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等了许久, 身体里的燥热与冲动才渐渐消减。
魏晓枫穿戴整齐后,一直躲在屏风后不敢出来,想起刚才的情景,羞臊得想哭。
他以后怕是没有脸再见这个人了。
见他许久没出来, 封越才上前去唤他, “衣裳换好了么?”
魏晓枫窘迫的硬着头皮抻出半个脑袋, 彼此眼神交汇的那一瞬, 魏晓枫迅速地移开了。
封越也只能故作镇定道:“今日的事情, 我们便当没有发生过, 我自然也不会对任何人提起,你心中不必有负累。”
魏晓枫也知道这样做是为了维护他, 可莫名的心里一阵难受。他不知是何故, 也理不清这其中原由。
“多谢王爷今日相助, 若不是没有你, 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说着朝封越认真的行了个礼。
封越暗叹了口气,叫来元公公送他回紫东阁那边。
待他走后,封越失落的靠进软榻, 脑海里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如开闸的洪水涌入。
这辈子要做的事情太难了。
因为夺储之争, 想要得太多,对晓枫的感情多了许多忌讳。
今世许多至亲之人的性命握在了他的手里, 他得救!
不能任性而为,须得克制, 每一步都得小心谨慎。
封越闭眼做了个深呼吸, 再睁眼时,困惑与失落不复存在,烁烁如星辰的眸子蕴藏着坚毅的光芒。
这本就是一条不归路,他没得选择, 如今局势不明,将晓枫过早牵扯进来,百害而无一利。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太后的寿辰,能在计划中进行是最好,若有节外生枝,也只能随机应变。
*
封骁回宫的第一天便先去给太后请安,这两天封朝还未回宫,仁寿宫越发显得冷清。
太后不喜封越,却更不喜封骁。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封骁拜下去,半晌没直起身来。
太后闭着眼,在铺满柔软暖和的绒毛摇椅上假寐,盘在她腿上的波斯猫见到生人睁着圆溜的绿眼睛盯着封骁不放。
香炉盘旋而上的青烟袅袅,时间流逝得似乎格外缓慢,封骁佝偻着背,保持着请安的姿式渐渐吃力,鬓边已渗出细密的汗水。
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久到让封骁双膝都在打颤,才听到太后懒慢的道了句:“免礼罢!”
封骁咬了咬牙,声线清冷压抑,“多谢皇祖母。”
“给二皇子赐座。”
女使搬来了杌子放到了太后下方,封骁只得坐了过去。
“皇祖母近来可身体无恙?”
“听你这话,倒似是盼着哀家不好。”
封骁只得笑笑,“皇祖母说哪的话?孙儿并无此意。”
“哀家看你在庄子里呆得好好的,也是你的一番造化。”太后缓缓睁开了眼,松弛下垂的眼尾将她眼底的寒芒聚汇更甚,已无平时半分慈祥,瞧着竟有些瘆人。
“都是你父皇,这一片孝心让哀家难却,急哄哄的把你弄回来给哀家贺寿来了。”
此时封骁连笑都挤不出来,只得板正的坐在杌子上听着无法反驳。
“要说啊,还是皇后疏于管教,这封越比你好命一些,依仗着陈家拿了头等军功,你捅了这么大个篓子罚了这几年算是轻的。这一个两个,都叫人不省心哪!”
因着忍耐,封骁连呼吸都在颤动,“皇祖母,教训得是!”
太后冷哼了声:“你最好是听进去了,日后莫要再犯这混帐糊涂事,再有一次,哀家倒要看看,谁还能保你这条小命?”
“孙儿谨记皇祖母的教诲,定当恪守本份。”
“去吧,莫扰哀家清休。”
封骁如释重负,起身朝太皇拜了拜:“孙儿告退。”
待他走后,太后心气难顺,叫来侍奉一旁的大女使:“大皇子出宫都好几日了,怎的还不见回来?叫人去催催,可别因为着这会儿功夫,而失了利。”
当天傍晚,封朝便收到了宫中传来的信,叫他赶快回去。
临淮心疼他的身子还虚弱,在一旁看着炉子煎药,说了句:“太后娘娘也真是……何必急这一时?”
封朝将信笺对折扔进了前面的炭火里,如玉的面容不见丝毫情绪,执了笔继续画着案上的一幅雪中红梅图。
太后这人向来私心极重,她眼里没有别人只有自己,世间一切皆是她攀附权势的工具,这人无情,却有自己的道,所以她能成功也必是一个狠角色。
她这么急着将自己召回去,不是没有原由。
从挑选他母后入宫,到扶持他,都是为了手中能握着有用的棋子,为她所用。
皇帝怎么可能看不透这一点?
迟迟未立储君,太后已经按捺不住了,不然也不会趁着寿辰回宫。
然而,他那个父皇心思也是深沉得很,但陈皇后……更加让人捉摸不透!
就连最好懂的三弟,如今都叫人看不懂了。
封朝有些疲倦的轻叹了口气,搁下笔揉了揉太阳穴:“临淮,你可有觉得本宫近日思维迟钝了?”
“啊?”临淮不由大惊:“殿下怎会有此一问?”
“可能本宫近日,着实有些累……”
此时药煎好了,临淮将熬成一小碗的苦涩药汁倒进玉碗里,空气中弥漫着药水的气味,仿佛连吸进肺里的空气都带着苦涩。
“放着罢,本宫等会儿喝。”
“这药放会儿就凉透了,殿下,还是就热喝罢!”
封朝一脸不情愿,端过药碗几番递到嘴边,难以下咽。
临淮殷切地盯着他,带着哄人的笑意,“对,对,殿下就眼睛一闭一口闷下去……”
“那样就不苦了么?”
“只要咽得够快,就尝不到甚么味道。”
“你可真聪明。”语落,封朝真听了他的,将碗里的药一口闷了下去。
吃完药,临淮往他嘴里塞了颗蜜饯子,“吃颗甜的。”
封朝失笑,“嗯,很甜。”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他生病了,母后也是这样照顾他,之后全被临淮给学了去。
“收拾一下,明早便回宫,”封朝眸光黯了黯,晦涩道:“叫他过来……”
“叫谁?”
“把姓褚的叫来一趟。”
“啊~对!让他过来再给您把把脉,老奴这便安排去。”
于是当天夜里,褚灵峤又被‘请’了过来。
对于这种事,褚灵峤已经没了脾气,轻车熟路地进了室内,放下药箱,“今儿公子是哪不舒服?”
他回头看了眼帐内那人,端坐在床沿,姣好的身姿影影绰绰。
“其实我没哪儿不舒服,你的医术很好,我身子已经爽利了。”
褚灵峤一边整理着药箱,听着皱头紧蹙:“那你把我叫来做甚?你不要睡觉我还要睡觉,我一天不知道要看多少个病人,你们这些富贵人尽会折腾。不仅折腾自己,还折腾别人。”
“你不高兴了?”
“换着你,你能高兴?”
封朝轻笑了声:“若是见的人是褚大夫,那自然是高兴的。”
褚灵峤的心脏跟着慢了一拍,嘀咕了句:“不知廉耻!”
“我做了甚么出格之事,让褚大夫觉得我不知廉耻?前些日子,我都与褚大夫罗帐解衣带,彻夜到天明,何必如此见外?”
“公子慎言!”
“那我说的可是事实?”
说着他撩开罗帐,轻笑着走了出来。
褚灵峤一时乱了心绪,略显慌乱的别开了脸去,却见桌上那幅画好的雪中红梅图。
他惊诧万分,不由上前细细瞧了一番:“这是你画的?”
“好看么?”
“好看!”
“那便送给你了。”
“送我?”褚灵峤一时接受他这么大个好意,有些受宠若惊,“这得画很久吧?”
“也没多久,就两三天而己。”
褚灵峤爱惜的用指尖轻轻摩挲着纸上的景色,皑皑白雪,苍茫天地连成一片,那一簇簇红梅便在其中开得惊心动魄。
能作出这样的画作之人,内心应该是宽广而寂寞的,性如这雪中红梅,热烈如火。
褚灵峤对这幅画实在喜爱,不忍拒绝,便道:“今日在下收了公子这画,便抵了十两诊金,如何?”
“那你便再陪我聊会儿天?”
褚灵峤暗抽了口气,似是有些不情愿。
封朝苦笑,从未感觉如此受挫,“既然你不情愿,那我也不强求了,我叫他们送你回去。”
“聊甚么?”褚灵峤突然打断了他。
封朝怔愣了片刻,脸上绽放出一抹明朗的笑意,“褚大夫请坐。”
褚灵峤坐到了榻上,径自拿过炭火上的沸水沏了茶,一点也不见外。
封朝撑着下巴,眼神丝毫不避讳的黏在了他脸上。
褚灵峤装佯将浮起的茶叶吹开,轻啜了口清甜的热茶,才抬眸迎上他放肆的视线,“作何这般瞧着我?”
“你长得好看,想多看几眼。”
“你也长得好看,不如瞧你自己。”
封朝又笑了:“我哪有褚大夫好看?褚大夫最好看。”
褚灵峤魂都要腻出天,闭眼摆了摆手:“别,换点别的聊。”
“我明日一早便要走了。”
“去哪?”
“家中祖母催我回家去,以后便没这么容易见到褚大夫了。”
“见我作甚?”
“褚大夫不知?”
褚灵峤指尖不由扣紧了杯子,“我怎会知?”
“那自然是……”封朝玩味道:“我心悦于你。”
之后他又说了什么,褚灵峤也没听进去,呆了没多久,他找了借口带了画离开了。
这一夜褚灵峤睁着眼到天明,辗转反侧,脑子里尽是那些浑话。
他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不过是个权贵二世祖无聊时想戏弄他的玩笑,他便就这么被轻易撩拨了心弦,为此彻夜难眠。
这人真是坏得很,为何‘我心悦于你’这种话,能如此轻易的说出口?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害死人!
*
很快便到了太后生辰这一天,封越回来的那场宫宴,都没今日这般隆重。
各大臣纷纷上前给太后拜了寿,便入了席。
戏台子老早就搭好了,各路歌舞杂耍齐聚在今日,从早演到晚不停休。
第32章
宫里今日堪比新元节还热闹, 哥儿姐儿们得了令纷纷去监修官那里领炮竹烟花,在御花园里玩儿。
魏晓枫也去领了,但是人太多,所以只领了不到五支小炮竹, 两下就没了。
没尽兴, 只得看别人玩。
正看得高兴时, 身边不知何时多出一个小太监, 轻轻唤了他一声:“魏五公子, 魏五公子?”
“啊?你叫我?”
小太监笑眯了眼, 一脸的讨喜:“我家王爷有请,您请跟奴这边走。”
听到是广陵王找他, 魏晓枫表情些许不自在, “你们王爷……怎的找我?”
“这个……奴也不知道呀。”
“那劳烦小公公带路。”
“您这边请, 请。”小太监殷勤的带着魏晓枫往和风殿那边走去。
孰不知这番小小的动静, 被有心人窥得一清二楚。
苏清栀找了个由头丢下玩伴,转身穿过人墙,悄悄跟在了他们身后, 有个猜想他需要得到证实。
因为宴会设在了无极宫, 宫里的人今日几乎都去那里了,后宫这边显得格外安静, 走上许久,都见不着半个人影。
不过依旧有几个当差的嬷嬷或者小太监, 苏清栀跟了好长一段, 被人给拦了下来。
“公子可是走错路了?”
“前面那里是哪处宫殿?”
“那是广陵王所居的和风殿,没有传唤不得随意入内。”
“是么?”苏清栀遥望着魏晓枫与小太监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拐角处,随后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我确实迷路了,劳烦嬷嬷替我带带路。”
“您请这边走。”
“多谢。”
那日骑马课上, 广陵王出来替魏晓枫说话,他便觉得可疑。
这么多哥儿,他怎么就知道魏晓枫没有戴簪,而是绑的头绳?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他注意到了魏晓枫,并且放在了心上,这么微小的细节都能记得清楚。
那之后回宫,魏晓枫也不是与他们一起回的,现在终于可以肯定,那日魏晓枫是跟广陵王一起回的宫。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这广陵王偷摸着与魏晓枫私相授受,不娶不纳,如此这般小心谨慎,大概是为了储君之位。
皇家历来没有皇室中人娶哥儿为正室的先例,若是把他先纳为妾室更遭人嫌话,有心人拿这个大作文章也不无可能。
……
魏晓枫忐忑不安的跟着小太监进了和风殿,这是他第三次踏入这里,还是拘谨又陌生。
和风殿如往常那般清冷依旧,看不到什么女使太监,那带路的小太监领了他过来,转身就走了,连句话都没有。
殿内安安静静,听不到半点人声。
魏晓枫走进去四处寻了一番,“有人吗?”
正要再往前找寻时,忽地眼前一黑,一双温热的手掌捂住了他的眼睛,耳畔传来低沉清澈的嗓音,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温存。
“别睁眼,有惊喜给你。”
魏晓枫一颗心狂跳不己,被动地让封越带着往前,大约走了十来步,封越才放开了他的眼,“好了,睁开眼睛吧。”
魏晓枫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眼前几个若大的编织筐里放了各式各样的烟花炮竹,他惊得半晌没合上嘴。
他猛地回头看向封越,似乎想确定什么,“这,都是给我……的吗?”
“喜欢吗?”
魏晓枫莫名涌上一阵酸楚,有些想哭,哽着嗓音道:“喜,喜欢,可是,你为何要给我这些?”
封越笑道:“你喜欢,就送你了,不需要任何理由。”
魏晓枫看着眼前的郎君,一身华服,尊贵无极,却对他露出包容温和的笑容,忽地一颗心七上八下,躁动得厉害,只觉耳尖发烫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他隐隐知道这是喜欢,喜欢他长得好看,喜欢他总对自己这般笑,喜欢他对自己的特别……
还喜欢他看自己时的眼神,那么认真深邃,就好似自己真的是天地间独无一二的存在。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送我这么多烟花炮竹,我很喜欢的,谢谢你。”
“先拿一筐去玩罢!今儿没烧完的,改天我差人送到你家里去,新元节可以玩个够。”
“你,你都给我了,不给别人?”魏晓枫察觉到自己的那点小心思,羞愧的低下了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瞧。
“都给你,都是你的,没有人能分走。”封越疼惜的轻揉着他的头发,不知说什么好,其实他给的,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儿,不费功夫拿来的,他却像是受了天大的恩惠。
不曾被人好好对待过,没有得到过全心全意的爱,才会如晓枫这般吧?
魏晓枫咽下心口的那股酸涩,抬手一把抹掉眼里的泪水,高兴地笑了出来,转身去挑烟花炮竹。
“这个好玩,这个,这个我也要!”
封越拿了个小背篓,将他挑出来的烟花炮竹给他放进小背篓里,待他挑满小背篓,便帮他背到了身后。
“你自个儿去玩罢,我还有些事要忙。”
魏晓枫还以为他会陪自己玩,听到他要去忙别的,心底一阵失落,但想想也是,今日是太后的生辰,他身为皇孙肯定是要去陪太后的。
他背起篓子颠了一下,有点重,笑容烂漫无邪:“那我去了哦!”
封越怔愣了下,发现他在自己面前有些变化,好似更亲近更放松了。
“好,去吧,玩得开心些。”
封越叫元公公先送他回了无极宫那边,自己在和风殿喘了几口气,才又回到了无极宫那边的席位上。
此时台上正在演一出《牡丹亭》,太后明明是薄情之人,却偏喜欢看这些舍生忘死的苦情戏。
封越百般聊赖的撑着脸侧,连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此时陈皇后身边的老嬷嬷走到了身后,低头耳语了几句,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便见陈皇后扭头朝自己看了过来。
封越心中疑惑,拿了宫人新端上来的腊八粥尝了口,莫名有些心虚。
他给魏晓枫送烟花炮竹的事儿,虽做得隐蔽,但也不是无迹可寻。
封骁坐在右侧,封朝坐在他左侧,封越夹在中间难受至极!
很多双眼睛都在暗中盯着他们,揣测君心,储君之位一天未定,便一天不得安宁。
封朝似乎跟太后一般,喜欢听这戏,看他摇头晃脑的,正听得津津有味。
封骁的表情就明显僵了许多,坐在那儿像根木杵子,他那长子已有五岁,给他生下长子的夫人张氏,小家碧玉的出身也不算高贵,不堪什么用。
犯了这么大的事儿刚回宫,日子必然不会好过,免不得听许多闲言碎语,背地里遭白眼子,如今是戴罪之身,怪不得前世放手一搏要去楚庭治水。
太后忙里偷闲地斜眼瞧了瞧封越这边,在上位之人,今日都心思各异,难以揣测。
席间大臣们互相敬酒,谈笑风声,一片喜庆祥和。
也有不少朝中武将过来向封越敬酒的,封越借口自己重伤还未痊愈,不宜饮酒,便以茶代酒。
封骁掩着眼底的嫉恨,袖下双拳紧握。
那双眼都快嫉妒得发红,如今他和封越的处境分化两极,可他却得忍耐,只等着一朝翻身,看谁能称雄!
封朝嘴角噙着意义不明的笑,还是那一副闲适悠哉的自在从容,似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闹了一天,天色渐暗,歌舞看烦了,皇帝便扶着太后去了花园里看烟花赏红梅。
封越今日格外谨慎仔细,滴酒未沾。
皇帝与太后走在最前面,瞧了眼后头跟着的皇子皇孙,笑着对皇帝说了句:“哀家已许久未见过样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的情景,多亏了皇帝有心了。”
“这是母后的福气,儿臣也只是顺应天道,能尽这份孝心。”
太后笑眯了眼,“哀家瞧着越儿相比五年前,性子着实沉了许多,跟换了个人儿似的。”
皇帝一脸赞赏地点点头:“越儿在边境五年,身为将领是该沉稳些。”
“回了京里也有些时日,怎么还拘着呢?”太后笑得一脸慈祥:“哀家记得他小时候,总喜欢黏着骁儿,长大了反而生份了,知道是一起长大的两兄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不相熟的陌生人呢!”
皇帝表情僵了几分,意义不明地说了句:“这也是难免的,少年英雄,难免恃才傲物,这也不怪他,时势造英雄,以后便是年轻人的天下,朕,也老了!”
“皇帝说得是啊!时光过得真快,这一恍眼,你我都老了。”
……
封越睨了眼右手边的封骁,满心嫌恶,却又不得不装出一副亲昵的模样,对封骁笑道:“二哥!”
“啊?”封骁也端的是一副好哥哥亲厚的模样:“怎么了?”
“我府邸最近都完善得差不多了,不如今晚去弟弟府中小住几日?咱们兄弟分离了许久,我回来这么久,都没甚么机会与二哥说说话呢!”
封骁在心中冷嗤了声,封了王,显摆他有了王府,也不知有甚么好得意的?
这人蔫坏,就是故意刺激他,想看他不痛快罢了!
“好啊,可惜你不能饮酒,不然定要与你喝个痛快,不醉不归。”
封越失笑:“以后机会多得是。”
待宫宴结束,回府的途中,便有一场早已安排好的暗杀等着封骁。
可惜,他得替封骁挨一刀,以此消除父皇的疑虑。
这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日后再有甚么说法,便能拿他替封骁挡刀的恩情说事。
若这都不算兄弟情深,那还有什么能算得上?
至于幕后操控这暗杀之人,已经有了第一次,封骁是怀疑的封朝,若再来第二次,只会让他再加笃定是封朝非他要死不可。
落在父皇眼里,封朝也会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
魏晓枫疯玩了一个晚上,因为他炮竹烟花最多,许多哥儿缠着他,不由好奇问他,这么多炮竹都是哪来的?
魏晓枫心里一阵得意,这才哪到哪呀?
他还有好几筐没拿出来呢!
“我运气好呗,去监修官那里领炮竹时,整好没人,那监修官可能是瞧着我讨喜,便将剩余的都给我啦!”
哥儿们纷纷朝他翻白眼,又嫉妒又愤愤不平,叹他运气真好,能领到别人好几倍的数。
又气那监修官偏心眼子,凭何剩下的都给魏晓枫?
苏清栀冷笑了声,他倒真是小瞧了这魏五哥儿,看起来傻乎乎的,其实内里机灵得很。
不仅能勾引广陵王,还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陪太后游了园子,时辰也不早了,封朝扶了太后回了仁寿宫。
因着夫人与孩子,封骁先回了自己宫里,得说些体己话再与封越一道出宫去。
封越则去了皇后那儿请安。
“闹到这么晚,你坐下歇歇,喝了甜汤再回去。”
“多谢母后。”封越一副乖顺的模样,惹得陈皇后一阵疼惜。
这会儿凤霞宫只有他们两人。
凤霞宫的地龙烧得正旺,封越随性的斜躺在一旁的软榻上,眯着眼闭目养神。
陈皇后吃着茶,瞥了眼封越,这一副放荡不羁的样子,倒有几分以前的影子。
等了会儿,老嬷嬷将甜汤送了进来。
陈皇后温和地催促了声:“快喝了吧,免得饿坏了肚子,本宫瞧着你都没怎么吃东西。”
封越坐起身,接过老嬷嬷递来的甜汤,汤还有些烫,他吃得不快,但也着实是饿了。
虽说宫中席面看管严谨,但若是有心,免不得总有机会下手脚,所以他每样都试吃了一小口,酒也没有碰。
封越不紧不慢的将碗里的甜汤喝了,正准备离开,却被陈皇后拉着话家长。
于是便又小坐了会儿。
可也不知为何,突然觉得犯困,视线渐渐模糊,陈皇后说了什么也听不到了,意识仿佛被千斤巨石倾轧,不由自己地陷入一片混沌黑暗。
*
宴会渐渐散场,因明日休沐今晚可以回家,魏晓枫正与一群哥儿往宫外走,半途忽然被一女使悄悄叫住。
那女使十分面生,让魏晓枫心中警觉了几分。
“魏五公子请留步。”
“姐姐叫我何事?”
那女使福了福身,凑耳低语了一句,魏晓枫白净的俊脸泛起了红霞,便乖乖随女使走了。
女使说广陵王想要见他,可这么晚了他该拒绝才是,心里有个声音却在咆哮着——他想见他!
见一见,就马上回家去,应该不耽搁什么事,快一些就行。
于是魏晓枫的脚步走得十分匆促,想见封越的一颗心达到了顶峰。
魏晓枫被女使带走的事情,被苏清栀瞧得真真的,他一个晚上尽盯着魏晓枫去了。
苏清栀面上不显,心里满是鄙夷与嘲弄。
这个魏晓枫真是想男人想疯了!
也不知道广陵王瞧上了他什么,这么晚了还想着情人相会呢?
既然如此,他便好心成全了他们,反正看好戏不嫌事儿大。
想罢,苏清栀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跌跌撞撞往前跑去,边跑边喊:“不好了,出事了,我瞧见魏家五哥儿,他……他被宫里一个黑衣人打晕带走了!”
此话一出,宫门口的众人皆是一愣,听起来格外荒唐。
魏辛河的脸色都青了,上前喝斥了声:“苏家哥儿勿要信口开河,损我家五哥儿的名声!”
苏清栀眼眶绯红,焦急迫切,似是十分关心魏晓枫安危,“我说的是真的,你们一定要信我,我亲眼看到他被黑衣人拖到宫墙内消失不见了,那里太黑了我不敢上前,才跑出来叫人,你们快些!快些叫侍卫去搜查!去晚了,我怕……怕是……”
这些话,所有人都听得真真切切,大伙儿寻了一圈人,确实未见魏晓枫身影。
魏辛河无法,便将事件原委禀明了御林军统领。
大臣家眷在宫内被神秘黑衣人掳走,此事绝非小事,也绝不能向外张扬。
一时间四大宫门全部紧闭,禁止任何人外出,御林军在宫内紧锣密鼓的展开地毯式搜寻。
此时已过戌时,皇帝正要就寝,便听闻了此事,又叫大太监给自己更了衣,叫身边的侍卫一并去搜寻。
半个时辰已过,依旧没有搜出人来。
封越的意识渐渐复苏,只觉头疼欲裂,外头吵得厉害,御林军走动时的步子牵动身上的兵器铠甲,发出的动静不小。
他翻了个身,被中摸到了一具滑溜光洁的身子,他定了定神,眼前的重影逐渐清晰。
当看清楚是晓枫时,震惊得仿佛遭雷劈了几下,脑子飞速运转复盘今晚所发生的一切。
一阵心悸绞着人的神经,隐隐作疼。
他慌张的在床底下找到了自己的衣裳,草草披上,已来不及想对策,和风殿寝宫的门已经被人砸响。
封越又退至到了床边,回头看了眼还昏迷不醒的晓枫,今夜已退无可退。
“王爷,今夜宫中有哥儿走失,可否劳烦您开个门配合搜查?”
“王爷,您睡了么?”
“王爷若再不开门,属下便只能无礼硬闯了。”
……
御林军受命于皇帝,不过是例行公事,自是谈不上给不给面子,该搜查照样搜查。
封越捡起晓枫的衣裳,快速替他穿上,一边试图叫醒他。
“晓枫!晓枫你醒醒!快醒过来!”
“唔……”魏晓枫只觉头很沉,很想睡觉,但又听到广陵王的声音在迫切的叫自己。
他想见他,便努力地睁开了眼睛。
“王爷?”
魏晓枫浑身瘫软无力,只能任封越扶着他,此时封越十指搅着他的衣带,也不知是在帮他系还是帮他解。
他只知道,此时两人都衣衫不整,披头散发,形容狼狈。
魏晓枫还来不及理清思绪,到底发生了何事,只听到一道巨响,寝宫的门被人撞开,从外头涌入好多人。
封越猛地扯开床缦将外边的人隔绝在帐外,魏晓枫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慌乱的模样,替他打理衣裳的指尖在微微发颤。
他再蠢也知道发生了何事,他们这是被人算计了。
怪他轻信了陌生的宫女,就这么愚蠢地跟了上去,被人迷晕送到了这里。
可是为何?
为何偏偏是他?!
那御林军统领萧策上前一步,做了个揖,沉声问道:“王爷,您帐中之人可是被您掳过来的魏家五哥儿?”
掳过来?魏晓枫猛地起身正要出去与他们说个明白,却被封越一把按了回去。
“此事因我而起,是我连累了你,不该你出面。”
“可是……他们冤枉你!”
冤枉?呵!
前世那么大的冤枉他都吞下去了,他已经明白当有人要你变成这样时,自证便是愚蠢,是极其可笑的一件事。
“无碍,没事的。”他理了理微乱的青丝,安慰了下惶恐不安的魏晓枫。
还未等封越出去,帐外一只手便伸了进来,封越眸光寒光乍现,一掌发力将伸进来的手震了出去。
那御林军统领萧玄毅竟被震得整只手发麻,连连退后了数步,抿唇站在原地默默无声好一会儿,只见一只有力修长的手撩开了床缦,广陵王头发披散,只着一件青色长衫,腰间的衣带潦草的系着,好一副浪荡不羁的模样。
他赤脚走在光洁冰冷的地板上,慵懒的迈着步子,面向将整个寝殿包围的御林军,却不见一丝怯意与羞愧之色。
这也让众人深刻见识到天潢贵胄骨子里与生俱来的贵气,不容人轻意亵渎藐视。
“是谁教你把手伸到本王帐中来的?难道是我父皇么?”
萧玄毅心脏紧了一下,慌忙做了个揖:“请王爷恕罪,属下刚才也情急之下,才做出冒犯之举,实在是事况紧急,皇上还等着属下回去复命。”
“少拿我父皇压我!”事已至此,封越也懒得再装下去了,与其躲躲藏藏处处受人掣肘,不如就放开了干!
萧玄毅也是一阵心惊,这广陵王与陈家军收复四省,确实功不可没,可没想竟如此刚愎自用,如今连当今圣上也压不住他狂傲嚣张。
“还请王爷将那魏家五公子交出来,此事好有个交待,否则……”
封越冷笑:“本王披肝沥胆,在边境出生入死五年,如今一朝回京,怎么?本王连个哥儿也不能宠幸?还需得你们来过问?!”
此时外头传来宫人行礼的声响,是皇帝闻讯赶了过来。
封越这句话,刚好被匆匆赶来的皇帝听到,顿时脸色铁青,怒目圆瞪冲进了寝殿。
面对皇帝封越没有软下态度,只是直视着那张盛怒的龙颜,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皇帝狠狠甩了他一耳光,用力到手掌发麻。
封越踉跄了两步,不在意的擦过嘴角淌下的一丝鲜血,“给父皇,请安。”
“你这个混帐东西!!”
“父皇息怒。”说这句话时无一丝愧色惧意,像是在劝他莫要生气,生气也无用。
“你怎能干出这种伤风败俗之事?让皇家颜面何存?!”
他说皇家颜面,封越简直想笑,前世外祖便是在回京的途中,遭遇敌军埋伏,当时便觉得可疑,敌军在境外势力早已溃散,哪还有能力将手伸到大元境内来?
皇帝便草草结了案,外祖死了化成了一捧灰,陈家军被调动得四分五裂,不成气候。
那可是在边境守了一辈子,为了国家为了百姓征战无数次的镇国老将军!
没有陈家没有他,哪来的甚么皇家颜面?!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既然如此绝情,管他什么大统啊储君,兵权在握,反了便是!
皇帝看到了封越眼底的狠戾与野性,竟是一阵心悸。
封越装模作样做了个揖,“儿臣心悦魏家五哥儿,为了皇家颜面,请父皇赐婚,儿臣要娶他做我的王妃,还请父皇成全!”
此话一出,让皇帝一愣,如此也正中下怀。
魏晓枫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紧捂着心口,这颗心仿佛随时要蹦出嗓子眼。
他……要娶他?
这怎么可能呢?他怎么会想要娶他?是因为今日此局已无解,才被迫做出这般选择么?
他不想这样啊!可笑的是他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不甘与委屈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无声砸在被子上,洇染出一片湿痕。
皇帝一副痛心疾首的做了个深呼吸,默了会儿,才语重心长道:“事已至此,也只有这么办了,待你与魏五哥儿成了婚,新元节后便回你自己的封地去罢!此后无召不得回京!”
语落,皇帝甩袖愤然离去。
*
魏辛河在宫门外来回踱着步子,等了将近两个时辰,直到将近子时,宫里的大太监徐保宝堆着一脸笑持着拂子走了出来。
魏辛河大步上前,做了个揖:“徐公公。”
“咱家在这里先恭喜魏大人了。”
“这,这喜从何来?”
“就在刚才,圣上替广陵王与魏五哥儿赐了婚,日后,您家五哥儿可是正统的嫡妃,这可不是大喜事?赶紧回去置办婚事罢!”
“那,那我家五哥儿他……”
“五哥儿今夜便在和风殿歇下了,魏大人且将心放下,也赶紧回家去罢。”
魏家人听罢,只觉如梦似幻,一点儿也不真实。
直到上了马车,魏妙荷狠掐了把自己手背肉,疼的,“那呆瓜,怎么就要做嫡王妃了?这……这可太玄妙了!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哥儿怎么能做正妃呢?”
魏辛河凝眉:“说了多少次了,出门在外,须得谨言慎行,这事是你能私议的?”
“哦。”魏妙荷鼓起了腮帮子,怯怯默下声。
此时的和风殿又如往常那般静了下来,烛光摇曳着一室的静默。
一道叹息声传入魏晓枫耳朵,叫他的心紧成了一团。那道高大的身影缓缓靠近,在帐外投下一片阴影。
隔着薄薄的纱帐,彼此思绪万千,凝重压在心口,无法言说。
魏晓枫哭累了,抱着双膝,压着酸疼的双眼,只觉前路茫茫,此生无望。
又听到封越抽了口气,撩开了纱缦瞧着他,见他缩着身子,满是逃避的姿态,想是现在他说什么也不太想听的。
“晓枫……”封越坐到了床沿,心疼得想抱抱他,他才刚伸出手触碰到他的手臂,就被他激烈的挡开。
“不要!”魏晓枫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要往下掉。
“让你受委屈了。”封越无比愧疚,落寞的收回了想触碰他的手,“已经太晚,你先歇息,有什么日后你想与我说了,再说也不迟。”
说着,拉过被子将他严实的裹住,放好床缦后,他捡了地上的衣裳,去屏风后穿戴整齐,随后去了凤霞宫。
守夜女使正倚着宫门口打盹,但睡得极浅,听到动静便一下醒来,紧张的朝封越行了礼。
今夜宫中这般大的动静,他不信他的母后能睡得着!
封越径自往凤霞宫内走去,女使慌忙拦下:“王爷,皇后娘娘已经睡下,还请您明日再来。”
“滚开。”封越命令了声。
“王爷,这不合规矩,让奴婢通传一声,待皇后娘娘……”
“让他进来罢。”陈皇后的声音自屋内响起。
封越大步上前,用力推开了门,只见陈皇后正坐于案前,垂眸拨弄着手里的一串佛珠,知道封越走了进来,也未抬眸。
“你在那甜汤里下了药?”
“放肆!这是你跟母后说话的态度么?”
“母后?啊哈哈哈哈哈……”封越连泪水都笑了出来:“我怀疑了所有人,却唯独遗漏了您,哦~不对,应该说是你和元公公!”
陈皇后缓缓抬眸,看他癫狂的模样,却无动于衷。
“这帝位,本就不是你该觊觎的,可你偏偏起了夺位之心,走到这一步,也实非本宫所愿。”
“为什么?我只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越儿,安安心心的去当你的广陵王,到了封地,只要你安份守己,便可安稳度过余生。”
“你休要再诓我!你心里清楚得很,没有人会放过我!我再也不信你,我不信你!!”封越一肚子憋屈与苦闷无处宣泄,将案上的茶水狠狠扫向了地面。
陈皇后眼眶发红,愤怒隐忍不发,只是看着他发疯默默无言。
“你休要再诓我!”封越强忍的悲愤积压了两世,在这一刻倾泄而出,泪如断珠湿了脸颊,“你怎么狠得下心?看着我,一步一步走向深渊?我那么信你,敬你,爱你……你联合别人一直在算计我!”
陈皇后别开了脸去,不再看他。
“我曾经以为自己拥有过一切,其实我到头来,一无所有。”
封越用力扯断了脖子上她送的平安玉坠,狠狠砸向地面,“你既不愿说原由,日后我也不会再听,从今往后,我再也没母后,没有兄弟姊妹,没有父皇……瞧我,又在说蠢话,我本来就从未有过,我想要的东西,以后我会自己去拿,你若拦我,就休怪我无情!”
封越绝决转身,从此犹如陌路人。
女使将皇后身边的贴身老嬷嬷叫了过来,看到屋内的狼藉,老嬷嬷蹲下身收拾着碎片,怕等会后会伤着皇后。
皇后一脸疲倦看了眼,说道:“放着罢,明早再叫人收拾。”
“娘娘,非得做得如此绝吗?他毕竟是您亲生的骨肉啊!”
“他不是,”陈皇后倔犟又狠绝,“我的丈夫和孩子早就死了,他只是一颗棋子而己,我教导他这么久怎么当好一颗棋子,可惜这棋子非要有自己的意识,所以只能废掉。”
“您何必要把话说得这么绝情?您看着他长大,就真的没有一丁点母子之情?”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谁都可以坐上那帝位,唯独他不行,没有人让我这一生如意,那我,也不会让他们如意,一报还一报罢了。”
老嬷嬷只得默下声,不再劝说,她心中怨恨已久,此生无解。
*
次日一早宫门开,魏晓枫便被宫人送上了马车。
昨日就睡了两个时辰不到,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睡不着,因他肤白,衬得底下的乌青就更甚了。
他推开马车窗户,频频往皇宫望去,自他离开之后,便不知去向,一个晚上后他冷静了许多,他有很多话想与他说来着。
可是从醒来到现在,便没有见着他。
直到正午,管家在书房外徘徊不前,正为难之际,便见元公公往这边走来。
元公公一直近身伺候着他们家王爷,想必他会有法子。
“元公公,你可总算来了,快劝劝王爷吧,昨儿两更天从宫里回来,便取了几坛子酒,一直呆在书房就没出来过,饭也不吃,叫也不应答,这可如何是好?”
“赵管家去准备些醒酒汤,我进去看看王爷。”
“好好好,这儿便交给元公公了。”
待赵管家走后,元公公推门走了进去,只见封越披头散发,不修边幅地倚在软榻上,脚边凌乱的倒着几个空酒坛子。
元公公弓着腰轻步上前,做揖唤了声:“王爷,已是正午时辰,可要传膳?”
“滚!”
“若王爷不想用膳,待会儿赵管家送来醒酒汤您便吃些,免得头疼。”
“本王叫你滚,你耳朵聋了?”
元公公揣着手,一副忠心奴才样,什么刺耳的话都听得。
“滚回你主子身边,我这庙小,容不下你。”
“王爷说笑了。”
封越无语望天,怪不得前世自己落得那般下场,一来自己蠢而不自知,二来身边竟无一人能信。
对了,还有一个慕云华,可惜死得早。
现在想来,慕云华的死也十分可疑,或许是他们早已安排好的。
如果连皇后也不能信,那外祖还能信么?
接下来,他该怎么办?
封越又沉痛的闭上了眼睛,放空思绪,任自己堕落放纵来疗愈心口的空洞。
寿宴后的第三日,宫里来了圣旨,给封越与魏家五哥儿赐了婚。
封越称病未外出,只让赵管家代领了旨意。
魏晓枫接到圣旨时的心情也格外凝重,家里已经开始筹备起了他的婚事。
只是给他留的嫁妆再一清点,根本拿不出手,出阁那日这点嫁妆免不得让人看笑话。
万灵秀挤出一个笑来,想宽魏晓枫的心。
“晓枫,你放心,娘已经写信给你外祖了,京内也有万家商号,嫁妆很快就能补齐。”
魏晓枫无精打采的趴在桌上,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桑采在一旁给他剥了好些板栗他也不吃。
“晓枫?你怎么了?”万灵秀看着一阵心疼。
魏晓枫将脸埋进了臂湾,闷声道:“娘,我不想嫁。”
“如今全京中都传遍了,嫁不嫁由不得你。晓枫,圣旨都已经下来了,不管其中是何原由,你非嫁不可。”
“他不是自愿的,我知道……这回我把他害惨了。”魏晓枫心中十分愧疚自责:“我要是多长个脑子就好了,我为什么要那么相信别人就跟别人走呀!我真是太蠢了!”
桑采一脸气愤:“这事能怪你么?你就是太心善!分明是这个劳什子王爷把你牵累了,你还在这儿为他自责愧疚,他又不会心疼怜惜你什么,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天,他到现在也没露面,连句话都没有,这种人不如毒死算了!”
最后那句是压低着嗓音说的,小得只有魏晓枫听得见。
魏晓枫这个小机灵鬼一下来了精神,一把捧过桑采的手:“阿采,我有办法了。”
桑采:“甚么办法?”
“你让我死吧!”
桑采一口气噎着差点没提上来,“你说啥?”
魏晓枫:“你给我吃毒药,看起来一副要死的样子,当然能死了最好,啊不是说真让你把我毒死,就是看起来跟死了没两样的那种毒药!”
万灵秀撇嘴:“这世上哪有这种毒药。”
桑采:“还真有,不过不是毒,是蛊。但是……还是算了吧,我没有十成的把握,到时候伤了你的身子怎么办?”
“我逃也不行,死也不行,难道真要嫁进王府不成?”
“还是给那广陵王下毒会比较稳妥。”
“为何给他下毒会比较稳妥?”
“因为,反正死的是他不是你啊!”
……
“啊嚏——!”封越突然打了一个喷嚏,身上起了一阵寒颤,醉生梦死三天三夜,之前的悲愤已经麻痹,他只觉身体很沉,外祖再过几日便会回京,接下来还要忙和晓枫的婚事,得重新振作起来了。
“来人!”
“王爷。”两名女使听到传唤,走了进来福了福身。
“准备热水,本王要沐浴。”
沐完浴,便要叫府里的管事与内务府那边的人商议下聘的事宜。
第33章
婚事办得很匆忙, 前两日钦天监取了晓枫的八字纳吉。
次日一大早,内务府的人便过来了,与王府管事商议下聘及婚内事宜。
商量了一番,封越拿过礼单瞧了眼, 折子叠了好几页, “都要按最顶格的置办。”
内务府总管失笑:“王爷, 这已是最顶格的了。”
“那几筐烟花也一并送过去罢!”
“欸, 好。”
在吉时前, 下人将聘礼装上了几辆大马车。
随后下聘的队伍便浩浩荡荡的出发前往魏府。
王爷娶哥儿, 搁前一百年都没瞧见过,看热闹的挤满了官道, 若不是有金吾卫提前开道, 怕是要围得水泄不通。
苏清栀请了几个京中要好的哥儿在第一楼吃茶, 看着楼下官道长长的下聘队伍, 不由泛酸。
“魏晓枫也不知是走了甚么狗屎运!王爷怎会看上他呀?”
“如他这般粗俗不堪之人,没多久便会让王爷厌弃的。”
“可我还是很羡慕他,命可真好!”
……
苏清栀优雅的轻啜了口茶, 笑道:“有何好羡慕的?你们还真当王府是个什么好地方?再说自古以来就没有皇室娶哥儿的先例, 要知道,广陵王可是因他失了大统。”
此话一出, 几个哥儿皆是一阵恶寒。
他们不由压低了嗓音,开始八卦。
“那这么说来, 魏晓枫嫁进王府, 其实是掉进火坑了?”
“按理说储君之位最该由广陵王继承,因此而失了大统,啧……魏晓枫惨了!”
“我的天老爷,之前还羡慕他来着, 要不是清栀一语点醒梦中人……”
“我看那聘礼也没多少,马车大是大,也不过十辆。”
“要不跟上去瞧瞧?”
苏清栀似是已经预料到之后的事情,一脸意兴阑珊:“你们去罢,我便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那我们就先去啦!”
“嗯。”
魏府巷门口从未像今日这般热闹,管家见着下聘的队伍,叫人点了两串炮竹相迎。
魏府家主携着主母身着锦服,早早便等在了门口。
马车在巷门口缓缓停下,封越率先走出马车,上前朝魏家长辈做了个揖,喊得顺口:“岳父,岳母,今日小婿前来下聘,诚意迎娶晓枫入门,这是聘书,还请岳父岳母过目。”
“贵婿有礼。”魏辛河受他这一拜虚得很,赶紧上前扶了一把。
封越吩咐了声:“将聘礼都抬进去吧。”
内务府笑眯眯地上前,拿出礼单开始当众清点礼品物件。
“聘雁璧、乘马束帛、彩缎千匹。”
“聘良田百亩,西京北苑一座。”
“聘百年灵芝、人参、鹿茸各一对,狮峰龙井四罐。”
“聘夜明珠、玉如意、飞天羊脂玉佩、翠玉白菜各一对。”
……
其中大小物件,内务府管事念了两刻钟,都是顶级稀罕物,单拎出一件都够普通百姓一辈子衣食无忧。
最后内务府管事顿了顿,念道:“聘黄金五百两。”
那秦大娘子一个哆嗦,忍不住激动扣过魏辛河的手:“官人,是黄金五百两哪!”
“啧!”魏辛河轻咳了下嗓门儿,小声提醒了句:“这么多人看着,莫要失了礼仪 。”
魏辛河连呼吸都急促了些许,黄金五百两,确实还没见过!
看着金灿灿的一箱箱金子被抬进府内,魏家夫妇握紧了手,这皇室娶亲果真是气派。
“王爷快快里边请,已经备好了茶水和果子点心。”魏辛河将封越请入了府。
秦大娘子逐一给过来下聘的管事和小厮打赏,笑得合不拢嘴。
封越与魏辛河在前厅吃着茶,后院魏晓枫焦虑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在屋内踱着步子。
“娘和阿采怎么还不回来?都去前厅探了这么久!”
实在不行,他自个去探得了,才将门拉开,只见娘和阿采领着后面几个家丁抬了几筐东西进来,看着那筐子还挺眼熟。
家丁平时见着魏晓枫都淡着脸不咋打招呼,今儿全都笑脸盈盈,一副讨好的模样,恭敬行了礼才离开。
桑采高兴的上前道:“晓枫,这些烟花炮竹都是可以点的吗?是给咱们院里专门送来的罢?”
“是……吧?”他真给送过来了!
万灵秀似是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虽说她是楚庭巨贾家出来的,也没有一下子见过那么多金子和宝物!
“皇家果真出手阔绰,底子厚实,聘礼数目虽不繁多,但全是价值连城的尖货。”万灵秀又叹了声。
这些魏晓枫并不怎么关心,只是晦涩问她:“他,他是高兴的么?”
“他怎么不高兴了?我看他那嘴都咧到后脑勺了!娶老婆哪有不高兴的?”桑采拿着筐里的炮竹左右看了看。
魏晓枫一颗提着的心方才落下,“那就好,好就好……”
若是他不愿意,全因着名声娶他,倒也不必。
前厅,封越坐在上座跟浑身扎了针似的,魏辛河终于察觉他的不耐,便没再攀扯。
封越起身道:“小婿私下有些话,想同晓枫讲,岳父不必留饭,我同他说完便回王府去。”
“好好好,我让管家带……”魏辛河话还未说完,封越已经径自往后院走去。
“欸他……”魏辛河伸出手做挽留之势,尴尬举在半空,又悻悻垂下,“他怎知道我家后院晓枫住哪?”
秦大娘子呆若木鸡:“我也不知道呀!”
按规矩讲,在新婚前,新人不能相见,但他们两本就不同于一般新人婚嫁礼俗,便也不拘泥这一面了。
封越轻车熟路的来到魏晓枫所在的院子,正瞧见晓枫正在院中的一颗榕树下踌躇不前,似在犹豫什么,一时拿不定主意。
“晓枫。”
乍一听到封越的声音,魏晓枫还以为自己幻听,他抬头瞧去,竟真见到了他。
“你怎么,来了?”
“今日下聘,我自然是要来的。”
“不是,我是说……你怎么来后院了?”
封越瞧着他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心口微微泛疼,“一起去走走罢,我有些话想同你说,说完便走。”
“好。”其实他刚才也在犹豫要不要去找他,把话说开。
两人并肩走在小院亭廊里,院中虽风景远不及王府恢弘气派,但也算别致精巧。
魏晓枫做了个深呼吸,鼓起勇气抬头看向他:“其实如你不愿意,咱们还有别的法子可以想,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被迫的,我害你失去了储君之位,如果你不用娶我,就还有机会留在京中,还有很大可能……”
“我愿意娶你。”
“什么?”
封越扳正魏晓枫的身子,四目相视,无比真诚:“我是自愿娶你的,不是被迫,其实从第一眼看到你,我便心悦于你了。”
魏晓枫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果然不是错觉么?
“这次,也算是一次契机,才让我做下了很多不同的决定。”封越释然一笑,“在此之前,我有太多顾虑,总想着等一切稳定下来,看清眼前的局势,我有把握能左右自己的命运之时,便娶你过门。”
“可是,世事总不会如人所愿,躲躲藏藏,提心吊胆,却还是事与愿违。”
“而且,我失去储君之位,并不是因为你,就算没有你,没有前几日的事,那个位置,也不会送到我的手中。”
“不选你?”魏晓枫私心为他抱不平。
封越顺其自然的牵起了他的手,魏晓枫只觉掌心一烫,任他牵着漫步前行。
“按照传嫡不传庶,传长不传贤的规矩,这个位置,也该是落在我大皇兄头上的,轮不到我,更轮不到我二皇兄!”说到此,封越眸光黯了黯。
“身在局中不知局,知时已是局外人。”封越轻叹了声,“你我成了婚,待过了新元节,便要前往广陵,虽说那里不似如今京中繁华,但也非贫瘠之地,我会待你好的,也不是一辈子不回京,如果你想家人了,我也会陪你回来,可好?”
魏晓枫眼睛涌上一股酸意,他用力点了点头,“好。”
“晓枫,别担心,也别害怕,这辈子我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
“我信你!”
封越不由失笑,轻轻捏了他下软乎乎滑溜溜的脸蛋,“以后我们便是一起的,生死相随,荣辱与共。”
魏晓枫因着这句话,一阵暖流涌向周身,这种可靠感让他觉得很安心,就好像拨开云雾见月明,雀跃着对未来开始充满期待。
“话说完了,我也该回王府去了。”
魏晓枫一时不舍的攥紧了他的手:“你就要回去啊?”
“舍不得我?”
魏晓枫俊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大方的承认:“我刚觉得有点喜欢你……”
“刚觉得喜欢我?”封越调侃道:“那以前是不喜欢我的?”
“以前,以前也不敢喜欢你呀。”魏晓枫小声的委屈道了声。
封越瞧他这小模样,连调侃都舍不得了,将他搂进怀里,吻了吻他的发顶,“我得回王府准备我们的婚事,乖,你回院里放炮竹去罢!”
魏晓枫也不想显得自己这么不懂事,这么黏人讨他嫌,便故作大方地朝他福了福身:“那王爷,我回院里去了。”
“晚上别睡太死。”
“为何?”这也太难为人了!
“我要踏月而来,敲你的窗。”
“啊?”魏晓枫一时间没回味过来,他的身影已快速消失在眼前,转身走了一段距离,才恍然大悟。
再回头时,已经无处可寻了。
魏晓枫一股郁气上涌,脱口骂了声:“那叫阿越的,竟是你这泼皮!”
*
封越刚下了马车,赵管家匆匆迎了上来,扶住了他,小声提了句:“王爷,云华回来了,还回来一个小哥儿。”
封越一阵激动:“他在哪儿?”
“他在书房等您。”
“嗯。”封越飞步前往书房,推开门,便见慕云华双手抱臂,配着长剑站在书房等着他过来。
听到推门声,慕云华猛地回头,恭敬做了个揖:“主公。”
封越闩上了门,低声询问:“人呢?”
“带回来了,现在安置在别苑,主公可要过去一见?”
“晚点再去见也不迟。”
封越往书房内走,在角落的青瓷画缸里拿出一份轴卷。
“你上前来。”
“好。”
封越将轴卷展开,这是一份京郊地图,画得十分细致,地貌一眼便能看清楚明白。
封越用棋子将重要位置标出,简言意赅道:“京郊外我们有两千兵马驻扎在此,山海关是入京必经之处,此地险峻,易守难攻,约十日之后,外祖回京的军队必会从这里经过,我们要提前几日在此接应他们平安过关,护送回京。”
慕云华一点便通:“主公的意思是,老将军回程会遭遇埋伏?”
封越:“陈家功高盖主,圣上忌惮已久,岂会让他们轻易地安然回京?”
慕云华端着下巴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似是下了某种决心,双掌往案上一拍怒骂:“狗娘养的东西,一群白眼狼!敢对老将军下手,看老子不撕了这些杂碎!”
封越抽了口气,无语盯着他许久。
察觉到不对劲儿,慕云华讪笑着摸了下后颈,“这不是,还没来得及改过得么?我再不骂人了!真的,我保证!信我啊主公!”
“嗯,我信,我信了你的邪!”
封越将地圈卷上,用力砸向慕云华的胸口,“我如今只有你能用,京中之人,全都不可信,但也就年前这段时间,呆了这些时日,便要离开这里,也正好不用再束手束脚。”
“离京?!”慕云华听到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强忍着才没笑出来,他就不喜欢京中这些个贵人装腔作势,可算是能离开了。
“那我们回青阳城?”
“不,我们要去广陵。”
慕云华苦着脸:“我还以为可以回青阳城见我阿娘和小妹了呢。”
“待去到广陵安定后,可以将他们接过来。”
慕云华赶紧朝封越做了个揖:“多谢主公!”
“嗯,眼下,还有一件事情要让你去办。”
“主公请讲。”
“皇后派到我身边的那个元公公,是个细作。”
“他娘……应该不是我认识的。”慕云华清了下嗓门儿,缓着语调问了句:“皇后娘娘派到您身边的,他咋会是个细作呢?”
“其中原由我不甚清楚,待到祖父回京再议罢。”
慕云华点头。
“你晚上找准时机,将他绑了。”
“可需要严刑拷打?”慕云华紧了紧拳头,双眼露出狠戾之色。
“暂时不需要,只要将他绑了即可,我还没想好要如何处置他。”
“啊对了,属下回来时,看到府里张灯结彩的,还挂满了红灯笼是要办什么喜事么?”
“嗯。”封越淡淡的应了声,字里行间却掩不住的得意,“我要成亲了。”
慕云华盯着他,脑子没转过轴来,“成,成什么亲?您就回一趟京,圣上还包办婚姻呢?”
“不是包办婚姻,是我自愿要成这个亲的。”
“人长得俊,桃花就是来得快!是那魏五哥儿?”
“你如何猜到是他?”
“属下眼睛又没瞎。”
封越笑了笑,便去了别苑见那位传说中的榫卯奇才商明玉。
窗前小榻上,只见一哥儿着一袭素雅青衫,外头披了件单薄的绒毛披肩,那毛也不知是何毛料,都稀疏枯糙了。
江南人总有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水乡柔情,秀气清雅,端坐在那儿便是一幅山水画。
他十指纤长优美,正拿着炭笔在图稿上画着什么。
就连封越走近也未察觉。
封越瞧了眼他画的图纸,一眼便瞧出了这是楚庭长江流域附近的地形图。
上面还标了好些刻度数字,以及一些难懂的符号。
趴久了有些累,商明玉往坐椅后一仰,封越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便映入了眼中,叫他愣了会儿神。
这郎君着实生得好看,面如冠玉,身姿挺拔,浑然天成的贵气与英武不似普通人。
商明玉不由暗叹了声,很快收回心神,起身做了个揖,“想必这位便是广陵王了罢!明玉见过广陵王。”
“商公子不必多礼。”封越端祥了他一会儿,便将视线落在案上的水利图纸上,“这可是与楚庭治水有关的水利图?”
“正是。”
“商公子这份才干属实叫人佩服。”
“王爷谬赞了,千里马还须伯乐,明玉能出现在这里,也多得王爷赏识!”
“你肯为楚庭治水出一份力?”
“那是自然!只可惜明玉出身哥儿,人微言轻,入不得仕途。”
此人真是不错,落落大方,自信沉稳,格局与眼界皆是不俗。
“本王既已让你来到这里,便有你才干施展之时,且放宽心等待便是。”
商明玉深深朝封越行了个礼,“多谢王爷!”
他回头眸光深邃幽远的看着桌上既将要完成的水利图,越发坚定了自己心中的信念。
十五年前一场水患将他的家与家人全带走了,看着村民流离失所,饿殍满地的惨状,他便立誓总有一日要让天下百姓免于水患,能安家立命。
这十多年来,他不惧严寒酷暑行走山河万里,拜各地有名的百工为师,学习建筑榫卯之术,便就是为了能造福百姓。
如今他终于来到了京中,已经没有任困难能让他退缩了。
“有什么需要便和府里的女使或管家说,就不耽误商工制图了。”
这声商工让商明玉眼眶莫名一阵酸涩,他遭受过太多嘲笑与轻蔑,极少有人会懂得他的认真与努力。
目送封越离后开,商明玉心中不由感慨,人还是要往高处走,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只有见识过这天地广袤,山河巍峨,才更容易觅得知音。
*
子时,万籁俱静,一道诡谲的身影,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了下人所在的院中。
慕荣华从窗口敏捷一跃,进了元公公寝房内。
帐内之人早在他进入院子时便已经睁开了眼,明知道他靠近了,却还能八风不动,悠哉换了个侧身继续睡。
慕荣华转动着手里的匕首,心道:“既然是细作,那便留不得,今夜便让小爷结果了你这阉狗!以绝后患!”
慕荣华手段干脆利落,朝帐中那人手起刀落,千均一发之际,只觉手腕被一道巧劲弹开,那一刀偏了扎在了枕头绵花上。
正待看清楚时,老阉狗的被子朝他面门甩来,眼前一片漆黑。
慕荣华拔了身侧的配刀,那刀削铁如泥,轻轻一划,眼前的绵被劈成两半落了地,棉花四散开来。
元公公不紧不慢的披了外裳,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小子,忒没规矩。”
“呵,老狗,来受死!”
元公公十指轻扯着银丝,“大言不惭,爷爷我杀遍天下无敌手时,你还没出生呢!”
“巧得很,”慕荣华飞身跃起,一刀以破竹之势朝元公公劈了上去,“老子长到二十岁,打架从未输过!给爷死!!”
元公公眼中闪过一丝冷戾,手中的银丝千变万幻,慕容华的刀离他几毫之距竟不受他控制禁锢在了半空。
慕荣华邪性一笑,放开了手里的刀,从袖口滑出两把短匕,身形奇快,一刀朝元公公脖子抹去,一刀朝他腰子上捅。
元公公借着银丝纵身一跃,脚尖轻点于银丝之上,落在不知情人的眼中,犹如妖邪鬼魅,能飘浮于半空。
“他娘的,你到底是何方老妖孽?!”
元公公见他气急败坏,心情极度舒畅,就喜欢看他骂骂咧咧却又干不掉他的样子。
“小子,再来!”
慕荣华不仅擅长使用长剑,一手刺客招法也是让人防不胜防。
元公公领教了他几十招后,倒是有些欣赏道:“小子,咱家看你是个人才……”
“闭嘴你个阉狗,老子不入你东厂!”
“敬酒不吃吃罚酒!咱家今日便结果了你这呆鸟!”
又是一番激烈打斗,元公公更像是在溜狗玩,慕荣华被逗到没脾气。
元公公不想再陪他闹了,一掌将他劈晕,准备背起扔到院子里去。
才刚扯住他一只胳膊,却见慕荣华突然睁开了眼睛,元公公心下大警,想躲时已来不及,慕容华朝他面门吹了口灰烟,元公公颓然倒地。
“你小子……”话未说完,人已晕了过去。
慕荣华一个鲤鱼打挺,扭了扭脖子,狡黠一笑:“兵不厌诈,你老咯,打架能有咱们年轻人活泛?”
说完,掏出绳子,将元公公给五花大绑了起来。
也怪不得他们主公舍不得杀他,若此人能收服为己用,那可真是不得了!
第34章
他说要来敲窗, 魏晓枫还真撑到了半夜,也顾不得冷风灌入室内,开了窗时不时去瞧上一眼。
他郁闷的往炭火盆里添了些黑炭,有些许的烟呛进鼻子, 他咳了几声, 准备将小窗全打开透透气。
小窗一推开, 便见一道黑影鬼鬼祟祟的越过亭廊朝他屋子这边行来。
还真来了!
魏晓枫心情复杂, 喜怒掺半, 喜的是他说话算话, 没有白等一场,怒的是让他好等, 平时这个时候, 他都睡一觉快醒了。
“久等了, 身边有些事耽搁到现在。”
“哼!”魏晓枫也未理他, 径自转身回了屋,新添了木炭燃了,驱散了些寒气。
“小夫郎, 你倒是给我开门哪!”
“你不是能爬墙又爬窗吗?”
封越不怒反笑, “我还能上房揭瓦,现在便表演个给你看?”
说着, 抬头丈量了眼房顶高度,似乎真要上去, 魏晓枫吓得窜起身跑出去看, “你莫要胡闹!你把我屋上瓦揭了,是想冻死我吗?”
他一出来,封越便一把将他抱进了怀里,笑成一副风流浪荡模样, 亲昵地拿鼻尖蹭了蹭他的头发,低语:“你来给我开门,我便不揭你屋上的瓦了。”
“你放开,我们还没有成亲呢!”
封越才不管这些,单手抱起他进了屋,闩上了门。
魏晓枫吓得要死,趁他闩门的功夫就想跑,又被封越一手逮了回来,按在了门上。
“跑哪去?”
魏晓枫面红耳赤:“这是我房间,我做甚要跑?”
“是啊,你做甚要跑?可不得问你自己么?”
魏晓枫一颗心紧张得要蹦出嗓子眼儿,抬头迎上他赤热的视线时,魏晓枫羞耻地将头抵在了他的胸口,封越看到他后脖梗到耳尖红成一片。
“怎的不看我?我长得不好看?”
“我要脸。”
“看一下怎么就不要脸了?”说着轻掐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
“你是不是撩拨了很多哥儿,才这般厚脸皮?”
“没有的事!”封越严肃道:“不过……确实与你们不同,皇室传宗接代视为大事,十来岁身边便有宫女和嬷嬷教导,军营里也会有俘虏和官伎,行事时那些粗野汉子从不避人。”
因为画面太过辣眼睛,好似那畜生交女冓,便让他更加反感。
魏晓枫听得脸都白了,一把将他推开:“你也跟他们一样?”
“我没有过,真的!”封越焦急的解释道:“说来你可能不信,我那时候虎得很,对这些事都不感兴趣,一心只想打架,上阵杀敌立功。”
并且他还十分不屑那些个情情爱爱,风花雪月的哪有刀枪棍棒好玩?成天了为爱情要死要活的玩意,都是一群俗物!
没诚想,自己有一天也成了这群俗物之一。
“你就那么爱打架?”
“我……也没有故意挑事去跟人打架。”
魏晓枫也觉得自己今晚着实刁钻刻薄了些,便主动的拉起了他的手,“我们不要站在门口说话了,有点冷。”
封越抓了下他的手,确实冰冷,便赶紧拉了他坐在了炭火旁取暖。
“这黑炭有烟,烧得也不久,他们怎么拿这些给你用?”
“大家烧的都是黑炭,那不然烧什么?再好一些的也就是红罗炭,别的咱们普通人也够不着。”
他小时候倒是在外祖家用过些金丝炭和银丝炭,但那也是极其稀罕之物,都是要给皇家特供的东西。
“是我没想周到,等明天一早,我便让人送一车银丝炭过来。”
“嗯。”也不知魏晓枫想到了什么,突然就默下声来。
封越用指尖挠了挠他下巴,像逗猫儿似的:“怎么心事重重的?想睡觉了?那你便睡吧,用不着管我。”
“现在又不想睡了。”魏晓枫摇摇头,拿火棍拨弄着盆里冒烟的木炭,他只是在愁自己的嫁妆,魏家就是个只吃不拉的吞金兽,收了王府这么多聘礼,如今竟拿不出其百分之一的嫁妆,真是愁死人!
“小小年纪,怎么愁眉苦脸的?”
魏晓枫自然是不好意思说嫁妆的事,说出来魏家丢人,他脸上也不好看。
“你做甚送那么多聘礼过来?”
“皇家规格便是这样来的,也不算过份。”
封越已经是活了两世,便立即猜到了少年人的心事,暗抽了口气,“无碍,到时候看差多少,我叫人给你补了便是。”
“我的嫁妆,怎么能让你给我补?!你又不是我爹!”
“夫君补也是一样的。”
“那不一样!”魏晓枫眼睛红红的,委屈得想哭,别扭的低声道:“我不要你补。”
“你有别的办法?”
“没有,反正我宁愿丢人,也不要你补。”
封越也只能无奈:“魏大人真是拎不清,这事若办不妥,丢了魏家的脸损了他的清誉不说,还委屈了你。”
“那就让他丢脸去吧!”魏晓枫拧着股子劲儿,用力戳下了下火棍,火星子与烟灰齐飞,呛得封越往后仰着身子连连咳嗽。
“你没事吧?”魏晓枫紧张地起身,用手将他面前的灰扬走,“可有烫着?”
“我今晚摸黑过来,你就让我吃一嘴的灰?”
“又不是我让你过来的。”魏晓枫心虚的鼓着腮帮子,悄悄打量了他一眼,“那你想吃什么嘛?我有松花糖,你吃吗?”
封越被他给逗笑了,免不得又想占他便宜,搂过了他的腰身将他往自个儿跟前带。
“你藏了松花糖?”
“藏是藏了点儿,没藏多少的。”瞧他这么大个子,不会真把他藏的吃食一口吞了吧?
有点后悔问他吃不吃了。
“我不吃你的糖,你亲我一下就成。”
魏晓枫这会儿是极乐意的,立即高兴问道:“亲哪儿?”
“嗯……”封越装佯认真考虑了一下,手指尖点了下自己的右脸颊:“就亲脸吧。”
“好!”魏晓枫低下头,照着他的右脸颊亲了下去。
谁知封越转动了脸,拿自己的唇接下了他的亲吻,还趁魏晓枫惊慌之际,意犹未尽地探了下舌。
魏晓枫瞳孔震颤,猛地用力推了封越一把,封越从杌子上摔了个四仰八叉,分明不疼,却一脸痛苦的嗷嗷叫,“小夫郎,好狠的心!”
“你这,你这登徒子,我懒得理你!”魏晓枫气呼呼的爬上床,用棉被将自己裹了个严实,只露出一团乌黑的头发。
封越没皮没脸的跟了上去,开始宽衣解带,听到床边的窸窣声,魏晓枫好奇的拉下被子瞧去,那泼皮已经爬上了他的床榻。
魏晓枫跟被踩到尾巴的猫儿似的炸了毛,一下抱着被子窜到了床角,抻脚踢着他,又不敢太用力真把他踢疼了。
“你下去!”
“睡吧,太晚了。”
“这是我的床!”
“都要成亲了,不分你我,以后几十年你得天天跟我睡一块儿,趁早习惯一下也好。”
总觉哪里不对,但说得又好有道理,魏晓枫无法反驳。
“那,那你不许跟我抢被子。”
“嗯嗯,我睡觉很老实。”
听他一脸真挚地说完这句话,魏晓枫才将被子分给了他一半,与他隔着老远的距离躺下。
中间的被子悬空着,夜里的凉气全灌了进来,魏晓枫冻得直打哆嗦。
封越翻滚了两圈,从背后将他抱进了怀里,魏晓枫象征性的挣扎了两下,实在太暖和了,就乖乖这么靠着没再动。
“还冷吗?”
“不冷了。”他的身子真暖,要是这个冬天能这样抱着他睡,也挺不错的。
“夫君给你暖被窝你开不开心?”
魏晓枫浑身一热,脸红到脖子根,“你莫要跟我说话,我本来都要睡了!”
“你才是,又撩拨我。”
“你休得胡说!我哪里撩拨你?”
“你脸红了。”
“脸红了就是撩拨你了??”魏晓枫差点叫天老爷,真真是冤枉至极。
“你脸红的时候,特别可爱。”让他想要可劲儿的欺负。
“你真是不害臊!”
封越将他抱得更紧了些,“我对自个儿的心肝宝贝做甚要害臊?等到洞房花烛夜,我看你还能躲哪儿去!”
突然魏晓枫反手推了推他:“你做甚拿东西抵着我?你拿开!硌人!”
封越不但不拿开,还故意往前拱了两下:“我也不晓得是何物,你摸摸?”
魏晓枫未知人事,便好奇的伸手抓了上去……虽与自己是同个物件,但又完全不同。
他一下子反应过来,嗔怒的对着封越一阵拳脚相向,脸红得要滴出血,骂道:“这觉是没法睡了,你这个畜生!流氓!滚出去!!”
封越被他打下床榻,狼狈在地上滚了一圈,爬起身说着好话:“小夫郎别生气,我真不闹你了,快让我上床去罢,要冻坏了。”
“你滚!”
看他态度坚决,封越长叹了口气,垂头丧气的开始穿衣裳,“那好吧,这回是真不闹你了,既然你不待见我,我只得回王府去独自一人守着这漫漫长夜了。”
魏晓枫躺在被子里瞪大着眼睛,只觉浑身燥热,又听到他穿衣服要回去,尽中有些不忍,但也没有勇气再挽留。
他要真畜生还想做点什么,那是依他,还是不依呢?
“哎呀!”魏晓枫哀叹了声,扯过被子蒙着头,烦得人睡不着了。
魏晓枫翻来覆去的也不知自己何时睡去的,醒来时已经是次日正午,他娘叫他起来用午膳。
“你怎么这么能睡?都正午太阳晒屁股了!以后嫁入王府,你也这么晚起来不得叫人笑话?”
“那是王府又不是地府,怎么去了连懒觉都睡不得?若是如此,我还嫁甚嫁?”
万灵秀一阵无言,晓枫这张嘴,平时温软得很,跟人攀咬时那嘴就跟淬了毒似的。
“我的个乖乖欸,你可千万别跟你未来夫君这么说话,是会被嫌的。”
“他惹我不悦,我也不会跟他这样说话。”
“这就对……”
“对甚么对?我直接拿火棍撵他!”
“……”万灵秀又是一阵沉默,实在担心,才缓缓开口:“你可别嫁过去一个月就被休回家了,你爹定是不会让你进家门的。”
“当魏家是个什么好地方?我脱离这狼窝,以后就是饿死在街边,我也不稀得再回来。”
“晓枫,嫁妆的事……你外祖还没回信。”万灵秀现在也没把握了,以前经常受娘家接济,也是因为有看在晓枫的哥哥承德的面儿上。
只等着承德能有了出息了,入了仕途,有万家的财力打点,必定能在京中站稳脚跟。
可两年前秋闱,承德落榜,娘家那边接济就大大削弱了。
晓枫是个哥儿,又门不当户不对的,前路茫茫,多少人盯着看笑话啊?也不知嫁过去是个什么结果?
魏晓枫听到嫁妆没结果,委屈得一下哭了出来,用被子死死捂着自己,声音发闷:“做不到的事,你当初就不该应承我!”
“对不起晓枫,是娘没用。”
魏晓枫愤愤一把掀了被子,一双眼通红,抖着手开始穿衣裳。
万灵秀揪着指尖,一脸讨好:“先用膳吧。”
听到响动,桑采赶紧去打了热水进来,伺候他梳洗。
万灵秀怕他这么冲出去没吃东西,又赶紧去前厅去拿午膳,送他房里好歹让他吃些。
桑采给他梳着头,疑惑问道:“公子今日起榻,怎么这么大气性?”
魏晓枫气得身子直发抖:“我嫁妆还没着落呢!魏辛河那个老鳖……呜呜呜……我得去找他算个清楚明白!”
桑采看着他掉眼泪,一阵心疼,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别哭了,先别哭,是得去找他问问,我陪你一起去。”
此时万灵秀送来了饭,魏晓枫气呼呼的往嘴里塞着饭菜,匆忙咽了口,含糊道:“这回他休想再糊弄我,不给拿嫁妆出来,我就把聘礼带回去,他不要这张老脸,我就让全京中的人知道,他就是个不要脸的!”
“公子,你慢点吃,别噎着了。”
魏晓枫囫囵填了肚子,一副气势汹汹带着万灵秀与桑采朝前厅冲去。
此时魏辛河也刚用了膳,今日太阳足,正想去院里晒晒太阳,撞面差点与疾走的魏晓枫撞个正着。
魏老爷压着心口,正要开口怒骂,一想到他以后就是王府嫡妃,骂儿子的话又生生给咽了回去。
“瞧瞧你,都要嫁入王府了,怎的还是这么没规矩的?”
“爹!!”
“哟,晓枫这是咋了呀?瞧这小脸垮的。”秦大娘子笑眯眯的上前状似亲密。
“我……我……”
桑采暗推了他一下,压着嗓子催他:“说呀公子!让他颜面扫地!”
魏晓枫拳头一紧,气息粗重,一股气从他嗓子眼儿往上冲,嗓门清亮:“我就是来看看您,顺便晒晒太阳。”
魏老爷一副慈祥的模样,笑道:“多晒晒太阳挺好的,爹也出去晒太阳了。”
“哦……”魏晓枫痛恨地闭了闭目。
魏老爷哼着小曲与秦大娘子一起走到门口,魏晓枫鼓起了勇气开口叫住了他。
“爹,母亲!我有事要找你们,商量。”
秦大娘子心里门儿清,面上却装作一无所知:“瞧着好像是件大事,看把咱们晓枫急得。”
魏晓枫深吸了口气,说道:“年前我就要嫁入王府,人家聘礼都送了这么多,我的嫁妆总不能太寒碜吧?”
这秦大娘子一听,立马摆出苦大愁深的表情,戏真真做得足:“晓枫,你这是不当家不晓得柴米贵,这一大家子开支得有多大,你哥哥纸墨笔砚可不便宜,用得都是最上乘的,为了仕途还得到处打点一下关系,勉强拜了京中大儒做了老师,同窗诗会不能寒碜吧?这拜师礼也得有吧?”
“哎呀,咱家省吃俭用这些年,先是折腾了你大姐妙芙的嫁妆,又刚折腾了你四姐妙荷的嫁妆,你还得为下面两个弟弟着想不是?”
魏晓枫心里憋着老大的怨气,“嫁大姐和四姐的嫁妆,不还是从我娘嫁妆里扣出来的?咱家也没出多少啊!如今我的嫁妆你还指着我娘来出,魏家这么一个无底洞,你当我娘是能生出银子不成?”
魏老爷脸色一变,怒道:“晓枫,你曾经可不这样,莫不是要嫁入王府了,便不将爹娘放在眼里?这般大声和长辈说话,成何体统?!”
魏晓枫越想越气愤,“我就跟你们直说了罢,我娘没钱了,这嫁妆你们爱置办不置办的,出嫁那天,全城百姓都看着,这是魏大人家的五哥儿出嫁!长街十里身后空无一物,我就等着看全城百姓如何嚼魏家的舌根!反正我要去广陵了也听不着!”
说完,拉着他娘转身就走了,也不敢回头看魏辛河和秦大娘子脸色。
直到走了很远,魏晓枫憋着憋着就笑了出来,“我刚才气不气派?威不威风?是不是特别厉害?”
万灵秀神清气爽道:“厉害!我们家晓枫出息了!你走得太急是没瞧见他们那脸色,憋了半晌没放个响屁出来。”
桑采冷哼:“人要脸树要皮,公子的话正戳中要害,他们能有什么好屁放的?真是晦气!”
才刚走到自个院子,便见两个车夫和管事的搬了一大车木炭过来。
宋管家盯着这一车木炭眼睛都直了。
“这一车银丝炭可不便宜啊。”
魏晓枫上前看了眼木炭,确实是最上等的银丝炭,怕他误会是他们这房私藏了钱买的,便说道:“昨儿王爷过来同我说话,嫌我屋内烧的黑炭薰眼睛,说要送我一车银丝炭,我以为他说笑玩儿,没诚想真送了过来。”
桑采认可地点头:“那他还挺有心。”
万灵秀欢喜道:“麻烦几位,将这车银丝炭搬到那边柴房去。”
“慢着!”魏妙荷笑容狡黠的同他那哥哥魏承贤走进了院中,瞥了眼这车银丝炭,露出贪婪的神色。
“呀,晓枫弟弟你真是好福气,能烧这么好的炭,怕是年前都烧不完罢?那姐姐也不跟你客气,便捎一半过去。”
想是宋管家看到木炭送来的第一时间,就叫下人通知了他们过来截胡,但凡他们有什么好东西,都能被他们昧了去。
魏晓枫定定的瞧着她,“这是我夫君叫人送来给我用的,你也要捎一半过去?你喜欢,回头跟王府的讨上一讨,看能赏些给你用?”
“晓枫弟弟,你作何说话这般难听?你不给就是了,我还能抢你的不成?”
“你们这些作派都不嫌难看,还嫌我说话难听?”
以前魏妙荷只有欺负人的份儿,哪轮得到魏晓枫找她不痛快?
听到这些话,魏妙荷顿时炸了毛,插着腰表情扭曲,“你莫不是以为自己嫁进王府就真享福去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吧?若你这般想可真真蠢透了!现在全京的人谁不知道,广陵王因你失了大统,嫁过去你能有什么好日子过?你且等着吧!莫怪我丑话说在前头盼你不好,活该你就这贱命!哼,我们走!”
“你怎么说话的呢?”桑采气极上前要与她理论,被魏晓枫拉了回来。
“她说的又不对,气甚么?”
“她说话难听啊!”
“她向来就没几句好话听,我才不与她一般见识。再说,我刚才说话也挺难听的,哈哈……”
桑采轻叹了口气,和下人一起将这车银丝炭搬进了柴房。
*
午后封朝陪太后在御花园晒太阳,饶有兴趣的问起:“最近王府办喜事,办得可还热闹?”
封朝:“听说挺热闹的,三弟也十分上心,想必是对那魏五哥儿动了情。”
太后却不那么信:“这三小子哀家最是清楚,他会有心?怕不是吧?没心没肺的狼崽子!”
“皇祖母的意思是?”
“这番大张旗鼓,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封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确实像是另有隐情,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这不像是三弟的行事风格。”
“这样也好,他去了广陵,离京中甚远,伸不了这么长的手,你如今专心对付二小子便成了。”
“皇祖母说得是。”
正在此时,封朝身边的大太监临淮匆匆走了过来。
“太后娘娘,殿下,这里有一封殿下的请贴。”
“拿来罢。”
临淮将请贴双手递给了封朝。
封朝打开请贴迅速瞧了眼,难掩惊诧之色。
太后凝着他:“谁送来的请贴?”
封朝又将请贴给了太后:“是三弟送来的请贴,邀我明日去他王府小坐。我与他关系并不亲厚,此时找我过去,怕是不简单。”
“你便去瞧瞧,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喏。”
第35章
封朝晚上叫人准备了些礼品, 次日上午乘着马车去了王府拜访。
赵管家领了封朝去了烟雨阁,封越闲时会喜欢呆在这里看看风景。
因着封朝要来,摆了一副棋在窗前小案上。
炭炉上温着酒,小案边摆了一些京中盛名的吃食, 倒也算准备周到。
封朝进了屋里将狐裘大氅脱下, 交给了女使挂在了木施上。
封越见他进来, 起身迎了上去, 做了个揖:“大哥来了, 请入坐。”
封朝瞧他礼数周全, 竟一点也不似记忆中那般粗枝大叶,不由感慨了句:“你与小时候真是两个模样了。”
封越也只是笑而不语, 说出去谁信呢?他比他们多活了一世。
任谁经历那样的磋磨, 也会学着重新做人了。
若是以前他受了这些委屈, 指不定已经提着刀剑喊打喊杀要灭了这群玩儿蛋的冤孽!
两人在小案前相对而坐, 封越拿了黑棋,笑道:“大哥棋艺精湛,你便让我一让。”
说着, 下了第一步棋。
封朝不动声色, 原本想着是陪他小小玩儿一下,毕竟只见过他舞刀弄枪, 就没见过他琴棋书画。
对弈了一刻钟后,封朝便觉不对, 这小子已经连续给他下了好几个套, 他因着大意还真上当了。
俗语说下棋如做人,如此心思深沉,以退为进,以一副弱者姿态上场, 不骄不躁,连摆他好几道,便不那么简单。
封朝敛了心神,开始认真对付。
也是因他每日摆弄这些个,第一局险胜了一步。
封朝轻啜了口茶,抬眸看向他:“你……可还是我那阿越弟弟?”
“大哥何此一问?”
“如此心性,不似你这般年纪该有的。”
“大哥是在说自己么?”
“我不似你,我是天天都摆弄这些,却还险些输了。”
“大哥哪的话?明明是你让了我好些,才叫我钻了空子,可也没赢过你不是?”
封朝失笑,两人重新拾了棋子,悠哉的开始下第二盘棋。
这次封越一改之前的以退为进,以攻为守,又将封朝的步子给打乱了。
这人……
封朝笑着摇摇头,又是险胜一招。
“我太小瞧你了,兵不厌诈,我吃了你两次亏。”
“这第三次,我可就输得不那么漂亮了。”
“未必。”
这第三盘棋,封越攻守兼备,每每吃他几颗子,封朝也没讨着什么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封朝还是技高一筹,又是险胜。
“吃茶吧。”封朝长叹了口气,笑着拈了块点心咬了口,想着自己脑子是不是最近变蠢了,回去得找个人再练练看。
“不来了?”
“累啊!”封朝嘴里说着累,也是觉得没甚么意思了,赢封越是毫无悬念的,但每一盘只能小胜,比输了还无趣。
封越见他没了兴致,便吃着茶歇了会儿,才步入正题,“此次叫大哥来我府中小坐,实则是为了楚庭治水一事,想与大哥商讨一番。”
“哦?”封朝坐直了身子,疑惑:“你怎么突然对治水一事感兴趣了?”
“不是感兴趣,一是食君之?,担君之忧;二是哀民生之多艰;三是身为皇室既受万民供养便还民安宁,这是本份。”
他能说出这番话,已是叫封朝十分震撼,这般觉悟叫他自愧不如。
“楚庭治水,岂是一朝一夕之事?如今这份差事就是个烫手山芋,工部的几位大人都龟缩在后,生怕担了责去。这倒也不怪他们,十年来,领着最低的俸禄,一滴油水没捞着,工部尚书都换了好几任,如今这位置还空悬着。”
“若大哥领了这差事,小弟这儿倒是有个工匠奇才介绍于你,他对楚庭治水一事知之甚多,得他便有如神助,若治得好,功不可没,也能以此封王进爵。”
封朝越听越悬乎,他这三弟莫不是在说笑?
真有这奇才,这若大的功劳唾手可得,他能让着旁人?
“我知之你多有顾虑,不如坦白的说,父皇对我表面恩宠,实则多有嫌隙,我也不想留在京中讨他的嫌,我之前找这人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我若真能领得这份功劳也不会让着与你。”
“你不是还有个二哥么?”
“大哥莫要说笑了,他本该就是个庶出,凭何与我俩平起平坐?我与他之间不过是表面和睦,他心里怕是恨毒了我。”
封朝心中免不得震惊,但表面还是一派风轻云淡,说道:“我瞧着不像哪,你家二哥还是很疼你的。”
封越也知他这大哥谨慎,不显山露水,装着迷糊套他的话。
实则他怕是早就看出封骁待他只是表面情谊。
不与他说些狠话,会一直与他斡旋,和他打太极。
“父皇一直未立储,你是嫡长子,难道就真不在意?”
封朝听罢,眸光黯了几分,装佯吃起了茶水掩去那丝不自在。
封越嘴角噙了分不着痕迹的笑意,“据说他母妃凭借着手段上位,恩宠直逼先皇后,她死了之后,儿子也不遑多让,继续做起了这伥鬼,低贱、卑劣不堪真叫人作呕!”
封朝心脏紧了下,出声提醒了句:“三弟慎言!”
封越眼眶绯红,气息凌乱,闭目做了个深呼吸才平复了心中的仇恨。
封朝若有所思的吃着茶,他自是不会因着这些话信了封越,更不会真心实意的与他站在同一战线上。
他谁也不信。
“为何是我?”封朝问向他。
“你若不愿接这份差事,也不勉强你,我自会找人去领了这份功劳。”
“你想让我和封骁斗?”
“你若不想和他斗,我还能绑着你上阵跟他斗?不过这储君之位,父皇既不想给你,也不想给我,那他是想给谁?”封越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新元节后我便要去广陵了,大哥,我是山高皇帝远了,储君之位近在眼前,他们岂会放过你?”
封朝意义不明的笑了声:“我的好弟弟,让你费心了,既然话都已挑明白,你便带我去见见这人,见着了,我这心里也有个数。”
封越起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封朝跟着走到门口,女使取下了木施上的狐裘大氅替穿上,兄弟两人一同前往别苑。
看到眼前这清秀素雅的小哥儿时,封朝惊诧万分,随后看了他的图纸更加敬佩。
他这三弟还真给他找了个宝贝,好心促成他一份功名。
“你可愿与本宫走?”
商明玉瞧着眼前这男子,有着哥儿的秀美,又有着男子的英气,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本宫许你荣华富贵,也许你功成名就,更许你这一身才华有处施展的机会。”
商明玉难掩激动,朝他行了礼:“明玉愿追随殿下。”
封朝这一趟,对两个人来说都没白来。
封越将他送上马车前,又压低着嗓音提醒了句:“还有个人,大哥要格外小心。”
“哦?”
“此次去楚庭治水,要小心都水长丞孙常泽,这人贪得无厌是能轻易在修堤筑坝的材料中偷工减料,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切莫因此而失利。”
封朝心头一跳,满是疑惑:“远在千里之外,还未发生之时。你是如何知晓?”
封越拍了拍他的胸膛,轻笑:“你便当我是做梦梦到的罢!”
封朝暗抽了口气,微张着嘴想说点什么,最终只是无奈一笑,转身上了马车。
回去之后,封朝便立马让人仔细查了一番,中间有些波折,还真有孙常泽这么个人,但现在他还不是都水长丞,而是一名水部郎中。
不论何时想来那些话属实荒唐,可三弟种种匪夷所思的先知与谋划,却又让他不得不信。
当真邪性得很!
*
钦天监定的婚期是在新元节前十天,而外祖回京的那天,约是他婚后的第五日到达山海关。
终究还是来不及参加他的婚礼,有些遗憾。
近日放了几天晴,却不是个好兆头,晴的不是时候。
封越叫人准备了些拜师礼,打算挑个休沐的日子,去一趟大学士府。
虽说之后的几年,可能三年,五年,甚至是十年……会在广陵安定,但总有一天,他是要回来的!
这么长的时间不回京,京中总要有几个自己的人看着,若是能拜入刘文雍门下,便等于收服了朝中绝大部分有话语权的文官。
皇帝这是弄巧成拙啊,当初他一问三不知,被打发去了文渊阁,本意并非是想让他真学点什么东西。
皇帝还当他是放荡不羁的性子,不受管束,专打发去讨人嫌的。
好叫几个当朝元老看清楚,他是个扶不起来的,肚里空空的草包。
他去广陵之后,大哥不出意外便能封王进爵,让他替了自己如今这靶心的位子,就且看他们俩,谁能熬死谁。
“王爷,喜服送来了,可要试一试?”
赵管领着两个女使将喜服送了进来,打断了封越的思绪。
眉间阴霾一扫而空,他欣喜起身:“试,当然得试!来吧!”
这一身正红华贵的长袍穿上,眨眼便到了迎亲当日。
长街十里,万人空巷,全城百姓皆来看热闹。
长长的送亲队伍一眼看不到尽头。
“我的天哪!这么多嫁妆?都快赶得上王府当日下聘的礼了。”
“据说魏五公子外祖是楚庭首富,这点东西算不得什么。”
“这么多嫁妆进了王府,应当也受不着甚么委屈。”
“可不一定咯,毕竟听小道消息说,他之所以能嫁入王府,是因为……”
……
坐在大红喜庆的轿辇中,魏晓枫紧张得都要不能呼吸了,十指紧绞到关节泛白。
冠帽垂下的金旒不断在眼前晃动,他一把将额前的金旒抓住,敲了几下轿窗。
桑采将轿帘撩起一角,往里头看:“公子,咋了?”
“阿采我紧张,我想尿尿。”
桑采安抚着他:“马上就到王府了,公子别紧张,这有甚么好紧张的?”
“他们都看着,拜堂的时候,那么多大人物都在场,万一我出丑了怎么办?这么大排场我也没经历过呀!”
“嗨呀放心,就算丢人那王爷也是跟你一起丢人,一个人丢人是丢人,两个人一起丢人,就是难忘的回忆。”
“阿采,你说的歪邪理是有点道理的。”魏晓枫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放下了窗又端正坐了回去。
一路颠簸摇晃,终于到了王府。
司礼大喊了声:“新夫郎到!”
魏晓枫一身繁复的大红礼服,被女使们扶着小心下了轿子,那金旒打在脸上又痒又刺,好想挠一挠。
封越迈下台阶,朝魏晓枫走去。
这一幕与上一世重叠,心境却如此不同。
封越从嬷嬷手里牵过魏晓枫的手,门口两挂大长鞭炮炸响,魏晓枫本就紧张,突然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封越怀里躲去。
封越眼疾手快用力捂住了他的耳朵,就这么半搂半抱地入了王府的门。
毕竟是大喜日子,没那么死的规矩,两人落在旁人眼中,只会叹他们鹣鲽情深,而不是成何体统。
再加之封越是武将,今日来的一大半都是武将,皆是敞快之人,顶多调侃封越两句新夫郎在怀,心猿意马,急着想要入洞房。
魏晓枫迷迷糊糊的跟着封越拜了堂,送洞房时,晕头转向的差点与封越走反了方向,引得一阵哄笑,倒也没有别的不当之处。
进了新房,听了喜话,又喝了合卺酒,房里的嬷嬷和女使便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两人。
魏晓枫拘谨的坐在床沿,紧绞着十指,长颈仿佛要被这顶冠给压折,礼服也重。
只想着封越赶紧出去待客,他好自在些。
等了半晌没动静,魏晓枫忍无可忍:“你不出去么?”
封越往后仰去,“我在这陪你不好?”
“我不用你陪。”这会子他一个人呆着自在得多。
封越拽过他的手臂,将他一并拉着躺了下来,魏晓枫瞪着眼,一下轻松了下来,躺着就是比坐着舒服。
封越翻身侧躺,一手撑着脑侧,眸子带着笑意瞧着他,“累不累?”
“嗯。”魏晓枫实诚点点头。
“我从昨夜到现在就没合过眼,现在兴奋得很,估计今晚又难成眠了。”
“那你还是早点睡吧!”
“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
“今晚是洞房花烛夜,你知道我们要做些什么?”
魏晓枫白净的脸红透,“我知道。”
“你知道?你如何开窍的?嗯?”封越用指尖轻挠着他的下巴,笑容玩味。
“嬷嬷跟我说了。”
“她如何跟你说的?”
“她叫我好生伺候你。”
封越一脸震惊:“我家小夫郎还会伺候人呢?那上次将我打下床的又是谁?”
“上次是你太无赖了,我才将你打下去的。”魏晓枫心虚的抬眼望天。
“把头冠取了罢,我看着都沉。”
封越将他扶起身,小心仔细的替他将头冠卸下,免得扯到了他的头发。
突然魏晓枫肚子‘咕噜’叫唤着,今天从早忙到晚,可劲儿的折腾他,到现在就吃了酒合卺酒,肚子饿得慌。
封越起身将桌上的点心拿到了床榻前,与他并排坐着吃点心。
魏晓枫有些许不安:“这样是不是不成规矩?”
“在这里,你就是规矩,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没能人能说三道四。吃罢!”
他也是一天没吃东西了,等会儿免不得要拉他去敬酒,囫囵吃些总比什么都不吃要好。
果然才吃了两块糕,外头就有一群人在叫唤。
“越哥,快快出来吃酒啊!”
“王爷,属下今晚可是自备了两坛子竹叶青,时辰还早得很,有的是机会跟你家小夫郎亲热,还是陪兄弟们出来喝酒吧!”
……
封越嘴里的糕点还没咽下去,便匆匆应了声开门出去,生怕这些武夫今儿吃了酒,不知轻重地冲进来闹。
席吃得正酣,封越给几个朝中老臣敬了几杯酒,就被军中的兄弟拉去划拳投骰子。
封越划拳输了几碗酒,但投骰子却是一把好手,几轮下来全给干趴下,摆手不来了。
封越也倒在一旁太师椅上,趁着酒劲上头,睡了一觉。
最后还是赵管家把他给叫醒的,此时喧闹的前厅,已经安安静静,宾客也不知何时走的。
“王爷若累了,还是回屋去睡吧,这天儿凉,受了冻就不好了。”
“叫他们准备热水,本王要沐浴。”
“喏。”赵管家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道:“要煮碗醒酒汤过来不?”
“煮吧。”
封越脚步有些虚浮摇晃,往新房走去。
红烛已经烧了一半,子时已过,魏晓枫还穿着那一身繁冗的礼服,抗不住睡意歪倒在床沿沉沉睡去。
封越扯了被子给他盖上,倒了几杯凉茶下肚,整个才舒爽了些。
听到外边的动静,他上前开门吩咐了声:“小点动静。”
家丁将热水提了进来,倒满了浴桶,女使点了薰香,备了两人的衣裳,静等在一旁。
“这里不必伺候,外头留个守夜的老嬷嬷和一个女使,其余人都歇着去吧。”
“喏。”
这段时间为了忙王府的婚事,府里的每个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也没睡几个好觉。
封越脱了笨重的大红喜袍,只着轻薄的红色锦缎,又回了床边,给晓枫脱去外袍。
整个过程一点没醒,要是把他连夜抱走怕是都没知觉。
做完这些,封越放下床缦这才回了屏风后开始沐浴。
热水似乎将他体内发酵的酒气一并蒸发了去,整个人十分畅快轻松,像是飘在云端。
“王爷,醒酒汤好了,要送进来吗?”外头传来赵管家的声音。
“送进来。”
赵管家赶紧将醒酒汤送了过去,封越慵懒地靠着浴桶闭目养神。
赵管家的声音压得极低,“醒酒汤便放这里,王爷要趁热喝,若无其它吩咐,小的便退下了。”
“嗯。”
泡了一阵水渐凉了,封越五指扣过一旁的汤碗,将醒酒汤一口喝了下去。
他起身从浴桶里迈出,擦了身上的水珠套了件缎面底衫,带着一身热气便钻上了床。
封越看着心念许久的人,就躺在眼前,一股邪火从小腹往周身窜。
好不容易等到今晚,怎能就这么睡过去?
封越拉过晓枫让他趴在自己身上,噙住他柔软的双唇肆意作弄,宽大的手掌似是抚上了上等的羊脂白玉,叫他搓揉把玩得越发上瘾。
魏晓枫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被困在一个火炉子里,一条巨蟒将他死死缠住,难受得喘不上气。
他奋力抵抗,却怎么也挣不开,直到一阵似要将他劈开的巨痛将他从荒诞的睡梦中拉回现实。
当意识到他整个人未着寸褛,双腿大开躺在封越怀里时,又羞又怕,只想要逃跑。
封越将他禁锢在怀中,低沉发哑的嗓音带着几分隐忍,“别乱动。”
“好疼……”魏晓枫强忍着眼里的泪水,疼得全身直哆嗦。
“头几次都是会有些疼的,等你尝到其中乐趣,得天天缠着我要。”
“我,我不要,你别弄了。”魏晓枫煞白着小脸,挣扎得越发厉害,封越本就怕弄伤他,这么一挣扎,被他给逃了去。
封越哪会这么轻易放过他,长臂一捞捉了他回去,一个翻身将他结实的压在了身下。
“你不是说嬷嬷都教你了?”
“教是教了,可也没说会这么疼呀!”
“这点疼是在所难免的,忍忍。”
“疼的又不是你,你当然这么说。”魏晓枫双眼发红,委屈巴巴的。
封越此时已忍耐到了极点,拉过他的手往底下探,只得哄着他说着好话:“我的好夫郎,我都这样了,你忍心叫我出去泡冷水?你真能狠得下心?”
魏晓枫心脏发紧,看他确实一脸难受的模样,便不忍再拒绝他。
“疼就抱紧我,不会让你一直疼的。”
好在封越是个怜香惜玉的,并没有鲁莽,那抽抽搭搭的哭声,渐渐变成了难耐的低吟。
第36章
帐内旖旎春色无尽, 这场鱼水之欢越往后契合便越深,彼此得了乐趣,直至天将明才停歇。
魏晓枫跟死了一回似的,紧闭着眼仰躺着一动不动了。
一整晚被翻来覆去, 又酸又疼, 但这其中滋味, 又叫人难以言喻, 疼是疼的, 可是疼过之后, 却是回味无穷。
封越却跟个没事人一般,依旧精神抖擞, 若不是怕他的小夫郎将他打下床, 还能再折腾两回不罢休。
感觉到封越又缠了上来, 魏晓枫软软的推着他:“不要了, 我疼。”
“不动你了,我就抱抱你。”
于是魏晓枫便任他将自己圈进了怀里,他就跟个小火炉似的, 暖烘烘的, 很舒服。
封越指尖一圈又一圈绕着他顺滑的青丝,“我没骗你吧?是不是很舒服?”
魏晓枫耳尖悄悄爬上了一抹绯色, 睁开眼想要说什么,却突然瞥见了他身上的许多伤疤。
肩上、胸口上、小腹上、手臂上……大大小小的伤, 虽然有些很淡了, 但还是能看得出来当时定然很深很疼。
最新的伤口是肩上的,长好没多久,那疤痕还是粉色的。
魏晓枫温润的指尖轻抚过他肩上的疤:“这伤疤,是怎么伤的?”
“是最后一场战役, 为了能破阵,那阵法邪门的很,我方耗了好多天不能再耗下去,于是我硬闯进阵中擒住敌方将领,长矛朝我刺过来时,我侧身躲避,没伤到我要害,但刺穿了我的肩胛骨。”
魏晓枫听得胆颤心惊,背后发凉,“刺穿……”
他简直不敢想那得有多疼,他怎么抗过来的?平日里他就是被针刺了下手都疼得想哭。
“这伤,当真伤了我的元气,在军营里反反复复,直到回京调养了好些时日才长好。”那时伤口反复感染红肿热痛(发炎),无数次挖掉腐烂的肉,又重新给敷上药,饶是对痛感迟钝的他,现在想来也心有余悸。
魏晓枫听完鼻头一阵泛酸,反手紧抱住了他,“你是大元的英雄,应该受到万民的敬仰与爱戴,这盛世荣华富贵都是你应得的。”
这话听得让封越心里十分熨帖,“心疼我了?”
“嗯。”魏晓枫声音发闷的应了声。
封越揉着他的头发,说道:“如果是以前有人跟我说这些话,我会很骄傲,并且会认同。但是现在,我已经不想做这个天下的英雄了。江山代有人才出,长江后浪推前浪,以后天下还会有数不尽的英雄、枭雄,我如今只想做你一个的英雄。”
他守护天下万民,可最终还是落得那般下场,尽管前身功名赫赫,落魄了也免不得遭人践踏。
“我不能这么自私。”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晓枫,你这么好,配得到这天下最好的一切。”
魏晓枫从他嘴里听到的自己,只觉得很陌生,又很惶恐。
“我没有这么好,我……”他什么也不会,要说长得好看,那也不是最好看的。
封越把自己想得这么好,若是有一天,他彻底看清了自己原本最真实的样子,是不是就不会喜欢他了?
想到曾经这样一个人对自己极尽爱护,却有一天不爱了,便心如刀搅般的难受。
“想什么呢?”封越宠溺的刮了下他挺俏的鼻尖。
“没什么。”
“我叫他们拿热水进来。”
魏晓枫伤感的将自己藏进了被子里,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真真叫人难受,喜欢一个人原来是这样的,心里满是酸胀的感觉,可这酸胀中又带着丝丝甜蜜。
府里下人很快将热水送了进来,封越回到床榻前,要抱他去浴桶。
魏晓枫难为情的躲开了:“你,你先去,我等下再过来。”
“你还能走?”
“怎么不能啊?”
封越不由笑出声:“那好,下次我再卖力点,叫你下不来床!”
魏晓枫羞耻得整张脸红透,“你是王爷,怎么越发没个正形?”
“哟,我家小夫郎知道要管起夫君来了。”
“你再取笑我,我就生气了,哼!”
封越笑意更深,知道他脸皮薄,眼看天都要亮了,也不再逗他,先去屏风后洗漱了。
等了好一会儿,魏晓枫才裹着一件单薄的长衫过来,见封越大喇喇的坐在浴桶里,盯着他一点也不回避。
“发什么呆?快进来罢,再磨蹭水都要凉了。”
“你别看……”
封越无奈一笑,转过了身去趴在浴桶边:“我们都成了亲,最亲密的事情也做过,你怎的还这么害羞?”
身后传来衣服落地的窸窣声,水波轻轻荡漾,魏晓枫乖巧地坐进了浴桶里,小声道:“我长这么大都是一个人,只是不太习惯,我会尽快习惯的。”
封越眸子满是笑意地转过身去,玩笑的朝他脸上掸了些水珠,“突然这么认真严肃做甚?”
“他们说我嫁到王府不出一个月,定会被你休了,我得伺候好你。”
“那你想如何伺候好我?”
“当然还是得看你喜欢哪些,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封越又忍不住开始逗他:“那我得好好想想,让你如何伺候才好。”
“我想问王爷一个问题。”
“什么?”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呀?”他自己都百思不得其解。
“你长得好看呀!”
“可比我好看人很多。”
“你性子好。”
“这个算长处吗?”
“当然了,你很善良,待人真挚。”
“可很多人不都很善良,很真挚么?”
“你很勇敢很坚毅,关键时刻很可靠。”
“你说的是我么?”
“你想想,”封越掰着手指头数着:“一个长得好看,性子脾气好,心地善良,待人真挚,在朋友、亲人落难的时候不离不弃,不管遭遇何种苦难,都能勇敢乐观的面对每一天,这样的一个人,谁会不喜欢呢?”
他这么一说,魏晓枫自己都要心动了,“真有这般好的人?”
“是你呀!”
“我不是,我又懒又胆小,吃不了一点苦,从小到大也没什么事情能让我一直坚持,所以长这么大,我……我什么也不会。”魏晓枫能说出自己一堆臭毛病,这哪里是他了?
“美而不自知,吾以美之更甚。”这样的晓枫,只属于他一个人就够了。
不需要让别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好。
封越率先从浴桶中起身,见水快凉了,又把魏晓枫给捞了上来。
魏晓枫想躲,却不知该往哪儿躲。
封越看着一副坦荡的模样,可那大宝贝又开始昂扬着,给了魏晓枫莫大的压力。
他替晓枫擦干身子,又替他披上干爽的内衫,声色低哑道:“你先回床上。”
“嗯。”魏晓枫不敢再多看他一眼,红着脸走出了屏风,床上的被单都换了新的,薰了很好闻的香。
他才刚躺下便听到了屏风后传来男人的低喘声,与水的黏腻声交织。
魏晓枫悄悄拉起被子,将自己躲进了被子里。
就这么折腾到天亮,人还没睡沉,外头的管家便差人来叫唤,“王爷,王妃,已是辰时,今日需得进宫请安敬茶,可否现在起榻?”
封越心情不美,沉声道:“不去!给宫里传个信,说我和王妃身体不适,今日便不进宫了。请安敬茶,日后再说罢!”
反正都撕破脸了,大家得过且过吧,别来找他不痛快,请安敬茶也没必要了。
他就不信,还能够把他怎么着!
“可是……喏。”女使只得应了声,不敢再上前打扰他们王爷睡觉。
魏晓枫这一觉睡得死沉,醒来时外边的天都暗了,屋内还未点灯,但是王府院外的灯已经亮起。
均匀绵长的呼吸在他耳畔回荡,他借着黄昏下的余光描摹着封越俊美的睡颜,一颗心满满都是欢喜。
他竟然真的跟广陵王成亲了,跟做梦一样。
魏晓枫悄悄贴近了他的脸,垂眸盯了会儿他的唇,大着胆子上前亲了下。
亲完准备起榻觅食,一只有力的手臂将他拽了回去,“为何偷亲我?”
魏晓枫色厉内荏地瞪着眼:“你是,是我夫君,我亲一下怎么了?”
“不怎么,不过,”封越故意作出一脸严峻的模样,趁他慌乱之际,翻身将他死死压住,“你亲我一下,我要百倍亲回来!”
“我饿了,你,你放过我吧,我错了。”
“不行,不亲完不准吃饭。”
“你畜生!唔……”
封越逮着他,好一通蹂躏,足足缠了半个时辰,才放开他叫人传膳。
用膳时,魏晓枫隔着他坐了老远,封越逗着他:“坐那么远作甚?我吃菜,又不吃你。”
“王八蛋。”魏晓枫没好气瞪了他一眼,委屈的默默埋头吃自个儿的饭。
一旁伺候的两个小女使没忍住偷笑。
见他真不搭理自己了,封越老实用了会儿膳,不着痕迹转移了话题:“你的嫁妆,怎么解决的?”
魏晓枫这才想起什么,抬头看向封越一言难尽,“是外祖,他叫人送过来的。”
“嗯,这魏辛河真是一毛不拔,你外祖看女婿的眼光不咋样。”
“外祖他……”
“嗯?”
“他来了一封信,想邀王爷吃茶,不知道你会不会赏脸?”
“他老人家已经来京了?”
“在路上,还有两日便到。”
封越朝女使挥了下手,女使福了福身便退下去了。
“若两日后能到,倒也赶巧。”
“啊?”
“我两日后要出一趟远门,得新元节才能赶回来。”
“你要去哪?”
“山海关去接应我外祖,但是皇室中人,无诏书不得出京,我得偷偷去,偷偷回。”
魏晓枫有些不好的预感:“会有危险吗?”
封越本想说没有危险,但又觉得不该瞒着他,万一真有个什么……
“会有危险。”
魏晓枫顿时连饭都不香了,担心地放下了筷子:“一定要去么?”
“嗯,必须得去,你别害怕。”封越给他打气:“你现在是我的夫郎,是堂堂嫡王妃,怎么能遇着点事儿就乱了阵脚?你得稳着,我出去打头阵,你要做好后勤呀!”
魏晓枫一阵不安:“我做不好……”
“你可以的,晓枫,你可以。”那样的环境,他都挺过来了,他的坚韧与勇气无人能及。
“你作甚跟我讲这些,我不想听了!”
“若我新元节前两日还不回来,你便拿着我的腰牌去找大皇子封朝,他欠我一份人情。”说罢,将自己的腰牌交给了晓枫。
魏晓枫紧握着他的腰牌,心里没有底。
谁也没有告诉他,当王妃事儿这么多呀!本想着能安安稳稳,混吃等死便好,还要干这么多事。
见他一副苦大愁深的模样,封越也不由想这一世再将他卷入其中是不是做错了?
如果不是他,晓枫这两世即使不是大富大贵,也应该能衣食不愁安稳度日。
罢了,都已经成了亲,入了洞房,还想这些作甚?
“去院子里走走吗?”
封越起身朝他递出手,魏晓枫迟疑会儿,才与他牵着手去了王府庭院。
“这里布置得真好。”
“你喜欢这里?”
“喜欢。”
“那,去了广陵便让工匠将新的王府按照这里布置。”
魏晓枫转头看向他,却见他眸光温柔专注地看着自己浅笑,心中忽然淌过一丝甜蜜的热流。
“你以后也会对别人这样好吗?”说着,魏晓枫不由握紧了他的手,不愿放开,也忍受不了他有一天会对别人这样好。
“若是没有你,我都不会说这些风花雪月。”封越转过身,倚着栏杆看向夜空中的明月,“许是皇家中人确实薄情,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未将这些情爱放在心上,将来也一定会娶王妃,但他是谁一点都不重要。”
“即使如今知道母后心里不向着我,过了几日便已经不难过了,心里只想着如何保全自身要紧。”
“所以你赌我最终一败涂地,都比赌我会变心要准。”
“你胡说什么?”魏晓枫捂住了他的嘴,呸了三声,“皇天后土,实所共鉴,是我家夫君不懂事胡说八道的,就当他什么也没说!”
封越放声笑了出来,拉下他的手,“对,是我不懂事,在这儿胡说八道。”
“你别不信,我外祖常说,人心中要有敬畏,话不能乱说,要避谶的。”
封越将他抱入怀中,用力点头:“对对对,都怪我胡说八道!还好我家小夫郎会看着我,提醒我。”
魏晓枫被他用力抱着不好意思的挠了下头,一颗心也跳得飞快,红着脸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月夜静谧无声,好似在一刻静止,两人就这样相拥着什么也不做,任时间流逝。
*
两日后,魏晓枫的外祖万初一披星戴月的赶到了京中,封越让管家将他带到了王府的金玉阁先招待着。
封越换了件衣裳,与魏晓枫一同去见了客。
万初一年将七十,却依旧健朗,眸光矍铄。
着一袭枣红色的锦缎,纶巾正中别着一颗深绿宝珠,显得华贵大气。
见着封越不慌不忙的行了礼:“草民万初一,见过广陵王。”
封越扶他上坐:“老先生不必多礼,请坐。”
“外祖。”魏晓枫些许激动的上前乖巧的唤了声。
万初一不动声色打量着他,慈祥地笑着点点头,旋身落坐。
封越端过茶轻啜了口,不由回想上一世在万家的情景。
整个万家上上下下对他诚惶诚恐,礼遇有加,这万初一做生意时,也从来不避着他。
所以他知道万家与谭家利益牵扯甚深,这其中所获的利益也有许多不可言说的灰暗。
甚至谭家本家与万家有姻亲来往关系,如此强强联手,富可敌国才招人忌惮。
他在查万家的帐目时,发现万家多次往西北捐赠物资,输送粮草只多不少。
在当地也极有声望,虽说家财万贯,却从不铺张浪费。
临前,万初一送他上马车,语重心长道了句:“我知王爷长途拔涉不远万里,并非是来小住玩乐的,您日里万机,草民乃一介商贾,人微言轻,不过是历史长河之中的一粒微尘,掀不起什么风浪,然,穷则独善其身,富则兼济天下,这是万家家训,不可忘本。”
“王朝不过三百载,草民这家业不知能否守得过三代,世间对错并非只有黑白两面,如今我这一生的是非对错,皆由王爷来定夺!”
封越不是什么心善之人,但他也不能昧着良心,因国库亏空,奏本将那些灰色的帐目交予上去。
十年漫长的征战,若不是有万民拥趸,义士慷慨解囊,仅靠朝廷是维持不了这么久的。
国,是万民的国,国里面有他们的家,家里有人等他们回去。
没有人会比他们更爱这片土地。
这是封越那十年最深的感触,所以才会有着一股坚不可催的信念,打下一次又一次的胜战。
万初一吃了茶,不由感慨了句:“上一回来京,还是十多年前,京中变化日新月异,繁华真是看不尽哪!”
封越笑道:“老先生好不容易来一次京,便在王府小住些时日,等过了新元节,再走也不迟。”
万初一没有拒绝,起身做了个揖:“多谢王爷美意,那草民便却之不恭了。”
他来这里,必然有他的打算,封越也没多问,看了眼一旁专心吃点心的魏晓枫,说道:“晓枫,你便在这儿陪你外祖说说话吧,本王还有些事务要处理,你们先聊。”
魏晓枫咬着点心抬头看向他,才聊了几句,这便走了?
直到封越走远,万初一才朝魏晓枫招了招手:“来,小孙孙坐过来,让外祖好好瞧瞧你。”
魏晓枫爽朗一笑,起身坐了过去:“外祖。”
“不错,不错……”万初一眼中带笑地看着他:“竟不想你有这等造化,真真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你出生时有个路过的术士上门讨水喝,便给你算了一卦,说你命数清奇,百年难遇,成则贵极天下,败则卑贱入尘。谁曾想……”
“竟有这事?我娘没跟我说过。”
“我也是突然想起来,这术士之言过于荒诞,谁又敢信?”
魏晓枫点头,傻呵呵笑了。
“你老实告诉外祖,这广陵王到底待你如何?”
“他待孙儿是极好的,外祖不必担心。”
万初一扶须若有所思的点头,突然说起他那不争气的大哥来,“两年前你哥哥落榜,又与我们万家越来越生分,已经许多年不走动了。”
“哥哥他……”魏晓枫想替他说点好话,都不知道从何说起,简直一言难尽。
“当初外祖以千金嫁妆,把你娘嫁给了魏辛河,便是想着日后有了血脉相亲,在京中也有个倚仗,让万家多条退路。”
说到此,万初一丧气摇了摇头,“照这般来看,不如合离了跟我回楚庭去,也能过些好日子,至于你那哥哥,是靠不住了。”
魏晓枫听着有些许难受,但更多的是释然,“娘会愿意跟您回家去的,外祖,她在魏家过得一点都不好,他们都欺负我和我娘,说她是商贾之女,天性狡诈卑贱,可我娘哪里是这种人?她虽胆小怕事,但人也极温顺的,从不占人便宜。”
这上九流与下九流,阶级身份向来泾渭分明,在楚庭山高皇帝远不显得,可到了这京中,人人皆与权贵沾亲带故,便明显了。
“外祖知道,你娘她受了很多委屈,晓枫,你是个好孩子。想要做人上人,哪有那般容易?富贵险中求,也在险中丢,求时十之一,丢时十之九。”
“如今外祖年事已高,趁还有余力之时,也当为子孙后人谋些福祉,百年后我去了,也能安心地去。现京中风云变化莫测,夺储之争也已经如火如荼,此番你跟着王爷回封地,却也是件好事。”
“我也觉得是好事,去了广陵我就和阿越好好过日子。”
万初一听了这话,不由失笑:“傻孩子。”
魏晓枫这笑让他莫名一阵慌张,“外祖……”
“你嫁了这王府,不管如何,已经与广陵王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待你好,那自然是极好,外祖便也能做下新的决择。”
“什么决择?”
“你回去便告诉他,老夫愿竭尽所能,倾囊相助,他自会懂得。”
*
此时封越与慕云华正在书房议事,城外的兵马已经整肃待命,随时听令赶往山海关接应。
封越看着山海关地图已不下百次,上面做了许多标记,将能分析的情况都分析了个遍,他眸光幽沉:“事不宜迟,便在今晚出发。”
慕云华一脸愁容轻叹:“希望未来几天不要下雪。”
一旦大雪封山,就算躲过暗杀,若被大雪困在那里,赶不回来,也十分危险。
第37章
书房外忽然传来女使与魏晓枫的对话。
“王妃, 王爷正在书房议事,请您稍等片刻。”
封越看向门口,说道:“让他进来。”
没等女使开门,魏晓枫自个儿推门莽撞的跑进来了, 看到慕云华时, 灵动的双眼微转, 慢慢想起了他。
“我认得你。”
慕云华做了个揖:“慕云华给王妃请安。”
“慕侍卫免礼。”
“王爷, 属下就先走了, 不打扰两位风花雪月。”
封越不耐的瞥了他一眼, 嚅动着双唇让他看口型:“快、滚。”
“王爷……”魏晓枫正要说什么,却被封越打断。
“别人都叫我王爷, 你也叫我王爷, 好生份哪!”
“那, 那该叫什么?”别的现在他也叫不出口, 还不太习惯。
“夫君、越郎、越哥哥……你选一个。”
魏晓枫一脸嫌弃,脱品而出:“阿越!”
封越怔忡在当场,恍惚间看到了前世的晓枫, 总是很亲昵的‘阿越啊阿越’地叫他, 有时候是喜悦的,有时候是压抑的, 有时候很活泼,有时候带着沙哑的哭腔。
“过来。”封越朝他招招手, 魏晓枫就跟丢了魂儿似的, 痴痴地朝他走了过去。
才刚近身,封越一把将他拽进怀里,魏晓枫跌坐在他腿上,自己也不是小鸟依人型的, 真怕刚才这一坐把他腿给压折了。
“你做甚?”
“抱抱你啊!”
“万一把你腿给坐折了,那我罪过不是大了么?”
“哈哈哈哈……”封越放声笑出了泪水:“你当我是纸糊的?就你这小身板,还想把我的腿给坐折?”
“我不是小身板,在一众哥儿里,就属我最高最壮,他们老叫我少吃点……”魏晓枫说着说着就消声了,这也不是好拿出来说的,有点丢人。
“你这样刚刚好,就是太瘦了点儿。”
“你你你,你说什么?”
“太瘦了,多吃点。”
“啊?”
封越很认真的朝他点头:“健健康康,比什么都重要,世俗的眼光像是看不见的牢笼,你要像院中那颗大树一样自由生长,不要害怕长得过份强大,你要枝繁叶茂,遮天蔽日。”
魏晓枫瞪大着双眼看着他,从小到大听到的只有训诫,哥儿该长成什么样,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原来可以自由生长,像大树一样。
“如果我不是大树呢?”
“即使是乡野中的藤蔓,它们也拼命的攀爬争向云宵之上,从不会扼制自己的生长,更不怕抢了别的花草树木的风光,不管是大树,还是藤蔓,你要做你自己。”
这些话,对于魏晓枫来说似乎还太遥远,很虚空,仍旧会不安,不知道自己能长向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能长成大树还是攀往云宵的藤蔓。
封越暗叹了口气,看他迷茫的神情有些心疼,“别想太多,只要你开心就行。”
魏晓枫将脸轻轻埋在了他有肩膀上,“外祖说他愿竭尽所能,倾囊相助,他说这句话你自会懂得。”
“嗯,他老人家不远千里来到这里,这份心意我知道了。”
“外祖,是什么意思啊?”
“你猜呢?”
魏晓枫其实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只是不敢深想,如今听封越这样说,便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你,你不是要造反吧?”
“时局未定,何来造反一说?”
“为什么?你不是说广陵虽然没有京中繁华,可也是个好地方,你,你既然想和我在一起,那我就和你一起去广陵生活,安安稳稳一辈子不好吗?为什么要打打杀杀?”
“晓枫,我放过他们,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
“自古佞臣贼子,不会有好下场!”
“你觉得我是佞臣贼子?”
魏晓枫哽咽着埋下了头去:“我不知道……”
他只是希望封越能平平安安的,不要再打打杀杀,好不容易不打仗了,不用再受伤了,为什么还要为了争权夺利赔上性命的风险?
封越又叹息了声,却还是叮嘱着他:“今晚子时,我就要出城去,府里会有一个替身假装我还在这里,你不必理会,记住我说的话,若新元节前我还未回来,就去找大皇子封朝,记住了吗?”
魏晓枫用力咬着牙,泪水凝聚在眼眶,只是迷茫地点了下头。
他很不安,很害怕……他不想面对这些。
“早点洗漱去睡吧。”
魏晓枫下意识用力攥紧了他的衣袖:“你就要走了?”
“现在还不走,等你睡了我再走。”
封越牵着他回了卧房,叫女使打了热水洗漱,和着陪晓枫躺在了床上。
魏晓枫只是睁着眼一直看着他,不肯入睡。
封越便逗弄着他,眉眼染上一丝风流:“你再这样看我,我可受不住。”
魏晓枫红着脸却没有躲避,只是抓紧了被子,说不出口,但是眼神却告诉封越,他想要他。
封越修长的指尖轻挑开他的衣带,宽大温热的手掌顺着襟口往里探去,掌下细细描摹着他的骨胳脉络,在那一片上好的羊脂白玉上狎亵搓揉。
魏晓枫低低的喘息着,羞耻而隐忍,封越在他耳边低笑了声:“怎么反应这么大?这便食髓知味了?早知道昨夜就不忍了。”
魏晓枫双眸水光潋滟,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勾人得很,眼尾染上了一抹绯红,凭添了几分艳丽的春色。
“阿越,阿越……”
封越心脏狠狠紧了下,将他更用力的揉进自己的怀里,深情地吻住了他的唇,将他的叹息与低吟缄封。
“晓枫。”封越不算温柔的狠狠沉下身去,魏晓枫惊呼了声,下意识想逃,却被封越死死抵住,禁锢着他无法动弹。
“别动!我怕我忍不住伤了你。疼么?”
“疼……”魏晓枫带着哭腔,身子微微发颤,只能更用力的紧缠着他,像溺水之人遒住水上唯一的浮木。
细碎地吻犹如雨滴落在他身体的每个角落,封越待他适应,只是轻微动作着,眼神迷离却越发不能自己。
“晓枫,晓枫,你好美……我爱你,我爱你晓枫。”
“封越……”他居然说爱他?他这样的人,就这么把爱说出口了。
因他这句话,魏晓枫情动得厉害,细碎的低吟在吱呀摇晃的床榻间久未停息。
*
夜凉如水,窗外不知何时下了毛毛细雨,气温低得过份,雨落下成了冰。
封越小心起榻,穿了衣裳,看着帐内背对着他睡着的魏晓枫很是不舍。
他倾身上前,在他鬓角落下一吻,低语:“我很快回来,在家里乖乖等我。”
出门前,他取了狐裘大氅披上,牵着自己的战马悄悄从王府后门离了京。
他换的是金吾卫的腰牌,出城办事是常有之事,不会加以阻拦。
此时城郊外的小树林里,慕云华带领着五百精锐等了约两刻钟,封越还不见来。
慕云华坐在高马上,朝半空呼出一口气雾,那雨中夹着雪籽,砸在人脸上有些刺痛。
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几日怕是会下大雪。
身后的小将庄卓策马上前,小声问道:“慕校尉,小将军还不见来,会不会被拦下了?”
慕云华笑了声:“人家新婚燕尔,哪跟我们这些寡宿星一样?等着罢,快了!”
飞奔的马蹄声踏破这漆黑夜幕,封越一身玄衣如风而至,披身的狐裘大氅在凛冽的寒风中摇摆,一路行来雪水湿了鬓发。
他知道已耽搁了些时辰,未作任何停歇,策马飞奔向前,一声令下:“众将士听令,随我速速前往山海关!”
“是!”士兵齐声应答,蜂拥追随而上。
他们马不停蹄赶了两天路程,终于赶到了镇国公回京的必经燕山大峡谷,像这种情况,马是不能进山的,一旦下大雪,只会成为累赘。
将马放在山下后,他们带着有限的水和干粮步行上进了山里,五百号人分成了十组,埋伏在四周。
便就是在这两日了,军队一定会趁雪未下大之前,穿过北边的燕山大峡谷,那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便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封越与慕云华蹲守在一处,这天冷得四肢都要冻僵,慕云华却见封越跟个没事人一样。
慕云华咬了口饼,硬得跟石头似的,一边用力咀嚼一边说道:“这情形,让我想到咱们刚上战场那会儿,也是在林中伏埋敌军,等了好些天,西北的雪还是要比这儿大。”
“废话。”封越想起西北最冷的那几天,与北川不相上下,一般人根本受不住。
慕云华哈了口热:“好久没见老将军和阿岁将军了,怪想他们的。”
“说不定邹婶子会让他们给你捎点家乡小食过来。”
“我想吃我娘腌的酱牛肉,烤羊腿,我的口水都流出来了。”慕云华吸了吸口水。
看他这馋样,封越就想笑。
“有动静了,你听。”封越将耳朵趴在地上听响动。
慕云华听了一阵,激动道:“有军队过来了,应该是老将军他们!”
没一会儿,前方举旗的士兵开道,陈家军的战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带回来的兵马十分有限,被召回京中只能带少量随从。
京郊两千兵马,一部分是陈家原本就驻守京中的,另一部分是封越回京时带回来的部下。
终于镇国公的马车驶入视野,封越呼吸微乱,也忍不住有些激动。
那里面,有他思念的亲人,已经十年未见。
临死前,他甚至都无法再见他一眼,听他的遗言。
封越眸光利如鹰隼,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刀。
眼看马车越来越近……
慕云华小声道:“没动静啊。”
话才刚落,一支穿云箭从正北方向射了过来,将举旗的士兵射杀在当场。
一石激起千层浪,策马的年轻将军喝令道:“保护老将军!全员戒备!”
士兵迅速改变队形,拿出武器,将马车围在了中心。
慕云华想要冲出去,封越却并没有急着下令行动,他急得满天大汗:“狗娘养的东西,还真有埋伏!冲不冲?”
“别急,再等等。”
突然,那两百号杀手似乎接收了命令,开始训练有素的开始布阵,将陈家军团团包围。
封越仔细观察觉着四周情况,发现施号发令之人,就在正北方的悬崖之上。
这两百号人怕只是他们看到的第一批,还有第二批也在此埋伏。
敌方弩箭手已准备。
封越放下第一枚信号弹,在弩箭齐发的那一瞬,早已做好万全准备的五百士兵,以迅耳不及掩耳之势布下盾墙。
悬崖上的人这才惊觉还有另一队人马在此埋伏,就为了等着他们。
封越戴上面具,直奔向马车,护在马车前的陈岁安将刀横在胸前,警惕的盯着来人,只觉得万分眼熟。
“阿岁,是我。”封越短暂的揭了下面具,让陈岁安看清了面具下的那张脸。
“阿越!!”
马车里的人听到呼声,也不由推开帘子出来看,“是阿越来了?”
“外祖,我现在让人护送你们从小道离开,山下会有人接应,您先下马车。”
盾墙还能维持一段时间,待他们弩箭用尽,便是反击之时。
“不行!”陈泰鹏沉声道:“你的性命安危才是最要紧的,让阿岁护送你赶紧离开,外祖还能应付!”
陈岁安点头:“祖父说得对,阿越,你带祖父先走,想必这里的地形你比我熟悉,带祖父下山更容易脱身。”
“老夫岂是贪生怕死之辈!”说着下了马车,取了自己的偃月刀,“老夫跟他们的拼了!”
眼看盾墙久攻不下,悬崖上那人没了耐性,叫人取了自己的弓来。
满弓紧弦,第二支穿云箭射出,将盾阵最薄弱的地方破了。
盾阵很快被补上,第二轮箭雨齐发。那弩箭的威力惊人,几百人的盾墙如山崩摇晃。
第三支穿云箭射出,再破盾阵,死伤十余人。
第四次,两支箭齐发,穿过盾阵,朝马车这边飞来。
封越飞身用惊雷枪挡开,枪尖与箭尖碰撞出蓝色的火花,这么远的射程还能有如此威力,叫人心惊。
那人持续拉弓,次次满弦,陆续将盾阵破开。
阵快要破了,而他们还有箭。
“云华!”
封越只是给了慕云华一眼色,两人多年在战场上的合作,让慕云华一下看明白了过来。
他知道万分险峻,但战场就是死生搏斗,瞬息之间。
慕云华点了下头,两人准备分头行动。
陈岁安一阵心惊:“你不会是想……”
封越按了机关,将长枪收成短棍背在了背上,双手套上铁飞爪,无声与慕云华数了三个数,慕云华踏上两个士兵交握的双臂,借力飞身而出,来吸引战火和注意力。
果然,悬崖上的那人将弓箭瞄准了慕云华。
封越趁机已悄无声息利用铁飞爪,身轻如燕飞檐走壁,迅速往悬崖后边攀爬而上。
慕云华因速度十分快,有闪电小貂的外号,虽速度奇快,能迅捷的躲避攻击与障碍物,但这种暴发力十分短暂。
封越如果没有在极短的时间靠近对面首领的位置,那么他便会死在箭雨中。
慕云华的速度明显减下,而那人的箭预判了他的走位,在指尖松开的那一瞬,封越奋身往前一个扑腾,手腕用力锁住了他的喉管。
最后一支箭从慕云华的手臂擦过,瞬间见血。
盾破的一瞬,六百号士兵提刀往前冲。
“杀!”
“杀杀!!”
“杀杀杀!!!”
……
弓弩手退下,埋伏在四周的六百号杀手全黑衣蒙面,加入厮杀。
封越的近身格斗十分精湛,几乎难有敌手。
可让他没想到的人,对方竟也是个高手,在被他锁死的情况下还能全力一搏,脱身而出。
两人近身打斗了几十个来回,封越稍微占了上风。
“功夫不错,可惜今日你遇到的是我。”封越挑衅的朝他勾了勾手指。
此人已知不能再与他近战,拔出了后腰的两把弯刀,漂亮的耍了一个花式。
悬崖底下,陈岁安喝道:“将士们,跟着本将军杀出去!!”
漫天大雪如鹅毛飘落,一个又一个士兵与敌人倒下,鲜红的血喷溅,将薄薄的一层雪染红。
那染红的血又很快被大雪覆上一层白,如此重复不休。
那些倒地的尸体很快便不见了,只剩下一层无垢的白。
眼看大势已去,与封越缠斗不下百来招的神秘人,无心恋战,便想逃去。
“想走?我让你走了吗?!”封越取下背后的枪,拼命追了上去。
封越很快追上了他,一□□出,那人旋身举刀来挡,枪尖挑开了他脸上的面具,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面具下的这张脸,让封越震惊在当场。
那人明显震颤了下,丢出一个烟雾弹,封越还想再追,脚下突然踩到了一处机关,四面八方飞来几根尖木桩子。
封越警觉,弹出铁爪钢丝线,缠上一颗大树,借力飞身上树躲过木桩子,却没有躲过身后飞来的箭弩。
“干你爷爷的!敢伤我主公!!”慕云华愤愤从背后将那人一刀抹了脖子,动作干脆利落。
封越双唇发白,紧蹙着眉,收起铁爪机关,从大树跃下,脚步有些踉跄。
慕云华一阵心惊,也不顾脸上和手上的血,上前扶过了封越。
“主公,你这伤……”慕云华看着一阵心疼,又低咒了声:“我干他娘的,怎么又伤到了这里!”
封越咽了口唾沫星子,喉咙干得冒烟,这疼还能忍着,便虚弱的问了句:“外祖没受伤吧?”
“放心,老将军没有受伤,这雪太大了,不过两个时辰,已经没过了膝盖,他奶奶的,这贼老天,成心跟咱们过不去!”
“走,先去和他们汇合。”
慕云华小心仔细的换了一边扶,右肩的伤才刚好啊!本来就留下了无法修复的旧疾,这次又在同一个地方贯穿伤!
封越忍不住说了句:“你这几句话,爷爷奶奶他娘都骂了个遍,你就不能注意点?”
“我又不是那些个斯文人,行了,属下下次定会注意,主公你信我。”
“信你个鬼!”
……
大雪封山,或许是预料之中的结果,当封越与几百士兵困在此地时,情绪还算平静。
几十人为一组升起了篝火,这大雪已经下了五个时辰。
随行的军医替封越处理了伤,疼惜的轻叹了口气:“以后小将军这使枪的手,怕没再那么灵活了,这段时间就不要乱动,好好养伤罢。”
地下散落了一地止血的纱布,慕云华看着碍眼,全扔进火堆里烧了。
陈泰鹏脱了自己的大氅给封越披上,“你受苦了,先睡上一觉,之后的事情有外祖给你撑腰!”
封越想把大氅还给他,阵泰鹏按住了他的手:“外祖不冷。”
“阿越,你就披着吧,你现在脸白得像鬼一样定是很疼。”陈岁安劝说。
这一个个的,说话都难听。
封越也懒得计较,靠着慕云华浅睡了过去。
睡了一觉醒来,天光大亮,他人居然在马车里,底下垫着大氅,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
左肩那尖锐的刺痛已经缓解了很多,脸上也有了点血色。
突然车帘被人猛地撩开,天地晃眼的白,叫封越抬起左手挡了挡。
“来,吃个鹿腿。”
这鹿腿壮得吓人,举起来都能把慕云华一张脸遮住。
封越一阵无语,还是接过了整条烤鹿腿,咬了一大口,问道:“现在是何情况?”
“哎,不乐观,这雪肯定几天都化不了,我们不知道得在这山里呆多久,新元节过了都怕是赶不回去。”
“麻烦大了……”
“也别太担心,将士们正挖雪开道呢,几百号人挖呀挖,哈哈哈……挖个几天几夜,那,总能挖出条道吧?”这话他说得自己也挺心虚。
私自带兵离京这是重罪,若给他安个起兵谋反的罪,褫夺爵位都没处叫冤。
原想的是反正已经撕破了脸皮,即使皇帝知道是他暗中将人救下,只要做得不明显,没留下什么证据,他也不会拿自己如何。
顶多再多厌他一些,将他驱逐得远远的。
如今他和陈家军皆困于此,插翅难飞。
“云华。”
“嗯?”
“我看到对面那首领的脸了,是我认识的人。”
“我干他……谁啊?我认不认识?”
第38章
封越神色凝重, 缓缓道:“御林军统领,萧玄毅。”
慕云华一时以为自己误听,“谁?”
“萧玄毅。”
“是皇帝身边的亲信!”慕云华瞪着眼睛半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也不知道他们主公现在是什么心情, 但大约是不好受的。
同时心里也为老将军鸣不平, 大半辈子为国为民守在了西北那物资极度匮乏之地, 临到头还不能安享天年, 竟想让他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
封越一时没了胃口, 将手里咬几口的鹿腿丢给了慕云华。
慕云华转了个面开始啃。
封越拿过大氅披上, 默默跳下了马车。
“您还有伤,上哪儿去?”
“去找老将军。”
慕云华连啃了几口鹿肉, 不舍地放到了马车上, 紧跟在了封越身后。
“跟着我作甚?”
“您身上这么严重的伤, 可不能再有个三长两短。”
封越无奈, 便任他跟了。
找了一圈,发现镇国公跟将士们在一起挖雪开道。也不知道能不有挖出去,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兽皮靴踩在厚实的积雪上, 发出‘咯吱’脆响, “外祖!”
听到声音,陈泰鹏回头看去, 将手里的工具交给了一旁的士兵,一脸严肃:“你身上还有伤, 这天寒地冻的, 怎么不在马车里歇着?”
“孙儿的伤没有大碍,昨日匆忙,我们又许久未见,孙儿有许多话想与您说。”
陈泰鹏怔愣了片刻, 这孩子以前可没这么心思细腻,每每想叫他聊几句都不耐的说不上十句便跑开出去野了。
“好啊!难得你找外祖有话要说。”
封越对慕云华吩咐道:“你不用跟来,便在这里跟他们一起挖雪开道吧。”
“哦……”慕云华一脸好奇。
祖孙俩在这一片白茫茫的林中缓慢前行。直到走远了些,封越才缓缓开口,说起了自己的近况。
“外祖,我前几日已经成亲了。”
“什么?”陈泰鹏瞪着眼,不敢相信,这消息实在太过突然,而且以他对这孙儿的脾气,不是个容易动情开窍的。
一阵静默后,陈泰鹏似乎接受了事实:“对方是哪家闺秀?”
封越:“他不是闺秀,是个哥儿。”
陈泰鹏听闻,不由怒斥了声:“你简直胡闹!为了大统,你怎么能娶个哥儿?你……你真是糊涂啊!!”
陈泰鹏痛心疾首,“外祖知道你的想法,你不想争这个储君之位,你看重与你二哥的兄弟情谊,可是争不争由不得你啊越儿!你还小,不懂得其中的厉害,委实不是外祖要逼你,而是人在局中,早已身不由己!”
“外祖……”封越顿时红了眼眶,“我现在懂了,我懂得了!您放心。”
但凡曾经他听一句劝,也不会落得那般下场,更不会让陈家军就这么分崩离析。
“我成亲之事,说来有些复杂……”
封越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实的将讲给了陈泰鹏听,陈泰鹏的脸色越听越白,听到最后眼中已强忍悲愤,双唇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
“我不明白,母后为何要这样做,为何要这么对我,所以我想问问外祖,到底为何?”
陈泰鹏终长叹了声,无奈摇摇头,没法说出口。
封越便知,这其中定是有着无法言说的过去,不能对任何人说,也不能让他知道。
“若您无法说,那便不说吧,其实于孙儿而言,已经没那么重要,我的母后,在那一晚之后,在我心里已经死了。”
“你恨她吗?”
“已经没有期待,又何来的恨?”封越已心力交瘁,疲惫不堪,“她不爱我的事实我必须要接受,再说,这世间本来也没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爱。”
“她是心中有无法消弥的恨,连带着牵累了你。”陈泰鹏一时间也不知当年的决定是对还是错,是不是应该到了要说出真相的时候?
“外祖不用解释,我真的不在意了。”封越释然一笑:“父皇也好,母后也好,兄长也好,皇家本就薄情,尔虞我诈,互相算计,没有什么是真的。我如今要的也很简单,那个人人觊觎的位子,我定要坐上去!所以还请外祖,助我一臂之力!”
封越深深朝他一拜,字句恳切。
陈泰鹏震惊在当场,将他扶起。
只觉得眼前他是他,他又不再是他,一般人遇到这种事,心防早已瓦解崩塌,封越却越发坚韧强大,这样的心性,倒不像是一个才年过二十的孩子该有的。
只能说苦难能催毁人,也能催人迅速成长,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陈秦鹏欣慰的叹了声:“你长大了。”
“如今我们得做好两手准备。”
“你说。”
“若我们无法在这燕山脱困,便要面临最坏的结果,父皇此次暗杀不成,定不会善罢甘休,我无诏出京,手下足有五百士兵出城与您在此会合,若安个谋反的罪名,便不必再如此被动,倒不如……”
“这是下策!”陈泰鹏沉声道:“直辖禁卫军有五千多人,加上在京中附近能调动的辖卫所约有两三万兵马,真到了那时候,我们怕是无法全身而退呀!”
“孙儿知道,所以自然是不能鸡蛋碰石头,我们手中不过三千兵马,撤离起来不难,灵活性也很大。”
陈泰鹏想罢,点点头:“这倒也是个办法,只要能逃离京中,回到西北便能找机会反击。那另一个是什么?”
封越也不知想到什么,神情柔和了许多,“便是等救兵过来。”
“我们哪还有什么救兵?”
“只能等了。”
开道的士兵分两批,整整挖了两天一夜。
可老天却是一点也不怜悯,这雪歇歇停停一直在下!
再这样下去,士兵精疲力竭,成效也甚微。
就在新元节前夕,大家都已经放弃了,干脆躺在原地休息,所有人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接近傍晚时分,有耳尖的士兵听到了一阵动静。
“你们听,什么声音?”
全员瞬间警惕戒备,拿起了武器。
“是,是狗!好多狗在吠!”
“糟了,是不是朝庭的爪牙又派人来围剿了?”
“快去禀报老将军!”
……
闻讯而来的老将军与封越等人令士兵撤退五百米,迅速摆好的阵形,听那声音越来越近,雪墙也越来越薄。
夜幕降临,突然那雪墙透进了亮光,一只狼犬从雪墙破出,紧接着最后那层薄弱的屏障轰然倒塌,千万人便在那雪墙之后,高高举起了火把,衬着这雪夜亮如白昼。
一道道惊喜声此起彼伏:“通了通了!!欸,去叫那魏公子过来,山道已经全部挖通了,许我们余下的赏钱在哪呀!!?”
瞧这些人,看起来像是附近的村民,都带着猎犬与专用的挖雪道具,一眼黑漆漆的头顶,看不到尽头。
粗略估计,怕是有万余人!
“这,这便是越儿说的救兵?”
封越惊喜万分,已无暇与老将士解释什么,只是说道:“外祖,我先去寻个人,等会儿再来跟您解释。”
语落,便迅速的挤开人群往山下跑去。
而此时,得到消息的魏晓枫,也顾不得山道湿滑,此时只想迫切的见到他,确定他平安无恙。
“晓枫!”封越从人群里,第一眼便看到了他。
听到封越的声音,魏晓枫焦急得找寻着他的身影,走得太过匆忙,还摔了一跤。
封越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他面前,一把将他紧紧抱在了怀里。
熟悉的薰香与体温叫魏晓枫空虚飘浮的心一下子得到了安定,封越扶起他,将他带到了安全的角落,整个过程四目相交,没有再移开。
此时的心情,彼此无法言说,封越只能以吻缄封。
两人短暂的亲昵了下,没来得及诉说重逢的思念与欣喜,魏晓枫高兴的朝人群喊道:“多谢各位壮士相助,大家快下山去罢,我外祖已经将赏钱都送过来了,每个人都有!”
村民陆续下山去了,还留下一些随行的士兵似乎在听指令。
此时一名穿着黑甲的领军人上前朝两人做了个揖,“王爷,魏公子,任务既已完成,那我们便撤了。”
“多谢。”
这人吹响了胸前的鸟笛,近两千士兵,悄无声息的隐没黑夜中,就好像刚才没有来过。
*
未央殿,封朝正倚着软榻在看书,今夜睡得比平日要晚。
此时,殿外传来一阵响动,没一会儿临淮躬着腰走了进来。
“殿下,有消息了。”
“哦?成了?竟能这么快?”
临淮走到封朝身侧,提起炉子上温着的热茶,给封朝空了的茶杯倒上,这才悠悠道来。
“殿下对广陵王也算是仁之义尽了,这回我们将能调动的兵马都借给了他们,只不过大雪封山,实在是一般人力不可及也。”
“不是也做到了?两千人,是如何做到的?”封朝也不由好奇。
“您说那魏五公子也是邪了,瞧着是个不中用的爱哭鬼,听说跟了一路哭了一路……”
封朝听罢不由笑出声来,“是吗?后来呢?”
“他们先带了两千余人上山开道,那肯定也不咋中用哪,对那山道又不甚熟悉,这得挖到何时去?那魏公子急得一边哭一边就自个儿跑到了山下,借个了铜锣,将山下的村民全给闹了起来。”
“那些村民气得哟,恨不得当场把他打死。”
“有意思。”
“瞧着他平时唯唯诺诺,竟也是个不怕死的,敞着嗓门儿说今夜跟他上山除雪开道,每人都能得十两银子,那些村民听说有银子,便拿起了铲雪的工具带着猎犬上了山去。”
“之后,又一传十,十传百,不到一个时辰,一个镇的村民全都连夜上了山,男女老少皆有,加起一万多人哪!那山都给踏平咯!”
“到底是当地的村民,靠山吃山的,他们成日带着猎犬在山里打猎,自然是比咱们这些个在京中的要熟路,一点弯道都没有,有猎犬在前面开道,你一铲我一铲,挖得十分迅猛,无比的快。”
封朝听得十分兴起:“那是自然,十两银子呢,早挖完早点回家去睡觉。”
“可不是吗?不到天亮,就把这山给挖通了嘿!实在是叫人惊叹!此人厉害呀!”
封朝不由感慨道:“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您说,怎么就有人平时真是一点儿也瞧不出来,到了真正关键时刻,一个顶百啊!”
“有些人便如此的,骨子里有一股常人难及的狠劲与敏锐的直觉,才干得在绝境才能被逼出来,往往在太平盛世碌碌无为,乱世之中便称人杰。”
临淮:“这广陵王还真是捡了个宝回去。”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人情已还,以后各不相欠了。”
临淮点点头:“不过如此一来,倒是多了个劲敌。”
“你也去歇着吧,本宫累了。”说着放下了书,起身走向寝殿。
临淮上前扶过他,伺候了封朝入寝,留了两个守夜的女使便退了下去。
那万初一连夜带了二十箱白银,分发了一上午,多孩童的村户,又多发了一两,大伙儿都欢欢喜喜的回家补觉,准备起来便去市集再买几斤肉回家过个热闹年。
封越没有耽搁一秒,下山骑了黑鬃马,带着魏晓枫先回了京中。
好在一路顺利,在赶晚膳前便到了王府。
那赵管家等得心焦,迎了他们从后门进去,叫人伺候了热水,才说明他离京这三天的情况。
“前两日还算太平,今日皇上已经着人过来请您进宫,我只说您身子欠安受了些风寒,在家中歇息。”
封越唇色发白,“你去把回春堂的褚大夫找过来。”他这伤找普通的大夫也怕是没什么用了。
“我马上去!”赵管家立马应了声,亲自去请了。
“阿越……”魏晓枫担忧得双眼一片绯红,“你是不是很疼啊?你到底伤哪了?”
封越闭了闭目,挤了一个笑来:“无碍,只是小伤罢了,之前赶路时太急,伤口有些疼。”
他的右肩已经被鲜血染红,一大片迅速浸染开来,定是现在出血不止。
魏晓枫心疼的哽咽出声,不敢碰他的伤,怕会让他更疼。
可封越心中是畅快的,他改变了外祖命丧关外的结局,也改变了自己的结局。
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了。
“晓枫,别哭了,让我靠一靠。”
“嗯。”
魏晓枫坐到了他身边,封越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紧闭着双目静等着大夫过来。
“阿越,”魏晓枫想转移他注意力,可能会减轻他的痛苦,“你觉得,我这次做得好不好?”
“嗯,你做得太好了,还好我有你,你救了我和外祖,还有许多将士的性命。”
“我,我也没有做得那么好,我心里没把握。”
封越与他十指紧扣:“小傻子,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厉害。”
魏晓枫被夸得俊脸泛红,心里甜滋滋的,能对封越有帮助,他很开心。
那褚大夫很快被赵管家请了过来,他瞧了眼封越,有种十分熟悉的感觉,但很快收回了心神,没敢多想。
“王爷可否让草民瞧瞧伤?”
封越坐起身,对魏晓枫说道:“你先随赵管家出去。”
“我想陪着你,”魏晓枫固执的不肯走:“让我留下来吧,我看看你的伤。”
原本封越是不想让他看的,免得他看了要难过。
但迎着魏晓枫担忧的视线,他又不忍拒绝,只得轻叹了口气:“好吧。”
他脱了上衣,露出右肩上的伤口,让在场的人倒抽了口气。
简直是血肉模糊,已经完全撕裂开来。
褚灵峤一眼便瞧出是被箭弩所伤,穿透了肩胛骨,十分难办。
“王爷先忍着痛。”褚灵峤伸手探了会儿他肩胛骨,封越只是紧闭着双目,后背与额角瘆出一层薄汗。
好一会儿,褚灵峰收回了手,一脸凝重:“是胛骨碎了,虽说有些难治但也不是不能复原。”
听到这话,封越惊诧地看向他:“你能复原?”
“也不难,就怕王爷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
“我得用蝉翼刀从你背部将伤口剖开,方便碎骨粘黏固定,再用药促进愈合,好好修养能恢复到七八成。”
赵管家听得整张脸都白了:“血肉剖开?那,那不得流血而亡?”
“止血便行,你这伤若我治不了,别的大夫更治不了。”
封越一脸大无畏:“现在你先帮本王止血,等会儿我得先进宫一趟。”
褚灵峤眉头深锁:“你能忍?”
封越:“可有麻沸散?”
褚灵峤无奈摇了摇头,这皇室中人竟也不如普通人过得如意,一般受这么重的伤早就疼得嗷嗷直叫,恨不得赶紧找大夫给治了先。
忍了这么久,还得忍,他倒是有点佩服这耐力。
“行吧,我先给王爷用麻沸散止血上点药。”
“多谢。”
褚灵峤动作很快,用了麻沸散后,感觉不到疼,封越整个表情都轻松了许多。
一直未能很好止住的血褚灵峤也很快给止住了。
“褚大夫晚上可有别的事?”
他这么问,褚灵峤便自然懂得,是想留他等他从宫里回来。
“也没别的事,麻烦王爷给我准备间房小憩即可。”
“赵管家,带褚大夫先下去休息。”
“喏。”
待他们走后,魏晓枫扶起封越,“我要跟你一起进宫去。”
“好,那便一起罢。”自成婚这么久,两人还没有进宫去奉茶,正好趁这个由头,模糊掉此次行动。
就看皇帝是想追究还是不想追究。
“来人,更衣!”
两人换了衣服,乘马车进了宫去。
此时刚过了晚膳时间,皇帝正在御书房处理政务,小太监来报说封越带着他的小夫郎进宫请安来了。
皇帝不动声色,只是握笔的手用力到关节泛白。
“带去甘露殿罢,朕随后过去。”
“喏。”
魏晓枫来宫里的次数较少,更别说是与当今天子这么近,所以坐立难安。
“阿越,我等下可以不说话吗?”
“可以,我说就行了。”
“那万一父皇他问我一些问题,我回答不好怎么办?”
“没事,我回答就行。要实在回答不上来,装傻就行了。”
“父皇不会生气吗?”
“有什么可气的?在他眼里,咱们半斤八两,都是傻子。”
“……”
魏晓枫便放宽了心,与封越在殿内吃吃喝喝等皇帝过来。
约等了半个时辰,皇帝才姗姗来迟,看到封越眸光黯沉了几分,脸上没什么表情,压迫感很强,虽瞧不出生没生气,但肯定是不怎么开心的。
魏晓枫跟着封越起身,朝皇帝行了一个礼,叫了声父皇。
皇帝迈着步子走到了封越跟前,宽厚的手掌用力拍了拍他的右肩膀,然后捏着不放,看似在鼓励,实则在较着劲儿。
“好,很好,真是朕的好儿子。”
魏晓枫心脏揪得生疼,他为何偏要扣住封越的右肩?那里才刚止住血。
封越好不容易脸上有点血色,在这一刻又全都退去,“儿臣与晓枫本该早点进宫来给父亲请安的,没诚想却染了风寒,今日白天又昏睡着,醒来便进宫了,望父皇莫要生儿子和晓枫的气。”
皇帝听罢,阴恻恻地笑了起来:“你我是父子,自是不会为这种小事置气。”
封越:“多谢父皇。”
“朕诏你进宫,也是为了你外祖入京一事,毕竟是肱骨之臣,入京的仪式也不能太过寒碜,念着你们是祖孙关系,这事交予你来办,是再合适不过。”
封越装出一副激动的样子:“是,儿臣定会将老将军风光接入京中,带到父皇面前。”
“你已好几天没来宫里,想必你母后念你念得紧,你便带着你的夫郎去给你母后请个安罢,朕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去罢!”
封越做了个揖,带着晓枫若无其事的放开了甘露殿。
待他走后,皇帝摊开掌心,垂眸冷冽的盯着掌心的血许久。
一旁的大太监拿了帕子正要给他擦拭,皇帝抬手挡住,接了帕子满眼厌恶,发了狠地擦拭着手上沾染的血腥。
直到走出甘露殿很远,封越强忍着身体的疼痛才松懈下来,不支的撑住走廊里的梁柱歇了好一会儿。
魏晓枫拿帐子擦去他额头上细密的冷汗,声色沙哑:“我们不去见母后了,回王府去好不好?阿越,阿越你是不是很疼啊?我怎么做才能不让你这么疼?”
封越冲魏晓枫挤出一个苍白的笑:“我没事,就是这几日失血过多,没睡好也没吃好,体力有点不支,便听你的,不去见母后了,我们回府。”
第39章
此时麻沸散的功效已经完全散尽, 封越也只能咬牙强忍。
魏晓枫不断催促着车夫快些,到了王府后,第一时间传唤了褚灵峤过来。
褚灵峤将屋内不相干的人都谴了出去,只留了两名女使。
直到天将亮时分, 褚灵峤才伤口缝好, 一身疲倦, 许久没耗费这么大的精力医治病人了。
封越失血过多昏睡了过去, 至少得调养个一年半载才能恢复过来。
褚灵峤将人叫进屋, 开了补血药方, 和治外伤的药膏,叮嘱了些注意事项便让赵管家从王府后院悄悄送走了。
魏晓枫看着女使处理着房中余留的血水与血衣, 心疼如刀绞。
看着帐内之人, 四天前出门还好好的, 如今竟已憔悴成这般模样。
这也让他深刻意识到, 他所看到的只是表面的风平浪静,实则暗处早已风起云涌,封越每一次行动, 都有可能付出性命的代价。
他想要的美好生活与平静, 只是他美好的幻像,封越要做那握刀人, 不是因为想要杀人,是想要自保。
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 他才明白外祖说的真正的意义。
镇国公的队伍已经平安过了山海关,一条官道直往京中。
陈岁安给他祖父倒了杯茶,看他那担忧的神情,不由问道:“祖父是在担心阿越吗?想必他已经到了京中, 不会有事的。”
陈泰鹏轻叹了口气:“此次一役,皇帝必然对他防心更甚,他与陈家牵扯甚深,就注定他和皇上的父子之情隔着一道天堑。”
陈岁安愤愤不平:“这又不是阿越自己能选择的,再怎么说阿越也是他的亲生儿子,难道他还真想杀自己的亲儿子吗?”
“皇家只有利益,哪有什么真正的亲情?”陈泰鹏凝眉,正如皇帝娶他陈家女,也不过是为了利益罢了。
陈岁安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这次大皇子居然会出手相助,着实让人意外。”
“当年,周家陨落,两千精锐在一夜之间蒸发,不知去向,成了皇帝的一块心病。”
“怎么说也是两千将士,怎么会说蒸发就蒸发了?”
“或许是以另一种身份隐隐于市,待到军令一出,便可号召群雄。周家早已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这是给后人留下的最后的保障。”陈泰鹏眸光黯了黯,“当年皇上并非先皇最属意的太子人选,但自周家陨落他娶了周家嫡长女之后,便如愿登上了这帝位。”
“您是说……周家落败是登上帝位的投名状?”
陈泰鹏没有多言,只道:“以周家为鉴,只望陈家莫要步他们后尘。”
陈岁安乍一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人能为了权利地位,竟能做到这个地步,能如此冷血绝情。
“还好阿越没跟着皇帝留在京中长大,若让这些人养着,指不定得变成什么样呢!”
“这些年大皇子一直住在宫外,近日才跟着太后回到宫中,看似与世无争,实则韬光养晦,不简单哪!这大皇子封朝,定然是越儿最大的劲敌。”
“那封骁呢?”
“一个看似最没存在感的皇子,既无文武官员拥戴,又无母族势力为靠,但你可知,他背后站着的人,是皇帝?”
陈岁安狠抽了口气,瞪着眼不敢相信:“凭什么啊?!”
陈泰鹏闭目小憩,“也或许,那是皇帝唯一的真情罢!他毕竟是人,是人便有七情六欲,再怎么无情,内心深处也会有在乎的人。”
正午快要进城时,从左边迎来了一辆大马车,正与他们的碰头。
两队人马互不相让,都想自己先过去。
僵持了一阵,陈泰鹏让陈岁安下去看看,到底是何人敢与他们陈家对峙。
陈岁安愤愤下了马车,正好对方的马车上也跳下一年岁相当的青年人,对方身着华服,看着不似普通人。
陈岁安大喇喇的打量着他,抱臂扬着下巴问了句:“阁下是何人?我们是陈家军正要进城入宫面见圣上,可耽误不得。”
“哈哈,巧了,我们也正要赶去宫里,面见圣上。”
陈岁安心头一跳,“你们是……南诏王的亲信?”
少年飞身跳下了马车:“没错,我姓司,单名一个墨字,马车上是南诏的世子殿下,司明。”
陈岁安朝他做了个揖:“镇国公之孙,陈岁安。”
此时马车内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虽缓慢但吐词气息极稳道:“既是功臣名将,我们当理礼让三分,阿墨,让我们马车与侍卫兵退后,先让镇国公的马车入城。”
司墨爽快笑了声:“那便听哥哥的,陈小将军先请!”
阿岁安又朝马车方向做了个揖,便转身上了马车,陈家军先进了城去。
司墨坐进马车里,不悦的问向司明:“凭何让他们先进城去?”
“这里不是南诏,是天子脚下,陈家势力如日中天,屡立奇功,又收复西北四省,若在此与他们发生嫌隙,传了出去于我们不利,如今藩王势力一再削弱,可别再叫人逮着个由头,参咱们一本。”
当年司家先祖打下这片江山有功,才封了南诏王,不过短短几十年而己,如今的藩王势力已经削弱了大半。
封越带着重伤,前来迎陈家军,护卫兵来了好几百号人,引来许多百姓围观。
直到那马车进城,众人行礼膜拜,陈家是大元的英雄,受百姓敬仰爱戴。
“恭迎镇国公回京!”
“恭迎镇国公回京!!”
先是护卫兵齐呼,紧接着百姓跟着齐呼,顿时欢迎声震天撼地。
隐在茶楼里,戴帷帽吃茶的大皇子封朝看到这阵仗,眼神不由浮现几分哀色。
曾经周家也如这般辉煌,却在潮浪的冲涮之下,荡然无存,如今不过十五载,已经无人记起了。
跟在后头的南诏世子就显得有些落寞了,司墨架着长腿叹了口气:“陈家人可真气派呀!”
司明睇了他一眼:“坐没坐相。”
“哦。”司墨放下了腿,端坐了起来:“那这样呢?”
司明无奈叹了口气,不再看他。
此时迎接南诏世子的官吏带着人朝他们马车走来,吩咐道:“世子殿下与郡王殿下先随下官进宫面圣,之后便在皇家别苑歇下,晚上皇家宫宴,两位殿下请务必参加。”
司明撩起车帘应道:“有劳了。”
司墨顺着视线瞧去,一道明艳的身影骑着马,经过他们的马车,正朝前边的马车追了上去。
那是个哥儿,一身喜庆的红衣,衬得皮肤如阳春白雪,英姿飒爽的模样与记忆中的娇弱的哥儿不同,艳丽得像是一抹让人无法直视的骄阳。
感觉到他的视线,那哥儿回过头去,与司墨的视线相撞,他不但没有收敛,还冲人家挤眉弄眼。
封熙兰朝他狠狠瞪了一眼便朝前面的封越追去,他娇憨的模样落在司墨的眼里,叫他心脏漏了两拍。
封越策马走在马车一侧,脸色依旧不太好看。
陈岁安撩起帘子看向一旁的封越,小声问他:“是皇上让你来迎接我们的,还是你自己要来?”
若他是自己要来,免不得被说一顿,若是皇上叫他来,那就没办法了。
封越无奈:“不是我自己要来。”
他现在骑在马上晃着,整个人浑浑噩噩,只想躺着睡大觉。
陈国公心疼也是无法,只得暗自叹息了声,“让马车快一些进宫去。”
一行人队伍浩浩荡荡入了宫,封越在宫门口与南诏世子打了个照面,彼此淡淡寒暄了几句。
封熙兰紧跟在封越身后,“越哥,他们都走了,我看你脸不对,是没歇息好吗?可要回家去歇着?”
“嗯……”
“马车里那个穿蓝袍的,是南诏王的次子吧?”
“他叫司墨。”封越打量着他的神情,却见他一脸愤愤不平。
“他之前一直盯着我,那个眼神真吓人!”
“是吗?”封越讶然,“许是你长得好看,所以他才盯着你看的。”
“可是这样不是很失礼么?他们南诏就是这样盯着哥儿姐儿看的?跟要吃人一样!”
“那,司明你觉得如何?”
“我没注意看,不过感觉是比他这个弟弟要沉稳许多。”
封越失笑:“再段些时日,等我休息好,便带你去郊外跑马去。”
“原来你没忘!”
“答应你的事,我怎么会忘?我先回王府去了,咱们晚上宫宴上见。”
“好,越哥慢走。”封熙兰高兴地朝他挥挥手,这才打道回了家。
*
面见圣上也只是走个过程,皇上要当着文武百官嘉奖功臣,慰问藩王世子,以示君恩浩荡。
这个过程并不繁冗,赐座互相寒暄了几句,便因着长途跋涉,十分辛苦,放着他们下去歇息了。
陈国公请命去见了皇后。
平时这个时候,皇后必定在后花园里与花草为伴,但这几日冰天雪地,花都搬进屋里,一片枯黄,也没什么好打理的。
她坐在书桌前抄着佛经,听闻宫里的嬷嬷来报,说是郑国公来看她了。
陈皇后表情僵了会儿,一滴墨在纸上晕染,抄了一半的经文只得揉了作废。
“请陈国公进来罢。”
没一会儿,陈国公迈步走进殿内,朝陈皇后行了礼:“老臣见过皇后娘娘。”
陈皇后将毛笔搁置笔洗,起身相迎,“父亲无需多礼,赐座。”
待坐定后,陈皇后让殿里的人都去外头守着了。
父女两沉默的吃着茶,显得十分生疏。
“阿岁也跟着一起回京了,你可想见见他?”
上次见他时,还是六岁的稚子,之后十几年都没再回京,也自然没再见过。
“晚宴自会见到的。”
陈国公暗叹了口气,瞧着她冷漠不近人情的模样,竟再也找不回当年他女儿百贞的一点影子。
“百贞……”
“国公僭越了,如今本宫是皇后,若再叫这种闺中小名实在不合适。”
陈国公无可奈何:“你若恨我们,这无可厚非,但是越儿……恕老臣不能明白。”
陈皇后冷笑了声:“父亲怎会不明白?你明白的,只是不愿深想罢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皇后娘娘岂会不知?!”
“本宫连死都不在乎,岂会在乎这些个身外之物?父亲,你太小看我了。”
“越儿始终是你的孩子!”
“他并非本宫意愿所出,本宫于你们而言,不过是权利交换制衡的工具,进宫之前我曾说过,不会让你们如意,你们以为本宫是在说气话么?”
“好,好好好……”陈国公沉痛不己,“你这样待自己的孩子,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后悔这种事本就廉价至极,喜欢后悔的人,做什么选择最终都会后悔,到死一堆遗憾。”陈皇后悠然地吃了口茶,“本宫不同,本宫从不做后悔之事,做就做了,错就错了,后悔最是无用。”
陈国公听罢,便也不再劝说,“既然如此,那老臣与皇后娘娘也没什么好说的,老臣这便告辞。”
“送陈国公!”
“不必了。”
陈国公愤恨甩袖离去,步子很快,消失在凤霞宫。
贴身伺候的老嬷嬷上前行了礼:“娘娘,陈国公走了。”
“嗯。”
“他好不容易来一趟,娘娘不是也想见见他?”
“见了又如何?我既已不是我,他也不再是他,早已物是人非。广陵王今日可进宫来了?”
听到她问起广陵王,老嬷嬷赶紧说道:“一大早领了命,又匆匆出宫去了,听说前几日生了大病,脸色不大好。”
陈皇后默了许久,才道:“你差人送些上好的补气养血的药过去,也别多言,他收便收,不收就罢了。”
“欸!老奴这便去办。”
见老嬷嬷高兴的走了,陈皇后起身走到小书房内,拈起案上一朵风干的芙蓉花,眼中泪光烁烁,“若是有下辈子,别再做我的孩儿了。”
封越回了府上,叫大夫给换了药,躺下一睡便是一个下午。
熬好的药凉了又热,热了又凉。
这回都是第四趟了。
魏晓枫也只得进房叫他,“王爷,王爷你醒醒!”
“嗯?”
“吃药了。”
封越抽了口气,转身继续装睡。
“你怎么又睡了呀?”
“大夫让我多休息。”
“你是不想吃药吧?”
“没有的事!”
“你定是怕吃药,堂堂广陵王,上得了朝堂,下得了战场,怎么会怕一副药呢?说出去怕不是要叫人笑死。”
“真的不是,”封越为了证实自己不怕吃药,坐起了身,一脸大无畏:“去把药端来,本王这便吃。”
“好呢!”魏晓枫欢喜的去端药了。
封越看他舀起一勺黑漆漆的药汁,一脸写着抗拒,他推拒着,直接端过药碗,一口气将碗里的药咽下肚。
吃完没一会儿,‘yue’的一声,苦吐了。
“太苦了!啊!”
魏晓枫往他嘴里塞了一大瓣甜柚,第一次看他吃药这么痛苦的样子,又想笑又觉得辛酸。
“原来你真怕吃药。”
“这药的味道太冲了,我闻不得这个气味,苦到想吐。”
“那还有好多副呢,要吃好长时间,这可咋办?”
“叫他们捏成药丸罢!”他估计撑不过三副,“还有柚子吗?”
魏晓枫又赶紧跑到前厅把剩下的柚子都拿了过来,“我给你剥柚子肉。”
封越看着他乖巧的模样,心里甜滋滋的,笑道:“我家小夫郎真贤惠!”
第40章
魏晓枫被夸后更加卖力的给他剥柚子内, 剥好放在一旁的玉碟中。
“你也吃,别光顾着给我剥。”
看他的手因剥柚子冻红,封越拿过帕子给他将指尖的汁水擦了,捧着带进了被子里暖着。
“冰!”魏晓枫要将手抽回来, 怕凉着他。
封越紧攥着没让他抽回去, “冰才要暖暖。”
魏晓枫顺势靠进了他的怀里, 仰着脸眼里的爱意藏不住, 盯着他发痴。
封越忍不住亲了亲他的微凉的脸颊, 又软又滑腻。
“伤口还很疼吗?”
“不疼了。”
“真的?”魏晓枫觉得他定是安慰自己, 伤得那么重,哪有这么快不疼的?
“真的不疼, 有的人生来对痛感很迟钝, 我就是这种人, 外祖说我是天生的战士。”
魏晓枫听着却很害怕:“那也不能因为对痛感很迟钝就能随便让自己受伤, 我看不得你受伤……”
封越心口刺痛了下,用力抱紧了晓枫:“我害你担心了。”
“你知道就好,就算是为了我, 你以后也别随便让自己受伤, 阿越,你答应我。”
“好, 我答应你。”
情意正浓时,赵管家在外头煞风景的敲了敲门, “王爷, 宫里来人了,皇后娘娘差人送来好些补品和药材过来。”
封越沉声道:“王府不缺这点东西,让他们拿回去。”
赵管家有些为难,但还是下去传话了。
魏晓枫自从得知他与皇后之间的芥蒂后, 便能理解他今时今日的决择。
“也不知皇后娘娘这番送药是何用意?或许她心里其实还是关心你的。”
“差点将亲儿子推入万劫不复,失去储君竞争的机会,现在来关心,未免显得可笑了,我给过她解释的机会,她既然不愿意说原由,那我就当她没有原由,以后也不必解释。”
“你别难过,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那时候在魏家,父亲就对我和其他几个兄弟姊妹是不一样的,习惯了就没什么感觉了。”
封越轻抚着他的脸,笑道:“我不难过,因为我有你了,以后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我们的孩子不会再像我们一样。”
魏晓枫俊脸一红,垂下了头去,“还,还没有,哥儿没那么容易受孕……”
封越不由失笑:“那我得再狠狠努力,每天耕耘个十七八回,肯定行的!”
魏晓枫当真了,想起他在床上的狠劲儿,吓得不轻:“会死人的!我,我可不行。”
“哈哈哈哈……”封越放声笑了出来,扯动了右肩上的伤口,笑着脸都扭曲了。
魏晓枫一阵羞恼,直想给他一拳:“你又逗我,你这人坏透了!我不理你了。”
说着,把未吃完的柚子肉给端走了,独自一人坐在小厅的炭火前,把自己剥好的柚子肉全吃光。
外边的女使突然过来敲响了门:“王爷,王妃,已是酉时,该换礼服进宫了。”
“进来罢。”封越伸了个懒腰,此时精神还算充沛,他身体恢复能力强,再养几日又生龙活虎了。
女使将备好的礼服拿了进来,伺候他们梳洗更衣。
皇家新元节宴请的宫宴是极热闹的,比太后的寿宴还要盛大。
皇亲国戚坐在最前厅,依官品级由大到小设座,魏家的人已经到了最末排。
魏晓枫反而轻松,除了娘,他也不是很想看到魏家的人,可像这样的场合,他娘亲也没资格入宫来。
歌舞杂耍看来看去,也没甚么新鲜的,封越便专注吃菜,偶尔有人来敬酒,并非都给面子,见他如此严肃,便没人敢再上前随意敬酒了。
司墨坐在他斜对面,便瞧着他有趣,早听闻这位广陵王骁勇善战,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便想与他切磋一番。
如今来看,性子更是对他胃口。
此时那道明艳的身影再次闯进他的视线,只见他端着酒过来敬封越。
封越自己没喝,反而将他手里的酒给拿了去。
“你是哥儿,少喝点酒。”
封熙兰一听就有些不高兴了:“越哥,你瞧不起我!王嫂不也是哥儿吗?你说这话王嫂是会不高兴的。”
谁知魏晓枫笑呵呵道:“我没有不高兴,阿越他说得对。”
“哥儿醉酒失态是会被人说三道四的。”其实是因为他的伤,尽量不碰酒找了个由头,平时他也不会想得这般细致。
“阿越说得对。”魏晓枫点点头。
“欸~你嫁了越哥怎么看着越发笨了?”封熙兰凑上前小声问他,“一开口就是‘阿越说得对,阿越说得对’,你这样是会被吃得死死的!”
在说什么?两人叽哩咕噜的,封越上下打量着他俩。
“阿越不是这样的人。”
封熙兰惊叹:“我的天老爷,你没救了。”
魏晓枫冲他笑笑,封熙兰用力拍拍他的肩膀,一脸同情的看着他,转身走了。
司墨趁他哥不注意,偷偷溜出了大殿,跟了上去。
此时御花园里有许多小哥儿在赏灯放炮竹,封熙兰倚着栏杆,独自吃着酒,看着他们嬉闹。
想起魏晓枫看封越那痴迷的眼神,有些不屑,但心里深处又有些羡慕。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呀,想情郎呢?”
栏杆另一边突然抻出个脑袋,吓了封熙兰一大跳,差点把手里的酒壶都给抛出去。
“我想你祖宗!”封熙兰气得没好话,喷了司墨一脸的唾沫星子。
司墨一点不恼,甚至觉得他火爆的模样甚是可爱,抬手抹了把脸上的唾沫,笑得十足的欠:“我家祖宗百年前就化为尘土了,可不兴得想。你不如想我?”
封熙兰怒瞪着这登徒子,“你们南昭是没哥儿喜欢了么?跑到京中来撒野了?你也不照照镜子!”
司墨挑了下眉,心中愠怒,却也更激起了他的胜负欲,“可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是吗?”封熙兰用着极挑剔的眼神打量着他,揪过他的领子,嘲讽笑了声:“可我很讨厌你这种到处发情的狗。”
司墨抿着唇,眸光锐利如刀,只是一瞬不瞬的盯着他,许久,才说道:“我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是我的。”
封熙兰厌恶的推开了他:“离我远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阿墨!”
封熙兰遁着声音抬头瞧去,迎面走来的男子长身玉立,一身华贵的玄色长袍,头饰多以蓝宝石装点,额间坠着蓝色滴水玉,眉眼深邃,眼珠竟是罕见的淡琥珀色。
被他瞧着,封熙兰只觉一颗心乱了节奏。
司明脸上掩不住的不耐,才一会儿不盯着,他就跑出来野了。
若不是祖母非要让他带着这个累赘,他压根就不会管他。
“大哥,你怎么也出来了?”
司明暗抽了口气:“来之前你答应过我,不会擅自乱跑,会规规矩矩的。”
“那宴会无聊透了!”司墨不羁地翻了一个白眼,并没有将司明的教训放在心上。
司明朝封熙兰做了个揖,便拉着司墨转身走了。
封熙兰回过神来时,兄弟两已经走出十步开外。
这兄弟两人,当真是云泥之别,除了长得稍微有些相似,气质和个性都是截然不同。
*
大年三十那晚,封越带着魏晓枫去了国公府过节守岁。
慕云华叫厨房炒了好几个菜,拿到了王府密室。
将菜逐一摆到小案,与元公公面对面地一边小酌着,一边吃菜。
“您老这几日想得何如?”
元公公手腕上带着镣铐,夹菜时跟着叮当作响,一副从容自在的模样,没有一点阶下囚的自觉。
见他装聋作哑,慕云华继续游说:“你失踪的这段时间,皇后不闻不问,也没想过派人找你,可见其有多薄凉,为了这种人卖命,太不值了!”
元公公没忍住瞥了他一眼,“吃菜就吃菜,话恁多!”
“也不知道你图哪般?”
“小东西倒是爱操这些个闲心。”
“你个老东西不领情就算了,你说你跟咱王爷,能亏待了你去?”
“再不闭嘴,谁都甭吃了。”元公公威胁道。
慕云华瞪着他狠狠往嘴里塞了块五花肉,吃完又夹了一块,没好气往元公公嘴里塞,看元公公一脸不可思议的呆在当场,慕云华拍桌敞快笑出声。
“你个龟孙儿!”元公公拿起筷子往他头上抽了几下,“没大没小,看咱家今儿不好好教训你!”
慕云华溜得像条泥鳅,嬉皮笑脸地皮得很:“诶~打不着!”
……
沉寂多年国公府,从未像今年这般热闹。
年纪相当的几个后生一起在院里放鞭炮,封熙兰带着两个小妹一起过来了。
魏晓枫沉稳了没几日,闹起来的时候依旧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与桑采带着两个妹妹在院子里拿着烟花你追我赶。
陈岁安与封越呆在一起除了刀枪棍棒和谁和功夫好,也不喜欢聊别的。
“你走了之后,军营又招了个奇才,那一手轻功练得……连祖父都叹为观止!”
“能比慕云华好?”封越爱惜地擦着自己的惊雷枪,反复欣赏,依旧对自己的伴身武器爱不释手。
“你别不信,那肯定是比慕云华还要好上一些,改天见着了,你让他两比比看!”
“等我伤好了,咱两比式一场,我最近琢磨了些新招式,看你能不能破了我的新招。”
“也不知道是猴年马月咯!”
封越呼吸一窒,是啊,此次一别,再见也很多年以后了。
陈岁安用力拍了下他的左肩膀:“也别太伤感,反正现在没仗要打,我在西北呆烦了,就去广陵那边找你。”
封越落寞一笑:“好,那你可得一定来找我。”
陈岁安:“到那时候,说不定你的孩子都满地跑了。”
“吃饺子了!孩子们快过来!”
此时陈国公朝院子里喊了声,小的们把炮竹放下,逐一拿湿毛巾擦了手,回屋里去吃饺子了。
府里老嬷嬷笑道:“慢些吃,厨房里还在包,有得是,想吃多少有多少。”
吃了饺子,魏晓枫拉着封越一起去院里陪他放鞭炮。
鞭炮炸开的时候,声音特别响,封越便帮魏晓枫严实的捂着耳朵,拉着他退到了后面。
魏晓枫开心笑着的时候,总是回头寻找封越的身影,好像他在那里,此刻的快乐便能翻倍。
封熙兰将两人互动都瞧在了眼里,心里也越发羡慕起来。
一群人放鞭炮放到子时,在院里烧了好大的篝火,围在一起喝酒说故事。
陈国公到底是年纪大了,比不得孩子们,吃了些酒便让下人扶着回房歇息去了。
几个哥儿寻常时不怎么吃酒,几杯就倒了,封越让女使从屋里拿了毯子给魏晓枫披上,又让他们抱两个姐儿回屋去睡了。
桑采躺在魏晓枫腿上,魏晓枫靠在封越怀里,封越给他盖毯子时,他清醒了半刻,分了半边给桑采盖上。
陈岁安喝不尽兴,又去酒库拿酒了,一时便剩下封熙兰与封越还在有一句没一句闲聊着。
“越哥,我真感觉奇怪,你到底是从可时起,对王嫂有了这般深的感情?”
封越自然不会跟他解释什么前世今生,只是敷衍说道:“情不所起,一往而深,谁知道呢?”
封熙兰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也是,有的人一眼万年,有人看一万年也生不出这份情义。”
封越今夜充当着知心大哥哥的角色,问他:“怎么?有了心宜的对象?”
封熙兰俊俏的脸一红,平时那么飒爽之人,也有羞涩扭捏的时候,“有,但是……我不太了解他,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这颗心就乱了方寸,越哥,我是喜欢他吗?”
“你说的人,是司明?”
“你怎么知道?越哥你了解他吗?”
封越摇头:“不了解,司家一直远在南诏,也不是每年都会回京中给父皇贺节,今年回京,又来的是司家两个未婚的小辈,皇室之中正值婚配,又还未婚配的,便只有你了。”
封熙兰听到此,不由一阵紧张:“你是说,他们是奔着联姻来的?”
“嗯,”封越想到关于封熙兰前世的种种结果,如今局势非他能阻,但想要保他性命,也并非不可能,“你如今是真对那司明有了情?你自己定要想清楚。”
封熙兰迷茫的摇头,“我不知道,我根本没想过要……要嫁到南诏去,反正是联姻,就不能让他入赘吗?我们亲王府还能亏待了他去?”
“入赘是可行的,到时由皇上赐婚,可以另开郡王府独立门户,只是……”封越无奈叹了声:“南诏世子是绝不可能入赘,倒是那次子,可以考虑。”
封熙兰一脸嫌恶的啐了口唾沫,“选他,我还不如终生不嫁!”
封越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不由失笑:“怎的?那司墨明明也生得俊美无匹,虽说气质与南诏世子比不得,但也不至于让你这般讨厌才是?”
封熙兰冷哼:“这种人,我见得太多了!”
“哪种人?”
“就是,就是见色起义呀!你是没看到他瞧我那眼神,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情场浪荡子,都不知道糟蹋了多少哥儿,脏死了!”
“那也未必……”仅仅几个眼神就独断一个人的品行,有点草率,到底是没看得上,厌恶一个人时,做什么都不对,倒也正常。
“别说他了,晦气!”
“那说说司明?”
一提到司明,封熙兰刚才的戾气顿时化开为一汪柔情,“他有什么好说的?”
“若他真要娶你,你会跟他回南诏吗?”
封熙兰虽没回答,但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封越轻叹了口气没再问下去。
“阿兰,有一句话,做哥哥的想提醒你。”
“越哥你说。”
“你要牢牢记住,不管你日后再怎么喜欢一个人,切不可为了他迷失了自己。”
“我不会的!”封熙兰只觉好笑:“我怎么可能会是这种人?为了情情爱爱就要死要活,白活一场了,真叫人笑话!”
封越的神情无疑凝重,眼神带着一丝他看不懂的怜惜,看得封熙兰一阵不安。
“越哥,你怎么这么严肃起来了?”
“那你要记住今天你说的每一个字,切不可白活一场,叫人笑话!”
封熙兰心脏漏了拍,看向封越,怔愣了许久。
“怎么不说话?”
“我,我记住了越哥,你放心。”
“要不这样,过几日我们去郊外跑马,约上司家兄弟一起?我也好给你掌掌眼。”
封熙兰一脸欣喜与期待:“越哥,你真好!”
“自家弟弟的终身幸福,自然是要参谋一番的。”
过了新元节初四,封越便向别司家兄弟发了请贴,约了初五一起去郊外。
到了初五那日,来了一大群权贵世家子弟,就连那显少见面的魏家四郎也来了。
寒春一过,料峭枝头已见新芽,枯黄的草地长出了一茬浅绿,郊外一片大平原连着延绵的山岭,万物复苏之时,正是踏春的时节。
封越带着魏晓枫慢悠悠的并驾齐驱,自上次那件事后,他还有些害怕骑马,但有封越陪在身边,跑了两圈,便又放开了胆子。
他生性活泼,到底是有些天赋的,自由跑了几圈下来,已经能骑得很好了。
封越觉得,晓枫除了不爱念书,其余的东西一学就会,是挺聪明的人。
当场的郎君们都不由将视线落定在魏晓枫身上,小哥儿笑容明媚,矫健匀称的身姿恣意从容的纵马驰骋,好一副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就是简简单单的装束都惹人眼。
魏四郎远远看着他这个弟弟,竟一时不敢相认,短短时间,像是变了个人,叫他看着陌生卑怯。
“王嫂!咱们比一场如何?!”封熙兰驾马很快就追了上来。
魏晓枫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口应下:“好呀!”
“那得有彩头,若我赢了你便拿你这副耳充送我罢!”
魏晓枫这副耳充是封越新送给他的,用碧玺所制,末端坠着孔雀翎,动作时在风中晃动,宝石与翎羽折射出七采斑斓的光芒,极其华美。
魏晓枫虽有些不舍,但出来玩儿,自然是要图个开心,便大方道:“你只要赢了我,便是你的。”
封越坐在马上,不由想笑,这才刚学会骑马,就开始跟人比了。
“我也不贪你便宜,”说着封熙兰取了头上了雕工华美的金簪,“这支金簪是当朝第一工匠用时两年,制作工艺极其繁复,才制出一支凤头簪,可否能媲美你这副耳充?”
魏晓枫笑道:“自然是能的!”
大伙儿都饶有兴趣的围了上来,人群里有人喊道:“有彩头没有赌注怎么行?我赌熙兰郡王赢!”
“我也赌熙兰郡王赢。”
……
在场全是赌封熙兰赢,没有一个例外。
封越策马上前喊道:“我赌广陵王妃赢!”
语落,一阵起哄声此起彼伏。
魏晓枫策马来到封越身侧,小声道:“你傻呀,反正我是要输的,你跟着他们下注就行了,我等下输了你还得跟着折一份。”
封越失笑:“那你还跟熙兰赌?”
魏晓枫:“好玩呀!输赢没那么重要,大伙儿都高兴,难得有今天的盛况,况且输人不能输气势!”
瞧他那傲骄的小模样,要不是有这么多人在场,封越真想亲亲他。
“我家小夫郎说得极有道理,那你去罢!”
本以为魏晓枫要输得极难看,毕竟全京都知道,熙兰郡主从小就跟着封越野惯了的,十岁就能骑射,功夫也是极好。
哪诚想魏晓枫竟能紧随他身后,甩都甩不掉。
比着比着,两人都有了胜负欲,魏晓枫一门心思想要超了封熙兰,全神贯注,心无旁骛,竟是超常发挥了。
不过终究御马技术要差了许多,封熙兰最先到了终点,魏晓枫慢了几息。
全场响起了掌心,连封越也不由惊叹,晓枫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厉害了!
虽说是输了,魏晓枫也是笑眯眯的极为坦荡,利落取了耳充递给了封熙兰,还由忠的夸赞道:“熙兰郡王好生厉害,看来我还得再练几年,才能赶得上你。”
封熙兰不由折服这人坦荡的胸襟,也利落的取下了头上的金簪,朝魏晓枫递了过去。
“我赢得惭愧,听说王嫂没骑过几次马儿,就能骑这么好,不用练几年这么久,想必很快就能赶超过熙兰,今日不论输赢,只论情谊,金簪换王嫂的碧玺耳充,以作金兰信物,王嫂莫要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