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Chapter 31 黑影蹲……

    黑影蹲下身, 拔出他口中的玫瑰花,鬼魅般的低语响彻在每个人的耳侧,“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解脱了吗?”

    黑影变了, 他变成一个肉球,这个肉球逐渐拉扯, 似乎被一双无形的手搓扁揉圆, 从一滩烂泥,一点点雕刻成教导主任的模样。

    但他柔韧得没有骨头一般, 柔软的身躯黏在教导主任后背, 密不可分地将他包裹。

    教导主任吃下最后一朵玫瑰,被那团肉缠绕得蜷缩在地面,发出剧烈的咳嗽,血水混合着破碎的肉被咳到地面, 一声高过一声。

    “你将得到永生……”

    剧烈的喘息与咳嗽停止了,教导主任笑了, 残破的喉咙笑起来像个破风箱,一开口就扑哧扑哧漏气。

    他挣扎着把脖子上的校牌摘下来, 往江凛的方向用力扔过去。

    少了校牌,他好像多了点力气,挣扎着半跪在地面,仰头向着三人的方向,虔诚得信徒般跪拜, 甚至连涨成猪肝色的脸上, 也带着点儿神圣的光辉。

    他的声音清晰了。

    “我沿着脊骨搭建的梯子, 爬上高高的稻草房,土地的血液哗哗直流,淌过世间万物的咽喉, 无形的生命如同羔羊,又一次被推上祭坛,为了解除灵魂的桎梏,为了开创新的世界,需要一根脊柱来连接,虬筋盘结的岁月之关节,而你的脊骨却被击碎,我的世界美丽而凄惨!”【注】

    那团和他一样的物体将他包裹,胀大,将他包裹在薄薄的肉膜中,肉团不断涨大不断涨大……

    嘭地炸裂开来,猩红花瓣混合着血液飞溅,炸到顶空,洋洋洒洒飘落下,下了一场无法让人淋湿的玫瑰雨,温热的液体滴到脸上。

    江凛拿着手中的校牌,注视许久。

    开放的走廊上,疾风呼啸而过,将走廊上的花瓣吹散在空中,在半空中打了个旋,晃晃悠悠地缓缓落下,血腥味被传的很远,远到鼻尖的味道被另外一股味道取代。

    穿着白裙的女孩被风扬起裙摆,肆虐的狂风吹得她裙摆与发丝乱舞,纤瘦的身躯似乎要被风吹倒,却又稳稳地站在几人面前,她的脚步停下了。

    陆辞言将手伸出走廊,手心有点点湿润的痕迹,晕湿洁白的纱布。

    不知何时,晴朗无云的天空霎时间乌云密布,没有翻滚的雷云,没有翻腾的电光,沉默地,又无声地下了一场雨。

    他低声呢喃,“下雨了……”

    雨势逐渐大了,冷风裹挟着雨滴一头扎进几人之间,脚底的水泥地面湿润成灰扑扑的颜色。

    下课铃响了……

    江凛把校牌收进口袋,“走吧。”

    “等等!”

    女孩开口了,“我是余罄书。”

    话音落下,蓝色光屏在眼前展开。

    【姓名:余罄书】

    【年龄:17岁】

    【精神力:0】

    【体力:0】

    【变异方向:未知】

    【天赋:无】

    【身份:未知】

    【阵营:无】

    看到这么一串数据,江凛罕见地皱眉。

    面前的女孩依旧站在那儿,几人都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余罄书有些窘迫,她看向江凛,目光中带着点期待,“我可以请求你的帮助吗?江凛同学。”

    【组队成员信息收录完毕】

    【点击副本信息即可查看组队成员信息与副本完成进度】

    【目前完成进度:0%】

    【本副本中,若未使用副本道具,直播打赏分成比例提高至30%】

    【是否开启直播】

    江凛选择开启,直播间人数飙升,眨眼间,人数已经突破十万,还有继续往上飙升的趋势。

    五颜六色的弹幕压在眼前,在撒花终于开播。

    江凛关闭弹幕,将目光放在余罄书身上,语气平淡,“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他转过身,脚步还未迈出,脚底踩着的土地却变得柔软,脚步陷进去,接着是整个人都陷进去,黝黑的空洞闪过后。

    江凛已经坐在桌前,穿着一身深蓝色西装,脖子上戴着个蓝色校牌。

    熟悉的教师休息室熟悉的摆设。

    空气中尘埃的味道很重,似乎每呼吸一口空气,看不见的灰尘会跟着空气进入肺部,堆积在那儿,枯朽的味道也寄居在体内,无法拔除。

    在他的面前,放着一张纸。

    《教导主任守则》

    您好,恭喜成为本校的教导主任,作为通过层层考验的您,优秀且强大,无论面临如何困境,依旧能保持冷静的判断。

    校方诚挚地欢迎您加入这个大家庭,校方给予您最大限度的员工福利,三倍加班费以及巨额保险。同时不随工作年限积累的年假,只要您加入,您的年假即是劳动法允许的最高额度。

    希望您将员工守则牢记于心,在遵守该规则的前提下,尽心尽力地工作,在确保自己安全的同时,不遗余力地为向您求助的学生提供保护。

    1.您入校的第一天,将会收到一套深蓝色西装、蓝色校牌,以及一块白色校牌,工作的第一天,请与同一年级的另一名教导主任互相识记,请确保对方身着深蓝色西装,佩戴蓝色校牌。

    2.您的工位左侧抽屉中,有备用白色校牌,如果有同学将染血的白色校牌交给您时,请您打开左侧抽屉,将白色校牌给他。

    3.您的工位在每层楼走廊尽头的休息室内,请注意,休息室是唯一的,工位是唯一的,请不要在意您对面的空工位,也不要触碰空工位上的任何物品。

    4.如果对面的工位上出现身着深蓝色西装,但未佩戴蓝色校牌的人,佩戴蓝色校牌,但未身着深蓝色西装时,请不要与他交谈,请不要接受来自他的任何东西,不要与他对视。

    5.学生会敲门向您求助,请注意,学生会敲三下门,学生不会抓门,学生不知道你的名字,如果出现三声以外的情况,请您不要开门。

    6.如果休息室内不止您一人,学生在求助时,请不要开门,请耐心等待他离开,注意,不要与他对视,不要与他交谈,不要驱逐他离开,不要答应他的任何请求。

    7.您的纪律委员是您的助手,纪律委员身穿本校校服,佩戴白色校牌。他会帮助您,您可以相信您的纪律委员,但请仔细观察他的白色校牌是否染血。

    8.每周清理一次图书馆门口的水池。

    9.用餐时请注意,本校食堂不售卖红色饮料,本校食堂不售卖甜点,本校食堂不售卖带包装的食品,本校食堂不售卖猫粮,若您发现这些东西,您有权力和义务清理这些东西,马上收起来并且送到校长室。

    10. 如果遇到不属于您负责班级的学生向您求助,请不要同意。

    11.如果学生向您反馈出现一年九班,或者二年/三年文/理五班,请安抚学生,将学生带到医务室休息,回到休息室,您的工位上将出现一只红色玫瑰,将该玫瑰放在一年九班,或者二年/三年文/理五班窗台,之后回到您的休息室,请注意不要向内张望,请不要回头,无论您听到什么,看到什么,请务必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12.玫瑰不是黑色,请相信您的判断。

    13.在三十分钟后,前往出现的教室查看是否恢复,若未恢复,请回到休息室,将一束红色玫瑰放在您对面的工位上,之后离开休息室,十分钟后,回到休息室查看玫瑰是否消失,若玫瑰消失,在您的工位左下抽屉中找到合适的教室名牌,请回到出现的教室,替换门上名牌,替换时,若有声称您同事的教导主任向您提供帮助,请仔细辨认对方是否是与您识记的教导主任,若对方与您识记,但并未身穿深蓝色西装并佩戴蓝色校牌,请拒绝对方的帮助,但避免表现出过多惊慌,请不要与其对视,更换之后迅速回到休息室,并在门口放一支红色玫瑰。

    14.本校内没有演播厅,若您看到演播厅,请立即离开,请不要相信任何人向您售卖的票据。

    15.猫不会说话,狗不会说话,猫不会唱歌,狗不会唱歌,请相信您的判断。

    16.猫不会发出狗的叫声,狗不会发出猫的叫声,猫不会尖叫,狗不会尖叫,请相信您的判断。如果您听到明显不来自于同学的叫声,请迅速离开,带上两支玫瑰,将玫瑰放在医务室门口后离开。

    17.请注意,校医是女性,她很美好且温和,请无条件相信她。

    18.本校没有演播厅,如过您的同事向您提起演播厅,并且邀请您观赏演出,不要同意,请注意,不要直视对方的眼睛。

    19.请安排纪律委员定时投喂校内猫狗,请不要给猫吃食堂里没收的猫粮,您的右侧抽屉内将定时出现猫狗的食物,请不要投喂错误。

    20.校长不知道您的名字。

    21.校长有且只有一个,校长身穿白色西装,并佩戴黄色校牌。

    22.校长不会主动联系您。

    23.在工作中,若违反以上守则中的任何一条,请注意,不要害怕,不要恐惧,请不要听信您听到的任何声音,带着求生的意志,在此期间,拒绝来自任何人的求助,前往校医室。

    以上,即为本校教导主任守则,请遵守该守则。

    江凛看完整个守则,脑海里不自觉回想起上一个教导主任死亡时的画面。

    他指腹摩挲着纸张,普普通通的白纸黑字简陋得像是过家家,但亲眼目睹一切的,没有任何人会怀疑它的真实性。

    江凛自言自语,“求生的意志吗?”

    叩叩叩……

    敲门声响了。

    第32章 Chapter 32 他深吸一口气,……

    江凛放下规则站起身, 深蓝色西装挺阔,极好地修饰他修长的身形,挺拔且肩宽背阔腿长, 每一处都好似为他量身设计。

    为了贴合教导主任这一身份,副本十分贴心地给他做了个发型, 额前的头发用发胶固定在脑后, 露出光洁的额头与锋利的眉眼。

    本不锐利的眼神因为一只眼睛充血,莫名给这张顾孤冷的脸增添些许引人探究的邪魅, 下颚线清晰流畅, 冷静无波的眸子给他添上摄人心魄的魅力,气定神闲的模样,似乎无论面对什么都游刃有余。

    骨节修长的手搭上几分钟前被踩在脚下的门把手。

    门前站着三个让人并不意外的人。

    开门的瞬间,雨声与风声一同涌来, 铺面咸湿的雨水混合着泥土的腥味。

    陆辞言手环抱在胸前,长腿交叠, 靠在沾满水迹的栏杆上,怀里还抱着一支玫瑰。

    见到他开门, 撩起眼皮懒懒地望着江凛。

    身居掌控地位似乎有种让人热血沸腾的燥热感。

    就像现在,即使他们对彼此心知肚明,但看到穿着校服T恤乖乖在门口等他的陆辞言,江凛依然心口微微发烫,一种诡异的满足充斥着他全身, 好像整个人都泡在热水里。

    江凛勾起唇角, 又很快压下。

    祁文柏先开口了, 他面色复杂地打量江凛,最终吐出几个字,“人模狗样的……”

    江凛:“……”

    陆辞言倒是很直接了当, “江凛,你的规则是什么?“

    江凛不在意地挑眉,事实上,他并没有遵守教导主任规则的打算,作为学生的他会更加自由,但作为教导主任,他的规则里已经明确说明了需要他承担的责任,然而这样的责任,江凛并不想承担,至少现在他不想。

    “你不需要知道。”

    江凛脱下外套,把脖子上的蓝色校牌摘下后,随手丢到教师休息室那张空桌上。

    布满灰尘的桌面与干净整洁的西装外套极为不相衬,但没有人去在意这微妙的差异感。

    余罄书静静站在两人身旁,如同一朵俏丽娴静的百合,只是默默的站在那儿,眼中的期许并没有消失,但并没有开口。

    江凛问她,“你想我怎么帮你?”

    她嘴角挂着抹浅笑,“你们和其他人都不一样,那天……我看到教导主任给了你一本小册子,我就在窗边。”

    她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我不是有意偷听你们说话,只是我很好奇,那本册子里面是什么内容,我又为什么……一直停留在这里。”

    江凛的学生手册已经在看到电梯时就已经销毁,规则并没有提到学生手册不能分享不能传阅,他戳戳陆辞言,“你的手册呢?给她看看。”

    陆辞言指了指祁文柏身上用来包扎伤口的外套。

    祁文柏顺着他的手指往自己左肩上看,抬手想把外套解下来。

    江凛,“你的呢?”

    祁文柏回答得很理所当然,“丢了。”

    他把外套解下来之后,从几乎被鲜血浸透的外套口袋中摸索出手掌大小的手册,这手册已经被血液染红,皱皱巴巴的,不成样子。

    里面的字也难以看清。

    祁文柏把手册递给女孩。

    余磬书倒是不在意,她接过后便聚精会神地盯着里面模糊不清的字迹,直到看完一整本手册。

    她抬起头,脸色有些苍白。

    廊外的雨越发大了,这样大的雨,与前教导主任口中所说的暴雨似乎有些相似。

    从楼上往一楼看去,教室门前的排水沟已经溢出了污水,污水混合着腐败的落叶与枯干的细枝,堵在下水道口。

    然而这雨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古老的红砖墙壁上爬满爬山虎,空地中央高大的木兰树叶子簌簌地响,整座学校在雨中飘摇。

    江凛看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他开口了,“这些规则你不知道吗?”

    余磬书摇摇头,“第一次见。”

    “规则上的内容,你之前违背过吗?”

    她垂下头想了想,对照着规则的内容,忽地抬头,“违背过,而且很多……”

    江凛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她说,“我经常在学校喂猫,不过并没有听到过它们说话,而且,学校里有演播厅,就在图书馆顶楼。”

    话音落下,血腥味混合着泥土的味道再次袭来,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似乎被谁从内里拉开。

    四人齐齐扭头看过去,空荡荡的,布满灰尘与腐朽气味的教师休息室内,不知何时变得整洁明亮,江凛随意丢在桌上的外套被叠得整整齐齐,校牌放在领口的位置。

    隔着不算远的距离望过去,江凛看到校牌上自己的脸,而那张空桌前,背对着几人坐着个黑影。

    那是一道极淡的影子,稍微一晃神,便再察觉不到那影子的踪迹,淡到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莫名地,虽然是背对的姿势,江凛却觉得那双眼睛一直在注视着自己,肆意又慵懒,带着漫不经心的嘲弄,嘲笑江凛的自不量力,只是把外套和校牌丢掉而已,就以为能将它摆脱。

    好像在说,你逃脱不开我,无论你逃到任何一个角落,我都会永远注视着你。

    江凛收回目光,冷静的眸子里没有多余的情绪,“那好,你跟着我们一起。”

    现在是图书馆开馆时间,到达图书馆时,几人的衣服和头发都被雨水打得湿透。

    尤其是陆辞言,对方似乎并不在意这样的雨,里面只剩下一件白T恤。

    雨水一浇,轻薄的布料湿哒哒地贴在身上,身体的每一个起伏都被勾勒得若隐若现,让江凛莫名想起了在医院副本中,穿着战斗服在楼下等自己的陆辞言。

    江凛莫名地有些脑热。

    早知道带着外套挡雨啊……

    但陆辞言本人则毫无察觉,他随意将湿润的头发捋到脑后,乌发的发尾也湿润,水滴顺着发丝滴到后腰,将腰后的布料晕染出大片痕迹,湿润的布料贴在他的腰上,后腰柔韧的弧度看得人心猿意马。

    江凛觉得图书馆的空调温度有点高。

    他拉过陆辞言,不由分说地往卫生间走。

    陆辞言也不挣脱,只是疑惑地跟着江凛,“怎么了?”

    看到卫生间的标志时,陆辞言更加疑惑了,深蓝眸子中浓浓的疑惑几乎把人淹没。

    他面色古怪地看着卫生间,拒绝进去,沉默了半响,才犹豫开口,“江凛,你应该……不需要人陪着去卫生间吧?”

    江凛推门的手顿住了。

    他扭头看陆辞言,那张苍白的小脸绷得很紧,看着卫生间浑身都透露着拒绝。

    江凛掩唇轻咳一声,“我只是看你衣服湿透了,担心你生病。”

    陆辞言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没关系,一会儿就干了。”

    江凛攥着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把陆辞言拉进来,唇角的笑意明显,“有关系。”

    江凛拿了几张纸巾,包住陆辞言湿漉漉的发尾,指尖从发丝之间梳过,微微的牵扯感让陆辞言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从尾椎顺着脊骨爬上莫名的燥热。

    这样的颤抖自然没有逃过江凛的眼睛,但是他的动作并没有停下,纤长冷白的手指从发丝中段,靠近脖子的地方,轻柔地往后梳理,指腹有意无意地擦过后颈白皙的肌肤,带起一阵若有似无的颤栗。

    肉眼可见地,手底的肌肤染上一层绯红,而那阵似有若无的颤抖,也从没有停下。

    “唔……”陆辞言猝不及防地发出一声闷哼。

    江凛轻轻笑出声。

    镜子里,陆辞言抿紧唇,深蓝眸子中水气氤氲,微微鼓起的脸颊肉被他咬紧一边,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直到那声轻笑……

    隔着近到几乎相贴的距离,后背温热的温度似乎不属于自己,而轻笑带来胸膛的震颤也跟着传递到自己心口。

    陆辞言:“!!”

    他深吸一口气,捂住自己的后颈抿紧唇,和江凛拉开距离,“江凛,你停下!”

    陆辞言目光四处乱瞟,终于落在江凛的脸上,还有江凛手中还未丢弃的纸巾,江凛太过坦然,坦然到陆辞言开始怀疑那声轻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可是后颈烫的发热……

    他结结巴巴开口,似乎在极力掩饰什么,“够……够了!”

    江凛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他的耳尖和脖颈,把纸巾丢进垃圾桶,“好吧,你的衣服呢?要不要换下来?”

    陆辞言扫一眼自己有些湿润的衣服,斩钉截铁地开口,“不用!”

    “真的不要?”

    “不要!”

    江凛低低地哦了声,并没有过多纠缠。

    他拉开卫生间的门,自己先离开,只留下陆辞言一个人在里面。

    卫生间内。

    陆辞言心底那股燥热歇下,耳侧脖颈的绯红慢慢消退,陆辞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十六岁的脸,还带着稚嫩和青涩,是连陆辞言自己都没有想象过的脸。

    这张脸和他该有的年纪的脸区别极大,自从……

    陆辞言捧了把水扑在脸上,冰凉的水带走脸上的热意,头脑也清醒了许多。

    陆辞言后知后觉地想,江凛,刚刚是故意的吗?

    叩叩叩……

    “言言,你还好吗?”

    陆辞言:“!”

    陆辞言连忙擦干脸上的水珠,抬手拧干衣摆的水,直到被水湿润的痕迹不再扩大,才拉开门。

    第33章 Chapter 33 陆辞言脸上还带……

    陆辞言脸上还带着湿润, 本就白皙的脸如浸水冷玉,长而卷翘的睫毛上还带着水汽,深蓝眸子被水汽一蒸, 更加的剔透澄澈。

    江凛含笑的眸子望着他,并不说话。

    【系统。】

    【……】

    统已经放弃抵抗, 熟练地掏出相机, 咔嚓咔嚓。

    照片自动归类。

    江凛满意了。

    陆辞言微微侧头,躲避他这样直白的目光, 视线落在窗外, 想要抬手摸摸脖颈,又放下,干巴巴地说,“走吧。”

    “嗯哼, 走吧。”

    江凛的声音很轻快,掩饰不住的好心情。

    两人回去时, 祁文柏和余罄书正研究图书馆的告示。

    祁文柏,“你之前也没有看到这个告示吗?”

    余罄书摇头, 轻声开口,“看过,这个告示有什么特别的吗?”

    祁文柏的手指划过印着条条准则的纸面,指尖的湿润沁湿薄薄纸面,浅黑色的水渍晕开。

    江凛目光掠过他的手, 略微扫一遍早已记住的规则, “特别在于违背规则会发生什么。”

    余罄书不解, “我违背了学生手册,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也许这个规则,对我并不适用。”

    她仰起脸笑了笑, “你们和我不一样,我看得出来。”

    江凛,“所以你愿意触碰规则吗?”

    余罄书一愣。

    江凛继续说,“我很好奇,所有规则对你来说都是摆设吗?还是说你存在某种认同,所以不受某套规则限制,真正限制你的是哪一套规则呢?”

    他走到一层图书馆大门门口,三米高、梨黄色的实木大门虚掩着,他将手放在门把手上。

    手心冰凉。

    “你对自己的认同是什么?余罄书。”

    余罄书垂眸看着自己脚尖,身侧的手绞紧裙摆,沉默了许久。

    江凛耐心等她的回答,她抬起头,看着江凛欲言又止。

    祁文柏抱着手臂靠在门旁看好戏,“为难女孩子可不好,江凛。”

    余罄书也点头,“抱歉,我现在不能说。”

    “呵呵……”江凛轻笑,向后一步让出门口的空间,绅士地做了个请的手势,“既然如此,那试试看吧,让我看看你对自己的认同有多坚定。”

    余罄书犹豫着走上前,握住门把手,“我……”

    “你可以不做,我不会逼你。”

    江凛并不是一个喜欢强人所难的人,他只是把选择摆在余罄书面前,是或否由对方决定。

    “可是这也对你有利不是吗?”

    江凛眸子冷静如常,“我想你误会了什么,从始至终都是你有求于我,我只是为你指条明路而已。”

    余罄书想要再说什么,还是没有说出口,她低垂着头,语气低到几乎难以辨别,“我不确定……你是可以相信的吗?江凛。”

    江凛无所谓地挑眉,“这不该问我,你应该问自己,我没义务对你做出什么保证,不是吗?”

    余罄书目光移向事不关己一般站在一旁的陆辞言,“那他呢,你有义务对他做出保证吗?”

    被她目光扫到的陆辞言从沉思中回神,冷峻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闻言冷冷开口,“我想你误会了,我不需要他对我做出什么保证。”

    江凛低低哦了一声,不知可否。

    余罄书深吸一口气,惴惴不安地推开门。

    沉重的厚实木门被推开,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发出。

    眼前的图书馆和普通的图书馆并没有什么区别。

    整齐排列的书架,靠窗那一侧是深棕色长桌,零星几个学生坐在桌前埋头看书,几人的到来没有造成任何影响,雨声仿佛远了,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欻欻声,让人不自觉屏住呼吸。

    余罄书的心脏提到了嗓子尖,她目光惊慌地飞速打量着室内,熟悉的景象让她略微松了口气。

    门侧的岛台后,穿着白衬衫,胸口别着蓝色工牌的图书管理员对他们点头致意。

    又举起笔和本子,示意过来签字。

    江凛接过他的笔,签下自己的名字后,瞥一眼陆辞言的手,顺带把陆辞言的名字写上。

    他的字迹并不端正,反而是笔触锋利,每个字都很有棱角,尖锐得仿佛要从刺破纸面。

    余罄书接过笔时,颤抖的手在纸面上划破一道痕迹,她猛地抬头看向面前的人,他依旧笑意盈盈,耐心地看着余罄书颤抖的笔尖在册子上划出不规则的痕迹。

    余罄书咽了咽口水,一笔一画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江凛拉着陆辞言离开,在成排的书架里穿梭,不时拿起一本书从头翻到尾,不过几眼又放回去。

    陆辞言微微歪头,终于在江凛翻完十几本书后控制不住地凑到那本书前面。

    别在耳后的长发垂落,软软地搭在江凛手腕。

    细碎的发梢挠得人痒痒的。

    江凛手里拿的是一本人类发展史,此刻停在一页,密密麻麻的文字中间,是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

    因为年代久远,照片已经很不清晰,只看得到正中央的年轻人穿笔挺军装,笑得灿烂,做了个敬礼的手势。

    在照片的下方,有两行小字。

    “远征联盟第一军团河光舰队上校——蔺时”

    “未来在等待我们降临,人类文明将在新的星球闪耀!”

    “你在找什么?”

    陆辞言目光触及到照片上的人,动作停滞了,熟悉的人和熟悉的话语勾起某些潜藏在脑海深处的回忆,好像有谁对自己说过他。

    但仔细一想,又捉不住四散的片段。

    啪地一声。

    江凛毫不客气地把书合上了,抬手放回原位。

    陆辞言直起身,看着江凛又从书架上取下来一本书,明明对方面色如常,只是薄唇轻抿,陆辞言却觉得江凛似乎有些生气。

    不过他为什么生气?

    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吗?

    陆辞言拿回刚刚那本书,自己也开始翻找。

    还未打开,江凛伸手夺过去吗,面色不善地放回书架。

    陆辞言:?莫名其妙的

    江凛淡淡开口,“没在找什么,随便看看而已。”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字迹模糊的纸条,随便夹进书的某页。

    “走吧。”

    陆辞言皱着眉,对他的做法并不赞同,他知道江凛想做什么,但是自己放入的纸条和规则中的纸条是否可以画等号还需要打一个问号。

    江凛绕过几个书架,找到余罄书,对方正抱着本书给自己做心里建设。

    江凛把书递过去,余罄书慌张地看他。

    “书里有纸条。”

    余罄书接过,手心出了点薄汗,翻开书的手肉眼可见的颤抖。

    她找到那个纸条,模糊的字迹并不能看清写的什么,也可能有心理作用,两个字迹似乎无法被理解,一团乱码。

    “上面写的什么?”

    江凛看了一眼,“直走。”

    “什么意思?”

    余罄书抬起头直直看着面前将路堵死的墙壁,直走是到哪儿?

    江凛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他指指岛台后的图书管理员,“也许他知道。”

    第34章 Chapter 34 想到在卫生间里……

    年纪尚小的女孩还做不到很好地掩饰自己的慌张, 她手心的薄汗将本就模糊的字迹染得更加模糊,那张纸快被她揉皱了揉破了。

    “您好……”

    图书管理员抬起头,嘴角笑意不变, 连微小的弧度也完美复刻,“怎么了同学?”

    余罄书把手心的纸条举到他面前, “我发现了……这个。”

    图书管理员的神态变了, “给我吧,然后忘掉纸条上的内容, 离开图书馆。”

    说着他伸手去拿余罄书手里的纸条, 还未触碰到,余罄书却把手收了回去。

    她咬牙开口,“你知道什么对不对,直走是往哪里走, 我为什么要忘掉,我忘不掉啊!”

    她的眼底涌出泪花, “我怎么可能忘掉。”

    图书管理员攥着她的手,力量大得几乎把手骨捏碎, “我会帮你,遵守规则对你我都好,现在,把东西给我。”

    余罄书拼命挣扎,细嫩的皮肤通红一片, 泪水已经成股流出, “那你告诉我啊, 你为什么存在,我为什么存在,你为什么要遵守规则, 不遵守规则会发生什么,你们怎么都不说呢?”

    “我是试验品吗?为什么我要这么清醒的活着,如果我和他们一样是不是就不会痛苦了?”

    她没有挣脱开,指着被她声音吸引的几个同学,那些人脸上的神色带着厌恶,不悦地看着这个打扰到自己学习的女同学,但并没有动作。

    十几张脸齐齐对着她,她诡异地没有感到恐惧,有股说不出来的力量和倔强在支持着她,在这十几张模子刻出来一般的面孔中,她看到了江凛的脸。

    毫无疑问江凛的模样放在任何一个场景中都是不逊色的,更何况那种冷静和沉默为他蒙上一层难以揭开的面纱,让人不自觉深究,到底什么才能撕开他冰冷的面具。

    而此刻,他也如往常一般,黝黑的眸子沉静地看着余罄书,没有厌恶或是嘲弄的情绪,似乎只是一个看客,一个局外人,将自己亲手导演的闹剧搬到众人面前,而自己却隔岸观火。

    余罄书心被刺了一下,她意识到江凛的不会对她的行为负责不是在开玩笑。

    她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定定地望着图书管理员,“你会怎么帮我?”

    她松开自己攥着的手,通红的手掌中纸条已经皱得像一张被使用过又丢进垃圾桶的纸巾。

    图书管理员把纸条拿出来,小心翼翼地展开,夹在自己的笔记本中。

    他的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模板刻出来的笑意,和煦的笑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离开吧,同学,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

    他扭头,扬起下巴看自己身后的钟表,还有一个小时,就到了图书馆闭馆时间,按理说他并没有理由驱逐正在图书馆的学生。

    不过他低声哀叹了一声,戴上口罩,走向那边的同学,挨个低声地不知道在说着什么,他离开后,那些同学一个一个地离开。

    走到江凛身旁时,江凛正百无聊赖地翻着书,装作认真看书,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模样。

    图书管理员俯下身,用气声在江凛耳边低声开口。

    “同学,实在抱歉,图书馆发现了老鼠,需要及时灭鼠,喷药消杀,所以能请您暂时离开吗?”

    隔着这么近的距离说话,江凛竟然没有感觉到他呼吸的气息。

    见江凛没反应,他又继续开口,“同学喜欢这本书的话,可以借回去看哦。”

    江凛嗯了一声,合上书对陆辞言使了个眼神。

    陆辞言也收起书,两人走到岛台开始登记。

    祁文柏那边却出了意外,只见他坐在那里,拿着书看得十分认真,八方不动,任由那人在他耳边絮絮叨叨。

    图书管理员脸上的笑容已经僵硬。

    祁文柏举起手中的书,一张纸条在他指尖。

    他念出了纸条上的内容,“不要相信任何人,规则的制定者将尔等作为豢养的猪猡,去反抗,去斗争,如果……”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但并不是发生什么意外,祁文柏耸耸肩,“没了,后面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他支着下巴思考,“是不是如果我们必须死,就不要像猪一样死去。”

    祁文柏把书摊开,在他面前,这是一本诗选,夹着纸条的那页写着这样的句子。

    【如果我们必须死,就不要像猪一样死去

    在一个不光彩的地方被猎杀和圈养、

    当我们周围的疯狗和饿狗吠叫时、

    嘲弄我们被诅咒的命运。】注

    在他的述说中,图书管理员僵硬的笑如同面具脱落,阴沉着脸面带死气,“自私自大的小鬼终将付出应有的代价,这是你自找的。”

    祁文柏把书抛开,“是吗?我倒是很期待啊。”

    图书管理员弯下腰在他脚边捡起书,手指拭去封面上不存在的尘埃,淡淡开口,“你这样的小鬼我见得多了,自大,自利,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以为自己是特殊的那一个,你是不是觉得,这一切的灾难,都是为了你存在,你好像救世主一样降临,解救所有人,然后心安理得地接受来自被你解救的猪猡的顶礼膜拜。”

    他嗤笑一声,“幼稚。”

    指针走了几圈,喀喀喀的声音开始响起,似乎是鼠类的啮齿啃食的声响,咔嚓咔嚓,似乎在咀嚼什么硬物。

    起初只是微弱的声响,来自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之后便是四面八方的传来,似乎每一个肉眼不可见的地方都有只“老鼠”,老鼠张开粘腻恶臭的嘴巴,露出结着黄色污垢的牙齿,一下又一下,孜孜不倦地啃食。

    江凛落下最后一个笔迹,把登记本和笔放在原位,头也不回地走出图书馆。

    图书馆总共四层,一二层打通做了挑高的阅览室,三层据江凛所知,是艺术生的教室和某些社团的活动室,四层是校长室。

    而余罄书说,演播厅就在图书馆顶楼,也就是四层。

    让他不由得想,演播厅和校长有没有什么关联。

    身后沉重的木门闭合,劈里啪啦的雨声砸在图书馆一层的玻璃上,绕耳不绝。

    江凛目光透过被洗刷干净的玻璃,投向积水的地面。

    在雨水的冲刷中,玻璃倒影中模糊的人形轮廓摇动一下,忽然变大忽然变小,定定地站在原地和江凛对视。

    然而在阅览室内,江凛可以肯定自己没有看到这模糊的影子。

    它给人的感觉是冒犯的,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恨不得将鼻尖贴在人的后脖颈,呼吸交缠。

    江凛看着对方停在门外,只是看着自己却没有更进一步,心中有了些许想法。

    陆辞言抱着两本书,沉默地跟在江凛身侧,他的目光随着江凛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那个影子。

    “它一直在跟着你。”

    江凛轻轻嗯了一声,“走吧,去楼上看看。”

    不同于一层的宽敞明亮,三层的走廊狭窄昏暗,走廊两头各有一扇落地窗,在走廊的两侧,是一间间暗红色的门,门上挂着金属牌。

    窗外浓云惨淡,走廊上没有灯光,几乎看不清名牌上的小字。

    初踏上三层时,正对着楼梯口的是一副与墙同高的油画,深红背景,画的是一个身形纤细的舞女,一只脚立在地面,手和另一只脚高高抬起,蓬松的白裙随着她的动作扬起。

    画的右下角有两个白色油墨的小字——舞女。

    江凛久违地想起了自己还未完成的任务。

    在两人目光的注视下……

    油画中的舞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布满褶皱的幕布,幕布透出浅淡光亮,缓缓地向左右两侧拉开。

    深红油墨汇聚,变成舞台的模样,几束灯光落到舞台中央,身穿短款芭蕾舞裙的女孩垫着脚尖,轻快的几个小跳跳到聚光灯落下的圆点中。

    她的白裙在灯光的照耀下接近透明,她做了个定点动作。

    观众哗然,似乎被她的美深深震撼,下一刻如梦初醒般,耳边响起欢呼声、掌声、悠扬乐声。

    她起舞了,两手放在身侧,握着无形的手,怪异、优美又忘情的舞蹈。

    忽然,她停下了,似乎意识到自己只不过是困在画中的小丑,她疑惑地望着画外的两人,慢慢走过来,近到整个画框被她那张惨白的脸布满。

    她开口了,但是却没有发出声音。

    乐声还在继续,舞女猛地被拉回舞台中央,脸上有悲戚,看不见的细丝吊在她的每个关节,提线木偶般被迫跳起欢快的舞步。

    两行血泪从脸庞滑落。

    江凛路过画框,向着幽暗走廊更深处走去,舞女的头转过不可思议的角度,饱含血泪的目光一直跟着江凛的背影。

    陆辞言扭头,看到她的唇形,无声地呐喊着,救救我,救救我。

    那副模样,好似溺水之人抓住一株稻草,便不遗余力地紧紧抓住,毫不怀疑这株稻草是否真的能解救他们于苦难之中。

    陆辞言很疑惑,这个舞女是,余罄书也是,她们似乎一开始就选择江凛。

    为什么呢?

    他看着江凛的背影,脑海中有个声音在不停发问,为什么呢?甚至连自己也陷入这样的怪圈,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个人是可信的,所以即使是利用自己去清理污染物,也不会生气,甚至觉得理所当然。

    被注视的人回眸,陆辞言猝不及防对上江凛黑亮的眸子,即使在这样昏暗的光里,对方的眸子依旧澄澈,一眼便能看清里面的情绪,就像现在,陆辞言敏锐地捕捉到江凛眸子里一闪而过的不悦。

    陆辞言:?

    江凛莫名其妙的不悦从刚才一直延申到现在,这不悦似乎专门针对陆辞言,明晃晃地毫不掩饰。

    想到在卫生间里江凛暧昧不清的举动,陆辞言手心捂住自己脖颈,暗戳戳地想,要不高兴也是自己不高兴吧。

    江凛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开口,“怎么——”

    “啊!!!!”

    话还没说话,尖利的惨叫划破死寂,灰白墙壁上的壁画似乎通通活了过来,一个个地瞪大着木楞的眼,死死地盯着江凛。

    第35章 Chapter 35 “你还要压着我……

    两人对视一眼。

    “下去看看。”

    走廊顶上灯刺啦刺啦几声, 亮起昏黄灯光,这点灯光很不明朗,却照得油画内的人都活过来一般, 惨白的皮肤笼罩上一层肉色。

    十几道目光狠狠盯着江凛,那股被窥视的感觉再次袭来, 熟悉的贪婪再次在他胸口流连, 让江凛开始怀疑,自己胸口这颗心脏是什么宝物, 竟然能惹得这样明目张胆的觊觎。

    他指着自己胸口, 低声笑道:“你想要这个?”

    空荡荡的走廊霎时间塞满了人,这是一种很奇妙的错觉,明明眼前空无一物,甚至连个鬼影都没看到, 但有人的认知却被强行灌入脑海,它不存在, 却又无处不在。

    目光所及之处,都充满了它的身影。

    江凛感受到周身的挤压感, 人群摩肩接踵,无数的手掌贴在身体,冰凉干燥的触感仿佛赤裸地贴着尸体相拥。

    江凛面色不改,看到面色苍白的陆辞言之后微微变了脸色。

    他一手把人拉到怀中,触碰到江凛的身体时, 陆辞言猛地握住江凛的手腕。

    这是一个推拒的动作, 陆辞言在拒绝江凛的靠近, 身体的触感让他知道自己在遭遇什么,毫不怀疑下一刻,无形的手就能伸出尖利的指甲, 划破皮肉。

    陆辞言并不恐惧,他的异能能让他不受到伤害,在温热的血液流出的瞬间,足以让他将它吞噬殆尽。

    但江凛不同,他只是个二等公民,没有异能,没有可以抵抗污染物的精神力,唯一有恃的是他聪明的头脑。

    陆辞言有保护他的自觉。

    于是在江凛疑惑的目光下,陆辞言撕开手腕的纱布,那道江凛划开的伤口已经结痂,此刻黑红的,狰狞的伤疤盘踞在陆辞言白皙细腻的手臂上,带来极大的冲击感。

    宛若上好美玉上的裂痕,即使用金来修补,依然会留下曾经碎裂的痕迹。

    尖锐的物体划过胸口,陆辞言疼得闷哼一声,鲜血从心口沁出,片刻便染红胸前一片。

    不过那种被窥探、抚弄的感觉消失了。

    陆辞言颤抖着撕开伤口,刚揭开一角。

    江凛的手握住他的手腕,想要扯开,但是他的指尖还停留在伤口上,只好握住他的手腕,僵持着。

    江凛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停下,陆辞言。”

    陆辞言抬起头,看着江凛模糊的轮廓。

    天边雷云聚集,黑压压地压在四四方方的天空中,恍惚间,宛若黑夜。

    “江凛,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江凛,“你不知道,如果你清楚现在的处境,你就会知道自己的行为多么可笑。”

    陆辞言楞住了,他沉默了几秒,又坚定开口,“你有你解决的办法,我也有我的,至少现在我比你更有资格做出决定。”

    江凛笑了,他的掌心紧紧攥住陆辞言的手腕,力道大到几乎将骨头捏碎,“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一,松开手,把一切交给我。”

    他的话有些咬牙切齿,“二,我松开手,今天你会死在这儿,以你预想过的方式。”

    陆辞言语塞,“你!”

    “要选择相信我吗?言言。”

    他的声音变得温柔,像是对爱人低声呢喃,“像她们一样,不过区别是,我会对你做出承诺。”

    心口的湿润几乎流淌到腹部,长期失血的身体支撑不住的眩晕。

    陆辞言松开撕裂伤口的手指,屈服了,“我选二,我松手,你弄疼我了,松开。”

    江凛松开手,没说话。

    陆辞言又开口了,“但是……”

    陆辞言指尖触碰濡湿温热的血液,流出的血液已经湿润他整个手掌。

    他握住江凛的手,将他的掌心抵住自己胸口的伤口。

    黑暗中,江凛的眸子猛地缩小,他意识到了肌肤相接触的粘腻来自于哪里,并且十分清楚的知道那是陆辞言的血。

    而在他的掌心之下,他能感觉到血液还在不断涌出。

    江凛第一次有这样愤怒的情绪,纠结在一团,烦躁得想要撕碎所有,战局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滑出他的掌控。

    他深吸一口气,“你是故意的吧,陆辞言。”

    陆辞言,“不是,我只是觉得浪费可惜了。”

    江凛气笑了,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反驳的话。

    他将陆辞言横抱在怀中,三步并两步想要返回一楼。

    处在人群之中难以行动的阻塞感再次袭来,无论他走多少步,都只向前挪动一步,前方无形的东西狠狠地堵住,推也无法推开。

    在黑暗中,这道走廊被无限拉长,长到落地窗在视线里缩小成一个拇指盖大小的点,还有继续缩小的趋势。

    江凛冷冷开口,“闭上眼。”

    陆辞言哦了一声,乖乖闭上。

    江凛也闭上眼,视觉的消失让其他感观更加敏锐,他听到了耳侧呼吸的声音,极其轻极其克制,怀着恶意的目光却肆意妄为。

    他一抬脚,脚下的地面变得凹凸不平,还在随着他的脚步不断起伏,稍有不慎就会狠狠踩空摔倒。

    江凛收紧自己的手臂,“抱紧我。”

    陆辞言紧闭着双眼,闻言搂紧江凛的脖子,紧到几乎不需要依靠江凛的手,就能稳稳地挂在江凛身上,像个憨憨软软的树袋熊。

    他能感觉到江凛跑得很快,耳边的呼啸声尖利得像是某种哀嚎。

    终于,江凛停下来,穿过自己后背的手松开。

    咔嚓几声脆响,是玻璃碎裂的声音。

    接着那种哀嚎更加凄切,看不见的东西几乎凝聚出身体,狠狠抓在他的脚腕。

    不过几秒后,雨声灌入耳朵,他感觉自己飞在半空中,失重的感觉让他一颗心被提到嗓子眼。

    江凛的声音适时响起,一如既往地冷静开口,“害怕就搂住我。”

    接着急速下落,雨点砸在身上的感觉可以忽略不计,江凛搂住了他的腰,把人护在怀中。

    坠落停止了……

    在地面几个翻滚,鼻尖充斥着泥土与青草的味道,被当作肉垫的人发出一声忍痛的闷哼。

    陆辞言此刻才睁开眼,冰凉的雨砸在身上,自己的胸口已经被染红,江凛胸前的衣服也被染红。

    他想说点什么,触及到江凛冰冷的眸光,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合适。

    “你还要压着我多久?”

    陆辞言撑着他的胸膛坐起身,“抱歉……”

    “从我身上下来。”

    陆辞言后知后觉地发现两人现在的姿势太过暧昧,手忙脚乱地站起身,伸出手想要拉江凛起身,对方却不客气地拍掉他的手。

    陆辞言:……

    陆辞言目光落到江凛的手上,果然看见对方骨节处的血迹,“江凛,你的手在流血,我给你包扎。”

    江凛并没有回答,额前黑发湿润,锋利的眉眼毫不遮掩地展示出来,此刻墨黑的眸子里沉静,却又幽深,薄唇抿紧,面容裹着一层坚冰。

    被这样的目光扫过的陆辞言竟然有些心底发毛,但更多的是被他这样的态度对待下的烦闷,“江凛,我做了什么惹你不满了吗?”

    他仰起头,很认真地开口,“你不能这样莫名其妙的冲人发火。”

    江凛:……

    雨越下越大,然而在雨里对峙的两人丝毫没有躲雨的意思,只是沉默的对望着。

    半响。

    江凛终于在陆辞言面前败下阵来,他向前几步揪住陆辞言的后领,把人揪到图书馆大门前。

    “你放开我,江凛!”

    “……”

    陆辞言理理自己的衣领,生气地朝江凛吼,“你又发什么脾气!”

    他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还好胸口的伤口不算大也不算深,这样的失血并没有让他头脑不清醒,相反,陆辞言觉得自己非常冷静。

    他还想和江凛讲道理。

    话还未说出口,整个人被江凛压在玻璃上。

    江凛的手挑起他的下巴,强迫他仰起头。

    深蓝色的眸子还有怒火,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凭什么自己要遭受这样莫名其妙的冷暴力。

    两人目光交,谁也不让谁。

    忽然,江凛靠近了,鼻尖之间只剩下一根手指的距离,于是这双眼底的委屈和怒火寸寸熄灭,被茫然取代。

    灼热的呼吸交缠,他甚至能闻到江凛身上淡淡的香根草的味道,带着雨后肌肤的微热,陆辞言预示到了什么,心跳漏了一拍,闪躲地移开目光,垂下眼帘不再和江凛对视。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明明只是几秒,却恍惚过了一个世纪。

    预想中场景没有发生,江凛松开手,退后几步,走到图书馆门口的玻璃门处。

    图书馆准则旁多了一条告示,写着馆内消杀,今日闭馆。

    但刚刚那声惨叫显然来自余罄书,不知道两人在阅览室遭遇了什么,但有祁文柏在,不至于两个人毫无抵抗之力。

    江凛垂眸看着玻璃门后落的锁,思考自己还能不能一拳把这玻璃击碎。

    他举起了拳头,左手骨节处已经血肉模糊,玻璃的碎片扎在血肉中,一动就细细密密地疼。

    并不剧烈,但是疼得很缠人。

    他换了一只手,活动活动手指,挥起拳头就要砸下去。

    “等等!江凛!”

    陆辞言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手心的血液染红江凛白衬衫袖口,留下一个浅红的掌印。

    “你的手不想要了吗?这是钢化玻璃!”

    陆辞言一脸谴责地看着他,十分不赞同。

    江凛冷淡地撇了他一眼,“松开。”

    血珠已经顺着伤口滚落,猩红血液在手腕绕了个圈,在滚落到地面之前,陆辞言撕开江凛的衣服,将血液擦在江凛胸口。

    用手指画了一个嘴角撇向下的哭脸。

    第36章 Chapter 36 “如果你能一直……

    江凛:“……”幼稚。

    陆辞言瘪瘪嘴, 摩挲着指尖温热的触感,嘀嘀咕咕了句什么没有听清。

    江凛似乎听清了,“什么?”

    “没什么。”

    江凛明明听到他嘀嘀咕咕:又凶我……

    陆辞言迅速否定, “绕一圈,从阅览室窗户那儿进去。”

    图书馆和L形的教务楼保包围中, 有一个方形场地, 那个场地摆了许多张乒乓球桌。

    两人绕了一圈,走到窗前时, 由外向内看去, 阅览室内一片宁静祥和,除了没有人外,一切都和第一眼看到的阅览室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这样的祥和只是表象。

    落地窗玻璃的强度比门口的钢化玻璃门强度低得多,江凛用陆辞言不知道哪里找来的外套, 还带着新鲜血迹,裹在手上打碎玻璃。

    一拳打下去, 巨幅的落地窗整扇碎裂,喀嚓喀嚓几声碎裂的声音炸开, 玻璃碎片应声落地。

    两人踩着玻璃碎片走进阅览室。

    空空荡荡的室内加上高过5米的挑高,说话都有回声,甚至连老鼠啃噬的声音也消失了。

    似乎那一声惨叫不过是两人的错觉。

    江凛冲陆辞言示意,抬手指了指那些林立的书架,两人分头行动, 在书架中穿梭。

    这些书架也没什么不同, 甚至连江凛随手搭在书架顶上的那本书也好好地放在那儿, 没有回到原位。

    他在书架的空隙之间看到一闪而过的黑影,那黑影与他步调一致,似乎是那个被拦在图书馆外的影子跟着他一起走进来。

    江凛并不理会, 目光穿过狭窄的缝隙,看到陆辞言的身影。

    陆辞言似乎察觉到什么,扭过头,恰好与江凛的目光对视,不过一秒他又移开目光。

    带着点小孩子赌气般的幼稚,你不理我,那我也不要理你了。

    江凛轻轻笑了笑,这点笑意是浅淡的,如果不是熟悉他的人,很难在他的脸上感受到这点愉悦。

    浓云靠近了,天光昏暗,在江凛寻找间,暴雷轰隆隆地炸开,几道闪电扭曲地扯东,室内的灯光劈里啪啦尽数熄灭。

    室内的光线顿时暗沉,冷风从窗户灌进来,窗帘张牙舞爪地鼓动。

    嘭,嘭,嘭,嘭——

    规律又沉闷的闷响,夹杂着几声嘎吱嘎吱忽地传入耳朵。

    江凛感受到有温热的液体滴到自己脸上,一滴又一滴,粘腻又带着温热的腥臭。

    他拇指抹过脸上的血迹,在白皙的脸上拖出长长一道血痕,衬得红瞳更加妖异。

    风越来越大了,似乎迫不及待地将什么东西灌进物内,江凛再一次感受到那种到处充满人的感觉。

    陆辞言先开口了,“江凛!”

    江凛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看来今天这一场是怎么都逃不掉了。

    陆辞言的唇抿得很紧,深蓝眸子浓浓的担忧,但他仍然固执地站在江凛身前,警惕地望着空荡荡的四周,即使触目空无一物,那种被窥探被包围,像困兽一样被禁锢在铁笼里的感觉越来越浓。

    它来了。

    它是无形的,是强大的,所见不过是它刻意露出的虚影,用以迷惑,用以让人放松警惕,好让它在猎物无所察觉时将其吞吃入腹。

    江凛脑海里闪过规则片段,思考是触碰的哪一条规则吸引了它。

    三楼、还是未经允许进入闭馆的图书馆。

    没有武器,陆辞言孤零零地站在窗前,狂风卷起他的衣角,乌黑发丝拂过脸颊,冷白的脸呈现出瓷器一般的光滑细腻,深蓝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虚空,浑身绷紧,随时准备击杀可能出现的敌人。

    他身上那股青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不符合这个年纪,这张稚嫩的脸的坚毅和冷峻。

    他的手在身侧握成拳头,手腕和手心的纱布已经被取下,凝固的黑红血液横在如玉的肌肤之上。

    怎么看都刺眼。

    江凛微不可察地叹息,他走上前,贴到陆辞言身后,把人抱在自己怀中,后背贴着胸膛,他敏锐地察觉到陆辞言身体瞬间僵硬。

    江凛把头支在陆辞言肩头,用手捂住他的唇,沉声道:“如果你能一直像现在这样待在我怀里就好了,哪儿也不去,不会说话也不会拒绝。”

    陆辞言脑海里轰得一声,炸得他忘记所有动作。

    江凛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心底闪过无数个疑问,但实际上在被抱在怀里的一瞬间,他的脑海一片空白。

    怔愣半响,陆辞言抓住江凛的手,“你松开我,江凛!你在做什么?”

    江凛笑了,“做什么你不知道吗?”

    陆辞言更着急了,平生第一次有人对他做这样的举动,但他并不排斥,只是焦急又无措,很急很急,急得快要坚持不住央求江凛松开手的那种,“我知道,你先放开我!”

    “这是你养成的战斗方式吗?以往的污染区都是这样清理吗?通过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

    福至心灵,陆辞言终于知道江凛莫名其妙的脾气来自于哪里。

    陆辞言放弃了挣扎,耐心和江凛讲道理,“在污染区内受伤很正常。”

    “你好像不在乎你的生命。”

    陆辞言哑然。

    江凛松开手,黑着脸绕过一个长桌,到长桌的另一头,和陆辞言泾渭分明。

    在狂风的加持下,嘭嘭嘭的撞击声更加猛烈,喷洒下点滴温热血液。

    正中央的吊灯上,一团乌黑的物体包裹着吊灯闪着玫瑰色金属光泽的吊杆,那团乌黑在蠕动,血液沿着冰冷的吊灯骨架流到末端水晶坠子上,又一滴滴下坠到地面,砸出拇指大小的血花。

    突然那团蠕动的乌黑慌忙地逃窜,在虚空中凭空消失。

    电流呲啦啦扯过,啪啪啪闸门跳动,灯光再次亮起,照得室内通明,却有些许晦暗的灰影。

    江凛抬头望去,巨大的水晶吊顶上布满蜿蜒血迹,在吊灯正中间,插着一团模糊的血肉,勉强看得出是个人形,此刻已经称不上人了。

    哐当一声,吊灯整个砸下来,水晶挂饰四溅。

    他全身的皮肉被啃食殆尽,露出森然白骨,那白骨上还带着未被啃食的碎肉,在灯光下泛着滑腻的油光。

    “呕……”

    岛台后传来呕吐声。

    余罄书站在岛台后,只露出一双眼睛,惊恐地盯着吊灯中间的那个人,额角汗水汗湿她的刘海,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眸光瞟到江凛时,她的颤抖更剧烈,牙关都在打颤,哭喊着,“江凛,你,你骗了我,他死了,现在他死了,下一个就会是我!”

    吊灯上的人被手腕粗的钢管穿通腹部,整个人稳稳地串在吊灯上,任由它啃食,此刻已经辨认不出躺在那里的是谁。

    江凛翻弄他残存的衣服,这东西好像什么都吃,连头发和衣服都被啃得残缺不堪。

    “我不是说过我不会对你做出任何承诺吗?”

    余罄书的话卡在喉咙里,看着江凛翻找的动作,“你就能无动于衷吗?”

    他从一片血肉中,找出那个蓝色名牌,此刻名牌已经被血液浸泡得发软,还粘着几点碎肉。

    名牌上印有照片的一栏,变成了江凛,名字也变成了江凛。

    不过几秒又消失不见,江凛疑惑地看着名牌,在目光注视下,名牌再次变成江凛的名字。

    就这样反反复复几次,经过一段较长的沉寂后,名牌变成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陆辞言。

    江凛指尖摩挲着上面陆辞言的照片,用力按了按,在他的动作下,照片闪得飞快,变成了余罄书。

    江凛终于记起了还有另一个人,他问余罄书,“祁文柏呢?”

    余罄书如梦初醒,她面色古怪,回忆着当时的场景,“他消失了,他会不会——”

    江凛冷冷打断,把名牌递给余罄书,“不会,从现在起,你就是图书馆管理员。”

    余罄书猛地退后,手掌大的卡片堪比催命符,她不停摆手,“我不行的,我不行的,”

    她的目光落到那堆烂肉上,仿佛此刻躺在那里的已经变成自己,瘪瘪嘴眼泪就落了下来,“我不想死啊,江凛,你没有看到吗?他被它吃了,活生生的人被它吃了。”

    她捂住耳朵,语无伦次,“他被吃掉的时候,一直在惨叫,它就从他的口腔里钻进去,肚子破了个大洞,到处都是血,从天花板上掉下来,它还想吃我!”

    这样的场景对于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来说确实过于残忍,目睹这样惨烈的死状后让她扮演这个必死的角色,可以说惨无人道。

    陆辞言有些不忍,“江凛,她还只是个孩子,你不能——”

    “那由你来?”

    陆辞言愣了一下,说,“我来。”

    陆辞言从江凛手中拿过名牌,“现在你需要我做什么?”

    江凛看着空荡的指尖,那股烦躁更盛,“现在需要你作为图书馆管理员的身份,允许我进入三层,之后发布告示,声明消杀在半小时前已经完毕,准入。”

    “就这么简单吗?”

    “当然不是。”

    江凛捏着陆辞言的下巴,将他的脸转向那团被啃噬到露出白骨,内脏器官消失不见的尸体,“看到了吗?如果在违背规则后,顺应规则做出的补救无效,你就会像那样,浑身上下,”

    江凛的目光在他的身体上一寸寸移动,每移动一寸,陆辞言被注视到的地方开始发烫发麻,难耐的痒意刺激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仿佛真的有东西爬上他的身体,张开牙齿准备咬下去。

    “被啃得只剩下骨头。”

    陆辞言咽了口口水,甩开江凛的手,“我不会。”

    江凛挑眉,低低哦了一声,饶有兴致地问,“因为你的异能吗?”

    “那你敢不敢赌一赌,到底是你血先流尽,还是它先把你吃干抹净呢?”

    第37章 Chapter 37 等待它的珍馐……

    陆辞言冷静下来, 冷冷质问他,“所以这一路上你都在因为这个对我发莫名其妙的脾气?”

    深蓝眸子澄澈,在此刻透着无机质的冰冷。

    江凛移开目光。

    陆辞言沉默半响, 眸光瞥向玻璃中自己削瘦的身影,并不清晰的轮廓加上披肩长发, 让这道影子看起来男女莫辩, 陆辞言后知后觉地想起镜子里自己的脸,青涩, 稚嫩, 脸颊还带着些许软肉。

    这样的模样有极其大的欺骗性,能让人把狮子当作软弱无害的小猫咪。

    但是在上一个副本中,陆辞言一人一刀足以抵抗从墙内倾闸而出的污染物。

    “虽然我现在看起来像小孩,但我不是小孩, 江凛,我甚至比你大三岁。”

    江凛无动于衷, 他冷声回答,“这和你是不是小孩有什么关系。”

    陆辞言还想再说什么, 江凛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你还是别说话了,你不说话的时候更乖。”

    陆辞言:“……”莫名其妙的

    陆辞言按照江凛的说法,先是张贴图书馆已经消杀完毕的告示,江凛就坐在书桌, 面前平摊开一本书, 目不转睛地看着这本书, 两耳不闻窗外事,好像这本书有巨大的魔力,例如写着可以成功逃脱这个副本、完成任务的指南之类的。

    久违地弹幕飘过——

    【房管:感谢神啊转生成人送出的跑车, 恭喜神啊转生成人成为主播新晋小萌物~】

    接着是金闪闪加红的字体:“主播今天怎么不互动,没开弹幕吗?”

    江凛已经把自己正在直播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看到这条弹幕后打开了弹幕开关。

    眼前已经被五花八门的弹幕挤满,问什么的都有,先是嘲笑主播是柳下惠,再是一长串科普柳下惠是谁。

    最后总结主播大概率不是柳下惠,主播是不行!

    江凛:“……”

    其中加大飘过的是【JLIN,不要相信她】

    不要相信谁?

    江凛看了一眼岛台处,那里已经没了她的身影,他拿起书上前,余磬书并没有跟着陆辞言离开,她蹲坐在岛台下,手中握着什么东西,双眼无神地流泪。

    江凛的到来为她带来一片阴影,她仰头看向江凛,失神的眸子泪水止住了。

    江凛把书放在岛台,拿过岛台上的登记本给自己登记还书。

    岛台上的书被风吹动几页,脆黄的纸张欻欻欻地翻动,突然一张纸条被吹到空中,被风打了几圈,缓缓落在江凛笔尖之下。

    【为了得到救赎,我选择遮住我的双眼。】

    根据纸条的描述,其中隐晦透露的信息与江凛所设想的不谋而合。

    他没有把纸条放进口袋,而是参照之前图书管理员的做法,把纸条夹进一个笔记本中。

    笔记本内夹了许多形状大小不一,字迹也不同的纸条。

    在他的拼凑下。

    【为了得到救赎,我选择遮住我的双眼。】

    【我祈祷不再见到光明,将斑斓色彩一同献祭。】

    【黑暗……数不尽的黑暗,我在黑暗中得到救赎,黑色是我往生的光亮。】

    【与我伴生的双目,我的瞳孔,早已见识世间外物——】

    【在静默中,噩梦悄然降临。】

    【我存在吗?我存在与何种现实?】

    【在黑暗中踟蹰独行,我渴望触碰梦境与现实的边界。】

    【但我唯独不敢睁开我的双眼】

    【它已经在餐桌前等候】

    【等待它的珍馐灌满恐惧与绝望,将自己赤裸盛上】

    【直走】

    【直走】

    【不要扭头】

    【不要对视】

    江凛看得入神,厚重的梨花木门被推开,陆辞言回来了。

    他看到江凛手中的笔记本,还未开口,余光瞥向江凛身后时,目光中闪过一丝诧异,又很快移开目光。

    江凛啪地把笔记本合上了。

    他注意到陆辞言的目光落到自己身后,他知道那是什么,跟着自己一起进来的东西,不过既然没有对自己造成威胁,江凛可以做到完全忽视,哪怕它近到几乎把鼻尖贴在自己后脑勺。

    陆辞言打了个冷颤,湿透的衣服湿哒哒地贴在身上,胸口的伤口已经结了浅浅的痂,被雨水晕开的浅红覆盖整个胸口,甚至连腹部也带着血水的痕迹。

    偏偏那张脸绷得很紧,眸子又无辜,看都不愿意看江凛一眼。

    十分刻意地忽略江凛,朝着龟缩在桌子底下的余磬书递了张纸巾。

    余磬书泪水已经止住,接过陆辞言纸巾时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自己会遭到这样的关怀,她低低说了句谢谢。

    陆辞言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从这张苍白的脸上看出丁点儿熟悉,但这点儿熟悉被笼罩层薄纱,并不明朗。

    看得余磬书有些不自在。

    陆辞言终于抓住了脑海里闪过的瞬间,在医务室前,自己贫血时视线恍惚,“我记得你,在医务室前,你提醒我开放性伤口更容易感染。”

    余磬书微不可察地点头。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向江凛求助,以及,你是怎么知道他的名字的?”

    余磬书在两句质问下往桌子内部缩了缩,纤细的身形几乎全数湮没在黑暗中,“是一个短发女孩告诉我的,她说……”

    余磬书咬牙,声音轻得像飘在半空中,“如果我想知道我是谁,如果我想知道这一切的真相,就去找江凛。”

    江凛眼底浮现出一丝讥诮,反问她,“你不是余磬书吗?你知道你是谁,你对自我的认同甚至可以游离在规则之外。”

    江凛蹲下身,身后的影子也蹲下身,声音飘渺如鬼魅,“有时我都在想,杀了你,这一切是不是就可以结束了。”

    余磬书长大嘴巴,却没有发出声音,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整个人都提起来。

    她目光惊恐地望着江凛,对方妖异的血色瞳孔幻视它的眼睛,这双眼睛,她见过。

    陆辞言拍拍江凛的肩膀,江凛站起身,修长双腿迈着不急不须的步子走到一旁。

    空气涌入鼻腔,因为呼吸太快导致呛入喉管,余磬书靠在桌边弯下腰剧烈地咳嗽。

    陆辞言看着被骇破胆的余磬书,安抚道:“他不会杀你,不用害怕。”

    江凛耸耸肩,不置可否。

    “你说的那个女孩是沃昭,她还说什么了吗?”

    余磬书撑在桌上的手握紧,垂下的头发遮住她的脸,她幽幽开口,带着点自暴自弃的意味,“江凛说的没错,她说……”

    “杀了我,一切就都结束了,你们要杀了我吗?可是我现在完全不记得我到底做过什么,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算真的要杀我,也要一个理由啊。就算我真的做了什么,真的要赎罪,我也想死得明明白白。”

    陆辞言支着下巴,垂眸看着地面星星点点的血迹,正中央的空地上,冰冷的釉面砖折射已然大亮的天光,猩红血液干涸后,变为深黑色的红痕,破碎的玻璃与水晶棱角折射着太阳的光线,在地面投下深浅不一的彩虹纹理,交织着纷乱着,最为繁复华美的水晶灯之上,血淋淋的尸体张开四肢,敞开胸膛,残留在身体上啃食的痕迹仍在痛苦地悲鸣,厚重血液湿润他身下方寸。

    顺应规则做出的补救有了效果,浑黄的太阳从云层里探出头,地面干燥而温热,看不出那场足以颠覆一切的大雨的痕迹。

    方才让陆辞言打了个寒战的冷风,似乎是它不甘的低吟。

    他眸光黯淡,神色晦暗不明。

    温热的掌心贴在他头顶,没有条理地胡乱揉了揉陆辞言发顶,湿润的头发还带着水汽,不过几个动作,就有发丝缠上江凛修长细白的手指。

    “难过就别看了。”

    陆辞言低低嗯了一声。

    忽然开口,:“江凛……”

    “嗯?”

    陆辞言眼睑半垂,卷翘浓密的长睫毛颤动几下,在眼底投下小片青黑的影子,修长的手指勾在江凛衣角,他微微动了动唇,“我觉得有点冷。”

    江凛意味不明地笑了,嘴角勾起点弧度,眼底也有浅淡笑意,像对待偷偷跑出去玩闹,回来对着家长撒娇说累的小孩,“那我们回去吧。”

    余磬书终于从几场噩梦中缓过来,“你们不杀我吗?”

    她跟着陆辞言的目光看向那具血淋淋的尸体,却没有了想呕吐的欲望,她目光看着陆辞言,“你也会死吗?像他一样。”

    陆辞言还没开口,江凛冷冷道:“不会。”

    余磬书又问,“你不是想杀我吗?如果杀了我真的能结束这一切,如果杀了我就不会有人在我面前死去,那杀了我吧。”

    她深深地望着那具尸体,语气疲惫,“我太弱小了,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不会死,他是为了保护我才死的,是我害死了他。”

    “我原本以为他会杀了我,但是他却站在我面前,蒙上我的眼睛说别怕,一切很快就会结束,我害怕地蒙住我的眼睛,躲在桌子下面,它来了,我看不到它,但是我可以感受到它的存在,它蹲在我的面前……”

    余磬书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江凛。

    “我没忍住睁开眼,看到了它红色的眼睛,我以为我要死了。”

    她的泪水再次涌出,“是他挡在我的面前,在我面前被咬断脖子,高高地钓到半空,之后数不清的老鼠。”

    余磬书身体剧烈地颤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眼睛凸起,“密密麻麻全是老鼠,老鼠搭成一个高高的堆,一个接一个地爬到吊灯上,争先恐后地咬啊,我听到他惨叫的声音,接着那声音没了,像是哭一样,呜呜呜地闷声,到最后,只剩下老鼠不停吱吱吱吱吱吱——”

    “它们又朝着我爬,不停地嗅我的脚,毛发上还带着红色的血。”

    她的状态让江凛不自觉想起来那名教导主任,于是他打断她,“别说了,回去休息,然后忘掉你看到的一切。”

    余磬书苦笑,“可是我忘不掉啊。”

    第38章 Chapter 38 他又把陆辞言衣……

    脚底的碎玻璃在他脚下咔嚓脆响, 江凛回眸,面容不见丝毫情绪,“那你就学着怎么忘掉, 现在你不也是什么都不记得吗?”

    江凛先处理陆辞言的伤口,16岁的陆辞言身体并不健壮, 甚至是羸弱, 皮肤白皙细腻,腰腹和胸前有一层浅浅的软肉, 让他看起来不至于瘦骨嶙峋。

    江凛知道这个副本对心智和身体的影响来源于现实本身, 也就是说十六岁的陆辞言真的是现在这个模样。

    青涩,稚嫩,柔软……

    又可怜。

    修长的手蜷缩着,抓住自己衣服的下摆撩到胸口上, 露出胸前浅浅的粉红色。

    陆辞言头扭向一旁,薄唇抿得泛白, 握着衣服的手也用力到骨节泛白,血液往指尖涌, 带着软肉微微鼓起的圆润指腹被捏的泛红。

    江凛正拿着碘伏给他清理伤口,棉球沾满棕色冰凉液体,就算是轻轻贴上去,陆辞言的反应都极大。

    整个人细微地颤抖,悄悄地把胸口的衣服往下放了放, 几乎遮住一半的伤口。

    江凛习惯性地朝着伤口轻轻吹了口气, 像是安抚小孩。

    微凉的气息喷洒在胸口, 陆辞言握着衣摆的手猛地下拉,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又被江凛按回去。

    他气愤开口, “江凛!”

    只是叫着江凛的名字,却又说不出其他的话,显得这声训斥格外的没有气势,反而像是一句娇嗔。

    江凛自己都没有想到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动作,也太超过了,但是自然而然地就这么做了。

    他不自在地干咳一声,装作冷静模样,冷静到看起来面部僵硬。

    他又把陆辞言衣服撩起来,“乖,自己先抓着。”

    手心的衣服干燥,是刚换的,陆辞言不情不愿地接过,手心出了层薄汗,耳垂也通红。

    于是他开口催促,“那你快点。”

    冰凉的棉球在自己身前擦过,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久久地停在这一刻怎么也不往前走,陆辞言屏住呼吸,热意从背心往上爬,爬过胸前、脖颈,一点点蔓延到脸颊。

    好奇怪,自己是怎么了?

    陆辞言余光瞥向江凛,黑发黑眸的人面容沉静冷白,眉眼轮廓极深,似乎有点儿西方混血,鼻梁高而挺,下颚线清晰坚冷,五官颌面利落清晰,此刻这张脸上除了微微皱起的眉心外,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十分认真又十分珍重地对待着陆辞言胸口的伤口。

    这种虔诚又珍重的态度,让陆辞言情不自禁怀疑自己的伤口该不会很长很深吧。

    他低下头把衣服又往上撩了点,猝不及防和江凛的目光对上,心底细细密密的痒意顺着尾椎蔓延到四肢百骸,驱使他去做点儿什么。

    “你对碘伏过敏吗?”

    陆辞言心底那点捉不到的遐想迷失了,“啊?”

    江凛把碘伏和镊子放进桌上的托盘,他的拇指摩挲一下陆辞言细嫩的皮肉,本就泛红的肌肤在他的摩挲下红得几乎滴血,轻轻一碰就留下痕迹。

    “为什么胸口这么红?是过敏吗?”

    陆辞言:!!

    陆辞言欻地把衣服拉到最低。

    江凛拿起药和纱布,疑惑地说,“不对呀,我记得上次用碘伏没有这么……”

    话音未落,衣角被拽住,他噤声了。

    陆辞言坐在床边,头低得很深,只看得到洗过后微微湿润的发顶,和如红宝石一般的耳廓。

    他央求道:“江凛,别再说了。”

    轰隆隆——江凛脑海里烟花升空,劈里啪啦炸开,五彩炫光的星子连成一片,整个人都徜徉在缤纷绚丽的烟花下。

    江凛还未回神。

    【先申明,我不拍。】

    江凛:“……”我还没说要拍。

    江凛突然想起来什么,急忙打开弹幕。

    【好红,我是说脸。】

    【好粉,我是说我手里的桃子。】

    【好白,我是说主播的手。】

    【我和诸位都不一样,好********】

    【换号,我怎么被禁言了,□□理,你出来!】

    江凛:……

    【把直播给我关了。】

    系统流下两条电子泪水,【关不掉,呜呜呜呜】

    江凛忍住想把这系统剁碎的欲望,给陆辞言包扎时,视线一直停留在窗外,挪都不带挪,坚定的像一个苦行僧。

    陆辞言心底那点不自在消下后,坦然了许多,他拿过碘伏,在手里摇了摇,又抬抬下巴示意江凛流血的手,“我给你包扎吧。”

    江凛手握握拳,又松开,针扎般的疼痛细细密密地从骨节处泛起,玻璃的碎屑扎进了血肉,肉眼几乎看不出来,需要用镊子极其精细地处理。

    “不用,你好好休息。”

    陆辞言冷白的小脸绷得很紧,满脸都写着不情愿。

    江凛又揉揉他的头,“我找校医。”

    他拉开布帘围挡又合上,校医正拿着把镊子在消毒,大功率的灯光把操作台照得亮到刺眼。

    校医见他来了,目光落到江凛的手,抬起镊子指了指操作台。

    江凛把手放上去,冷白的皮肤在操作台顶功率极高的灯光照耀下,几乎呈现出透明的质感。

    镊子拨开血肉的疼痛细微又尖锐,江凛不自觉把手握的很紧,血液顺着伤口流到操作台,血污大片痕迹。

    校医放下镊子,在操作台上垫了张纸。

    校医的目光注视着江凛的手,而江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校医,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对方的性别,可以说他对周遭的一切并不在意,无论是男是女,是什么身份是什么地位,是死是活,统统与他无关。

    不过现在多了个能让他在意的人。

    教导主任手册中:请注意,校医是女性,她很美好且温和,请无条件相信她。

    他的目光太过直白,校医把一块夹出来的玻璃碎屑丢尽一旁的碘伏中,才看向江凛,不经意地问,“同学在哪里受伤的?太不小心了,这次可不能说煤气灯爆炸了。”

    “学校里没有煤气灯。”

    校医举起一块较大的玻璃碎屑,沾着血液的碎屑在强光下晶莹剔透,宛若由骨肉里长出的宝石。

    江凛微微笑笑,“不是煤气灯,不小心被锁在了图书馆阅览室,遇到了些不好的东西,太害怕了,只好砸碎玻璃逃出来。”

    他口中说着害怕,但语气轻飘飘的,还带着点无辜,仿佛在问自己为什么要遭遇这些。

    校医拿着镊子的手一顿,又很快恢复正常。

    “你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意外,你知道图书馆里那是什么吗?”

    校医笑了笑,为自己辩解,“你们这群小孩嘴巴里没句真的,我就当不知道就好了。”

    “冒昧问问,你是女性?”

    江凛将校医从头扫到脚,并不能看出有女性特征。

    校医抬起头,戴着口罩看不清下半张脸,只是那双眼睛黝黑,“有这么重要吗?”

    江凛无所谓,“不重要。”

    校医低低笑了声,嗓音有些许低沉,“这个问题我听了无数次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呢,你们教导主任的入职考核上写着首先确认我的性别吗?”

    江凛沉吟几刻,“也许吧,不过你的性别只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玻璃碎屑清理完毕了,校医夹起棉球,吸去江凛手背的鲜血。

    “我只是一个医生。”

    第39章 Chapter 39 黑熊抖抖身上的……

    江凛敏锐察觉他话中的漏洞, 甚至把江凛划到教导主任这一栏,似是而非地说,“可是你对这一切了如指掌。”

    拉开白纱窗帘, 正对着窗户的是一丛开得很盛的玫瑰,日光下玫瑰红得镀上炫光, 校医侧过头看着那从玫瑰, 他摘下口罩放进白大褂口袋,眉眼笑意盈盈。

    “那是你种的吗?”

    校医摇摇头, “不是, 那是校长种的,他喜欢种这些花花草草。”

    “只种玫瑰吗?”

    校医笑意僵硬,“是的,红玫瑰。”

    花影绰约, 树影花影交叠,影子落到窗上, 又透过浅绿色的玻璃,在江凛脸上摇啊摇, 爬上高挺的鼻梁,轻吻他冷白面颊。

    “我见过黑色,那是人的血滋养出的黑色,这样红的玫瑰,又是谁的血肉滋养的呢?”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屋内的人一站一座, 如一副静默的画像, 画框外,花影摇红。

    过了许久,校医笑着开口, “我只是一个医生。”

    他瞥了一眼身后的白色窗帘隔开的床位,印着一个模糊的身影,影子坐起身,弯下腰。

    江凛走过去,陆辞言坐在床边,双腿垂下,两手撑在身侧,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脚尖还在轻轻地晃。

    江凛忍住那种想要摸摸他的头的欲望,“好些了吗?”

    陆辞言仰头,小脸上通红一片,泪水甚至已经顺着眼角滚落到脸颊,在下颚处挂着晶莹的珠子要落不落。

    江凛:!!!

    他轻轻擦去陆辞言眼角的泪水,柔声问他,“怎么哭了?真把自己当小孩了?”

    话音刚落,陆辞言再度低下头,只留给江凛一个发顶,泪水涌得更凶了,抽抽嗒嗒地,憋着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泪水流个不停。

    江凛手足无措,他干脆蹲下身,看着哭到眼眶通红的人,心疼坏了,“别哭呀,怎么了?”

    陆辞言吸吸鼻子,眸光黯淡,咬着唇不说话。

    就在江凛以为他不会开口时,陆辞言开口了。

    带着浓厚的鼻音,软软得像是没有意义的哼哼唧唧,“Papa,我手好疼,胸口也好疼……”

    什么?

    Papa???

    江凛的脑子至少停止转动了10秒,直到没有得到他的安慰的陆辞言哭得越来越凶,险些把自己哭背过气去。

    捉摸不透状况的江凛手忙脚乱,脑海里安慰人的经验贫瘠到堪比美国历史,只好一个劲地重复,“疼?别哭别哭……”

    “再哭眼睛都肿了。”

    “我叫医生来看看好不好?”

    然而,并没有用,总不能让人哭到脱水。

    江凛把人捞进怀里,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动作,哭到上气接不上下气的人手脚并用地缠上他,在江凛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眉头皱得很紧,嘴里还在哼哼唧唧,“Papa,别丢下我,我会好好听话的……”

    江凛浑身僵硬,僵硬的手圈过陆辞言的腰,不让人掉下去,胸前衣服被泪水濡湿大片痕迹。

    江凛:“……”

    我真的不能当你Papa。

    江凛悲凉望天,另一头却传来一阵毫不遮掩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凛,“……”

    他悄悄试探,“我不是你Papa,我是江凛。”

    完了,哭得更凶了,怀里的人整个人都在抽搐,胸口剧烈起伏。

    “我是,我是,行了吧。”

    江凛自暴自弃,修长的手轻拍他的后背,直到人哭声逐渐小了,平静下来望着虚空一言不发。

    莫名其妙地,江凛觉得这状态不对,“怎么了,言言?”

    陆辞言打了个哈欠,“Papa,我困了。”

    哭累了就睡。

    江凛无奈,把人放到床上,刚沾上床,陆辞言的反应极大,手缠得很紧,“Papa不要离开我,我不睡了。”

    江凛沉默,第一次见陆辞言的时候,怎么没看出来对方还有这么黏人的一面,道理是讲不通的,即使江凛说了很多自己只是想让他乖乖躺床上睡觉,陆辞言依旧不为所动,紧闭的眼又开始流泪,一张冷白的小脸哭得斑驳,又湿润,凑近了,还能闻到泪水的味道。

    江凛再一次妥协,于是最后,他也躺在床上,陆辞言窝在他的怀里,把自己蜷缩成一个小小的团子。

    从江凛的角度看过去,陆辞言小巧的鼻尖通红,眼眶湿润,沾水的长睫湿漉漉地黏在一块,眼皮薄而透明,晶莹的珠子顺着微微鼓起的脸颊默默往下流,柔顺的发丝蹭得有些凌乱,一只手还抓着江凛的衣角,生怕江凛在自己睡着的时候悄悄走了。

    江凛开始深思,自己是这样的人吗?

    不是啊。

    他指尖轻轻拨开陆辞言的睫毛,叹了口气,“睡吧,等你醒了看你怎么办。”

    睡梦中的人嘤咛几声,蹭蹭江凛的手指。

    过了许久,江凛终于发出灵魂的否定,“不过,我真的不是你Papa。”

    江凛不得不怀疑陆辞言是不是装睡,至少现在自己刚说话,眼泪又流了出来。

    他连忙否认,“是是是,我是。”

    陆辞言再次睡熟,江凛掐着他的脸,软软的脸颊肉任他搓扁揉圆,“你是水做的吗?这么能哭。”

    下午的日光透过高大玉兰树宽宽叶子的缝隙,星星点点地投到床头玻璃纱窗,光斑之上,是混黄的太阳。

    江凛没有什么睡意,半靠在床头,陆辞言像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孩子,蜷缩在他的腹部,脑袋靠在他腰间,即使在睡梦中,紧握着江凛衣服的手依旧用力到骨节泛白。

    修长的手指穿过墨羽般黑亮的发丝,指腹之下,冰凉,柔韧的发丝缠上来,就像它的主人。

    江凛在猜现在是什么季节,末世降临之后,白天和黑夜的界限模糊,更别提四季的划分,虽然早在上个世纪,人类已经研究出更改季节与节气的方法,按照二十四节气划分,分毫不差地将世界装点,时间好似被拉回正轨,人类获得短暂的新鲜感,以及对自己科技能力的自满。

    但后来该技术被严禁使用。

    江凛脑海里闪过自己第一次看到雪的画面,洁白的雪花洋洋洒洒,棉絮一般的雪中包裹着小小的冰晶,落得飞快,又急又重,像是下了一场雪雨。

    有个小孩从雪地里向自己跑过来,拽着自己的裤脚。

    “Papa,下雪啦!”

    江凛抱起他,孩子眼睛澄澈,将手里已经融化的雪凑到江凛鼻尖,“Papa,我刚刚吃过了,没有味道,凉凉的。”

    江凛捏着孩子的小脸,伸出舌尖酌情舔了舔,“嗯,凉凉的。”

    “不能吃,知道吗,这次就不怪你了。”

    孩子重重点头,很听话地把手里攥着的雪丢到地面,“听Papa的!”

    “真乖。”

    漫天大雪下了几个昼夜,整个世界宛如白昼,孩子由一开始的兴奋,好奇,转为无聊,厌烦。

    因为下雪太冷了,冷得他必须穿上最厚的衣服,最厚的鞋子,最厚的裤子,才能抵御住些许寒冷,但他也很开心,因为他的Papa每天24小时都陪在他身边。

    地面凝固的雪从未融化,积了一层又一层,直到将地面的一切起伏淹没,入目之处,天与地的边界消失,茫茫大地是一望无垠的雪原。

    雪降落的最后一天,江凛正拿着一块识字板,教孩子识字。

    被雪彻底覆盖的屋子里闯进一个不速之客,他像个沾满雪的黑熊,哧溜溜地滚进屋里。

    黑熊抖抖身上的雪,“江队,一切终将结束,如您所言。”

    第40章 Chapter 40 恍惚间,陆辞言……

    江凛是被胸口的钝痛唤醒的, 他睁开眼时,眼前血色已经淡了许多。

    陆辞言双手拖着下巴,手肘支在他胸前, 两条细白的长腿跨坐在江凛腰间。

    毫无疑问,胸口的钝痛来自于陆辞言细瘦的手肘, 即使是几百个月的大孩子了, 依旧对自己的体重没有清晰认知。

    见江凛醒了,那双剔透得无机制的深蓝色眸子迟缓地眨了眨, “papa~”

    江凛被压得要吐血了, 不知何时睡着,也不知道自己保持这个并不舒服的姿势睡了多久。

    现在腰疼、脖子疼、肩酸、胸口疼……

    江凛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来了。

    他托着陆辞言的手肘,把人扶起来坐好,别趴自己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理年龄急速下降, 导致陆辞言整个人都透着股懵懂的可爱。

    似乎是哭累了,现在懒懒的, 打了个哈欠,收了支着下巴的手, 整个人都贴在江凛身上,一点力都不借。

    “嗯……”

    遭受几百个月宝宝重击的江凛闷哼一声。

    陆辞言蹭蹭他的脖子,发出小声疑问,“怎么啦?papa。”

    江凛看着他一脸纯真的模样,没狠心说什么“起来。”“你要压在我身上多久。”“从我身上下来。”这种话。

    果然是色令智昏。

    陆辞言腰细, 从他第一次见到对方穿着那套黑色作战服时就知道, 但双手真正触碰又是另一回事。

    他掐住陆辞言的腰把人抱起来, 自己终于可以换个姿势,被迫弯曲的脊柱终于可以拉直。

    再次被陆辞言手脚并用的缠上时,江凛后知后觉这孩子是不是太黏人了, 黏到分开几秒都会不悦地哼唧,之后迅速黏上来。

    这只能归结于两个原因,一是他从小被娇养着长大,从小的高需求一直被满足,已经习惯于这种密不可分的依恋模式。

    二是像弃猫效应,被丢过的猫会更加黏人,乖顺,被丢过的小孩也是……

    “Papa,饿了……”

    江凛回想自己前多少年,想不起来了,暂时按照20年,都没有接触过小孩这种生物,一时间手忙脚乱。

    但是偏偏对方的外表又不像小孩,面容冷白,眼眸清澈,眉眼间的慵懒简直溢满到泻出,薄唇红润又饱满,泛着盈盈水光,更过分的是这种全然依赖的姿态,密不可分地将两人贴合在一起,江凛甚至能从胸腔的震动,接受到来自陆辞言胸腔的阵颤。

    陆辞言挪了挪屁股,向江凛小声撒娇,“papa,什么东西顶到我了。”

    江凛:!

    他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赶紧把人从自己身上扒下来,迅速站起身坐在床边翘起腿,“什么都没有,你不是饿了,我去给你找吃的。”

    陆辞言茫然地点头,掀开被子,又想要再度黏上江凛。

    没穿鞋袜的脚还没落到地面,江凛眼疾手快地一把捞起他的脚,塞回被子。

    “你在这里休息,我去。”

    “可我想和papa一起。”

    江凛身体僵硬,热气蒸起的红已经蔓延到脖子,浑身都出了层薄汗,听到这个称呼,就算他不是陆辞言的papa,心底免不了升起一股非常浓厚的罪恶感。

    江凛整理了一下衣服下摆,你真是畜/生啊,江凛。

    他哄骗道,“言言,我们商量个事。”

    陆辞言跪坐在床边,十分乖巧,眼睛蹬得大大的圆圆的,十分认真,“papa你说!”

    江凛迟疑,带着非常浓厚的商量语气,“可不可以,就是,不要叫我papa。”

    江凛时刻盯着陆辞言那张从自己话出口后就沉下来的小脸,生怕晴转瓢泼大雨。

    但出乎意外地,陆辞言只是移开目光,低低地哦了一声,自己躺会床上拉过被子盖过头,像个自闭的蘑菇。

    江凛试探,“那我走了?”

    “嗯……”

    江凛离开时,校医正在修剪那从玫瑰,他拿了个花瓶,手里的花剪剪下的花枝被打磨掉倒刺,小心地插进玻璃花瓶中。

    见江凛出来,他微笑着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江凛回想起方才,也不知道对方听到了多少,饶是再厚的脸皮也有些无措,他敢肯定这个医生知道些什么,但是对方也不愿意说,只能自己找个时间找找了。

    他甩甩头,觉得自己被陆辞言弄得头脑都不够清醒。

    校医抱着花进去时,陆辞言正趴在床头的窗户那,看着江凛的身影转过拐角,消失不见。

    那张面无表情的小脸面对别人时是十分具有欺骗性的,尤其是半敛着眼皮,懒懒地用那双冷漠的眸子看人时,能让人寒了半边身子,又酥麻另外一半。

    校医把花放在床头,鲜红的花瓣上还带着水珠。

    “喜欢吗?”

    陆辞言并没说话,只是摇头。

    “不喜欢?那如果我说这是江凛让我给你的呢?”

    陆辞言的眼蹭地亮起来,恹恹神色一扫而空,恨不得扑到那束花上。

    送一个心智只有七八岁的小孩红玫瑰似乎很奇怪。

    但年纪小的孩子并不能去一一分辨不同物品身后的意义,对于孩子来说,都是礼物,区别只有喜欢的礼物,和不喜欢的礼物,对陆辞言而言,江凛送的一切东西,哪怕是从树上掉下来的枯黄树叶,陆辞言都能获得极其大的满足感。

    他盘腿坐在床上,抱着花瓶迷迷糊糊,头顶幸福得快要冒泡。

    校医摸摸他的头发,细长的手指顺着发顶往下滑,滑到那张懵懂的脸上,端着陆辞言一侧下颚,拇指一下又一下摩挲着他细白的脸。

    刺骨的冰凉扎得陆辞言缩了缩。

    深蓝澄澈的眸子如同未被污染的太平洋深处,不起波澜,沉寂却又危险。

    校医拇指快要触碰到蓝色瞳孔,浓密的睫毛飞速地眨了几下,挠在他的拇指,好似挠在心尖。

    他言简意赅地评价,“很漂亮。”

    陆辞言躲开他的手,手里的花却不离手。

    校医拿起胸前白大褂里的听诊器,“现在是诊治时间。”

    “小朋友,把衣服撩起来。”

    陆辞言往后挪了挪,咬牙说,“不。”

    校医耸耸肩,无所谓地说,“好吧,不过你失血过多,需要输血呢,但我还不知道你的血型。”

    陆辞言沉默一会,“我也不知道,我papa知道。”

    “但是现在他不在,不介意我取一点血,化验一下呢?”

    陆辞言犹豫,面前的医生笑得很温和,戴着口罩并不能看清嘴角是否有笑意,但眼角的鱼尾纹因为笑,已经皱起几道不深不浅的纹路,眉眼也弯弯。

    这样的模样无疑是有极其大的亲和力,但陆辞言还是拒绝了。

    校医拉过凳子,铁制凳腿刮过水泥地,发出刺耳的划拉声。

    他坐下,和陆辞言平视,“你生病了,江凛肯定很伤心,但你现在还不配合医生治病,你papa回来肯定对你很失望。”

    陆辞言犹豫了,他不想让江凛对自己失望,那对他来说,是堪比毁天灭地的打击,于是他颤颤巍巍地伸出自己的手,低头看看,两只手上都包裹着不同程度的纱布,已经没地方下手扎针。

    校医看出了他的松动,笑眯眯地夸他,“真乖,真是个乖孩子,江凛会很喜欢你的。”

    陆辞言心底最后那点迟疑霎时间消失不见,他伸出左手。

    冰冷尖锐的针头扎进血管,嫣红的血液顺着细管流向食指大小的试剂管,不过几刻,玻璃试管已经被灌满,软赛盖上,血液浓到发黑,并不能看出来有什么特别之处。

    校医拿过棉签压在陆辞言手臂。

    “好好休息,等你papa回来。”

    陆辞言想要躺下,但顾及到手中的花,只好继续坐在床上,靠着床头闭上眼。

    已经接近傍晚,苍茫暮色压着茫茫原野,不知名的鸟儿飞到窗台,嘀嘀咕咕嘀嘀咕咕。

    陆辞言沉入黑甜梦乡,梦中带着绿意的玫瑰香到迷醉。

    睡到手脚都发麻时,哧啦一声。

    他睁开眼。

    江凛走上前,坐在床边,把还带着朦朦睡意的他揽进怀里。

    陆辞言声音软得人心都要化了,他说,“papa,我今天很乖。”

    江凛轻轻拍着他的背,下巴蹭着陆辞言发顶,低沉又沙哑,“言言真是乖孩子,乖孩子可以获得奖励。”

    陆辞言眼睛猛地瞪大,一脸期许,“真的吗?要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

    “我要papa永远陪着我。”

    “这个不行哦。”

    泪水溢满眼眶,“为什……”

    冰凉的食指抵住他的唇,陆辞言眼中水光摇晃,还未落下来,一脸茫然地望着江凛。

    “因为papa会永远陪在你身边,所以不算奖励。”

    陆辞言眼睛迸发出无限的光彩,海洋掀起狂风巨浪,里面的依恋足以将任何人淹没。

    他苦恼地想了一会,实在没有想出其他的奖励。

    江凛看出他的苦恼与纠结,细长冰凉的手指端起陆辞言的脸。

    在他愣神的瞬息间,面前的人脸在眼前放大,再放大,先是冰凉的鼻尖,而后,柔软又冰凉的东西落在陆辞言唇上,带着丝丝说不出的香甜。

    不过几秒……

    江凛松开手,陆辞言深蓝眸子中水汽氤氲,苍白的脸因为缺氧泛起薄红,微张的唇可以看到嫩红的软肉,由衷地,他赞叹一声,“真漂亮啊。”

    恍惚间,陆辞言看到江凛的脸裂开巨大的裂缝,还未看清,意识飘荡,沉沦于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