“不过你是不是在想,自己不过离开了十几分钟,怎么人就变成了这样呢?很自责吧,江凛。你这句话似乎站不住脚。”
他伸出手,搭在手臂的外套垂落,“把他给我吧,我不会伤害他,我比你更能保证他的安全,说起来……我也很久没见他了,还是那么漂亮,那么乖,真让人怀念啊。”
“……”
被说破的江凛并没有什么气急败坏的情绪,对后面这串话也没什么反应,他目光望着前面的灌木从,低矮的灌木上长满了无数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江凛轻轻叹息,“我说了,激怒我没有用。”
校医被噎住了,他神色复杂,“江凛,你什么时候去寺庙坐化了吗?”
“不是,”江凛收回目光,走自己的路,“是你对我的误解太深了。”
校医脚步停下了,呆呆地矗立在寒夜中,目光深深地望着江凛的背影逐渐被夜色吞没,蓦然间,他目光恍惚,陷入某段回忆,过了许久,才喃喃开口,似乎是在问自己,“是吗……”
“算了……”他自嘲一笑,朝着灌木招招手,“猫,过来。”
“喵呜~”
猫跳出来,蹭着他的裤腿,留下大片灰色痕迹,但他却毫不在意,掐着猫的胳肢窝,把猫举到眼前。
这只猫,有很漂亮的蓝眼睛,他挠着猫的下巴,“还是你最乖,不用骗就会乖乖过来。”
时间已经接近晚上九点半,再过几分钟,学生就会下课,按照设定好的剧本,回到宿舍休息,之后六点半的铃声响起,重复开始新的一天。
陆辞言的身体很轻,或许是因为只有十六岁,脸青涩得未长开,少年人的身量也并没有成年男性一般的骨骼分明,江凛抱着并不费力。
江凛必须承认校医的话很有效果,他确实处于一种很无力的境地,但心中并不恐慌,心底好似分裂成两个人。
一个是流浪多年孤苦无依的江凛,黝黑的眼麻木又黯淡,说你什么也做不了,你只是一个二等公民,江凛,你没有那么伟大,也没有那么强大。
一个是现在的江凛,好像有着莫名其妙的,连自己也不知道来自哪里的底气,运筹帷幄又胸有成竹,自信又带着难以理解的傲气,江凛,你不会输。
两个自己在打拉锯战,软弱的自己习惯于软弱,他说江凛,你什么都做不到,不要再自以为是,甚至连你的生命你都无法掌控,每时每刻地走倒计时,放手吧,没准他真的有办法。
另一个自己则在鄙夷,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江凛,这样的你不是你,你不会犹豫,也不会陷入两难的境地,你妄自菲薄到以为自己真的是一只绵羊,他说的没错,你不要再勉强了,你太软弱。
我不软弱。
这是江凛的回答。
但他始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死亡一次一次逼近的时刻,他又为什么想要活着,真的只是因为如果能活着,那就活着吧吗?
沉睡的陆辞言击碎了江凛坚硬的外壳,他早该想到的,从陆辞言第一次醒来开口叫他papa时,他就该想到的。
【在静默中,噩梦悄然降临。】
【我存在吗?我存在与何种现实?】
【在黑暗中踟蹰独行,我渴望触碰梦境与现实的边界。】
【但我唯独不敢睁开我的双眼】
【它已经在餐桌前等候】
【等待它的珍馐灌满恐惧与绝望,将自己赤裸盛上】
江凛不自觉发问,【系统,你为什么会选我呢?】
江凛垂眸看着陆辞言的睡颜,安详得好似在做什么美梦。
心底没由来地想,如果他真的再也醒不来怎么办,我不想他死。
系统罕见地沉默良久,久到江凛以为它再也不会回答。
【系统的意志无法被破解,系统无法回答选择你的原因。】
似乎是察觉到江凛的低落,它吐出几个没有固定形状的泡泡,之后调出了相册。
颇为骄傲地邀功,【宿主,看这个会不会高兴些?悄悄告诉你,虽然我说不拍,但我拍照了哦!】
照片里,陆辞言细腻白皙的长腿跨坐在江凛腰上,手肘支在江凛胸口,一只手在捏江凛的鼻子,咧嘴笑得很开心,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江凛回忆了一下,似乎从来没有见过陆辞言这么笑过,有点可惜。
江凛,“……”
身旁传来一声嗤笑,“江凛,一碰到他就变得这么软弱,犹犹豫豫,我可怜你。”
江凛低低嗯了一声,算是承认,“你还没走吗?你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跟到你彻底想起来一切为止,我会好好看着你。”
江凛仰起脸,天空中一轮圆月高悬,“那你要失望了,我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有些惆怅,竟然对这个怪物敞开心扉,“我不知道我自己是谁,如果你认识从前的我,你可以自己告诉我,我会听的。”
“哦?”校医疑惑地哦了声,尾音上挑,“你说你不在意,你现在说你很在意,求我告诉你,我就告诉你。”
江凛被他弄得心烦,他胡乱抓一把自己的头发,骂道:“爱口口说不说。”
校医被他这句骂震在原地,望着江凛烦躁的模样,愣怔和难以置信一齐出现在这张脸上,目光竟然有些怀念和欣慰。
江凛并没注意他的目光,他又觉得不解气,狠狠捏捏陆辞言的脸,捏起一块软肉泄愤,心底的惆怅少了些,压低声音,像是哄小孩一样,“小幽灵,快起来叫papa,不然打你pp。”
“哈哈哈哈哈哈……”校医笑出声,“你怎么像个小孩一样,和小孩较真做什么?”
他凑过去,伸出的手被江凛一巴掌拍掉,他惋惜地开口,“脸都被掐红了,真舍得。”
校医自言自语,“我可舍不得,我连让他哭都不舍得……”
江凛目光警惕,转过身把陆辞言护得严严实实,“他是谁?”
校医哑然,随后笑了,“我爱人,”
江凛从他的眸子里看到了某种熟悉的情绪,心底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他无力地叹了口气,“他死了,我亲手杀死的他,血液从他胸口流出,顺着刀把流到我的手上,温热的血让我的手握不住那把刀,我的手乃至全身一直在颤抖,心底却十分平静,我怎么会杀死他呢?我觉得我疯了,如果不是变成一个疯子,我怎么会想要杀他呢?”
“可我又觉得,我在拯救他。”
他扭头看向江凛,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低低叹息,“可笑又可悲的疯子。”
“够了。”
他说,“不想听吗?”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怪物?”
江凛反驳,“没有。”
“你在唾弃我,江凛,我看得懂你的表情,就像现在,你是不是在想,像我这样的人,不配谈爱,你觉得我恨他,而不爱他,你在可怜我。”
江凛抿唇,一言不发,胸口的热堵在喉咙,让人窒息。
“你是一个比我更需要可怜的疯子,江凛,如果你记起一切,你会谢我今天对你说这么多。”
他站起身,优雅而沉静,面容苍白冷峻,幽深的目光落在虚空中的一点。
“下次再见,我们会是敌人,如果可怜我,就试着拯救我吧。”
他的声音消散在夜风中……
无风无雨的寒夜里,在他方才站立的树下,留下一滴雨水的痕迹。
下课铃声响了。
江凛坐在树下,垂着头,胸口被什么东西搅动,数不清的念头碎成一团碎纸,挤在小小的胸膛里,只差一点火星,就要升到空中炸成漆黑的余烬。
面前出现一双鞋子,“江凛,几个小时不见,你被夺舍了吗?这么低沉,不像你。”
沃昭身旁站着方堂,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少女的脸色看不清。
方堂在江凛面前蹲下,看着陆辞言忧心忡忡,“言哥怎么了?困了吗?”
江凛驱散心头阴霾,又变回那副什么也不在意,倨傲又不可一世的模样。
“嗯,他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做老父亲的只好照顾照顾小孩了。”
他活动一下被压得有些麻的胳膊和腿,抱着陆辞言站起身,觉得自己现在格外像一个死了老婆的鳏夫,抱着老婆的尸体骗人骗己,这样的想法让他笑出声。
“小幽灵。”
第43章 Chapter 43 江凛咬着他的耳……
方堂碰了碰陆辞言额角的两个小幽灵发卡, “江哥,你从哪儿拿的,真可爱。”
江凛从兜里掏出一个长着绿眼睛的猫咪, “给你了。”
他看向沃昭,想要说什么, 却没说出口, 他一开始就没有结盟的打算,所以对方所作所为是有利于自己或者是想将自己置于死地, 他都没有过问的立场。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隔着一层若有似无的面纱。
沃昭跟在两人身后, 语气恹恹,“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并不想害他。”
江凛颔首,“嗯, 我们不是朋友,你想做什么不需要向我解释, 也不需要征得我的许可。”
“那你怎么放心把方堂托付给我呢?”
江凛沉默一会,忽地笑了, “大概是……因为不在乎吧,怎么都对我有这么深的误解,我不是早说过了吗,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啊。”
沃昭摆手,站在宿舍门口, 她无法再往前, “至少, 至少目前,我希望你们好好活着。”
江凛淡淡嗯了声,漫不经心。
“我今晚会做个好梦的。”
原本以为副本中NPC会因为他拿到了教导主任的手册将他拦在门外, 实际上并没有,那个宿管阿姨只是抬头随意地瞟了一眼。
她指了指玻璃门上的告示,“就算是教导主任,也需要遵守宿舍管理条例,你的宿舍在四层走廊尽头尾号为3的房间。”
《宿舍管理条例》
1.宿舍楼有4层,没有五层,没有天台。
2.每层宿舍楼有一名宿管阿姨,宿管阿姨仅佩戴绿色校牌,不穿任何特殊性的服装。
3.在宿舍内,遵守宿舍作息,早6:00起床,晚22:00准时回到宿舍睡觉,请不要在宿舍外逗留。
4.宿舍开门时间:6:00-6:30,21:00-22:00。规定时间外,宿舍楼大门不会为任何一个人打开。
5.宿舍大门编号为QIAN-0015423,QIAN-0023652,请确认大门编号无误后再进入。
6.22:00后,禁止在宿舍外逗留,宿舍统一熄灯后,禁止发出任何声响。
7.猫不会出现在你的宿舍,狗不会出现在你的宿舍,无论听到什么声音,请不要害怕,不要恐慌,保证镇定,当作一切都未发生。
8.如果在宿舍看到猫/狗,请无视。
9.宿舍内有且仅有4个人。
10.请遵守以上准则,在宿舍内,您无法向任何人求助。
江凛扫一眼她的胸前,确实是绿色校牌,头顶的宿舍大门编号为QIAN-0015423。
“我还是住原来的宿舍。”
宿管阿姨耸耸肩,并没有拒绝。
其他两个同学见到他有些诧异,假人一般的面孔上僵硬地出现一丝维和的神色,但同样地,他们保持沉默,自顾自地洗漱,拉过被子将自己裹得规规矩矩。
江凛把陆辞言放在床上,长期保持同一个姿势让他的手臂在放松的瞬间刺痛,难以屈伸。
熄灯了。
江凛闭上眼,沉入黑色的光芒中。
然而他陷入长久的失眠,眼前覆盖着浅红的薄光,让江凛误以为自己回到了从医院副本出来的那次苏醒,睁开眼,眼前是宽敞明亮,又空旷的病房。
他睁开眼,漆黑宿舍一片死寂,在黑色中,更为浓郁的黑蠢蠢欲动,他看到了那个黑影,它静静地躺在江凛身侧,狭小的床上并不能并肩躺下两个成年男性,但他就那么躺在那儿,在江凛侧目看它时,它也微微侧目。
不知是不是江凛的错觉,这个黑影似乎越来越浓厚,逐渐从模糊的人形凝结出些许成年男性的轮廓。
它是如何长大的?是汲取什么成长?是绝望吗?还是恐惧。
又或者像上一个教导主任所说,我逐渐分不清,是不是我创造的它。
江凛陷入这样的迷思……
恍惚间,他看到陆辞言坐起身,拍拍自己的头,似乎是沉睡许久导致眩晕,整个人都有些不稳,江凛坐起身,还未下床。
陆辞言摇摇晃晃地爬过来,再次趴在江凛身上。
他声音软软的,带着浓厚的鼻音,“papa~”
江凛身体发烫,胸腔中鼓动着陌生的心跳,他的嘴角不自觉扬起,眼中竟然有热意。
他摸着陆辞言柔顺的长发,“我的小幽灵,去哪里梦游了?”
陆辞言打了个哈欠,揉揉惺忪睡眼,浑身没有力气一般贴着江凛,蹭了蹭江凛颈窝,“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江凛低低嗯了一声,“可以说给我听吗?”
陆辞言打起精神,还未从熟睡中彻底清醒,说的话也没有逻辑,“我梦到,papa和我一起堆雪人,papa说会一辈子都陪在我身边。”
江凛像个真正的老父亲,耐心地听他含糊不清的呓语,“还有呢?”
陆辞言撑着江凛的肩膀,坐直身体,仰头问他,“papa,现在可以亲亲吗?”
江凛面色一僵,他扯出抹笑,“为什么要和papa亲亲?”
陆辞言不解,歪着头,头顶的小幽灵发卡滑落,“可是papa每天都有亲亲呀。”
江凛僵硬的笑意落下,把他的发卡别回额角,露出光洁的额头,“是吗?”
“那言言教教我,在梦里,papa是怎么亲你的。”
陆辞言搂住他的脖子,微微用力,深蓝眸子剔透纯净,懵懂而又无机质。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江凛面上,江凛被陆辞言强迫着低下头,额头抵着额头,江凛甚至能看见深蓝色眸子中,自己的倒影,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瞪大眼,瞳孔在轻微地颤抖,似乎在压抑着折磨灵魂的刺痛。
他的呼吸沉重了,心脏跌至谷底,忍不住苦笑。
薄唇覆上柔软的温热,他心脏停滞一瞬,在那抹温热一触即分后,沉寂的心脏猛地跳,跳到杂乱无章。
江凛陷入久久沉默。
“papa……”
陆辞言小声叫他,眸子中闪烁着点点类似于恐惧的光,小心翼翼地,像个害怕被抛弃的孩子,他敏锐察觉到江凛周身极其低的气压,几乎让人窒息,所以他害怕了。
荒谬。
江凛望着他,嘴角咧开笑,心底却凉到发慌,一瞬间,他明白了校医那句很甜,像小蛋糕是什么意思。
他想现在就找到它,找到那个怪物,撕碎它,划破那伪善的皮囊,将它的血肉碾做碎屑,永远也爬不起来,再用自己的拳头,一拳一拳地将它锤到地底。
江凛并不是一个感情充沛的人,他的欣喜与愤怒都很少,更多时候只是像一个看客,做一个旁观者,甚至有时会有种微妙的抽离感,自己不属于这里,所以无论发生什么,都无需在意。
但是……
他发现自己好像对陆辞言不一样,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牵动自己的心神,漫天灰白孤寂的视野中,突然闯进来一抹红色,那是从陆辞言身体中流出的血液,将他淹没吞噬。
江凛喉咙干哑,“言言,你喜欢我吗?”
“喜欢。”
“那是喜欢papa,还是喜欢江凛?”
陆辞言犹豫一会,将自己的脸颊贴在江凛脸侧,轻轻地蹭了蹭,温热细腻的皮肤,心脏鼓动的声音在暗夜中格外巨大,然而陆辞言不懂。
他眨眨眼,理所当然,“papa就是江凛。”
江凛笑了,他卑劣地想,要是陆辞言永远醒不来,永远依赖着自己,他无奈道:“怎么办,我突然不想你恢复神智了。”
他捏住陆辞言的下巴,睡得魇足的人乖的不像话,发出几声没意义的嘤咛,如果陆辞言身后有尾巴,毫不怀疑此刻会摇得非常欢快。
江凛想起图书馆门口那个未能继续的吻,再一次,他贴近了,闭上眼睛,唇上温热的触感,像香甜蛋糕上轻盈蓬松的奶油。
他抬起陆辞言的下颚,加深这个吻,疯狂汲取着来自陆辞言口中的香甜,透明液体顺着陆辞言嘴角滑落,濡湿江凛的手指。
他还不知足,直到陆辞言不悦地哼咛,手不停推着江凛的胸口,想要逃离这个吻。
推拒的力量逐渐大了,江凛松手,他微微喘着气,胸口起起伏伏,心底却有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来自掠夺的满足感。
陆辞言的眼中泛起水光,眼尾潮红,唇角红肿,白皙修长的手摩擦过自己唇角,看着手指上的晶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诡异的沉默蔓延……
过了许久,陆辞言颤抖的声音冷冷开口,“江凛,你真恶心。”
江凛僵硬在原地,他看着陆辞言毫不掩饰的厌恶神色,再一次为自己的卑劣笑出声,他浑不在意,笑道,“是吗?”
“你清醒了?”
陆辞言不说话,只用那双带着怒意的眼睛看着江凛,倨傲又厌嫌。
江凛一手捏起他的脸,强硬地扳到自己眼前,压低声音沉声道:“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都被你看硬了。”
一手抓着陆辞言掌心没裹着纱布的手,带到某个不可言说的位置。
隔着一层布料,手底热到发烫的触感从掌心传递到全身,陆辞言瞳孔猛地瞪大,一向沉静的脸上有了裂痕,他看着江凛的目光堪称惊恐,脸上的红分不清是羞还是气。
他想挣脱,却挣脱不开,被迫压着某个物体。
江凛咬着他的耳垂,“现在怕了?讨厌我?恶心我?”
江凛嗤笑一声,“你先招惹的我,就算是在梦里。”
他声音飘着,捉也捉不住,好似爪子挠着怎么都挠不对的痒,让人难耐又无力,“照样C翻你。”
第44章 Chapter 44 我不敢,我不敢……
陆辞言咬唇, 剧烈地喘息,硬邦邦地寒声道:“江凛,你松开手。”
江凛唇角勾起抹恶劣的笑, 薄唇轻启,缓慢地吐出一个字, “不。”
他抓着陆辞言的手, 握住。
两人交叠的掌心下,在陆辞言手心, 隔着单薄衣料, 他手心湿润。
陆辞言绝望地闭上眼,晶莹的泪珠顺着轮廓完美,冷白如玉的脸庞落下,落到小巧到尖细的下巴, 要落不落。
他深深吸了口气,终于服软, “江凛,你别这样……我没有, 没有这样,我不懂……”
超出他认知的东西让他恐惧,可怜的孩子,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过□□教育, 就算男生之间带点黄色的玩笑, 也因为他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 和那张不可亵渎高岭之花一般的脸,本能地不去冒犯。
然而现在,对他而言不过睁眼, 眨眼的瞬息间,自己暂时以为的朋友,暂时的同盟,和有些私心想要保护的对象。
就这样不算赤裸,但比赤裸更加羞耻地状态,说着他不懂的话,做着他不懂的事,江凛手心温度比自己体温更高,他在难以摆脱的炽热间,苦苦地惊慌无措。
更加让他恐慌的是,在这样的对待下,脑海中涌动着若有似无的兴奋,和难以抑制哭泣的冲动。
只是本能的拒绝,觉得这样不应该,至少……至少不是现在。
他的脸已经红透,低着头泪水不断滑落,一滴又一滴,从紧咬的牙关中泻出几声压抑的哭腔,像幼兽的哭鸣。
江凛捏着他的下巴拖着他抬头,调笑,“这就哭了?”
在他戏谑的目光下,陆辞言泪水成股流下,他移开目光,固执地不看江凛的脸。
江凛咽了咽口水,松开手,握住陆辞言的腰把人从自己身上挪下来,起身去了卫生间。
嘭。
门砸关上了。
漆黑的室内,水声哗啦啦地响,他却觉得寂静得能听到胸腔中心跳跳动的声响,缓慢而剧烈,似乎经历了某个生死时刻,肾上腺激素的作用逐渐消退,鼓噪的心跳和被推到顶端的兴奋到达峰值后跌下,渐渐平歇。
陆辞言侧躺在床上,抱着被子埋住头,深深吸了吸鼻子,水声未停,过了片刻,他自暴自弃地伸出手,往下,再往下,修长的手指探进,巨大的羞耻感将他淹没,他凭着本能,像江凛的手带着他,缓慢收紧。
“唔……!”
陆辞言咬住被子,泪水模糊视线,眼前阵阵恍惚,不知何时,卫生间的水声停了。
头顶传来一声冷哼的轻笑,他睁开眼,隔着水光看不清江凛的表情。
指腹抚摸过他眉眼,把面前凌乱的头发拨到耳后,与浑身燥热极其不相符的冰凉让他打了个激灵,那指腹上还带着水汽,湿润的水滴混合着泪水从他潮红的脸上滑落,陆辞言在他的抚弄下轻轻颤栗,从尾椎升起巨大的快感,几乎将他整个人都压倒,甚至连神智都已经恍惚。
陆辞言涣散的瞳孔再次聚焦,手中握着那两个小幽灵发卡,长长的眼睫垂落,掩盖深蓝眸子中不知名的情绪。
江凛此刻只穿了裤子,□□着上半身,发梢水珠落得飞快,眨眼间又聚集,顺着脖颈向下,流过胸膛,滑过精壮紧实的胸腹,没入浅浅收入下身的人鱼线。
江凛弯下腰,拍拍他的脸,“呼吸。”
陆辞言如梦初醒,松开牙关,仰面微张着唇大口呼吸,眼尾的泪怎么也止不住,胸口不停地上下起伏。
即使是在这样让人觉得狼狈的时刻,他还是美得惊心动魄,眼睫湿润得几乎睁不开,整个人都陷入□□之后的余韵,青涩懵懂,却给人一种很轻易就能对他随意亵玩的诱惑与脆弱。
“……”
江凛把陆辞言抱进卫生间。
一夜无梦。
再次被铃声吵醒时,江凛已经习惯其余两个室友机械一般的动作,令他意外的是,陆辞言也坐在床上,背对着自己,黑发贴着脊骨,从耳后垂落,莫名给人一种顺从感。
察觉到江凛醒来,陆辞言迅速下床,拿过外套将自己包裹,拉链都拉到最高,把半张脸藏在高高竖起的衣领中。
神色恹恹,眼下大片青黑。
直到走出宿舍时,两人也没有多说一句话,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交流。
方堂在宿舍门口等着两人,他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依旧活泼,像个出门郊游的小学生。
今天下了很大一场雨,雨水从昨夜蔓延到现在,到了清晨时分,淅淅沥沥的雨滴不停坠落。
校园并不宽敞并不平整的地面积水很深,足以淹没人的脚踝,腐烂发臭的残枝败叶堵在下水道口,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与腥臭。
路过的人都掩着鼻,一脸厌弃地快速走过。
穿着黑色制服的保安拿着根棍子,穿着廉价的黄色一次性雨衣,蹲在下水道口奋力地通下水道。
他见了江凛,朝江凛露出抹笑,讨好道:“老师,这下水道堵的太突然,你们绕那边走,不会弄湿鞋。”
江凛垂眸看了自己一眼,那件被自己脱下的深蓝色西装正穿在自己身上,深蓝色的布料沾水后浓的发黑。
胸前一块校牌——三年,1-4班教导主任,江凛。
陆辞言抬头,雨水落到眼睛里,他眨眨眼,从恍惚中清醒,好像从一场漫长到贯穿一生的雨季中醒来。
“江凛,我还在梦里吗?”
江凛轻声嗯了一声。
陆辞言看着江凛身上的西装,陷入某段回忆中,冷白的脸上表情复杂,他动了动唇,但终究是没说出口。
江凛推了他一把,“你梦到了什么?”
“我现在不清醒,等到了现实,我再和你说。”
冰冷的雨水为他的长睫和发梢,乃至眉眼间都陇上抹寒气,潮湿得快要滴出水,“我醒过来很多次,第一次苏醒,我以为自己已经在现实中,但我错了……”
他神色恹恹,“我不该和你说那么多,反正下一个你也不会记得。”
江凛问他,“那你上一场梦里,有我吗?”
陆辞言怔愣一秒,手摸出口袋里的发卡,目光复杂,“有。”
江凛没说话,轻轻笑了声,撑起保安递过来的伞,绕开道路上的积水,往教学楼那边去。
陆辞言跟在他身后,吞吞吐吐,“你昨晚,为什么,我以为那不是现在的你。”
“是我又怎样,不是我又怎样,你会乖乖的不反抗吗?还是觉得我恶心?”
陆辞言脚步停顿,难以回答,在他的梦中,有无数个江凛。
有的江凛就像他认识的江凛,冷静沉默,难以捉摸,有时甚至让他感到莫名其妙。
有的江凛就像个陌生的疯子,一见面就要掐住他的脖子,在梦里失去空气的窒息与喉咙的刺痛与现实一致,痛苦到让他流下生理性的泪水。
一见到他的泪水,江凛又没了那副癫狂的模样,颓然把他抱在怀中,宛若珍视极其宝贵的水晶娃娃,沙哑的嗓音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言言,对不起,原谅我,原谅……”
“……papa。”
他感觉到身体发凉,血液从脖颈流出,将胸前的衣服染成极其浓烈的红。
头晕目眩,眼神涣散,灵魂从躯体抽离,高高地俯视着拥抱着的两人,他的灵魂看到自己的鲜血在两人身下开出朵极浓极艳,开到荼蘼的花,恍惚间好像真的死了一回。
它在迷惑他,让他误以为自己身处现实而放松警惕,在那一刻,便是真正坠落深渊之时。
所以昨天晚上在宿舍中醒来时,陆辞言甚至没有思考过真正的江凛来到自己梦境中的可能,他想,如果是在梦里,梦里的江凛这样对他,似乎也能从那出现在同一张脸中不同的癫狂可以看出几丝合理性。
但是……如果是真的江凛呢?为什么要这样?
他抗拒知道这个答案。
“如果,我再次醒来,发现这又是一场梦怎么办?”
陆辞言苦笑,“如果现在的你不是真实的你,那我估计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江凛突然停下脚步,完全没意料到他会停下的陆辞言没收住脚步,撞到江凛后背。
他后退半步揉揉鼻子。
“所以你要试着相信我吗?”
江凛把伞向他倾斜,雨水重重的击打声砸在头顶,陆辞言犹豫了,心中闪过丝要不就相信他吧。
相信这是真实的江凛。
真实的你我在梦境中相遇,只等着这场梦境终结后一起醒来。
多么浪漫……
过了片刻,他摇摇头。
但他不敢,还是不敢。
江凛冷笑,“你不敢。”
雨水湿润他发梢,陆辞言淡淡嗯了声,“我不敢,我不敢相信你,但我觉得,在这个时刻,我不敢相信的是自己。”
“有什么区别吗?结果都一样。”
陆辞言哑然,想要反驳,却又无力反驳,这个江凛说的对,结果都一样,无论是怀疑自己还是怀疑对方,结果都一样。
江凛把伞塞到他手中,手指冰凉一如昨夜,江凛冷冰冰开口,带着连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赌气,“所以你还是叫我papa的时候最乖。”
雨声大了,而江凛这句话说地很轻,陆辞言只看到他薄唇启合,没听到说什么。
“嗯?”
江凛轻轻摇头,“没什么,既然你不信我,那我们还是就此分开吧,我走了,你去找你的真实。”
陆辞言心脏一寸寸下沉,握着伞柄的手收紧,“等等!”
但江凛没有回头。
第45章 Chapter 45 它靠着门,似乎……
朗朗读书声不断, 江凛走在走廊上,视线扫过教室内,木偶似的人望着书本, 连眼神的弧度也一致。
他看到了沃昭,女孩冲他眨眨眼, 又看到了祁文柏, 他的面目僵硬,早没了那副桀骜不驯的模样。
在教室的最后一排, 突兀地多出一张书桌, 桌面趴在个模糊不清的人影,他再数时,眨眼间又多出一个。
硬质皮鞋鞋底踏过地面踢踢踏踏,合着雨声的节奏, 畅快又烦闷。
走过一半走廊,他回到自己的休息室。
陆辞言手中的伞还在滴水, 风雨沾湿他衣服后摆,发梢也带着水汽, 见江凛来了,他把伞递过来。
“谢谢你的伞。”
江凛没接,擦肩而过,室内温度比室外较高,沉闷温热的气息扑鼻而来, 江凛久违地再次感受到了疲惫, 并不是出于生理上的精疲力竭, 而是精神泡在温水中,疲乏和困倦一起袭来。
他淡淡道:“不用客气,不是说不相信我吗?为什么要跟着我。”
陆辞言反驳, “我只是为了把伞给你。”
“哦……”他摆摆手,“伞送到了,你走吧。”
陆辞言呼吸一窒。
他垂眸,掩盖眸底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小声问江凛,“为什么不回头看看我?”
江凛轻笑,头靠在沙发顶端,饶有兴致地问,“你问谁?梦里的江凛,还是真实的江凛。”
“如果我说,无论是哪个你,我都想知道答案呢?”
江凛嘴角的笑意落下,古井无波的眸子沉寂,没有回答。
过了许久,他说,“陆辞言,你还不懂吗?你不觉得这个时候你应该离我远远的吗?”
他的声音很轻,却重重地砸在两个人心头。
陆辞言明白了什么,他抿紧唇,脑海中闪过几个令人血脉贲张的片段,哐当一下,他的脑海霎时间一片空白。
江凛继续说,“你说你不懂,我放过你了,现在看这模样,你懂了……”
他站起身,高出陆辞言一个头的身高,肩宽腿长,深蓝色剪裁利落的西装包裹着紧实的身躯,穿上时看不出肌肉轮廓,甚至有几分优雅的斯文,然而陆辞言知道,在这副斯文的皮囊下,是怎样的恶劣。
“还要缠着我不放?我可以理解为自己送上门来吗?我可不敢保证下次会做到哪一步。”
江凛微微俯身,几乎保持和他平视,从唇缝中挤出几个字,“不是恶心我吗?讨厌我?那就离我远远的,趁我还不至于卑劣到诱骗你。”
陆辞言,“……”
他沉默着,久久注视这双黝黑的瞳孔,深蓝眸子细微地颤抖,终于说出话,“你骗人。”
“你在生气,生气我说我恶心你,江凛,你真是个莫名其妙的人。”
“呵……”江凛笑了,微妙的心思被戳破,但他并不觉得难堪,反而破罐子破摔,“是又怎么样?要说抱歉吗?言言。”
“你!”
陆辞言急促地呼吸着,难以置信到语言系统混乱,“你对我,对我做了那种事情,你为什么不向我道歉?”
“道歉是留给心中有愧的人……”
他没接着说,换言之就是觉得自己这么做并没有问题,如果再来一次,还是会这么做。
“江凛,你无耻!”
“既然觉得我无耻又恶心,那就在我对你做出什么你无法接受的事情之前……”
江凛凑到他耳边,温热呼吸喷洒,陆辞言本就红润的耳廓红得彻底,浑身僵硬到只能控制自己还在呼吸,这样的温度又让他联想到昨晚。
多么恶劣,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被迫长大,果实在还未彻底成熟之前,便已经吸引吐着信子的毒蛇,盘踞,缠绕,密不可分。
他轻轻吐出一个字,“滚。”
话音落下,陆辞言本就苍白的脸霎时间惨白一片,说不清心头什么感受,他冷着脸,垂在身侧的手蜷缩握紧,直到握成拳头,第一次有这种强烈的,想要不顾形象,冲破身体的牢笼的暴力欲望,又又点极其微妙的委屈。
如果他再长大一点,他就会知道,自己输给了不要脸。
嘭地巨响。
老旧的木门被砸关上,锁扣发出剧烈的脆响,甚至连空气中似乎都溅起尘埃。
江凛颓然做回自己的工位,在他的工位对面,穿着深蓝色衣服的黑影惬意地仰躺在座椅上,一条腿弯起,随意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看起来怡然又自得。
江凛坐下身时,他端过来一杯水。
“看够好戏了吗?”
黑影似乎是摇了摇头,说的话也含糊不清,“现在真正的好戏还没有上演。”
江凛眼底浮现出一丝讥诮,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敲门声响了。
“老师……有点事情可能需要您去看看。”
保安站在门外,那身廉价的一次性黄色雨衣上破了好几个形状大小不规则的破洞,他浑身几乎湿透,开门的瞬间,沧桑又布满雨水的脸上慌乱、惊恐、和强做的镇定扭做一团。
他青紫的唇颤抖着,“老师,您班上有个学生出事了,你快去看看吧。”
江凛微微蹙眉,“在哪里。”
雨还在下,越下越大,雨伞和雨衣已经无法阻挡这样的风雨,豆大的雨滴被狂风裹挟着,几乎是从四面八方袭来,让人避无可避。
积水中涌现出浅浅的猩红,几个学生在檐廊下,对着不停往外冒水的下水道口指指点点,见江凛来了,一窝蜂地散开。
顾不得绕路,道路上的积水已经淹没到人的脚背,似乎整个学校的排水系统全部瘫痪。
雨水倒灌,腥味臭味涌进鼻腔,恶臭到令人作呕。
保安的踏进水中,顾不得这水的恶臭。
他的步子越来越快,抬脚间溅起的水花几乎高到大腿,走到最后,他甚至脚步打滑,在狠狠扑到地面前,江凛握住了他的手臂。
前面已经围了几个人,撑着黑色的伞堵在一个下水道口。
江凛记得,那是保安一开始时正在疏通的下水道,一把把伞几乎将这小片天地笼罩,什么都看不清。
江凛走近时,他们自觉散开一条仅能通过一个人的道路。
在视线的尽头,泥泞的人行道上,摆放着一堆难以区分形状的烂肉,皮肤被泡的发白肿胀,已经看不出血肉的鲜红,就像泡了一天水的肝脏,变为一种浮肿的死白。
它就那么被堆在那儿,浑身泥污,污秽之中,被雨水冲刷出一道道白色的痕迹。
勉强让江凛辨认出,那一堆东西是一个人,一个曾经活生生的人。
“江老师,这是你们班级的学生吧?”
另一道声音响起,“都问过了,我们班里都没少人。”
“前俩天3班不是有个同学说退学了吗?”
“是啊,那天来交资料,我还见过她一面。”
“那你看看是这个人吗?”
那人一个大步躲开,但又维持着微妙的距离,至少背过脸去,“我哪儿敢啊!”
江凛将遮眼的头发捋到脑后,他蹲下身,企图在那堆肉里找到点可以辨认的东西。
他也不知道,毕竟谁能一眼就把一百来个人一个一个记清楚,不过既然他来了这儿,这个人只能是他的学生了。
他站起身,借着雨水洗了洗手,“报警吧。”
人群一齐露出难色,方才还七嘴八舌的众人一下子沉默下来,眸光有意无意地往另一个方向瞄。
江凛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在道路的另一头,停着一辆黑色保姆车,保姆车的门半开着,靠门的那侧似乎坐了个人,只露出部分白色的衣角。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众人僵持着没有动作,终于,车门拉开了,穿着白西装的人没下车,隔着雨幕朝着某个人招了招手。
江凛看到了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于是走过去。
校长还在打电话,手机放在耳边,不停地回答着电话那头的人,抽空朝着江凛说了句话,“别报警,先联系她家人来一趟。”
【好过分啊!】
江凛回眸看一眼被包围在众人中央的它,那黑影一直跟在他身后,此刻,也同他并肩站立在雨幕中,他唇色苍白,“你是想让我找到杀死你的真凶吗?”
校长啊了一声,不耐烦地关上车门,“你就按照我说的做就得了,出事了谁承担,几百年的老校还能毁在我手里,也不掂量掂量,赶紧的。”
他指着人群,“让他们赶紧散了。”
……
江凛脱下已经湿透的外套,随意搭在座椅靠背,西装正在不停往下滴水,水在地面聚拢,形成巴掌大的水洼。
对面的空位上坐着个儒雅的男人,他只是坐在那儿,表情无悲无喜,沉默而又冷静。
“江老师……我想你可能误会了什么,我虽然她的紧急联系人,但我并不是她的家长,也不是她的监护人。”
江凛示意他继续说下去,男子抿唇,斟酌道:“我只是资助过她,其他的并没有过多的交集。”
他又说,“至于为什么是紧急联系人,大概因为……只认识我这么成年人吧。”
江凛问他,“她是个孤儿?”
男子点点头,“是的,我当时看她可怜,体型又很适合舞蹈,不忍心埋没她的天赋,所以资助了她。”
“你们最后一次联系是什么时间?”
“大概……有半个月了,其实我们之间的联系并不多,我也有我自己的家庭和事业。”
“上次联系,你们说了什么?”
男子神色僵硬一瞬,又很快挂上客套的笑,“说她要转校,以后不需要我的资助了。”
“你就不觉得奇怪吗?就我所知,她各方面表现都比较突出,也临近高考,没有转校的必要。”
男子这才真心实意地笑起来,有些无奈,又好像自嘲,“老师,青春期的孩子心思都很古怪,我只是资助人,没有立场去过问太多,而且她已经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了,我再过多关注,恐怕会给人负担吧。”
他说的隐晦。
江凛了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在整个过程中,黑影只是撑着桌子,耐心地倾听着两人谈话,并没发表什么特别的意见。
直到男人离开时,它也直起身,目送他离开后,坐到了男人坐过的位置。
……
这一次来的是一个女孩,她局促不安地坐在椅子中,如坐针毡,整个人焦躁不安。
江凛给她倒了杯水,温热的水冒着热气。
女孩几乎是瞬间就将双手环抱在水杯外侧,颤抖的手好几次将水杯中的水摇晃出,在桌面留下深色痕迹。
江凛站在她身旁,浑身湿透,衬衫和裤子湿哒哒地贴在身体上,极其糟糕的体验,他安抚道:“别紧张,找你只是了解一下情况而已。听同学说,你们之前关系挺好。”
女孩猛地抬起头。
她想要说什么,触及江凛的视线,又被烫了似地收回目光,颤抖的声线暴露她此刻并不平静的内心,但她还在故作镇定,“之前,是挺好的,后来因为她要转校,所以关系就逐渐淡了。”
江凛找出几张照片,端详后放在桌面上,推到女孩面前,“我看过你们的演出,很精彩,也很有默契。”
在老旧的校园报纸上,硕大的标题下,黑白冲印的照片中,四个女孩手挽着手,在舞台中央摆出谢幕的姿势,因为使用的印刷机器过于老旧,导致照片中只能看得出模糊的人形,脸上则是一团乌黑。
女孩扯出抹笑,“是。”
“她为什么要转学呢?原因你知道吗?”
女孩摇头,“我不清楚。”
江凛望着窗外连绵不绝的雨水,窗户上爬过雨珠痕迹,曲曲折折,他不受控制地想到陆辞言。
这样的沉思让他陷入了许久的沉默,一片死寂中,只剩下钟表滴滴答答的脆响,让人不自觉屏住呼吸。
终于,江凛后知后觉地想到面前的女孩,他对这个女孩有印象,瓜子脸,杏仁眼,是很标准的长相,那是他第一次坐在台下观赏演出,所以印象格外深刻。
“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你知道她是退学,不是转校吗?”
田素素猛地抬起头,脸上带着某种恐惧骤然消退后的茫然,带着浓浓鼻音,“老师……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我知道她会出事的话,我一定,一定。”
她吞吞吐吐。
江凛的音色带着天然的冰冷,淡漠疏离却莫名给人可靠的错觉,“一定会什么?你可以相信老师,今天的谈话内容,只有你我知道。”
圆圆杏仁眼中涌出大量的泪水,将她整张脸都湿润,她哽咽着,似乎用了极其大的力气。
“在蔓蔓离开之前,我一定会阻止她的,我早就劝过她,我们是朋友,虽然她们经常骂我老好人,但我只是希望我们四个能好好的而已。”
她在泪水中扬起了笑脸,“老师,我是不是太懦弱了,如果我能早点阻止她,蔓蔓就不会离开,她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江凛极其轻微地蹙眉,“你不用自责。”
……
女孩走出教师休息室时,整个人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江凛站在门口,目送着她离开,这场雨还未停下,百年老校废旧的教学楼爬满藤蔓,整座学校化作雨水中的孤舟,及时堵塞下水道的物体被取出,积水仍旧没有消退的趋势。
他喝了杯水,视线扫到正在楼梯上交谈的两个人。
高一些的是那个男人,穿着深黑风衣,肃立而沉默地站在雨中的玉兰树下,他抽了根烟,儒雅的面庞竟然有难以堪破的忧郁。
他站在那儿,抽完一整只烟。
好似察觉到江凛的视线,他抬起头,抖抖手中的烟,状若不经意地对上目光,冲江凛扯出抹笑。
“老师,有什么想问的,赶紧问吧。”
这声音中浓浓的不耐烦。
江凛收回目光,现在的他狼狈极了,衣服头发完全湿透,好在挺阔的西装裤里还有双修长的大长腿撑着,否则尴尬的不止他一个人。
但女生扫过他上半身,意味不明,“老师不多穿点吗?这学校里变态多的是。”
江凛脚步停顿,面色复杂,自己这是被一个高中女生调戏了???
他拿过还在滴水的外套,拧一把,水珠连成线,滴滴落到地面。
他摊开手,无可奈何。
阮沛浑不在意,还不等江凛做出请坐的姿势,自己坐在江凛桌椅对面。
她余光扫过桌面上的报纸,拿起,放在眼前仔细辨认,“我记得这一场演出,那是我们第一次演四小天鹅。”
她把报纸放回桌面,细长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指甲撞击桌面,发出忽高忽低的闷响。
“老师,你看过天鹅湖吗?”
江凛摇头。
她把玩着手指,脸色沉下来,“少女遭到巫师诅咒,变为天鹅,只有夜间才能恢复人形,唯有获得矢志不渝的真爱才能摆脱这个诅咒,迷路误入森林的王子见到了少女,被少女的美深深诱惑,他向着少女追逐,即使对方不断拒绝,终于……少女许可了他的追逐,如果到这里就结束了,老师你说是不是一个很好的故事?”
江凛不置可否,对于他而言,苦苦追随一个化作天鹅的少女没有意义,如果是他,他会找到巫师,胁迫他,将自己心爱的少女恢复,或者……将自己也变为一只天鹅。
他不由想,要是陆辞言变成一只天鹅,只有夜间才会变成人形,他会怎么做?
像王子一样,跟在天鹅少女身后追寻少女的踪迹,感动少女,之后两人在密林中追逐吗?
不会。
他会建造一个四面都是铜墙铁壁的牢笼,白天,天鹅就在金子般的牢笼中戏水,阳光透过玻璃,折射出彩虹般炫丽的光辉,洒在天鹅扬起的翅膀之上,美轮美奂得令人沉迷,到了夜晚,那会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天鹅。
到时,即使再恶心,再讨厌,他也无法拒绝。
“老师,你在想什么?”
阮沛总觉得自己说完天鹅湖的上半段,并没有获得什么该有的反应,反而让江凛陷入久久的沉默。
“没什么,你继续。”
“后来巫师找到自己的养女,假扮化为人形的天鹅少女,王子误以为这就是自己的天鹅少女,与这位黑色的天鹅缔结婚约,可怜的天鹅少女,在夜色降临之时,再也没有办法恢复人形,化为一只真正的天鹅。”
她声音很轻,轻到最后像是在叹息。
“老师,你说这是诅咒吗?爱是诅咒吗?为什么说着喜欢,却无法辨别真正的爱人呢?如果这么容易就遭受低劣伪装的蒙骗,还算是爱情吗?”
她又问,“老师,你有爱人吗?”
江凛再一次不可避免地想到陆辞言,但是他并没有说出口,“没有。”
“你的故事讲完了,该到我了。”
阮沛又一次恢复那副浑不在意的模样,随性又透着浓厚的抗拒。
“我是否可以理解你的故事是某种发生与你们四人之间故事的暗喻呢,遭受到背叛和伤害,因爱生恨,泄愤杀人?”
她嗤笑一声,“老师你的脑洞开的也太大了,我只是看到这张照片,所以科普了一点舞剧知识而已。”
雨不知何时停了,浓云密布的天空中,稀薄的云层之内,透出沉闷而暗沉的金光。
他眺望一眼,将话题拉回那名死亡的少女。
“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说了什么?”
“不知道。”
“田素素说你们四人关系很好,什么时候开始产生的矛盾呢?”
“不知道。”
江凛,“……”
面前的少女摆出完全抗拒的姿态,双臂抱在胸前,微微耸肩,这是一个极其防备的姿态。
江凛目光落在她的脚上,普通的帆布鞋,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但江凛记得,在演播结束之后,陆辞言曾经和他说过,她的脚上有伤。
“你的伤好点了吗?”
阮沛楞了半秒,诧异的目光随着江凛的视线落到自己的脚上,她翻了个白眼,“老师你怎么知道的?”
“陆辞言。”
她长长哦了一声,“我想起来了,我和余磬书在医务室门口看到过你们,不过老师为什么会在那儿?我没记错的话,最后是老师把陆辞言送到的医务室。”
“唉……希望你不要成为下一个被开除的对象,毕竟老师你还挺帅的欸。”
江凛礼貌笑笑,“谢谢,不过我对未成年的小孩没有什么兴趣。”
“我走了,我不会多说什么的,我快毕业了,这一切都和我没关系。”
江凛没反驳,在她走后,那道黑影再次坐在他面前。
它说,“真可怜。”
江凛眸光平静如常,只是感叹自己终于有空隙换套衣服,湿润的衣服被他的体温烘到介于湿润与干燥之间的状态,雨水在皮肤表面留下干涸的潮湿,浑身都黏糊糊的让人恶心。
日落的黄昏中,不知名的鸟儿爬上窗台,在湿润的窗台上嘀嘀咕咕嘀嘀咕咕。
江凛看到那只灰白相间的鸟,歪着脑袋,用那双纯洁清澈的眼睛,望着江凛,随后,它扑腾着翅膀,向着西南方飞去,在江凛视线中,变成极其模糊的一个点。
凌晨……
圆形钟表的指针停在3:46。
休息室的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它不仅仅只是路过,它打开休息室的门,老旧的木门锁扣回弹的声音在死寂的深夜中,咔哒。
江凛在瞬间从床上坐起身。
脚步声靠近了,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床头的指针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跳动,机械齿轮转动的声音规律而清脆,一切如常。
1、2、3、4、5、6、7、8。
时间到了。
门后的黑影闪烁几下,
脚步声远了。
江凛盯着面前那道门没有动作,他知道它不会善罢甘休。
叩叩叩!
“江凛!”
是陆辞言的声音。
“你在里面吗?”
“给我开开门呀?”
“好冷。”
他的声音听起来可怜兮兮,还在软软撒娇,声音隔着木门,闷闷地却十分清晰地传到耳廓。
“今天下了好长时间的雨,从白天下到黑夜,我全身都湿透了。”
“为什么不打开门,我想见你。”
似乎是察觉到江凛不为所动的沉默。
它靠着门,似乎艰难地做了某种决定,“我再也不说你恶心了,papa。”
江凛,“……”
这个真的不能忍。
他寒声道:“别这么叫我,你不配。”
门外的声音停止了,江凛以为他已经离去,月光从大开的窗户中倾泻,冷白月色照的室内显出一种近似混沌的明亮。
他看向那扇单薄的木门,诧异为什么它会被拦在这道门外。
视线下移,猝不及防间。
对上一双堪称狰狞的眼睛。
在门缝下,它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正常人类难以做到的姿势,门缝处的双脚正常的站立,脸却狠狠地贴在地面。
那双眼睛几乎脱离皮肤与眼眶的束缚,泛黄眼白中崎岖的血丝遍布,泛着油润的水光。
江凛对上那双眼睛。
眼睛动得更快了,几乎要爬过窄门缝隙,变形扭曲到独立长出双腿,蠕动着挤进门内。
“我看到你了。”
“开开门啊papa。”
“为什么不开门呢?”
它模仿着陆辞言的声音,哀求着,却不经意地泄露难以掩盖的癫狂兴奋和得意,还有看到猎物恐惧神情的洋洋得意。
它化作肉色的烂泥,先是一双眼睛,后是一双血肉模糊到难以分辨形状的手指。
烂泥一般的血肉从不足两指宽的门缝中挤压进来,宛若有生命的液体,自发地朝着江凛的方向流动。
黑夜中乍然响起刺耳的抓挠声响,指甲刮过木门,抓到鲜血淋漓。
它急不可耐。
江凛仰头叹了口气,“你知道你最错误的一点在那儿吗?”
它停下了,从变形的脸上看出一丝不该有的疑惑。
江凛掀开被子,活动活动手腕以及许久未活动的手指,走近它。
把手扭动,门开了。
这个怪物庞然的身躯只露出一点头尾,捏造出人的模样,此刻,它的脸上闪过僵硬的诧异。
“你最不该的是,装做他的模样,还叫我papa。”
话音落下,江凛狠狠将自己的拳头砸向那团模糊的人形。
血液飞溅,碎肉黏在地面,血液将那堆肉块黏在一起,高高溅起的血液濡湿他的脸庞,白色衬衫上满是血液喷射的痕迹。
它在地面蠕动,想要逃脱江凛的钳制。
即使是一堆没有形状,没有躯干,没有脊柱的软肉,江凛依旧握得很紧,拳头砸下时,发出噗噗噗的闷响。
血液在喉管中翻滚,“你这么生气做什么?承认我戳到你的痛处了?你真伪善。”
江凛久违地找到了血液急速流动,在心脏中翻滚的快感,死气沉沉的天空中扯动过的闪电,将一整片天空都点燃,再点燃。
肾上腺激素攀升,从头到脚都被这股子狂躁的热意唤醒,这种畅快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活着。
指骨刺痛,拳头背面已经血肉模糊,分不清是它的血还是江凛的血,然而他还在忘我地砸着拳头。
蠕动的软肉凝成触手的模样,从他背后颤颤巍巍地试探,绕过他的后背,恶臭腥臭,粘腻的触感爬上江凛脖颈。
圈成一个圈,剧烈地收紧。
一只触手缠上他的手腕,从破碎的喉管中,江凛听到它桀桀怪笑。
江凛也笑了,他笑得轻松,黝黑眸子璀璨如寒夜点点星子,“我从来没说过自己是什么好人,算什么伪善。”
肌肉绷紧,完全充血拱起的肌肉在他不算健壮的身躯之上显得格外狰狞,可他看起来依旧云淡风轻。
怪物血肉模糊的脸缓慢凝固,凝固成陆辞言的模样,那张初生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
它歪着头,用着陆辞言的声音,“papa,我不懂……”
江凛握拳的手无力地松开,他脸色黑沉,望着那张如出一辙的脸,陷入久久的沉默。
它还在继续说,打趣,“papa,不想要我吗?papa,我最喜欢你了,我不能没有papa,亲亲我好吗?papa,摸摸我好吗?papa。”
江凛的手在颤抖。
“承认吧,是不是很喜欢他这么叫你,这种全然依赖你的样子,像只软绵绵的小绵羊,可怜兮兮地求你垂怜,仿佛你就是他的全世界,没了你他就不能活的模样,很难拒绝吧。”
它轻轻叹息,啧啧几声,像是见到了什么十分稀奇的玩意儿,“我都看到了,不怪他恶心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等他彻底清醒了,不光发现你对他有这样肮脏的心思,自己竟然在你的手下自渎高潮,他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它狂笑着,笑声尖细,如同锐利的刀子,刺破耳膜,刺进大脑深处,笑到它脸上裂开缝隙,一直裂开到耳垂。
“江凛,你是真变态,竟然会对自己的——”
它的声音戛然而止,被硬生生掐断。
江凛虎口张到不可思议的弧度,狠狠地卡进它大张的口中,另一只手,撕裂着这怪物的头颅,刹那间将它的脑袋撕成两半。
他收回手,内心鼓噪的汹涌让手指止不住痉挛,江凛冷冷开口,“你话太多了。”
血液喷射到休息室洁白的墙壁,巨大的血柱泼洒,将整面墙壁染得红到发黑,那团软肉不动了,软趴趴的像团死物。
心脏猛地腾空,缓缓坠落,夜又归为死寂,额角太阳穴流过滚烫的血液,合着钟表指针的节奏,脉搏一下又一下的跳动着,滴答,滴答。
他的胸腔微微起伏,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在原地没有动作,如同一尊血肉塑造的雕像,静静地矗立在寒夜中。
“江凛……”
他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大开的门旁站着个人,月色为他镀上层朦胧的寒光,如玉的肌肤在月光下微微发亮,美得不似活人,让江凛想起沐浴在月光下的天鹅,张开他洁白的翅膀,高高仰起的脖颈修长优美,圣洁又不可侵犯。
江凛仰头,看到他,心中颓然,猛地升起浓烈的情绪,几乎让他窒息。
他从满地血污中摇摇晃晃站起身,体力和情绪爆发之后,身体像漏气的气球,空虚到脚步虚浮。
陆辞言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担忧又警惕地用那双深蓝,澄澈,剔透,亮片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江凛的卑劣无处遁逃,这双眼睛折射出他的贫瘠与低劣,而他迷失在这种难以自拔的自我唾弃中,竟然萌生出跌入深渊的快感。
再堕落一点吧,只要抛掉内心的愧疚不安,逃脱道德的束缚,想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
他缓了许久,轻声开口,“言言,过来。”
陆辞言靠近了浑身血污的他,江凛整个人几乎被铁锈味浸透,他伸出手,手指不稳,将陆辞言滑落脸颊两侧的头发别到耳后。
冷白面容之上染上一抹血的痕迹,看起来格外刺眼。
江凛抿唇,问他,“你来多久了?听到了多少?吓到你了吗?”
陆辞言薄唇微张,扫过满地的血迹,想要说什么,又咽了回去,秀气的眉头微蹙,欲言又止。
江凛收回手,一闪而过的脆弱神情被他掩饰得很好,他嘴角噙笑,眸子却冰冷,整个人又变为那副镇定自若、无牵无挂的模样。
在他以为陆辞言不会开口时,陆辞言说话了。
他犹豫着,没有去管自己脸上的血迹,“没有。”
明明是极其简单的两个字,江凛却觉得自己等待了许久,像是垂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而他等待着陆辞言的审判。
江凛紧绷的肌肉松懈,提到嗓子口的心脏落回它该在的位置,他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浑身的血渍。
“你去了哪里?”
他的语气堪称温柔,像是对待极其脆弱的珍宝,再大声一点,就能伤害到自己宝贝的弱小心灵。
陆辞言不太习惯,他别过脸,躲过江凛堪称炙热的视线。
“我去了图书馆,我现在是图书馆管理员。”
江凛神色瞬间冷下来,“之后呢?”
陆辞言,“……”
陆辞言对江凛的情绪有天生的敏感,当时江凛合上书之后一言不发,陆辞言能敏锐地察觉到江凛的不悦,以及在图书馆三层,自己将血液抹到江凛胸口时,那股子不悦几乎到达顶峰,说的话也格外刺人。
然而陆辞言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生气。
就像现在,江凛又生气了。
陆辞言并没有安抚人的经验,对于朋友都没有他而言,人复杂的情绪让他难以招架,但他记忆中,在无数次清醒的梦中,他记得江凛如何安抚他,虽然对方安抚的方式像在安抚小孩。
于是他走近几步,踮起脚尖,细腻白皙的手迟疑几秒,摸摸江凛的头。
“别生气好吗?”
江凛身体瞬间僵硬,一种陌生到他觉得自己就算再活几辈子都不会有的感觉充斥全身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细胞都舒展,软软地融化在陆辞言掌心之下。
他心虚,但没有躲开,冷淡地开口,却没有丝毫说服力,“我没有生气。”
陆辞言面容冷白,长睫低垂,薄唇轻抿成条直线,侧颊弧度流畅,撅起一点点脸颊肉圆润的线条。
“你让我滚……”
像是赌气,又好像软软撒娇。
这是不会出现在副本外的陆辞言身上的神色,而现在,他轻而易举,就能让这张冷淡疏离的脸上出现更多精彩的表情。
这样的认知让他满足,又生出与现实相悖的落差,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小丑,诱骗着神志不清的陆辞言,又摆出控制者的姿态。
但是……
江凛短促地笑了笑,算了吧,思考那么多做什么呢?
他摸摸陆辞言的头,表情没有太多波动,“头发乱了,发卡呢?我给你把头发别起来。”
陆辞言乖乖拿出发卡,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幽灵静静躺在他的手心里,软软的,他捧着两个发卡递给江凛,指腹圆润柔软,乖得不可思议。
江凛呼吸一窒,“我错了,是我不好,我给你道歉好嘛?言言。”
他状若自然地把两个发卡别到陆辞言额侧,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梳过他脸侧碎发,动作轻柔到,连发卡金属的卡子不小心戳到陆辞言的皮肤都不允许。
而陆辞言就这样,沉静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长睫扑闪,半响,闷闷地嗯了一声。
“可以和我说说今天发生了什么吗?这次我不会生气,只要你像现在这样,乖乖的,相信我就是真实存在,不会离开我。”
天光大亮,夜色迅速消退,晨夕交错的光影流转得飞快,浅淡光影映在他冷白的脸上,晨光滑过他的脸颊,眼睫、鼻翼投下极为立体的阴影。
清晰而又明亮的光照进他蓝色的眸子,深蓝的眸子一半在光下,一半淹没在阴影中,呈现出极为清透极为剔透的蓝。
陆辞言咬唇,吞吞吐吐,他在犹豫,可是他出现在这里,即使见识过江凛堪称恐怖的物理攻击之后,仍然担心对方在自己保护之外发生什么意外。
他想说什么,还未开口,晴朗的天乍然乌云密布,雨点劈里啪啦地砸下,老旧玻璃的窗户被拍的咚咚作响,意识抽离,他落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再次睁开眼。
寂静的黑夜中,趴在他身上的陆辞言支起身,揉揉惺忪睡眼。
第46章 Chapter 46 他湿润的薄唇微……
他湿润的薄唇微张, 发出一阵没意义的哼唧,在陆辞言即将发出那两个音节之前,江凛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巴。
“乖, 睡醒了?”
陆辞言迷迷糊糊,坐起身, “你捂我嘴巴做什么?”
江凛闻言一愣, 是自己想错了。
也不怪他想错,只有软软叫他papa的陆辞言会这样, 浑身软趴趴地, 以这种依恋到病态的姿势,一分一秒也不要和他分开。
所以他下意识以为……
江凛掀开被子,拉开窗帘,屋外是连绵不绝的阴雨, 一呼吸,潮湿的水汽钻进骨缝, 整个人慵懒得不愿意动弹。
在窗户能见视角的最边缘,江凛看到了那个穿着黄色雨衣的身影。
现在的校园内很空旷, 之间的到茫茫昏暗的晨光中,那点亮色围着下水道,忙得团团转。
江凛知道自己困在了这场大雨中,被困在的雨中的也不止他一个。
他呼出心口浊气,陆辞言给自己穿上外套, 胡乱把头发抓在耳后, 别上两个小幽灵发卡。
他发现江凛好像很喜欢给他别上这两个发卡。
于是江凛看到的便是他乖乖的坐在那里, 乖乖的给自己按照江凛喜欢的方式,像只梳理自己毛毛的小猫。
好乖……
要是能一直这么乖就好了。
江凛捏捏他的脸,“现在相信我是真实的了吗?”
陆辞言低低应了声, “嗯……”
“还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吗?和我说说。”
陆辞言垂眸思索片刻,“两个同学吵起来了,我去劝阻,他们走了。”
江凛哑然,“就这么简单?”
陆辞言点点头,绷紧的小脸格外严肃。
“言言真不适合讲故事。”
他又说,“今天待在我身边好吗?”
两人并肩走在雨中,江凛接过那把伞,撑在手中,一手把陆辞言揽进自己怀中,雨幕隔绝在小方天地之外。
再次出现在教室休息室。
江凛因为没淋雨,保持了个清爽干净的姿态,不似上次浑身湿透那么狼狈。
陆辞言支着下巴坐在江凛的座椅上,盯着面前的男人很认真。
盯到男人有些毛骨悚然,他扯出抹笑,“同学,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陆辞言声音平淡,“我们见过,在图书馆大厅的相片墙上,我见过你。”
江凛观察着男人神色,他问,“你之前在这儿当过老师吗?”
男人笑道:“是的。”
“是因为什么离职呢?”
“私人原因,不便告知。”
江凛拿着女孩的转学申请,“秦先生,学校的资料表示,在你离职一周后,桑蔓向学校递交了转校申请,这两者没什么关联,很难让人信服吧。”
秦招端起桌上的水,轻抿,“江主任,我现在和她已经没有联系了,她本来就是孤儿,我只是资助人,没有什么义务需要对她的生命财产安全做出保证吧,我还以为我作为资助人,好歹能得到别人一句赞扬呢,怎么现在说得像是我是什么嫌疑犯一样,我愿意配合学校调查已经很仁至义尽了,学校压着不报警,也没人追究,江主任你何必呢?松手吧,别把自己弄得一身腥。”
江凛轻哼了一声,分不清是笑还是叹气,“你倒是很坦诚,不觉得这番话和你现在这副衣冠楚楚的模样相去甚远吗?”
秦招挑眉,戏谑的目光落在陆辞言身上,“因为我问心无愧,君子论迹不论心,再者……这是上课时间吧,这位小同学怎么出现在你办公室呢?”
他的声音和某道声音重合了,“说到底,江主任没有立场指责我这身皮囊下,藏的到底是什么吧,你也不遑多让,比我更加恶劣更加为人不齿。”
“而你还摆出一副审讯者的姿态,真不公平啊……”
江凛站在一旁,撑着桌沿,笑得胸腔阵颤,“是又怎么样,我挺骄傲的,你回去吧,我知道了。”
……
“你说她们有矛盾,是什么矛盾?”
田素素顶着陆辞言探寻的目光,面上闪过几丝尴尬神色。
江凛无奈,他摸摸陆辞言的头,“言言,你用不着每来一个人都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对方看。”
陆辞言躲开他的手,“不是,昨天就是她和另一个同学在图书馆争吵,被我劝下了。”
田素素面上闪过些许不自在,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抱歉。”
“昨天的争吵和她有关吗?”
田素素苦笑,“是,他是小书的前男友。”
江凛没继续这个话题,“桑蔓和余罄书产生矛盾,你在中间周旋,阮沛脱离开这个四人小团体,之后桑蔓转学,余罄书退学,是这样吗?”
田素素脸色惨白一分,他又说,“来让我猜猜,在她们退学转学之前,你们的舞蹈老师秦招被处分开除,所以她们之间的矛盾和这个老师有关系吗?”
陷入良久的沉默之中,窗外雨声淅淅沥沥,有节奏感的调子配上温暖的室内,让人昏昏欲睡。
陆辞言在这片沉默中打了个哈欠。
江凛转头看着他,眼睑半垂,要睡不睡的模样。
“困了先去睡吧?”
陆辞言反驳,“我不困,只是有点头晕……”
系统冒出来,露出个怜爱的表情,【好可爱……萌萌的言言,好乖。】
【不过宿主要注意哦,言言在梦境里待得太久了,精神值已经开始下降咯。】
江凛捏捏他的脸,心想怪不得乖得不像话。
江凛从他发丝上摘下两枚发卡,“一枚给你,一枚给我,在你的梦里,你醒来之后记得先问问我,有没有发卡。”
陆辞言嘀嘀咕咕,“我不想睡……”
“乖,去睡吧,我会在这里的。”
陆辞言懒懒地靠在靠背上,未长开的身体蜷缩在座椅中,半边脸埋在江凛搭载靠背上的外套中,已经闭上眼,含含糊糊地呓语让人听不清,“……我不走。”
江凛无奈,把外套取下披在他身上,陆辞言手里还握着那枚幽灵发卡,手被江凛塞到外套里时,不安地挣动。
即使在睡梦中,秀丽的眉头也紧皱起细小的褶皱。
田素素也目瞪口呆,她望着已经睡着的陆辞言,陷入久久的惊愕,“老师,你们,为什么……”
江凛食指比在唇前面,轻轻嘘了一声。
她面色复杂,吞吞吐吐着来来回回几个字,眼眸中竟然泄出些许愤恨,“老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以为你是个好人。”
江凛压低声音,含笑回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们因为秦招产生情感纠葛?你觉得我和陆辞言也是,你厌恶这种感情,为什么?是本能的厌恶吗?还是其他原因。”
她垂下眼睫,捧着茶杯的手细微地颤抖,“没有其他原因,只是觉得你们这样的人道德败坏罢了。”
“你回去吧。”
她抬眸,“老师就不怕我向学校举报你吗?”
“这是你的自由。”
田素素摆出一个啼笑皆非的表情,“我真是受够你们这些人了,真恶心,好恶心,能不能都去死啊!”
苍白而精致的脸上流下一滴泪水,她直愣愣地望着江凛,恨不得把他撕碎。
“你愿意听我多说几句话吗?”
他不等田素素回答,自顾自地开口,“你已经死了。”
她蹭地站起身,后退几个大步,声音猛地拔高,“不可能!死的明明是她!不是我!”
熟睡的陆辞言似乎被刺激,浓密的睫毛颤抖着,却又睁不开。
“你冷静点。”
“我不是你的老师,他也不是你的同学,我来到这里是因为你的朋友,你可以选择把真相告诉我,或许你的朋友能得到解脱。”
她笑着哭,“哪个朋友?”
“余罄书。”
她笑出声,“凭什么,凭什么我要让她得到解脱,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可怜虫,彻头彻尾的骗子,我才不要她得到解脱!”
江凛见实在压不下她的情绪,无奈地把陆辞言抱进休息间,关上门后才出来。
“你觉得困住的她,实际上困住的是你自己。”
她看着那份报纸,陷入某种回忆,过了许久,久到江凛以为她会长久地保持沉默时,她开口了,语气中说不出的惆怅。
“我知道你找过秦招,我今天看到他了,其实他也是个可怜人,他是无辜的,被害的丢了工作,丢了家庭,但是他也是活该!”
“她们都活该!”
江凛没反驳她,“那谁无辜呢?”
“没有人无辜,所有人都是活该,你是,校长是,保安是,秦招是,桑蔓是,余罄书也是!”
“那你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也是,我太脆弱了,也太蠢了,可是为什么啊,可是为什么啊?”
第47章 Chapter 47 伤痕累累的余磬……
她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 将一切娓娓道来。
墙上悬挂的钟表转了几圈,指针转动的咔咔声似乎与她说话的声音重合。
“就是你想的那样,她们因为秦招起了矛盾。”
“我第一次见余磬书时, 是雨天,那天的雨就像今天一样, 雨从万米高空落下, 我撑着伞,看着她走在雨里, 那个时候我觉得她很可怜, 于是我走向她,当我的伞倾斜向她时,她好像并不领情,先是错愕地看着我, 之后气冲冲地躲开,再甩了句谢谢……”
田素素想, 这个人真奇怪,怎么会喜欢淋雨呢。
余磬书的外表十分容易给人以柔弱的错觉, 那天的她站在雨里,被雨水沾湿的裙摆好似雨中摇曳的梨花。
明明做出那么倔强的表情,可田素素却觉得,她脸上的水不是雨水,而是温热的泪水, 哭到眼圈红彤彤得, 脸却惨白。
“你还好吗?”
她看着余磬书的校服, 为自己辩解,“我们是同一个学校的,平成中学, 我念二年五班,我叫田素素,你呢?”
雨点砸得飞快,漫天大雨中,她看到从余磬书眼睛里绵延不绝的雨水,心底好像被针扎了似的,她不懂,只把这种怜惜归结于自己的善良。
余磬书被她说动,嗫喏着唇,“你跟着我做什么?”
田素素忽地咧开嘴笑,“你这么可怜,我怎么可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那是秋雨中的寒夜,她们第一次相遇。
“再后来,她说自己喜欢跳舞,她说觉得她们在台上跳动时,扬起的裙摆好像翅膀,脚尖踮起,跳跃时停在半空中,她说有那么瞬间,她学会了飞翔。”
田素素目光怔愣,眼底涌出泪花,“我记得我们第一次看她舞蹈的模样,结束之后,她踮起脚尖,穿着舞裙,在我面前从2米高的舞台一跃而下,天鹅裙裙摆在她身侧展开,迎着风的方向,在身侧舒展,真的张了一双翅膀。”
她惊喜地冲我喊,“素素,你看,我会飞!”
然后重重地摔在舞台下,我没有接住她。
我愣住了。
她微微蹙眉,“我在想,为这么这么执着于会飞呢?人类不会长出翅膀,只有鸟会。”
江凛突然开口,“在我的窗台,傍晚时分,会飞来一只杜鹃,叫上几声后就离开。”
他没说这杜鹃有什么象征,只是平淡地陈述一个事实。
田素素的目光随着他的话移动,一寸寸移向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玻璃,在玻璃外,狭窄的窗台之上,飞过来一只黑白相间的鸟,停在那儿,从那双纯洁又明亮,黑珠子一般的眼睛,滴溜溜地打转,好奇又警惕地看着屋子里的人。
她闭上眼,从紧闭的眼睫中,流下一滴滚圆的泪水。
不过她又噗嗤笑出声,“你知道吗?那点高度对她来说一点儿事都没有,不过趴在地上骗我,我都被吓死了。”
“我为了能跟上她的脚步,报了很多班,其实我跳得很差,是四个人里跳得最差了。”
“不过她经常安慰我,有时我们练习到深夜,再结伴回家。”
她陷入某段美好的回忆中,泪水止住了,笑得甜美,又轻松,“她是个很可怜的人,虽然表面看起来像个小太阳,但实际上背地里过得可惨了,惨兮兮的,是棵没人要的小白菜。”
“有天她伤痕累累的出现在我家门口,湿漉漉地走近我家门,在客厅留下很长一串水迹。”
“我不敢说话,她先是沉默沉默,沉默到我心慌,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恐惧和惊慌席卷我的全身,在我控制不住开口时,她突然抱紧我,嚎啕大哭。”
“她边哭边说,温热的水迹湿透我半边肩膀,她说,好痛苦啊,素素,为什么人生要这么痛苦,为什么光是想要好好活着,明明只是很小的愿望,为什么会这么艰难?”
田素素忽地抬起眸子,木楞地,“老师,你会觉得人生很痛苦吗?你的人生是不是从始至终都是顺遂?你有没有实现的愿望吗?你说你被困在这里,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呢?”
江凛坐回椅子,望着手里的小幽灵发卡,嘴角勾起抹浅淡的笑意,“人生痛苦吗?我不知道,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活着。”
他用力收紧手掌,握紧手指,握到骨节泛起青白色,无比认真地开口,“也许我和你一样,其实我早就已经死了,只是意识不够清醒,所以一直觉得自己还活着。”
她说,“小书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好想长大,好想长大,为什么时间过得这么慢。”
这个世界总对小孩过多苛责,对大人却不会,在小的时候,轻易的小事就能击败孩子本就薄弱的心里防线,会因为被锁在房间哭泣,会因为不小心打碎的玻璃花瓶哭泣,会因为被夺走的宠物和玩偶哭泣,还会因为饿着肚子哭泣,大人的一个眼神,一句严厉的话,都能成为孩子哭泣的原因。
是她们太脆弱了吗?
小王子游历过不同的星球,有的星球小到挪一挪板凳,就能看到仓皇的落日,他走过黄沙遍布的沙漠,拒绝成千上万多玫瑰,走到金黄的麦田。
狐狸说,“请你驯养我吧,你下午四点钟来,那么从三点钟起,我就开始感到幸福。
时间越临近,我就越感到幸福。
到了四点钟的时候,我就会坐立不安;我就会发现幸福的代价。
我对麦田无动于衷。而你的头发是金黄色的。所以,一旦你驯养了我,事情就变得很美妙了!金黄色的麦子,会让我想起你。
我看到金黄麦浪时,就会想起风吹过你金黄的发梢。”
如果你驯养了我,我们就会彼此需要。
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世界里独一无二的了;
我对你来说,也是你的世界里的唯一了。
人类已经忘记这个简单的真理了。
不过,你不可以忘记,你必须对那些你所驯养的东西负责。
你必须对你的玫瑰花儿负责。注
可孩子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从一声嘹亮的啼哭开始,没有人过问她,你愿意降临到这个世界吗?
大多数人都忘了自己曾经是个孩子。
伤痕累累的余磬书哭号着,“长大就好了吗?”
心底有个声音回答她,“长大就好了。”
长大就好了。
田素素趴在桌上哽咽,哭到抽泣,瘦弱的肩膀颤抖得很剧烈,从深深压抑的胸腔中,泻出几声绝望的低嚎。
指针转了几圈,时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流淌,江凛似乎看到她的身量拉长,修长的四肢在聚光灯下舒展,蓬松洁白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在明亮的灯光下,透明的宛若阳光下的泡沫。
啪啪啪——
一连串灯光熄灭的声响从四面八方袭来。
蓦然间,眼前漆黑一片。
他站起身,在一片漆黑中,大步流星地走向休息间。
身后一股巨力拉扯,狠狠地将他摔在某个并不坚硬的垫子上。
他猛地睁开眼。
嘭!
耳侧巨响,雷鸣般的掌声一同响彻耳边,灯火通明的演播厅内,礼炮内五彩缤纷的亮片在眼前炸开,仰头看时,不规则亮片尖锐的边缘闪烁着炫目的光点,在明亮的黄色灯光下,显出恍惚的光晕,一圈又一圈地交叠。
洋洋洒洒地落下,如同某个久远梦境中的一场大雪。
陆辞言抱着饼干,小口小口地嚼着,带着软肉的脸颊削瘦些许,光是嚼着饼干,就能看到脸颊鼓动的痕迹。
他额角别着一个孤零零的小幽灵发卡,亮片似地眼睛打量着江凛,却没有动作。
江凛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还记得我吗,言言?”
陆辞言将他从头到尾扫了一遍,缓缓吐出几个字,“你是江凛。”
“还有呢?”
“你的发卡呢?我头发乱了。”
江凛笑了,胸腔中鼓噪的心跳,纷乱又急速,他拿出发卡,十分小心地别在陆辞言额角。
灯光收拢又分散,在场内肆意游走,最终落在舞台中央。
四个女孩手挽着手,仰着头,舒展修长脖颈。
眨眼间,灯光熄灭了,偌大的演播厅中,只剩下孤零零几个人,刺眼的光束刻意地扫射,让眼睛无法直视。
江凛护住陆辞言的眼睛,再次睁开眼时,血色光芒笼罩着漆黑的舞台。
在舞台之上,舞女的身体流出鲜血,面目惨白而僵硬,四肢并不灵活,如同提线木偶一般,只能活动的骨关节带动她的躯体。
在灯光照射之外,失去控制地倒在地面,以一种难以想象的姿势,手腿交叠,头甚至扭到后背,但那脸上仍旧带着僵硬的笑,木楞的眼珠转了个圈,直勾勾地盯着江凛的方向。
从中流出滴血泪。
一曲毕,演出结束了。
空荡荡的演播厅内只有两人,黑红的椅子在惨白的灯光下莫名瘆人,空气中流动着若有似无的冰冷气息,死寂之下,难以捕捉的暗涌流动。
这是不存在的演播厅。
“先离开。”
他抓着陆辞言的手,想要带着他离开。
厚重的大门之上,贴着张告示。
如果您看到这条告示,请不要慌张,不要恐惧,也请不要声张,不要让任何人发现您能看见,在遵守本告示的前提下遵守图书馆门口告示。
相信您可以看出来,您所处的学校并不安全,我们要集结在一起,打破来自校方的诅咒与禁锢。在死去第一个无辜同学时,规则已经成立,我们不想看到任何一个同学死去,我们是朋友,我们是可以托付真心的伙伴,你来临这一刻,我们已经等待许久。
请不要相信校方,校门外是更为恐怖的深渊。
请遵守下列准则,这是你能成功逃离的唯一途径。
1.在进入演播厅之前,请出示您手中的票据,并唱起学校校歌。
2.猫狗是我们的朋友,它们保证我们的安全,请相信它们的话。
3.不要去医务室。
4.不要向校内任何人求助,包括你认为可能是伙伴的人。
5.如果看到书籍中的纸条,请交给图书管理员,虽然他不是我们的朋友,务必相信纸条中的内容。
6.图书馆门口的池塘里,是猫的食物,你可以投喂猫获得信息,猫不一定可信,但狗一定不可信,我们的朋友,不一定想要我们走出校园,但请相信,它们是无辜的。
7.食堂里的红色饮料,甜点,猫粮可以购买,不过请不要让他们发现你购买了这些东西,他们很警惕,猫喜欢猫粮,你可以把猫粮喂给猫,猫会说真话的。
8.猫会唱歌,在猫唱完歌之后,请跟着猫的脚步,躲避开其他人,悄悄离开学校,无论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回来。
9.学校里没有红玫瑰。
10.在你出现胸闷头疼乏力时,请喝红色饮料。
11.当你发现自己正在被监视时,请把甜点放入图书馆门口池塘中,静静等待甜点消失后迅速离开。
请活下去,我们希望你可以活下去,带着我们的生命,一起活下去(划掉),爪痕。
第48章 Chapter 48 他问,“你想从……
午夜的钟声响了一刻, 夜色迷茫,屋外的景色在月光之下,皎白光辉笼罩中, 恍若白昼,却又平添几分朦胧的色彩, 分不清是梦中还是现实。
叩叩叩……
敲门声音响起了, 与之一同响起的,还有几段沉闷的脚步声, 脚步声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绕过一个弯,停顿几秒,不急不须地靠近。
江凛从梦中惊醒。
他猛地睁开眼,手心温暖的温度猝然消失不见, 月色好不藏私,从身后大开的窗户向内倾洒, 他的身影一般在光里,一半湮没在黑暗中。
在几秒的沉默之后, 江凛抬起手,仰起头举过头顶,月光让手心更加清晰了,他看到自己手上微微发光的汗水,和几道泛红的纹路, 那是握紧那枚幽灵发卡时, 手心留下的痕迹, 眯起眼想要仔细再看,却又看不清。
脚步声停在了休息间的门前,过了几秒, 它没有离去,而是礼貌,又矜持地敲了敲门。
宛如一位礼貌的绅士夜访友人般,亲切又冒犯。
那道熟悉的声音闷闷地响起,“不想和我谈谈吗?江凛。”
江凛闻言,冷淡的面色不变,“没什么好谈的。”
它兀自打开门,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进门来,颇为熟练地坐在江凛床边,锐利的眉眼在朦胧不清的光亮中削减几分戾气,幽黑的眸子在微弱的光亮下微微发亮,好似某种猫科动物的眼睛。
“你嘴上说着没什么好谈的,实际上恨不得把我大卸八块了吧?”
江凛嗤笑,“是啊,你再靠近一点,我就会掐紧你的脖子,堵住你这张喋喋不休的嘴……”
他压低声音,靠近它耳边,眸子十分具有暗示意外划过它的脖颈与耳垂。
冰凉指腹划过它的脖子,触碰着唇角慢慢滑到耳垂,“像它一样,把你从这里撕开。”
“你想试试吗?”
“可我赌你不敢,如果我死了,言言永远迷失在梦境里怎么办?该不会,你只能抱着他的尸体无能狂怒吧?”
它笑道,“毕竟我见过你无能狂怒的模样,真是弱小到可爱又让人生厌。”
江凛,“……”
它眸底讥诮意味明显,含笑的眸子直勾勾地望进江凛眸底,从对方黝黑发亮的瞳孔中,江凛看到自己的脸。
那是一张怎么样的脸,脸部的轮廓被拉扯到变形,一黑一红的瞳孔震颤,脸色苍白,薄唇不自觉地抿紧,倔强又无能的模样。
但诡异地,他的目光扫过它的眉眼,面前的怪物眉眼沉黑,肤色是常年不见日光的惨白,这种不正常的白在月光照射下闪着细微的光点,好似整个人都被掏空,从内里放置一枚暖白的灯,整个人都在发光。
他从这张脸上看出些许熟悉,难以言说的熟悉。
“你究竟是谁?”
“你的目的是什么?”
他问,“你想从我身上夺走什么?”
江凛自嘲一笑,并不是笑自己的弱小,而是笑自己的贫瘠,“我什么都没有,你一直缠着我,却又不下手杀我,这样会让我怀疑我身上背负着什么巨大的秘密,连你也要忌惮。”
它从床上站起身,打开休息室的门,“是也不是。”
“但是你说错了一点,”它惋惜道,“你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我可以从你身上夺走很多东西,看着你一点一点被摧毁,大概就是我的目的。”
江凛眉心一跳,心中闪过不好的预感。
窄窄门缝外,门口身影的影子被身后的月光拉长,细长的黑影延伸到他的门边。
没有满地的血腥,没有一片血污中狼狈不堪的江凛。
随着他的脚步渐渐靠近,江凛觉得自己已经开始窒息,不受控制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脚步,心脏越跳越快。
他喉咙干涩,嗓音嘶哑,“言言。”
陆辞言的脚步停顿了。
“你先别过来。”
它低低地笑,“你觉得不让他靠近,就什么都不会发生吗?”
话音落下,一道与江凛声音一般无二的声音从他启合的薄唇中发出,“言言,来Papa这儿好不好。”
两人目光相撞,在空气中摩擦出劈里啪啦的火花。
陆辞言走过来几步,纠结地站在门口,却没有再一步靠近,像个被雨淋湿的小孩,局促,而又委屈。
他长睫低垂,咬着唇,“江凛,你不能这样让人说走就走,召之即来,呼之则去。”
江凛火速下床,想要靠近陆辞言,却比它慢了一步。
脚底凭空生长出无形的触手,将他牢牢地钉在原地。
他眼睁睁地看着,它把小小的陆辞言拥在怀中,细长惨白的手指,骨节分明,一下又一下地抚摸过陆辞言的头发,在它的对待下,陆辞言委屈的神色变得更加委屈,紧绷的脸浓云密布,他咬着唇,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小小的哭哼。
随后,踮起脚尖搂住它的脖子,头埋在它的胸膛上,将整个身体贴得密不可分,那副依恋到令人癫狂的姿态,出现在另一个身上。
它抬起陆辞言的脸,拇指摩挲着他湿润的眉眼,眼睫根部已经泛起潮湿的水光,被迫抬起的脸还恨恨地扭向一侧,像是在拗气,又像个恃宠而骄的孩子在拐着弯的撒娇,需要人软声细语地去哄。
不然光是看着这副泫然若泣的模样,心都能揪在一团。
好在他撒娇的对象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冰凉的指腹点点他的眼角,轻轻擦拭着泪水,它把陆辞言拦腰抱起,像个自闭的等身手办,十分乖顺地将头靠在它的锁骨处。
成年男性的身体优势分毫毕现,轻而易举地就能把陆辞言圈在怀里,哪怕是横抱的姿势。
陆辞言把脸埋在他肩头,控诉着,“Papa不要让我滚……”
还未说完,便是一声高过一声的抽噎,他手圈过它的脖子,把它抱得很紧,瘦弱的肩头一抽一抽地,看起来可怜极了,怎么有人忍心欺负这么可怜,这么可爱的孩子。
它轻轻拍着他的背,宽大的手掌顺着陆辞言的脊背,柔声安慰道,“言言不哭,是papa的错,papa给你道歉好不好,就原谅papa这一回。”
围观这一切的江凛,“……”艹
他破口大骂,“我可去你口的,那是老子说的,滚也是老子说的,要道歉也是我来说,你给我把他放下来!”
接着,他望向陆辞言,从他的角度看不清陆辞言的脸,只看得到他额角折射着光亮的小幽灵发卡。
江凛换了种语气,哄道:“言言,我才是papa啊,你忘了吗?papa给了你一个幽灵发卡。”
昏暗中,他看到陆辞言的头扭动了一下,又被它轻柔的安抚按在自己肩窝。
“言言,papa带你回去睡觉觉好不好?”
回过头的瞬间,江凛看到他幽深的眸子,挑衅的目光示威一般。
你不是说你没有什么可失去的吗?
现在,你是真的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束缚的力道松懈,空荡荡的屋子里重回死寂,没有谁来过的痕迹,他的心脏被死死收紧,收紧再收紧,收紧到只剩下拇指大的一点,迅速地下坠,整个人都开始下坠。
江凛低垂着眼眸,月色凉如水,他扭过头,对上窗台处一双硕大的碧绿色眼睛,那眼睛迅速地眨了眨,像是在嘲笑他。
他暗骂一声,门嘭地巨响,一头扎进深不见底的夜色中。
漆黑的天空中又下起小雨,雨势逐渐大了,路边排水口被堵住,雨水从下水道中倒灌,腥臭的淤泥沾满他的裤腿。
终于,手指触碰到冰冷的软肉,浮肿到松软的肉块几乎是瞬间将他的手指包裹。
江凛再一次把那堆肉块掏出来,摆放在无人在意的角落。
“现在由你来告诉我,事情的真相。”
尸体在说话。
圆形头颅已经肿胀成气球一般的形状,难以分辨的五官轮廓之内,一道□□开开合合。
它说,“你是个疯子!”
“赶紧说,不然我就把你塞回去。”
江凛的声音带着令人胆颤的寒意,毫不怀疑他会真的亲手把这团肉又塞回去。
它不说话了,装作一堆惨烈且沉默的尸块。
它想,真是糟糕的人啊,即使都变成这幅模样了,还要被他威胁!
江凛动手了,他提起它的头颅,作势又要塞回下水道。
还未真的塞进去,雨夜中,昏黄路灯下雨水降落的轨迹丝丝分明,照的雨滴如丝线,织成天罗地网,将天地连成一片。
路灯闪烁,眼前一黑,浑身湿漉漉的黏腻感消失了,鼻尖腥臭的味道被另一种香味取代。
青涩的,带着绿意的玫瑰香气。
耳边嘈杂,恍若置身闹市,江凛眉心微蹙,睁开眼时,陌生的装潢让他稍稍惊愕。
木制的地板一尘不染,米白色的座椅让人觉得温暖又舒适,灯光多到令人眩晕,却又是统一的昏黄色调,看起来温暖又不刺眼,邻座的几人正小声地交谈,时不时传来几声欢笑。
鼻尖陌生的香气浓郁,焦香,苦涩,却又醇厚。
一杯陌生的饮品端到他的面前,系着围裙的少女低声说了句,“慢用。”
他这才抬眼看对面的人,陆辞言双手捧着只有他掌心大小的杯子,埋头喝的开心,蓝色眸子扫过眼前的玫瑰,扫过江凛,最后落在窗外。
窗外雪花飘荡,形状不清晰的雪花落得缓慢,极其缓慢,冰天雪地之间,只剩下几点人影,她们裹着厚重的衣服,手揣进兜里,呼出的热气凝结成白雾。
室内却温暖,陆辞言鼻尖上沾到一点白色的痕迹,手掌一半藏在袖子里,只露出白皙的手指,捧着那杯蒸腾着热气的咖啡,冲他笑得眉眼弯弯。
第49章 Chapter 49 江凛愣了一秒,……
漫天飞雪重重, 在纷乱的纯白中,他看到陆辞言亮片似的蓝色瞳孔,虹膜折射着雪色, 纯白中,只有他的眸子是唯一的亮色。
陆辞言抓着他的手, 干燥又温暖。
门头上的铃铛叮地响了一声, 陆辞言带着他冲出门,站在雪地中。
陆辞言仰起头, 雪落在他眉眼发间, 双手捧在一起,雪花在他手心中融化,透明水色濡湿他的袖口。
江凛从没见陆辞言这么开心过,他自顾自地在雪地里撒欢, 捧起一捧雪捏成团,又捏起个较小的雪团, 两个叠在一起,递到江凛面前, 笑得眉眼弯弯,眸子中水光闪烁,“喜欢你。”
周遭的时间仿佛静止了,飞舞的雪花也停滞在空中,江凛只看到那双眸子, 含笑, 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
江凛愣了一秒, 随后笑了,接过那个雪人,将陆辞言通红的手握在手心, 极其轻地说,“我也喜欢你。”
他又说,“可你不是他。”
话音落下,面前的景色好似被打碎的镜子,劈里啪啦地脆响后七零八落地迅速跌落。
白色逐渐模糊,被另一种更为灰暗的色调取代。
屋外的雨还在下,从图书馆的巨大落地窗往外看,只看得到惨淡乌云滚滚,看不到一丝太阳的痕迹。
鼻尖有着书籍长久堆放的潮湿腐朽气味,他盯着泛黄的书愣神。
一只手指轻轻戳戳他的手背,一触即分的温暖让他抬起头,陆辞言把书立起来,小半边脸藏在书后,只露出双深蓝眸子,他眨眨眼,“江凛,你走神了。”
江凛睫毛飞速地眨了几下,掩盖过眸底一闪而过的情绪,“嗯,走神了。”
陆辞言把书递到他面前,神秘地开口,“我好像发现了别人的小秘密。”
在摊开的书中,夹着张泛黄的纸条,用的纸张不过是随意从笔记本上撕下的米黄色纸片,娟秀的字迹抄录着另一本书的一段话。
【我生下来时哭几声
我死去时别人又哭
我不声不响地
带来自己这个包袱
尽管我不喜爱自己
但我还是悄悄打开】注
江凛沉默地接过纸条,纸面有墨水浸润的痕迹,在娟秀的字迹背面,黑色走液笔的字迹力透纸背。
【或者我干脆就是树枝
我以前睡在黑暗的壳里
我的脑袋就是我的边疆
就是一颗梨
在我成形之前
我是知冷知热的白花】注
江凛摸摸陆辞言的头发,没有发卡别在额侧,发丝垂落在他唇边,手指轻扫,柔软的触感与现实中并无区别。
他把发丝别到耳后,“言言,你还看到其他的纸条吗?和我一起找找好吗?”
陆辞言撑着下巴想了一会,“那我的奖励呢?”
江凛扑哧笑了,“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在海子的诗集中,江凛再次找到相似的纸条,“你好,白花:)”
这里的纸条大概率是可以直接带出阅览室,而不用给图书管理员,江凛路过岛台时,那名图书管理员从书中抬起头,冲他笑了笑,比上一次见他时,这份笑意少了些许僵硬,多了更多柔软而还有人情味的东西。
这很难解释,就算是一模一样的笑,依然能察觉出微妙的不同。
他带着陆辞言走上三楼,在楼梯口正对的墙壁上,那副画着舞女的画不翼而飞,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
走廊地上摆着许多画,大多只是随意地靠在墙上。
耳边传来有节奏的踢踏声,清亮的男声浑厚却不粗哑,反而是柔软到声音中都带着笑意。
江凛熟悉这个声音,他不止一次听到过这个声音,虽然情绪不同,但不妨碍他能辨认出。
“一哒哒,二哒哒,好,绷脚背,腿不要弯,抬高……”
从门上的玻璃门扇中往内看,窗明几净的教室中一面墙壁镶嵌着巨大的镜子,镜子内倒影与真实的人重叠,舞动。
为首的是一个男人,身形高挑,穿着普通的阔腿裤与白T恤,阔腿裤的裤腿压进袜子,他舒展着四肢,灵巧柔软得简直超出对男性的刻板印象。
江凛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从余光瞟到镜子里的江凛,停下了:“你们先练。”
他拉开门,对着江凛笑,“主任有什么事吗?”
江凛,“……”
他低下头,确保自己没有穿上那身深蓝西装,而是普通的白衬衫和裤子,透过门框玻璃的折射,模糊可见自己的轮廓,也没有衰老的痕迹,他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江凛掩饰性地咳嗽,“我班里有个学生,想学舞蹈,我又拗不过。”
说着,他把一脸懵的陆辞言拉出来,揽住他的肩膀拍了拍。
“所以我就想送他来秦老师这里看看,理解秦老师任务艰巨,你不用过多关注,让他在边上看着就好。”
秦招挑眉,目光将陆辞言从头扫到脚,半响才点点头:“其实他的身体条件很好,四肢纤长,肩颈线条也很优美流畅,就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现在太晚了,浪费了一棵好苗子。”
秦招又转移话题:“为什么男孩子会突然想学习芭蕾呢?”
江凛拖着陆辞言的背心,把问题抛给他。
陆辞言抿唇,顶着两个人期许疑惑的目光,半响才干巴巴挤出几个字:“他喜欢。”
一瞬间,秦招的眼神堪称惊恐。
江凛捏了捏他的脸,捏到嘴巴都变形,沉声道:“言言,好好说话。”
陆辞言撇撇嘴:“其实是我自己很感兴趣。”
秦招只是笑笑,并没有彻底放心,他目光落在江凛身上,语焉不详:“好事,学生培养兴趣爱好是好事。”
随后,他侧过身展示身后的教室:“要不要现在就来试试?”
陆辞言拒绝。
江凛推着他的背心,笑得愉快,摆出一副领导视察,又好像操心的家长在窗外守着孩子上课的凝重和微妙的自豪,昂首挺胸地走进教室。
他看到了那几个熟悉的女孩,她们并没有在意多出来的人,仅仅视线停顿几秒,之后便自顾自地训练。
江凛把陆辞言交到秦招手上,漫不经心地说道:“只是兴趣使然,秦老师不必对他有高要求,我待会还有课,我先走了。”
说着他退出门外,朝着陆辞言使了个眼色,关上门,招招手后离开。
可怜兮兮的陆辞言扒在门口,怎么都不愿意松手。
只用双澄蓝的眸子,一脸控诉地看着江凛,绷着脸一言不发。
即使知道这是梦里的陆辞言,江凛依旧无法彻底化作铁石心肠。
他摸摸陆辞言的脸:“乖,待会结束后我就来接你。”
陆辞言:“……”
他嘭地关上门,但顾及到江凛还站在门旁,所以连生气的砸门都带着顾虑,生怕不小心砸到江凛。
敏锐察觉到这一点的两凛心更软了,升起一股子愧疚来,他把陆辞言拉出门外,被丢下的人此时气得跟只河豚似的,侧头就是不愿意看江凛。
“好了好了,我一定会来接你的,不要生闷气好不好?”
陆辞言表情有些许松动,闷声闷气地嗯了声,不做其他回答。
江凛捏着他的下巴转向自己,捏捏他的脸,泄愤道:“还说我莫名其妙,明明自己就倔得跟头驴似的。”
陆辞言甩头,脱离开他的钳制,故作冷淡地开口:“我知道了,你走吧。”
江凛:“……”
他真是那陆辞言没招了。
“那我走了?”
“嗯。”
“我真走了。”
“……”
江凛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陆辞言悻悻地回身,猝不及防撞进秦招带着打量的眸子中。
“秦老师,”他随意指了个空位,“我在这里就可以了吗?”
秦招回神,视线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那是个靠窗的位置,并不算空旷,好处是可以看到图书馆外,视野比较开阔。
“都可以,不过你基础功可以说一丁点都没有,自己练很容易受伤,不需要老师教你吗?”
陆辞言思索一会儿,点点头:“暂时先不。”
秦招笑了笑,没继续这个话题,走到镜子前继续带着学员。
陆辞言看着他的动作,没一会便被窗外的鸟吸引了视线,他盯着那只鸟出神,不知何时,她们结束了。
“你为什么来这里,好奇怪。”
陆辞言淡淡开口:“不奇怪。”
面前的少女正在喝水,手帕擦擦额角的汗水,靠在横杆上同他说话。
“以前怎么没听你说想学这个?”
她惊愕:“你该不会……有什么怪癖?”
陆辞言正要开口反驳,另一个人先一步开口。
“你别那么刻薄好吗?阮沛。”
余磬书递过来瓶水,友好地笑,“陆辞言,我们见过的,我是余磬书。”
陆辞言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在记忆的某个犄角旮旯地找出点熟悉感,“我记得。”
余磬书拉着他的袖子,眨眨眼,“我刚刚看你一直在边上站着,很无聊吧,没关系,我教教你。”
陆辞言被她拉到镜子前,这镜子足足有整面墙那么宽,那么高,在明亮灯光的照射下,站在镜子前的陆辞言竟然有些窘迫,这样赤裸而又直白的直面自己让他没有来地生出退却的心思。
余磬书抓着他的胳膊,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得欢快:“别躲呀,明明是男孩子,却意外得很漂亮呢。”
余磬书捏捏他胳膊上的肉,疑惑道:“身体也很柔软,好奇怪,你和我看到的男孩子都不太一样。”
身侧穿插过来另一道声音,调侃意味明显,“什么男孩子?你见过很多男孩子吗?他们是什么样子呀?”
余磬书恼羞成怒,白皙的脸颊泛红,“素素!你闭嘴啊!”
她简单做了几个动作给陆辞言做示范,随后让陆辞言也摆出一样的动作。
陆辞言:“……”
我可以拒绝吗?
他不情不愿地仿照着余磬书的姿势,手脚极其不协调,他第一次有这种茫然无措的情绪,甚至不敢看镜子里的自己。
但她们却围过来,看陆辞言的眼神像在看珍稀动物。
七嘴八舌地评论。
“欸,很稳啊!竟然不抖,好强啊!是天赋吗?”
接着,余磬书双手扶在横杆上,一腿猛地后抬,脚尖几乎贴上后脑勺。
她眼睛亮晶晶的,“你试试?”
陆辞言咬牙,学着她的动作双手扶在横杆,一脚点地,另一只脚缓缓地往后抬起,身体也不自主地往后仰,身体完成不可思议的,非常柔软的弧度。
田素素凑上前,“天呐!你是不是自己偷偷练过,不可能第一次就可以抬起到这种程度!”
叩叩叩……
敲门声音响了。
陆辞言迅速站直,后背还有些许过度折叠的酸麻。
门外探出个脑袋,少年笑出虎牙,清爽的白T恤加校服外套,整个人都青涩而又带着股子文气,他身后背着块木板。
冲着门内的人腼腆地笑。
在众人的打趣声中,余磬书迅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背着包跑到门口。
见来人不是江凛,陆辞言眼底的光亮熄灭,钟表指针走过半圈,已经过去半个小时,答应他的人还没来。
第50章 Chapter 50 为什么江凛不喜……
灯光落寞, 落日的余晖铺满窗框,火红的太阳从树梢落下,细细碎碎的光点照在他的脸上, 空旷的舞蹈教室中。
陆辞言久久凝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苍白的皮肤在白炽灯下白得令人心悸, 薄唇不见半丝血色, 在镜中,与他一般无二的身影蹲坐在镜子前, 一模一样的动作, 如模子刻出来般的蓝色瞳孔中,一个身影之内,端坐着另一道身影。
门外传来一声轻响,玻璃珠子般的眼睛颤了颤。
来人不急不徐, 余光中镜子里倒映着他的身影,但陆辞言不愿抬头。
江凛在他身边坐下, 看着蹲坐在镜子前的陆辞言,可怜得像朵自闭的蘑菇。
“抱歉, 我来晚了。”
陆辞言轻轻摇头,淡淡说:“没关系。”
江凛对他说:“你知道吗?虽然我无数次告诉我自己,你只不过是幻像,但我看到你不高兴时,我还是会觉得难受。”
陆辞言垂着头, 盯着脚下的地面, 默不作声。
他自嘲地笑, 拉着陆辞言的胳膊起身:“蹲麻了吗?还能不能走。”
陆辞言沉默地甩开他的手,一言不发地闷头走在前面,蹲了许久导致的腿麻让他走得缓慢, 但他还是倔强地走着。
江凛抓住他的手臂:“生气了?”
“你走。”
“我真走了你又不高兴了。”
陆辞言停下脚步,面容沉静却又苍白,他说:“就因为我不是他所以要这样对待我吗?”
江凛愣了一秒,随后笑了:“你听到了?”他把陆辞言额角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你觉得他是谁?”
“……”
正是下午放学的时间,两人一起一后,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不过分靠近,但也不会过于疏远。
走过操场后的土坡,破橘子般的落日衔在山头,傍晚的风呼啸而过,并不陡峭的山坡上,女孩裙摆飞扬,离她不过几米的距离,男孩站在画框前,拿着画笔的手一下又一下的动作。
风过于大了,吹得纸上刚附上的颜料竟然拖拽出些许痕迹。
“好了吗?我站的腿好酸啊……”
余罄书冲他喊,手里华丽的遮阳伞被她杵在地面,将身体斜靠上纤细的伞柄。
何树从画板后抬起头,瞟一眼面前的余磬书,无奈地笑着冲她喊:“别呀,那道具是要还回去的,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好了。”
风好似海浪穿过铁皮网,刷刷作响,白色裙摆飞扬,扬到小腿之上,一面贴着腿,一面在风中轻盈地飘动。
她忽然张开双臂:“我好想跳舞啊,何树。”
说着她把手里的伞一抛,粉色缎带与蕾丝花边做成的伞被随意丢在草地上,她拎起裙摆,踮起脚尖,合着风声的节奏,快乐而又自由地舞蹈。
橘黄的光透过裙摆的轻纱,透明的宛若清晨的薄雾,却又在闪闪发光。
夕阳下,陆辞言随意地瞥见这一幕,少年少女纤瘦的身体在夕阳下的剪影也带着纤细的脆弱感,像是一株未长大的树苗,在落日的余晖中随风摇动它的叶子。
他心底涌现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只是惆怅地,带着艳羡的目光扫过一眼后移开。
奇怪,明明自己也十分年轻,怎么会突然有这种羡慕的感觉呢?
陆辞言诧异地想,脚底的路在夕阳落山的余晖中,越来越不清晰。
江凛抓住他垂在身侧的手,并不是十指相扣的动作,而是像牵着担心走丢的小孩,将他整个手掌都握在手中。
“别生气了好不好?我给你道歉。”
陆辞言吸吸鼻子,瓮声瓮气:“你说可以给我任何奖励……”
他停下脚步,仰头望向比他还要高一个头的江凛:“那你忘掉他,喜欢我好不好?”
江凛沉默半响,最终连道歉也没说:“我清楚的知道自己面前的不是真实的你,梦境中的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是想把我留在这里吗?”
他抬手指向小山上欢笑玩闹的身影,说出的话消散在风中:“你很羡慕他们是吗?”
深蓝眸子中水汽聚集得很快,不过眨眼间,晶莹的泪珠从那双玻璃球一般的眼睛中迅速坠落,顺着侧脸流到下巴,在脸颊上留下两道发亮的痕迹。
他抬手不断抹着泪水,从哭泣声中挤出几个字:“江凛,我讨厌你,你这个骗子!”
漫天红霞快要熄灭了,陆辞言独自抱着膝盖坐在山坡的另一头,没一会儿,换了个姿势,侧躺着蜷缩在草地上,到脚踝高的草并不能将他完全遮掩,不过天已经暗了下来,并没有谁能发现这里躺了个消瘦的少年。
泪水无声落下,他大脑一片空白,唯一在想的是,为什么江凛不喜欢他?江凛怎么可能不喜欢他?
晚霞将歇未歇时,他的心平静下了,合着刮过旷野的风一起平静。
静到能听到隔着几十米外,两人的低语。
余磬书抱着膝盖,长腿的优势能让她毫不费力地将下巴支在膝盖上。
她眸中,白净的脸庞上染着红霞的颜色,暖得不可思议,她的声音轻轻的:“要是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何树问:“为什么?”
余磬书反问:“你不觉得,时间在最幸福的时刻停止,很浪漫吗?”
何树的声音被风送到他的耳朵:“很浪漫,我也想停在这一刻。”
陆辞言恨恨地想,时间才不要停在这一刻!这样太不公平了,他心脏痛到快要死去。
余磬书又说话了,“不过,还是不要吧,我想赶紧长大,时间快些走吧,为什么我还没长大呀!”
“白花同学,你会陪着我一起长大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
“为什么?”
他苦涩地笑:“因为人生太长了,我也没有能够……为自己的人生做主的权力。”
余磬书沉默一会,晚风吹过她通红的脸,声音平淡:“嗯……其实我也没有很想长大,不过应该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吧。”
天边最后一丝晚霞也消散了,苍茫暮色压着茫茫原野,在昏沉的意识中,陆辞言似乎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叹息,接着是脸庞一触即分的温热。
……
冰冷雨丝滴落在他眼睫,江凛睁开眼,天将亮未亮时,入眼迷迷蒙蒙的一片分不清形状的昏黑。
强光电筒光束扫过他,接着剧烈地晃动,拿着电筒的人跑过来,手中的电棍已经开启,见是江凛,松了口气,刚松的气还没彻底结束,保安余光扫过人行道上的一团肉块,险些发出巨大的尖锐爆鸣。
但人在极度惊恐时,甚至是发不出声音的,他嘴巴徒然长大,眼睛也直愣愣,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诡异又好笑,宛若黑白搞笑默剧。
许久后,才哆哆嗦嗦地卡出几个字:“主任,你这是……”
杀人?藏尸?
江凛接过他手中的手电筒,光束残忍又直白地照在那堆尸块之上,甚至他看着这东西的眼神,也冷漠到不可思议。
江凛摇头:“不是。”
在短暂的梦境中,他去了规则提到的地方,图书馆、演播厅、池塘、食堂、医务室、宿舍楼,这些地方并没有什么值得探寻的诡异,甚至连告示都没有。
再次见秦招时,他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江凛打量了他一圈:“秦老师离开学校后,从事什么工作?在舞蹈室当教师吗?”
他脸上的笑有裂痕,笑得牵强:“没有,赋闲在家。”
“因为和学生的恋情遭到举报,所以丢了工作吗?”
他苦涩又带着恶意地笑:“主任你也这么觉得吗?你喜欢男性吧,我记得你送来学舞蹈的那个孩子说你喜欢,所以他才学。”
江凛挑眉,不置可否:“他在故意和我闹脾气。”
秦招把凳子拉得近了些,也更靠近江凛:“你不用解释,我也喜欢男性,但是不像你这么变态,主任你觉得我会喜欢上班上的女孩子吗?”
江凛:“……”
他叹了口气:“她应该是误会了什么,所以害怕了举报吧,我也不怪她,青春期的孩子哪有不犯错的,她们的世界还太狭窄了,困在这高高的象牙塔里,太非黑即白,又太意气用事,怀着一腔孤勇,觉得自己要去做拯救世界的英雄,所以哪怕是不清楚事实,眼里也容不得半点沙子。”
过了一会,他见江凛没回话,疑惑地问他:“你不信我?”
江凛:“我不是变态,你看到的那个孩子,比我还要大三岁。”
“……你一定是在开玩笑是吧?”
“不是。”
他又说:“你已经死了,还记得自己怎么死的吗?”
秦招表情一瞬间空白,以一种怀疑世界的眼神,失去所有言语,最终呐呐道:“这个玩笑不好笑。”
他顶着江凛沉静冷肃的目光,面色逐渐惨白。
正想开口。
忽然传来一道刺耳尖锐而又充满恐惧的尖叫。
接着便是崩溃的哭喊和纷乱的脚步声。
江凛拉开门,门外走廊上站满了人,老师站在人群中,拿着扩音器不停说着赶紧回教室,不要看之类的话。
然而这并不能起什么作用,嘈杂声逐渐大了,这群压抑在象牙塔的少年中,爆发出各式各样的惊叹,仔细听,竟然还带着难以掩盖的兴奋和激动,好似见了什么极为惊喜的东西。
明明应该是悲痛惋惜的时候,怎么有人笑得出来。
江凛眸光扫过楼下,满地血污中,一个身影静静地躺在地面,四肢已经很难区分怎么样是正常人体能摆出的姿势,血水在雨水的污染下,湿润开,带着血色的污水流进下水道中,冰冷的雨滴落在她身上。
耳边崩溃的哭号,江凛看到那张哭泣的脸,嘴巴大大张开,痛苦已经溢满。
她飞奔下楼,将校服外套脱了盖在那具尸体上,无力地跪在一旁掩面痛哭。
直到局面彻底被控制,女孩被强行拉走,一场令人悲痛的闹剧才落下帷幕。
但暗里的汹涌何时才能平息。
“现在你相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