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陈皇后眸光深邃, 似是忆起了很久远的那些事情。

    “当年我还未入宫时,便有所耳闻,你父皇对德妃盛宠,先皇后与你父皇青梅竹马, 是个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人, 当时两人便斗得不可开交。”

    “先皇后二胎时, 突发小产, 便怀疑是德妃暗中算计, 而那时德妃怀了骁儿, 已五月有余,先皇后发了疯地冲进德妃的长春宫, 差点将德妃惊吓到小产, 你父皇盛怒, 就将皇后禁足了一年。”

    “之后, 皇后精神失常,将自己吊死在房梁上。德妃生下骁儿没多久,也开始失心疯, 发病时便总说先皇后日夜缠着她, 不得安宁,最终心力憔悴死于自己宫中。”

    “这之后过了两年, 我才入宫封后,这些我也只是听宫里嬷嬷说的, 封朝自幼就养在仁寿宫, 骁儿在四岁前一直是由宫里的嬷嬷和宫女带大,你父皇怜他,便将他寄养在了我的名下。”

    “虽然骁儿并非我亲生的孩子,可也是我一手带大的, 你和骁儿在我心中都是一样的。”

    封越听完心情十分凝重,失落道:“若是封骁因这帝位,想要谋害我的性命呢?母后,您也觉得是一样的么?”

    陈皇后抽了口气,瞪大着双眸看着他,“你怎会这么想?你哥哥不会的!越儿,你以前不是这样,是不是有人在你跟前嚼舌根了?”

    封越默了许久,轻啜了口茶,不再言论有关封骁的事情,只是说道:“年关将至,外祖在青阳城好几年未回京中,不知今年父皇可会将外祖召回京中过节?”

    前世便是在这一年,回京的途中遭遇了敌军的埋伏,外祖身受重伤,死在了半路上。

    这一世他绝不会再让悲剧重新上演。

    陈皇后失笑:“你这孩子,怎么现在竟是这般操心?以前你都不管这些事的。”

    “儿臣想外祖了,我如今回了京中,自是不能像在青阳城那般肆意而为,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会的,你父皇已经下了诏书召你外祖回京中过新元节呢!这会子国公府该是收拾起来了。”

    “是么?”封越表现得十分愉悦:“那我明儿便去国公府瞧瞧,看收拾得如何了。”

    用了午膳,封越又回了文渊阁,此时文渊阁那几个小老头儿正坐在一块儿讨论着什么。

    封越路过随便听了一耳,竟听到了一些他感兴趣的八卦。

    “若不是这王太川犯了这种事儿,王谭两家还不知要嚣张到何时!”

    “这叫什么?天欲使其亡,必先使其狂。”

    封越一脸无知与好奇,上前问道:“几位大人在说什么?听起来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封越当然是知道的,而且这事是他一手策划。

    王太川那人在京中嚣张惯了,强抢民女哥儿,又好赌成性,手里不知道折了多少人命。

    两日前,他在承欢阁玩死了一哥儿,那哥儿本是良家人,他看中了这哥儿貌美,丢了几两银子便抢了来,那哥儿不堪受辱,被玷污后自尽在屋内。

    王太川十分镇定的叫人将这哥儿尸体随便挖个坑埋了,封越又好心的帮他给挖了出来,尸体就摆在了王府门前。

    待王家发现时,门口已聚集了赶早集的群众。

    死者的家属和未婚夫闻讯赶来,情绪激动,差点就要与王家拼命。

    封越暗中让人保护死者一家,收集了这些年的受害者名单,撺掇他们去牙门告发王太川这些年的种种罪行。

    谁知这一查,出乎封越的意料之外,便查出承欢阁幕后的老板就是王家人,这些年他们靠承欢阁搜集了不少官员的把柄,贩卖朝中机密,才能如此横行霸道,目中无人。

    大理寺联合都察院顺藤摸瓜,将私卖盐引一事挖了出来,这次不知得多少官员落马,不过也正好能借着这些机会,铲除朝中蛀虫,整肃风气。

    刘文雍瞥了他一眼,朝他招招手,让他坐过来。

    “让你听听也无妨,也来分析分析。”刘文雍吃了口茶,说道:“今日早朝,有人上奏晋城盐商垄断一事,又暴露出官商勾结,以盐引作为买卖一案,牵扯甚广啊!”

    “之前用的是‘开中法’,要求商贾必须往边境输送军粮以此获得盐引,这其中能钻的空子太多,都转运盐使司王宗耀由户部左侍郎朱丛忆一手提拔上来,而这谭家长女又是王家大娘子,官商沆瀣一气,这其中利益巨大!”

    “谭家隆断了盐引,又控制了大部分往边境输送军粮的商队。如今朱丛忆与王宗耀等人收押在大理寺,联合都察院那边一起调查此案,又派钦差大臣前去晋城暗中调查谭氏。这几日要尽快想出盐引改革方案,制定新的规则。”

    封越联想到上一世解决的方案,便提醒了句:“如今国泰民安,这十年之内都没什么仗要打,也没必要和商贾以盐引交换军粮,打了这么多年仗,如今国库空虚,不如想些折中的法子,充实点国库。”

    刘文雍盯着他眼睛一亮,扶须道:“老夫也是这么想的,直接用真金白银换取盐引,晋城谭家的优势抵消,断了他与其他商贾垄断之路,也能让其他的商户发展起来,既充实了国库,又达到制衡之效,一石二鸟。”

    封越不忘做揖顺势拍了个马屁:“刘大人英明,父皇与大元百姓有您这般贤才,真是一件幸事。”

    刘文雍哪能不知道他在拍马?但又乐于听这些好话,笑了两声道:“王爷才是叫老臣刮目相看。”

    “殊华虽然在文渊阁呆得时日尚少,但幸得刘大人指教,受益匪浅,刘大人当得一声先生,不知可愿收殊华做学生?”语落,起身规矩地朝他拜了一拜。

    刘文雍眸光深沉打量着封越,也未多想,起身扶过封越,说道:“王爷谦逊有礼,思维敏捷,有这样的学生,也是老夫之幸。”

    封越眉眼舒展,日后有了文渊阁这几个两朝元老的支持,夺储的机会便大大提升。

    他当即倒了茶,恭敬递给了刘文雍:“先生请喝茶。”

    “哈哈哈,好!”刘文雍高兴接过封越的茶,畅快喝了口,说道:“事也议完了,我和这几位大人拟议批答,整理盐引改革文书,你若是看这些文书烦了,也可随意翻阅书架上的书籍看看。”

    “好的先生。”封越从书架找了几本兵法翻阅。

    申时一到,文渊阁的大人们便开始收拾公案准备回家。

    封越慢悠悠地收拾着桌案,心想着虽说是拜师了,但也不能这么草率,还是得改个时间,正式登门拜访,送些拜师礼的。

    *

    魏晓枫上午跟着父亲从通判府署出来,只见大街上好多牙门和侍卫穿梭,街上的百姓也比平时少了许多,一副人人自危的景像。

    魏晓枫心慌的放下了车窗,扭头看向一脸严肃的父亲,问道:“爹,街上怎么那么多官差?”

    “你问这些做甚?”

    “我就是有些好奇。”

    魏辛河撇嘴:“你是该管的不管,该学的不学,尽问这些与你无关的闲事。”

    魏晓枫一口气提上来正要反驳,转念一想没甚么必要,把他惹恼了免不得又要挨揍。

    “哦,对了。”

    “啊?”

    “朱家被查了,日后朱家那个小哥若来找你,就不要再见了,免得给咱们魏家招惹上麻烦。”

    “朱家也被……”魏晓枫瞪大着双眼,惊魂未定,好在朱依已经嫁了人家,否则免不得要吃苦吧?

    “如今局势混乱,这几日你便不要出门,听明白了?”

    “知道了。”

    那晚,魏晓枫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虽说他和朱依只是表面要好,他可能从来没有将自己当成朋友,可毕竟从小到大他身边就这么一个玩伴。

    那天从他家中跑出来,他便知晓,他和朱依大概一辈子也没办法做朋友,但心里也是希望他能好的。

    他翻了个身,捏着手里的白玉小兔,轻叹了口气:“这日子何时能是个头啊?”

    如同关在笼中的鸟儿,不得自由,连命运也无法左右。

    突然,窗门被叩响了几下,他以为是风吹的声音,等了会子又被叩响,他才觉得不对劲儿。

    “谁?”

    窗外映着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魏晓枫觉得有些眼熟,裹了被子挪着小步来到窗前,打开窗户的一瞬,那人就势抱臂趴到了窗台上,银质面具将他的脸覆盖得严实,露出的那双眼,如晦暗的夜中最明亮的星辰。

    “阿越哥哥!”魏晓枫察觉自己太大声,一把捂住了嘴,好在没有惊动守夜躲懒的下人,这才压低着嗓音问他:“你怎么进来的?”

    “翻墙进来的。”

    “你……你不怕被抓呀!”

    “外头真冷,能让我进去坐坐吗?”

    “这,这不太好吧?”

    “我不会做什么,就是来看看你,进屋坐一会儿就马上走。”

    魏晓枫犹豫再三,又不忍心他在外受冻,迎着他恳切的双眸软下了心肠,“那你进来罢。”

    他开门将封越放了进来。

    屋内的炭火已经烧得不旺了,守夜女使也未来添,屋内其实也没暖和多少。

    魏晓枫抖如筛糠,抱紧着厚实的棉被坐在杌子上埋着头盯着快熄的炭火发呆。

    封越其实并不觉得冷,又或者说经历过北川那种极寒天气,这点寒气都不提一值。

    他装模作样的伸出手烤火,抬眸打量着沉默的魏晓枫,看得出来他有些不高兴。

    “你不乐意我来找你?”

    “不是,”魏晓枫还是有些怨念:“这天儿也太晚了。”

    “对不起,下次不会这么晚过来了。”他实在想他想得紧,又别无他法,便只能深夜翻墙过来找他。

    第26章

    见他如此真诚道歉, 魏晓枫竟觉自己有些刻薄,“倒也不用道歉……”

    封越不由失笑,明明心里是不痛快的,却又善良得不愿苛责他。

    “那你快去睡吧, 我走了。”封越起身, 临前还摸了摸他的头顶。

    “等等!”

    “嗯?”

    “这个, 你帮我还给你们王爷。”魏晓枫从紧裹的被子里探出半截手, 修长白净的指尖捏着那方羊脂白玉。

    封越看着这方羊脂白玉, 不由失笑:“你便收着罢, 我家王爷这是送你的,他送出去的东西没有再要回来的道理。”

    “这太贵重了。”

    “小玩意儿, 他多得是。”

    “那……那好吧, 替我谢谢他的赏赐。”

    “嗯。”

    封越不舍地看了他一眼, 转身大步流星离开了卧室, 替他轻轻关上了门。

    魏晓枫心情复杂,望着寂静的夜暮,莫明一阵惆怅。

    这人真是好生奇怪, 这么冷的天深更半夜的, 爬墙进来,坐了一会儿与他说了几句话, 就这么走了。

    *

    次日正午,封越照常从文渊阁出来, 去凤霞宫用午膳。

    陈皇后一边给他夹着菜, 一边闲聊着提了句:“哥儿学堂昨日退了好几个学生,一时空了好几个位置。”

    封越一怔,不动声色提了句:“那便再招,将空位补上便是。”

    “话是这么说, 后面招的,学业怕是跟不上来。”

    封越:“您办哥儿学堂的初衷又不是真让他们考取个甚么功名,只要能学到些东西便是好的,跟不跟得上是次要。”

    陈皇后若有所思点点头:“你说得对,哥儿处境向来艰难,本宫若能帮到他们,也算是积福报。”

    “您最是心善,定福寿绵延。”

    *

    魏晓枫因着脚伤在屋里憋了这些天,哪还能再憋得住?

    趁着院子里盯梢的老嬷嬷出去这会儿功夫,拉着桑采搭了梯子越过墙头爬了出去。

    魏晓枫走得不快,怕扯着桑采身上的伤,他拿出荷包数了下银钱,够买些小玩意儿了。

    “你要买什么只管说就是,我钱够的。”

    桑采心头一暖:“不用了公子,在府里什么都有,破费这些个做甚?”

    魏晓枫揽过他的肩头:“甭跟我客气嘛,好朋友就是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桑采会心一笑:“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魏晓枫俊秀的脸上笑容明朗,温暖得像是能化开这寒冬的霜雪。

    新元节将至,大红灯笼高高挂起,整条街道洋溢着过节的喜庆,今日没了那些官差满大街抓人,人和马车越发拥挤。

    都是一家人出来置办年货,好平安喜乐的过个节。

    “真好啊!能一家人呆在一起过个节,真好……”桑采看着人群脸上幸福的笑脸,说不出的羡慕,眼睛渐渐湿润,有些人生来便有的,他可能一辈子再也得不到。

    魏晓枫紧握着他的手,“今年咱俩就可以一起过节,想想就开心,以往我都觉得过节没甚么好玩的。今年有你陪我玩,到时候我们多买些烟花在院子里放,可好玩了!”

    桑采一下被他说得兴起,看着他神采奕奕地说着这些,也禁不住开始期待,长这么大,他还没有放过烟花。

    经过金银斋时,魏晓枫高兴地拉起桑采:“走,咱们进去瞧瞧!”

    “可是……”

    “哎呀,别可是了,我给你买珠花戴。”

    桑采第一次进这种店铺,琳琅满目,珠光宝气叫人应接不暇。

    大部分是哥儿与姐儿,偶尔能见到两三个郎君,都是陪自家娘子和夫郎来买的。

    魏晓枫兴奋得不行,一双眼都要贴上那些珠花上,“天哪,这可真漂亮!”

    店中的簪娘为了能卖出自己制作的珠花和簪子,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迎了上来,开始热情的推销。

    “两位公子可有瞧中的?若有瞧中的奴家可为两位公子试戴。”

    “阿采,你喜欢哪个?”

    桑采一脸迷茫,都挺好看的,但是看起来都好贵。挑了许久,他挑了一支比较素的,想来相对应该便宜些,“这支碧色的。”

    簪娘:“呀,公子真是好眼力,这根碧玉簪是用上好的翡翠制作而成,簪头包裹的镂空银制雕花工艺极难得,公子肤白,是极衬您的。”

    桑采瞪着眼,没等他说出拒绝的话,只听得魏晓枫兴致冲冲道:“多少银钱?我要了!”

    簪娘喜出望外:“100两白银。”

    魏晓枫一阵窒息,“呃,我们还是再看看吧,哈哈……”

    “我们自己随便看看。”桑采赶紧将魏晓枫拉开,见那簪娘没跟上来才松了口气。

    最终两人一人买了一对耳充从店里出来,魏晓枫买的是银制长流苏,桑采买的是一对绿珠坠红色流苏穗子,一个看起来温润贵气,一个看起来平添了几分妖艳。

    剩下的银钱,正好去甜品店买两份蜜饯,好巧不巧才刚走到店门口,正好迎面撞到了带侍童出来置办年货的朱依。

    魏晓枫一脸吃惊,没想到在这儿能碰上他,瞧着他人更瘦了,眼下一片乌青,显得十分憔悴。

    “依依……好巧啊,哈哈……”

    朱依直接给了他一个白眼,扬着下巴带着侍童要走,桑采却叫住了他:“喂,我家公子叫你,你怎么不打个招呼?”

    魏晓枫一把拉回桑采,小声道:“咱们还是别招惹他,快走!”

    朱依本就心气不顺,家道中落,夫家对他越发刻薄,如今连他平日瞧不上的魏晓枫身边的下人都敢这样跟他说话,这口气他忍不了。

    他满身戾气的回头瞪向两人,端的依旧是一副高不可攀的神情。

    “魏晓枫,你是不是以为我如今已家道中落,连你都不如,连你都敢上来踩上一脚了?”

    “我,我没!”

    “我告诉你,你不配!”

    魏晓枫知道他心里的苦,面对他故作傲慢的姿态也没脾气:“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朱依,你过得好不好与我何干呢?不过是相识一场,在街上偶遇出于礼节,跟你打个招呼,你若不喜欢,以后咱俩相见不相识便是。”

    说着拉过桑采就要离开,谁知朱依不甘休的从身后拽住了魏晓枫的后领:“你站住!你给我说清楚,你什么意思?”

    “放手!”桑采将他推开,眸光阴骘:“别上来自讨苦吃!”

    魏晓枫想起过往种种,也想不通,为何朱依就那么瞧不上他,他凭何老对自己颐指气使?

    他转身面对朱依的咄咄相逼,将桑采护到身后,头一回这么正气:“我还想问你是何意?从小到大,我哪里亏你了?一直把你当朋友……”

    “甚么朋友?你也配跟我当朋友?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你是觉得哪儿比我高贵呀?”魏晓枫也是被气笑了,“你倒是说说,我也挺好奇的,左一句不配,右一句不配,你是朽木刷了金就把自个儿当个宝了是吧?”

    朱依被气得踉跄了一步,双眼憋红得说不出话来,从来不知道原来魏晓枫还会骂人!

    “我不搭理你,不跟你计较,是因为我脾气好,我心胸宽广,我瞧着你可怜!”

    “我可怜?哈,啊哈哈哈……我不知要比你过得好多少倍!你一介下贱的商女之子,你说我可怜?京中那些哥儿谁背后不笑话你,哪个有家世的郎君会要你?奸商之后,满身铜臭,恶心!”

    “对对对!我满身铜臭,我恶心,我从前送你好些名贵的簪子饰品的,你怎么不嫌臭?嫌弃你还收?你要是还要脸,就给我都还回来!!”

    “你,你……”朱依没想到他会这么硬气,还叫他还东西,明明以前是个被人欺负也不懂得还嘴的窝囊废。

    “我,我,我什么我?还东西!”最近他都穷疯了,既然朱依那么瞧不上他,能要回来一点是一点。

    朱依两行泪水就这么涌了出来,一副好不委屈的模样。

    魏晓枫心头一紧,“你,你怎么哭了?你别哭呀……我不让你还就是了,我刚才只是气话,朱依?”

    “还就还!我回头一定还全数奉还!”丢下这句话,朱依带着侍童哭着跑了。

    桑采满脸嫌恶:“就这种人,公子给什么好脸色?”

    魏晓枫无奈:“他就是心气太高,其实人不坏的,他若真真是坏人,我也不会跟他玩。”

    这句话戳痛了桑采的心,若是有一天他知道自己其实不是个好人,会不会也不理他?

    两人买了蜜饯,天儿也快黑了,从后院小门溜进去,一路无人,魏晓枫还庆幸自己今儿运气好,高高兴兴一推开门,迎上他老爹那张冷若冰霜的脸,腿根都直打颤。

    站在一旁的万灵秀心疼又心虚的别开了脸去。

    “爹……”

    “你给我跪下!!”

    魏晓枫爽快地‘扑通’一声跪下,耷拉着脑袋,主打一个能屈能伸,下次还敢。

    桑采默默跟着跪到了身后,与魏晓枫那副乖顺的表情截然相反,眸中满是狠戾与阴郁。

    “我昨儿是怎么跟你说的?最近京中事多,让你好好呆在家中不要乱跑!你倒是好啊!我前脚刚走,你后脚就给我溜出门了!你是不是把我的话当放屁?!”

    魏晓枫咽了口唾沫,“爹,您没有放屁,您别这么说自己。”

    “我打死你个……”魏辛河举起巴掌,想想又忍了下来:“你这孽子!不学无术的东西!!”

    “爹,您别生气,气坏自己不好,反正我也是一天两天这样,我是一直都这样,您应该早习惯了呀。”

    “住口!”魏辛河捂着胸口,脸色胀红,他能被这孽障给气死!

    魏晓枫慌忙用力捂住自己嘴巴,不敢再吱声。

    魏辛河气得喘了会儿粗气,从袖口里拿出一张贴子,丢到了魏晓枫跟前:“这是宫里下来的入学柬,从明儿开始,你就去宫里哥儿学堂念书去!”

    “念书?我??”魏晓枫苦着张脸,捡起的入学柬仿佛有千斤重,他哪是读书的料啊!

    第27章

    魏辛河倒情愿让家里小七去, 可家里已经去了个,按着排名这名额也该是魏晓枫的,若这次让了家里的小七,怕是会落人话柄。

    “行了, 你赶紧收拾收拾, 明早会有宫里的马车过来接你, 你给我听好了, 在宫里上学, 老老实实的, 别再做甚么出格的事儿,宫中不比家里, 一个不小心, 那是要掉脑袋的地方!”

    魏晓枫听得浑身一个颤栗, 欲哭无泪。

    这对他来说, 跟坐牢有甚么区别?!

    是夜,桑采帮他收拾了衣物,见他趴在案上闷闷不乐, 桑采上前将他的发簪取下, 一头浓密青丝散开,“公子, 该去睡觉了。”

    “我不想去上学。”

    “能多学些东西也是好的。”

    “我生来就不是个读书的料,何苦勉强自己呢?”

    “反正也快新元节了, 呆不了几天的。”

    “满打满算, 还要呆上二十来天!而且你也不能进宫陪我。”因怕他惹事,魏辛河从大娘子那边挑了个管事哥儿跟他一起进宫去。

    桑采拿过象牙梳替他梳理着一头如瀑布的长发,“其实我还挺羡慕你的,能有这个机会, 很多人一出生就能看到头,一生只有无尽的苦难与挫折,有点姿色的贫苦人家的哥儿,会像货物一样被卖来卖去,有些幸运些的则被困于一寸之地,终其一生也难窥见井外之天。”

    魏晓枫听得心口隐隐发疼。

    “阿采……”

    “去吧,去见识一下自己认知之外的天地,别害怕。我等你回来,与我说说。”

    “好!”

    次日起了个大早,魏晓枫已经不知多少年没见过早晨的太阳。

    这太阳一出来,冰雪消融,冷到了骨子里,穿多少都没用。

    他冻得哆哆嗦嗦地抱着暖手炉,被桑采扶上了马车,万小娘悄悄擦了把泪水嗡着声叮嘱着:“晓枫,你可得照顾好自己,晚上要盖好被子,别冻着了!”

    魏晓枫撩起窗帘,冲他们笑笑,“哎呀娘,我只是去读书,很快就回来啦!你们不要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他一脸爽朗挥挥手,放下窗帘的一瞬心慌的就哭了出来,“呜呜呜……我不想去上学。”

    马车已经平稳的向前,没有回头路。

    今早封越没有乘马车,而是骑了一匹威风高大的黑鬃马,这马儿从十五岁时就跟他上战场,皮毛油光锃亮,爆发力惊人。

    也不知是怕它跑太快性太烈伤着人,还是因别的原由,这马儿踢踏着优雅的懒漫的步子,慢慢前行。

    辰时,冬日的天刚亮,陆续已有外头的马车进宫。

    马车里坐着今儿进宫念书的哥儿,纷纷撩起了窗帘偷瞄那鲜衣怒马的俊美郎君,封越全当不知,又放缓了马儿步子,直到远远看到悬着魏家牌子的马车驶来,他调转了马头多余的绕了一圈,来到了魏家马车的右方。

    魏晓枫正吃着点心,听到窗外的马蹄声,好奇的一把撩起窗帘瞧去,看到是广陵王时,迎着刮来的一阵凉风呛了好大一口,嘴里的点心全数喷出,许多碎沫子喷在了马儿和封越身侧。

    他胀红着脸迅速放下窗帘,慌张的拿过茶水‘咕咚咕咚’饮尽,又拿袖子擦了擦嘴边的点心碎屑,端坐着练习了一下微笑。

    伺候他的侍童看他如看个癫公,鼓着眼上下打量着他,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魏晓枫做个了深呼吸,保持着微笑,动作轻慢优雅的重新撩起窗帘,“给王爷请安,刚才对不住,喷了您和马儿一身那什么……您不会怪我吧?”

    封越故作冷傲,朝他递出手:“还不拿帕子给本王擦擦!”

    “哦哦,对!”魏晓枫从袖兜里递出一方云锦帕。

    封越接了过来,只用帕子将自个儿身侧的碎屑擦掉,魏晓枫见他擦完,伸手要接过帕子,谁知他一个行云流水将帕子揣进了自个儿腰间。

    魏晓枫傻了眼,这条帕子他还蛮喜欢的,堂堂王爷怎能这样昧一个哥儿的东西?!

    “王爷……帕子脏了,我拿回去洗洗?您给我吧!”

    封越似是没听到,策马快步向前,快到宫门时突然跳下了马,与前面文渊阁的几位学士说笑着步行进宫去了。

    “啊,不是!我的帕子……”魏晓枫心疼得要滴出血来,那块帕子平日里他收得好好的,还是最上等的云锦料子,要不是想着进宫上学堂,他都舍不得用。

    这叫甚么?出门破财,注定他今儿有此一劫!

    “啊啊啊我的帕子,我的心好痛啊!”魏晓枫捶着心口,在马车里发了一阵疯。

    那侍童摒着气,惊慌害怕的默默坐远了些。

    封越将马儿交给宫人牵到了马厩,此时文渊阁几个元老都在朝堂前,只有几个小吏正在整理编书材料。

    见他到来,小吏们纷纷行了礼,封越点头示意迈步上了二楼。

    坐于公案前,一遍又一遍回想着之前与晓枫相遇的一幕,无心公务。

    那副懵懂受惊的模样,真像只可怜的小兔子。

    封越的嘴角不由漾开一抹温存的笑意,从腰间取出那方云锦帕子,左右无人,小心递到鼻尖轻嗅了嗅,是很清淡的桂花香。

    “晓枫……”

    他进宫入了学堂,以后与他相见的机会就多了,即使晓枫现在还没那么喜欢自己,但来日方长,总有一天,他会让晓枫重新喜欢他的。

    魏晓枫与几个哥儿跟着学正去领了文房四宝,心气还是不顺,只希望广陵王能良心发现,可以把帕子还给他。

    真不是他小气,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他囊中羞涩,哪里再来银钱买一方这样的云锦帕子?再说这也不是有钱能买来的,这好料子都是有市无价。

    今日下朝比较晚,已经快到午时,几位小老头儿一脸愁容地回了内阁。

    封越听了一耳,是为了两湖修堤筑坝一事,长江流域一带到了来年五六月份,就会发大水,年年治,年年淹,大水过后紧随而来的是瘟疫,耗费了不知多少人力财力,每到这个时候,皇帝就忧心得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

    今日又留了工部几个大臣在宫内用膳,商讨对策。

    也不知慕云华找人找得如何了,若是顺利,应在年前能赶回来。

    *

    中途插进来的新学生,格外引人关注,魏晓枫更是成为了学堂内的焦点。

    他的名字在京中哥儿中一直都算是小有名气。

    有茫目崇拜的,也有轻蔑嗤之以鼻的,前者觉得他活得自在随性,后者觉得他是哥儿中的耻辱。

    哥儿学堂学的东西比较简单,只学《论语》《诗经》及六艺,这六艺包涵礼、乐、射、御、书、数。

    让魏晓枫庆幸的是不用参加小考,来之前他们已经考过了一轮。

    毫无疑问琴艺和文化课是苏清栀得甲,骑射另有其人。

    魏晓枫上了半节课就开始昏昏欲睡,先生在台上摇头晃脑的念着书,真真比那催眠曲都有效。

    他强撑了好一阵,眼皮子实在睁不开,就这么睡了过去。

    那老先生叫了他许久,睡得跟猪一样沉,怎么也叫不醒。

    老先生也是无奈,“哪个同学能把他给叫起来?”

    魏家六哥儿羞得将脸埋在了书里,恨不得把自个儿藏起来。

    “欸~魏六,你去叫你家五哥起来!”有好事者冲魏随安喊了一嗓子。

    魏随安一张脸通红,迫于无奈,没好气的起身上用力推了推魏晓枫。

    魏晓枫好似天摇地动,身体一阵失重感,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你醒了?”老先生扶着须慈祥的看着他。

    魏晓枫刚睡醒,迷迷糊糊的,“您是?”

    “你不认得我?”老先生笑眯眯的问他。

    “我属实是不认得……”

    一阵哄堂大笑。

    这嘈杂的笑声让魏晓枫的思绪渐渐回笼,他惊得猛地从座位起身:“先,先生。”

    “睡得好么?”

    “还,还行吧,这案板有点硬。”

    “没睡醒便出去站着,晒晒太阳,对身体好。去吧,去吧~”老先生朝他摆摆手。

    魏晓枫惭愧的挠了下后脑,也不想惊扰到别的同学上课,便赶紧走出了课堂,去走廊里站着了。

    老先生:“肃静,咱们继续讲课。”

    这一站便站了整节课。

    封越今日正午一刻也未耽搁从文渊阁出来,便上了凤霞宫旁边的观景楼上,观景楼正对着紫东阁,这一瞧便瞧见了在走廊里罚站的魏晓枫。

    封越唤来一旁的女使,“去拿一盘核桃过来。”

    “喏。”

    女使匆匆去拿了核桃。

    封越端过核桃,朝着魏晓枫用力一掷,那核桃砸在他的左肩上。

    魏晓枫摸着隐隐作痛的肩膀,视线随着滚落的核桃溜了一圈,抬头寻找着扔核桃的人。

    他在院子里找了许久,也没看到半个人影。

    “哪个泼皮无赖,拿核桃砸我?”魏晓枫愤愤捡起已经裂开的核桃掰开剥了果肉,吃了。

    嗯,香!他真的太饿了。

    封越看他把核桃吃了,拿起第二颗,在手上掂了掂,再次一掷,精准无勿的扔在了他的胸前。

    “咦?还有!哈哈……”魏晓枫也不怕有毒,又捡起来高兴地吃了。

    封越继续掷核桃,每一次都掷得比上一次距离要短,约是捡了十来次,魏晓枫就被引到了墙角下。

    魏晓枫这才看清,是对面高楼上有人往这边掷核桃,看着那身影还有点眼熟。

    这臂力真够惊人的,居然能掷这么远!

    封越趴在栏杆上看他抓着最后一颗核桃站着傻愣的样子,有些想笑。

    魏晓枫越瞧越觉着背后发凉,这人……怎么那么像广陵王?!

    此时,正午下课了,哥儿们陆续走了出来,井然有序的赶去小食堂用午膳。

    因进宫的哥儿不能随意出宫,所以陈皇后在这边临时开设了小食堂,虽不及家中吃得精细,但荤素搭配,还是比一般人家吃得好很多。

    魏晓枫回头瞧了眼同窗们,再回头看楼上那人时,已经不见了身影。

    第28章

    难道是眼花了么?堂堂一个王爷怎会做这般无聊幼稚之事?

    魏晓枫没想多, 飞步笑嘻嘻的跟去了小食堂。

    小食堂里摆了好几桌,每桌都是一样的菜肴,之前走了的哥儿空了几个位置就让魏晓枫几个给补上。

    魏晓枫把着半手掌大小的碗,心想这点饭都不够塞牙缝,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他们是怎么吃这么少的?

    魏晓枫三两口就吃完了碗里的饭, 一抬头, 却见所有人正目瞪口呆的盯着自己, 不由一阵心虚的问了句:“还有饭吗?”

    与他同桌的那小哥儿瘦得跟柴火棍似的, 还将自个儿的饭推到了他眼前:“你若不嫌弃,就吃我的吧, 我吃些菜便好。”

    “你, 不饿吗?”这么瘦, 也不吃饭?

    “我吃得不多。”

    “那, 谢谢啊。”魏晓枫将他碗里的饭扒到自己碗里,把桌上剩下的菜都包圆了,这才满足的打了一个饱嗝。

    宫里的伙食还挺好的, 不比家里做得差。

    特别是这红烧狮子头, 与外头天香楼的不相上下。

    魏晓枫也算是差强人意的混完了这一天,本以为可以回房间躺平, 末了先生来了句:“新来的那几个学生,三天后有一场入学考, 考的内容是从诗经前三篇抽一章默写, 排名看默写完整度和字迹工整度。”

    用了晚膳,魏晓枫回了分配的卧室,看到自家弟弟正想打招呼,谁知魏随安羞耻的别开了脸去, 假装没看到他。

    他倒是没放心上,本来内宅里几个兄弟姊妹关系就不好,分帮结派的,在家里时也不太说话。

    想到三天后的入学考,魏晓枫拿了书本藏在被子里温习背诵,突然屋内的灯一黑,魏晓枫抻着脑袋,发现有人将屋内的灯熄了。

    他抱着书穿上鞋子悄摸着走出了房间,在走廊里找了个还燃着宫灯的角落,裹着狐毛大氅坐在栏杆上背诵第一篇。

    他想好了,一天背诵一篇,三天就全能背诵出来。

    “嘶~好冷!”冷到根本集中不了注意力看书。

    “哎,读书苦,读书累,读到三更不能睡!”

    突然走廊尽头有亮光朝这边靠近,魏晓枫想去假山后躲一下,于是利落地翻过栏杆,谁知脚下一滑,摔在了半消融的雪水上。

    “我滴个亲娘!嗷!”他面朝大地疼得闷哼了声,半晌没能爬起来。

    只觉头顶上乍一大亮,从走廊内传来一道清亮的嗓音,带了几分戏谑:“呀,这是谁家的哥儿,趴在这儿睡大觉呢?”

    这声音听着不妙,好似那广陵王。

    当王爷真是好闲啊!为何总是能遇到他?!

    想起他还昧了自己一块云锦帕子,魏晓枫更气了,趴在那里装死,也不起来行礼,想着再忍忍,他觉得无趣自会离开。

    他真是命苦啊!

    见他趴在雪水里一动不动,封越吓了一大跳,赶紧收起了玩笑,放下手里的灯笼,跟着越过栏杆去扶他。

    魏晓枫紧闭着双眼,继续装死。

    “晓枫?晓枫!!”封越一把将他抗在肩上,又越过栏杆,一手打着灯笼疾步往和风殿走。

    这闲出鸟的狗王爷要把他抗哪儿去?

    完了!

    完了完了!!

    现在活过来还来得及么?

    狗东西快把他放下啊!

    就让他好好趴在那里不行么?到底关他甚么事?非要抗着他跑!!

    封越一路将疑似摔倒昏迷的魏晓枫抗到了和风殿内,好在今日他是突然在宫里留宿,所以殿内没有调来侍奉的女使,只留了一个元公公伺候。

    见他夜里抗了个人回来,元公公也吓得不轻。

    “王爷,您这是……”

    “先进屋再说。”

    封越将魏晓枫放到自个儿床上,他胸前的衣襟都浸湿了,估计里衣也湿了,得赶紧换下,不知道他摔哪了,实在不行便只能招御医过来看。

    “元公公,拿一套本王以前穿过的衣服过来,先给他将就换上,再多取盆炭火。”

    “喏。”

    元公公也不敢多问,只得照着去办了。

    待元公公走开,封越伸手去解他的衣带,魏晓枫得知他要脱自己的衣服,惊得猛地睁开了双眼,一把扣住了解他衣带的手,“登徒子!你想作甚?!”

    封越心脏漏了拍,盯了他一会儿,不由恍然一笑:“哦~原来你装的。”

    魏晓枫连滚带爬的从他床上下来,不情愿的行了个礼:“给广陵王请安。”

    此时元公公将干爽的衣裳拿了过来,看到魏晓枫已经醒了,默默将整齐叠好的衣裳放到了一旁,悄无声息退了出去,并带上了门。

    元公公眼观鼻鼻观心,在外头守着夜,王爷想要个哥儿侍寝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何况他们王爷还心悦这哥儿已久。

    “为何不继续装下去?”封越步步紧逼。

    魏晓枫踉跄地往后退,一副快哭的模样:“我,我……谁叫你要脱我衣服!你怎么能这样?王爷难道就能随心所欲,不顾我的清白和名声?”

    封越笑得一副邪痞无赖模样,故意上前与他贴着身子说话:“王爷就是能这样,可以随心所欲,要了你的清白,你能拿本王如何?”

    魏晓枫连连后退,直到被他逼到墙角,退无可退。

    好近!魏晓枫心如擂鼓,仿佛要喘不上气,他抬手抵往了他的肩膀,防止他再靠过来。

    手掌下的肌肉是不容忽视的,结实而充满了力量,到底是与哥儿有些许不同。

    “怎么抖成这样?”封越毫不客气的欺压了过去,与他贴得严丝合缝。

    魏晓枫被这重量压得轻哼了声,肺里的空气都被挤压了出去,能明显感觉到从他身体传来的炽烈的热度,连空气仿佛都在沸腾。

    封越像只在嗅自己猎物的雄兽,微眯着眼,鼻尖来回轻蹭着魏晓枫修长的颈侧,小哥儿的皮肤滑腻温热,真像那上好的羊脂白玉,叫人迷恋、上瘾。

    魏晓枫抖得更厉害,用力咬着唇,屈辱的泪珠跟断了线似的往下落。

    封越猛地清醒,心脏狠狠抽疼了下,“晓枫,别哭……别哭了。”

    魏晓枫抽噎着,上气不接下气:“你,你是王爷又如何?你若是敢……敢强迫我,我,我就,我就死给你看!”

    “我只是逗你玩儿。”没想到逗过头了。

    “你哪是逗人玩儿,你根本就是在欺负人!”

    “你说是,那便是吧,我跟你道歉。”说着,拿出帕子给他擦着脸上的泪水。

    魏晓枫盯着脸上滑动的帕子,一双灵动的眼珠子都快瞪成了斗鸡眼,没好气的将他手里的帕子夺了过来:“这是我的帕子,还给我!哼!”

    封越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得来的‘信物’又这么被收了回去,一阵心疼。

    “今晚是王爷无礼在先,我是冲撞了你,你要杀要剐,随你便!反正我贱命一条,比不得你广陵王金贵,但是你的无耻行径我要广而告之,大肆宣扬,大元第一王爷,是个轻薄浪荡的下流胚子!”

    魏晓枫说出这番话,是真抱了赴死之心,得罪了广陵王定然没好果子吃,只希望别连累家人。

    谁知封越却只是莞尔一笑,宠溺的刮了下他的鼻头,转过了身去:“你呀,真是个爱哭鬼,本王还没拿你怎样,就要拼命了。”

    魏晓枫怔愣在原地,他怎么也不生气?

    “去屏风后将湿衣服换下,免得受风寒。”封越将叠得整齐的衣物一鼓脑塞到他怀里,催促着:“快去!”

    “你,你不怪罪我么?”

    “怪你甚么?不是魏五哥儿说本王错在先么?我给你赔礼道歉,还请魏五哥儿原谅。”说着竟真的朝魏晓枫拜了拜。

    魏晓枫受宠若惊的抱着衣服,侧着身子往屏风那边滑动步子,“我原谅你了,你别再拜我,会折寿!”说着躲到了屏风后开始换衣服。

    封越看他一副受惊的模样,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

    听着他的笑声,魏晓枫一阵羞恼,嘀咕了句:“笑笑笑,有甚么好笑的?笑死你算了!”

    封越将自己丢进软塌,望着屏风上被烛光倒映的身影,勾勒着流畅的背部线条及紧致纤细的小腰,风景绝好。

    魏晓枫没有察觉,匆匆换了衣服出来,瞧那软榻上眉眼蕴藏风流,偏又俊美无俦的男人,一股热气从脚底窜了上来,渐渐烧红了脸。

    他窘迫的抱着自己的湿衣服,收起了之前露出的尖牙利爪,一副乖顺的小媳妇模样走上前,“多谢广陵王恩德。”

    封越从后腰抽出他落下的诗经,举到眼前读了起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在背这个?”

    “你……王爷可否将书还我?三天后入学考,我还得看呢!”

    此时元公公送来了一盆新的炭火,见两人正玩闹着,默声便要退出去。

    封越忽然叫住了他;“元公公,伺候笔墨,本王要陪魏五哥儿夜读。”

    “喏。”

    魏晓枫很想拒绝,但一想到这个时辰他也没地儿看书,屋外头冷得叫人受不了,还不如呆在这里看会儿书再回去。

    权衡再三,便默下了声去,任封越安排着。

    没一会儿,元公公从书房取了文房四宝,说道:“老奴就在外守着,王爷若还有吩咐只管叫老奴一声便是。”

    封越轻应了声,抬头看了眼怔忡站在原地的魏晓枫,“过来坐,你背你的书,我写我的字。”

    “好。”魏晓枫坐到了小案另一边的软榻上,正中间燃着两盆炭火,暖烘烘的很舒服。

    他拿过书看了一阵,只见封越起身走了出去,也不知去做什么了,再回来时往他怀里塞了一只暖手炉,元公公又送来了好些果子点心。

    “慢慢看,饿了就自个儿拿吃的。”

    魏晓枫惊诧的拿书盖住自己大半张脸,只露出两只水灵灵的眼睛,这也对他太好了些吧?

    若不是喜欢他,那……那定是馋他身子!

    第29章

    刚才倘若他强行为之, 难道自己真要与他拼命不成?所以现在,他见强的不行就来软的?假意对自己好,想骗他身子?

    “这般瞧着我做甚?”封越研着墨,也未抬头看他。

    “王爷是头上还长了眼睛么?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我常年习武, 对这些都比常人敏锐, 何况你视线这般明显, 岂能不知?”

    “对了, 是你扔的核桃?”

    “好吃么?”

    “你砸到我了, 砸得我好疼!”

    “是么?砸到哪儿了?快让我瞧瞧。”

    “你这人尽喜欢占别人便宜!”

    “哈哈哈哈……”封越开怀笑了声:“真是冤枉, 今晚我顶多也只是逞了些口舌之快,可未对五哥儿做什么出格的事。”

    “你, 你这样, 还那样, 这还不算出格??”

    封越长叹息了口气, “这才哪到哪儿?府里的嬷嬷没有教过你这些?”

    “教我这些作甚?”魏晓枫羞耻的红着脸,连眼睛都盖了起来。

    封越垂着眸子浅笑了声,晓枫真是容易害羞。

    研好墨, 封越执过毛笔, 开始练字。

    想来,他前世写字也不怎么好看, 流放了十年未握过笔,再写起来就更不堪看了, 不过练了这段时间, 精进不少,总算没再让刘大学士那般嫌弃。

    突如其来的安静,让魏晓枫好奇的悄悄将书本从脸上拉了下来,见他正执着笔认真写字, 这个夜晚莫名变得温馨。

    毛笔磨在宣纸上的沙沙声,与窗外冰雪的消融声,还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交织成一首静谧的夜曲,他也很快沉下心来继续背诵诗经。

    看了没一会儿,魏晓枫就打起了哈欠,这一个个文字看起来催眠得很,眼皮像是坠了千斤石,根本睁不开。

    ‘啪嗒’——!

    封越惊觉瞧去,只见魏晓枫已经呼呼睡着了,手里的书就掉在炭火旁。

    将笔架在笔洗上,封越起身捡起了他的书,又从床榻拿了厚实的毯子盖在了他身上,做完这些,便又继续坐于小案前执过笔练字静心。

    天将要亮时,魏晓枫被人叫醒,迷迷糊糊的有些许不满,嘟哝着:“娘,天还没亮呢,正午再叫我起罢!”

    说着拉起被子蒙住了头继续睡。

    封越闹了他好一会儿,就不是见醒,只得趴到他耳边悄悄说道:“快醒醒,是你爹来了。”

    “爹!!”魏晓枫一把掀起被子,清醒了过来。

    当看清眼前的男人时,比见到他爹还吓人。

    “广陵王?”魏晓枫白眼一翻,直接往床上倒去,“我一定是在做噩梦。”

    这句话让封越一颗心大为受伤,“我是你的噩梦?你不想见到我么?”

    “不是不想见你,可我真真害怕。”

    “怕我什么?”封越一手撑在他身侧,俯身朝他贴了过去。

    头顶笼下一片阴影,有种无法逃脱的压迫,让魏晓枫的心紧张得咚咚直跳,如此近的距离,近到能数清楚他的每一根睫毛。

    “我不是在做梦……”

    “怎么傻呼呼的?你当然不是在做梦,该起来了,若是被他们发现你躺在我的寝宫里过夜,那你就惨咯。”

    “骇!”魏晓枫吓得坐起身:“会,会怎么样?”

    “若是被他们发现,”封越笑了声:“你就要嫁给我,当我的王妃,给本王生小世子。”

    “我才不要当你王妃!”魏晓枫一颗心跳得越发厉害,浑身跟着了火似的烫,再也不敢看他的眼睛。

    “哈哈哈哈……”封越揉了下他柔软顺滑的头发,“醒了吧?”

    “嗯。”魏晓枫委屈地应了声,也不知道这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封越噙着微笑看着他,原来十七岁的晓枫是这样的。

    上一世一直没有机会见过他这模样,灵动、可爱、随性、倔犟,看似软弱之下有着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的勇敢与绝决。

    那十年的晓枫,虽然总是对他笑着的,可是转过身的眼睛里总是闪着泪光。

    那时,他的眼神不再天真,举止不再活泼,只剩下时光磋磨下的坚毅,被生活逼迫到绝境的疲倦。

    他都没有真正了解过晓枫,甚至也没想过,在他死后,他会行至万里,为他复仇。

    晓枫啊,对他封越来说,真真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人了。

    趁着天色才灰蒙蒙亮,封越提着灯送魏晓枫回了紫东阁那边。

    “辰时上课,回房还能再睡半个时辰,不过你估计会睡过头,还是看会书吧。”

    魏晓枫朝他行了礼,“多谢王爷提醒,那我回去了。”

    “嗯。”封越挑着灯站在走廊里目送着他身影渐行渐远。

    魏晓枫好奇地回头望去,他还站在原地,长身玉立的身影笼在清晨那抹微光之中,枝头的一捧白雪不堪重负随风而落,飘在他肩头,他似乎未察,眼神一直在追着他。

    魏晓枫呼吸一窒,慌乱的收回了视线,加快了向前的步子。

    他回去之后没再睡,正如封越所说的,怕自己起不来。

    洗漱好后,他将身上的衣服换回了自己的,拿着书又赶早去了食堂用早膳。

    这时人还比较少,他看到苏清栀也在,手里拿了一本典籍在看。

    美人做什么都好看哪!

    察觉到有人在看他,苏清栀瞥了他一眼,又不着痕地收回了视线,没打算睬他。

    魏晓枫尴尬的埋下头装佯吃粥,他吃得比较快,等他拿着书离开,苏清栀碗里的粥才吃了一小半。

    一张小笺从魏晓枫的书里飘落,整好落在苏清栀脚边。

    苏清栀疑惑的看了眼,弯腰捡起了小笺。

    “始知结衣裳,不如结心肠。坐结行亦结,结尽百年月。”

    苏清栀微偏着头,瞧了一阵儿不由冷笑了声,心思玲珑的人便马上想到了一些可能,他将小笺卷好,收进了袖口里。

    下午哥儿们有骑射课,于是用了午膳便乘马车出宫去了附近的校场。

    哥儿们从小教化要温存文雅,几乎如同闺中女子般养在后院,极少会有这些激烈的活动。

    高兴的只有极少数那么两个,魏晓枫要算其中一个。

    只要不呆在教室里听老先生念书,出去干什么都好。

    何况他早就想骑马儿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校场内的教头带他们去了马厩,让他们自行挑一匹看上的马儿。

    封熙兰第一个上前,挑了马厩里最壮的一匹,潇洒从容的跃上了马背,扬着下巴一脸得意看着他们:“本郡王用不着你们教,各位,我先走一步,你们慢慢挑。驾!”

    “哇!”魏晓枫瞪大着双眼,一脸羡慕看着小郡王英姿飒爽的背影远去,也不知自己何时能像他那样熟练的驰骋马背?

    想到此,魏晓枫心痒痒的挑了一匹白马,小是小了点儿,里面就属它最漂亮。

    “小白小白,要辛苦你了,我稍微比他们重一点点。”魏晓枫小声的对马儿嘀咕了句。

    “等等。”

    魏晓枫循声抬头,见苏清栀浅笑着朝他走来,“魏公子可否将这匹白马让予我?我觉得它皮毛的颜色与我今日的衣服极衬。”

    苏清栀今日穿着了一袭月牙白绣浅粉牡丹锦缎,很是惹眼,魏晓枫也未多想,虽心中有些许可惜,但还是爽快的将白马让给了他。

    “那给你吧。”

    “多谢。”

    “不谢不谢。”魏晓枫一阵激动,这还是第一次苏清栀主动和自己说话!虽说一辈子都无法变成他这个样子,但也不妨碍把他当成神往的目标。

    哥儿们挑了自己属意的马儿便上了跑马场,霁雪初晴,冬日午后的阳光格外和煦,照在人身上暖暖的。

    封熙兰已经在场上跑了好几圈回来,身上发热,将外边厚实的裘衣给脱了,神清气爽的轻便模样,少年英姿飒爽。

    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他身上,让封熙兰一时风头无两。

    苏清栀一双水眸黯下,默然从封熙兰身上收回,青葱指尖轻抚着马儿,几番想上马,小白却一点也不配合,他束手无措尴尬站在原地,叫他失了颜面,心中羞恼万分。

    教头上前说道:“这白马性子烈了些,你换一匹试试。”

    苏清栀不信邪,跟小白犟上了,“不,我今儿偏要骑这畜生!”

    魏晓枫也是第一次骑马,但他本就性子好动,没一会儿功夫便上了手,在场内小跑了两圈,新奇劲儿正浓,正吆喝着想跑得更快点。

    他这方动静看得哥儿们直抹冷汗。

    “这魏晓枫未必也太生猛了吧?”

    “摔下来可惨了。”

    “他学得好快啊!”

    ……

    苏清栀瞧着一个个已经都上了马,只剩他一个人还在和这畜生较劲儿,一股阴暗的情绪爬上心头,他趁教头不注意,悄悄从头上取了金钗,狠狠朝马脖子扎了上去。

    “该死的畜生!”

    小白嘶鸣一声,前蹄高扬,发了疯似的在场内狂奔。

    场内顿时尖叫连连,纷纷跳下马躲避。

    魏晓枫眼看小白就要朝自己撞了上来,惊恐万分闭上眼尖叫了声:“救命啊!!!”

    完了,他要摔成肉饼了。

    千均一发之际,一道黑色矫健的身影骑着马儿快如闪电从远处飞奔而来,那黑鬃马的速度惊人,瞬间便追上了小白。

    所有人摒了气息,只见那道黑色身影极有技巧的策着马,靠近了小白,动作行云流水地利用巧劲跃上了白马背上。

    他拉过缰绳,一手抚摸着小白颈侧安抚着它,控制着小白慢慢缓下了速度,随后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让自己的马儿也停了下来。

    预计的疼痛没有来临,魏晓枫小心翼翼睁开了眼,跟见了鬼似的,竟见到骑在白马上赶来救他的郎君是广陵王?!

    “吓到了?”封越压低着嗓音柔声询问。

    魏晓枫小脸煞白,抓着缰绳的手在微微颤抖,紧抿着双唇只是摇摇头,还在逞强。

    封越浓眉紧蹙,眼底蕴藏着担忧之色,想安慰几句,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不好过于亲近,便叫教头过来,牵着魏晓枫的马到一旁小憩。

    待他走远,封越翻开掌心,只见黑色皮革手筒上有血迹,他脱下手筒,往马儿脖侧摸了一把,又沾了些鲜红的血迹。

    第30章

    封越跨下马, 沉声问道:“这马是谁牵的?”

    苏清栀一副惊慌的模样,上前朝封越行了行礼,“回王爷,这匹马是小民牵的。”

    封越只觉得他有些眼熟, 随后又快速想起, 这人是礼部尚书家的哥儿, 苏氏。

    “它好端端的, 如何发了狂?”

    苏清栀忽地一双明眸起了雾, 似是受了许多惊吓:“小民刚要上马, 只觉手臂上被什么东西给硌了一下,那马儿似是吃痛, 嘶鸣着发狂就往前跑去。”

    突然哥儿人群里有人推了下魏小六, “是不是你家五哥在马儿身上做了什么手脚?大伙儿都看到这匹白马最先是魏晓枫挑了去的。”

    “这人看起来傻, 心眼子挺多的嘛!”

    “就是, 居然算计到苏公子头上来。”

    ……

    苏清栀凝着秀长的眉道:“没有证据的事情,你们不要乱说,若是冤枉了人, 这罪过可大了。”

    他一开口, 哥儿们就安静了下来。

    封越微眯起眼,不由细细打量起苏清栀, 之前两次会面,都没正眼瞧过他, 今儿仔细一瞧, 果真是心思玲珑之人,心眼子多得很。

    “马脖子上的伤,似是被簪子所刺,今日魏五哥儿绑的是头绳, 并未戴簪。”封越冷声陈述着事实,“若之后还有人敢随意污蔑他人,本王定不轻饶!”

    苏清栀带着一众哥儿朝封越行了行礼,“清栀懂得,王爷放心,此事我们绝不会再私议。”

    封越冷嗤了声:“此事确实不该私议,本王定要彻查到底!”

    苏清栀不动声色,脸上不见一丝慌乱,端的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姿态,清贵无暇。

    封越转身心疼地摸了摸小白的头,牵着它要回马厩。

    在附近野了好一阵的封熙兰听到风声,闻讯赶了回来,人还在百米开外,便大声喊道:“越哥!越哥!!”

    封熙兰拉住缰绳,将马停在了封越十步开外,利落跳下马背,小跑上前朝封越拜了拜,少年人的灵动仿佛在阳光底下闪闪发光。

    封越瞧着他,不由感慨万千,等到新元节,番国世子便会进京给皇帝贺春,在宫宴上皇帝便会给番世子和熙兰指婚。

    可惜,嫁过去不到两年,老番王去逝,他的第二个儿子起兵谋反,杀了哥哥自己坐上了王位,肃亲王为了救自己儿子,求皇帝派了一支精锐前往,只为将他带回京中,但熙兰选择殉情随他夫君而去,肚子里已有三个月的身孕。

    “熙兰给王爷请安,愿王爷万福金安!”

    听着这声活泼清脆的请安,封越回过神来,瞧着他不由温和一笑:“嗯,自家兄弟,不必多礼。”

    “嘻嘻~”封熙兰一双桃花眼笑成了月牙儿,牵了马跟在了封越身后。

    “越哥今儿怎会来校场?”

    “在文渊阁拘了些时日,来校场跑会马,散散心。”

    “啊~理解,理解。成日跟那群老学究呆一处,人都得疯。皇伯父怎么想的,把你和那一群老头儿丢一块!”

    “刘大人他们才识渊博,应该受人尊敬,莫要乘这口舌之快。”

    封熙兰瞪着眼,有些不敢相信,依越哥的性子,难道不是要跟他一起唾骂这几个装腔作势的小老头么?

    从边境回来,他竟变得这般成熟稳重了?

    封熙兰吐了吐舌:“是熙兰失礼了,□□后便呆在京里不走了罢?”

    “世事瞬息万变,也不一定。”

    “哎!”

    “叹什么气?”

    “小时候我和越哥玩得最好了,你走之后我哭了好久,都没有人带我玩!”

    说起来,他会骑马还是封越教他的。

    他一个哥儿,成日跟在封越屁股后面跑,因为有封越护着,便胆子大得很,郎君做得他也做得。

    自封越去了青阳城,便不得像之前那样野了,成日被肃亲王拘在家里,练习琴棋书画,学习哥儿礼仪。

    封越摸了摸他的头:“日后得了空,再带你去城外跑马。”

    封熙兰眼睛一亮:“真的么?你得空是何时得空?”

    “新元节前后,带你出去走走。”等他嫁出去,余下的时光,怕是没几回能来京中了。

    “那太好了!越哥,你可得说话算话!”

    “当然。”

    两人一同走到了马厩,却看到魏晓枫正蹲在角落里独自一个人抽泣。

    “喂!”

    魏晓枫脸色依旧发白,犹如惊弓之鸟,被封熙兰的一声喝给吓到。

    “你一个人鬼鬼祟祟在这干嘛呢?”

    封越上前挡住了封熙兰的视线,牵过他手里的马:“你先出去与他们会合吧,这个时间,大概要回宫了。”

    “哦,那好吧,越哥,我先走啦!”

    “嗯。”封越目送他离开,将马儿交给了校场看马的侍卫,朝魏晓枫走了过去。

    魏晓枫下意识往阴暗处躲了躲。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王爷……”魏晓枫哽着声,浑身紧绷,“你,你别过来!”

    封越顿住步子,一时不知何故,该要如何安慰他才好,却见他两只裤腿的湿痕,才明白了原由。

    魏晓枫胀红了脸,埋下了头去不知所措。

    “等会儿你跟我的马车回宫,我传话让你们先生带他们先走,如何?”

    魏晓枫惊诧地看向他,没有想像中的嘲笑,竟还想着要维护他的自尊。

    见他点头,封越脱下自己的外袍给他披上,玄色的长袍刚没过他的脚踝,遮住了污秽的痕迹。

    “在这等我。”

    “嗯。”魏晓枫耷拉着脑袋,满是失落的神情,恹恹的孤伶伶地站在原地,像只被人欺负的小狗。

    封越是从宫里骑马赶过来的,正午用膳时从陈皇后那得知他们会来校场骑马,便找了些由头没去文渊阁。

    他本来想着看晓枫骑骑马,假装偶遇与他说几句话就走,没想到会发生这些事。

    也庆幸他来了,像这种情况没经验的遇到慌神属实正常。

    封越私下找了随行的学录,只是说魏晓枫身子有些不适,其余没有多说,学录也不敢多问。

    回去的马车上,魏晓枫紧绞着十指,抿着唇不发一语,尽量与封越保持着最远的距离,以免让他闻到不好的味道,失了礼。

    封越瞧着他那可怜的模样,说道:“这都是正常的,没必要耿耿于怀,放在心上。”

    他不说还好,一说魏晓枫又要哭了,抽噎着:“我娘说我四岁就不尿裤子了,我以前没有这样,小白冲过来我真的吓到了,我不知不觉就尿出来了,我也不知道……呜……我太丢人了!”

    “不丢人,晓枫,这没什么的。”

    “丢人!你又没有经历过,丢死人了!”魏晓枫哭得越发伤心。

    封越一时不知如何安慰,突然想起了久远的一些记忆,说道:“我第一次上战场,那年十五岁,舅舅带着我和阿岁表哥去埋伏敌军,当时不确定敌军会走哪条道,于是兵分三路,我和阿岁负责一小队埋伏。”

    “尽管之前训练了很多次,但因着第一次实战经验不足,被敌军发现了,但好在那几人只是前来探路的敌方士兵,我们必须要斩尽杀绝,不能放他们回去。”

    “那是我第一次杀人……”

    魏晓枫被他所说的吸引了注意力,已经不哭了,“那,你害怕么?”

    “下刀的时候,人的情感是麻木的,鲜红温热的血溅在脸上,粘稠恶心。”封越顿了顿,继续说道:“在战场上为了活下去,人不能有多余的情感,同情怜悯都可能会让我随时死在敌人的手中。可是杀人后的那种恶心与恐惧,是后知后觉的,像潮湿恶臭的沼泽,沼泽里沸腾的是鲜红的血,慢慢地将人拉进这腐朽地,腐泥与鲜血淹入鼻腔口舌,无数双死前不甘怨恨的眼睛浮现在我脑海,我沉在噩梦中无法醒来。”

    魏晓枫心脏被狠狠刺痛了下,“可你那时,也才十五岁。”

    “这世间很多事情,总需要有人去做,守护自己的国家与子民也是一种坚不可催的信仰。人一旦有了信仰,就会变得很勇敢。”

    魏晓枫突然对他肃然起敬。

    “那我岂不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人?”

    “人的成长与改变,并不是经年累月,而是突然在某一瞬间,命运会将你带到你该去的地方,领悟属于你的人生的真谛,恐惧与胆怯并不羞耻,这是人性的底色,而人的这一生,是不断的在战胜各种恐惧,从而战胜自我的一个过程。”

    魏晓枫听完,那种来自心里深处的羞耻与恐惧感瞬间变淡了许多,“谢谢你,跟我说这么多。”

    “那你可好受些了?”

    “嗯。”

    封越见他情绪平静下来,拿过温在炉子上的热水,倒了杯茶给他。

    魏晓枫受宠若惊的双手接过茶水,轻轻道了声谢,埋头轻啜着茶水压压惊。

    封越的马车从南宫门进,避着耳目,带魏晓枫进了和风殿。

    叫人送来一桶热水后,封越将所有宫人都谴了出去。

    魏晓枫只觉身上难受得紧,以最快的速度将身上的脏衣服一股脑的脱了下来。

    封越叫元公公取了新衣服,走到了屏风后:“这套衣……你……”

    眼前这一幕叫封越一阵燥热从小腹窜向四肢百骸。

    魏晓枫身上只着一件青色的单衣,那单衣敞开着,衣带要散不散。

    他坐在沐凳上,双腿大开,正拿着打湿的布巾擦拭着腿上的污渍。

    封越自认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想要晓枫,这点不会改变。

    可他不忍伤害他,也不愿让他受任何委屈,他本该可以要了他,但那样做的后果并不是他想要的。

    所以他几番忍耐,也不知自己还能忍到何时。

    魏晓枫脸色胀红,脑瓜子嗡鸣作响,慌乱中只得扯了一旁脏衣服草草覆在身上,双眸羞耻的氤氲起一层水雾。

    封越一脸难受地收回视线,匆匆将手里的衣物放下,不发一语的转身大步走出了屏风后。

    难抵!封越直接拿起壶,往嘴里灌着凉水,那处却依旧不见消减,支起了一个小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