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031(二更合一)
小洋房是开发商集体装修过的, 不用齐思嘉花费大心思装修,但家具布景这些必须亲力亲为。
下午原定家具有一部分到货,办完辞职手续, 齐思嘉领着装修工人在新房布景。
小两层别墅,看上去不大, 齐思嘉根据喜好, 零零散散配有不少文艺气息拉满的小物件。
专业上门管家在一旁指挥放置角度。
齐思嘉只需安静当个监工就行,前后转了好几圈, 询问安装师傅得知这些记录安装完毕还需要花费几个小时。
左右空闲无事,又辞掉保洁工作。
忽然轻松下来, 有些无聊,齐思嘉搬了个小圆凳, 坐在花园不规则桌边, 拆开刚买的笔电。
手机蓝牙打开,电脑联网, 顺手把连载文请假条撤掉。
手边没有惯用的马克杯, 以及研磨咖啡粉。
齐思嘉想了想,给自己点了一杯黑咖。
在等待外卖到来的空档口, 她点开微博热搜。
第一眼便看见孟姜在热搜上挂着。
“孟姜专业考评。”
“史上最严厉导师”
“孟姜片场发火”
“新星秀 新人演员”
统共十二个推广位, 有四个都是关于孟姜的话题, 即便齐思屏蔽掉关于孟姜的微博,但也能从热搜词条上感觉到孟姜今天心情不算好。
有张现场拍摄图出来,是孟姜跟流量小花对戏的场景, 孟姜侧着身,凤眸微垂, 并没有表达嫌弃,但就是看出来她心情不好。
仔细瞧, 那眼部轮廓竟然有点熟悉。
这叫齐思嘉莫名联想到顶楼业主今天看自己的嫌弃眼神。
看着这双同款嫌弃的眼睛,无论如何心底都有点烦,索性把手机丢一边。
齐思嘉打开文档,这还是她头回恋爱失败生不出断更的心思。
《沉沦》里陌回死了。
妩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是两年的春天,她那样注重仪态的一人,在陌回死的那片湖泊里坐为了一整夜。
离开的时候,双腿灌铅,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困难。
终于在黎明未抵之前,她放弃了行走,双手掩面。
“我时常想 ,这是你报复我的方式……”
初恋的时候不懂得爱,总想用分手证明爱,以至于失去了爱。
……
齐思嘉流畅无比的把主角写死了,等反应过来。
脑袋里再次冒出与孟姜相似的一双嫌弃凤眸,她看了眼自己通篇be番外,字里行间不无带着泄愤的意思。
又是一阵心烦。
……
饶是感情经验不丰,也察觉到问题,这回暗恋失败,与以往每次分手都不太一样。
好像心情的确是被影响到,齐思嘉若有所思。
不过这阵烦闷没有持续多久,覃小芳那边带来一个好消息。
《死亡圆桌》有望卖出影视版权。
起因是覃小芳作为姬流责编,原本今天在L市开会,计划谈《死亡圆桌》谈出版加刊后续,结果没想到意外之喜,有资方看中了齐思嘉另外一本无限流影视版权。
要知道小众题材影视版权再加上无限恐怖类别,出版已经困难,更别提影视。
覃小芳在电话那头,一鼓作气说完,气都没喘匀:"怎么不见你高兴?"
齐思嘉扯动唇瓣:“那笑一下。”
覃小芳:“放屁!”
黄江百合频道最近不少小说都在谈影视。
随着《沉沦》热度飙升,影视化消息放出后,有资本看上了百合影视化市场。
因此资本追加了对百合剧投资计划,似乎想要借此打造年度大IP百合剧。
这个举动令圈内其他大佬们看在眼底,于是多方助力,将百合影视化的进程推向高、潮,而身为《沉沦》作者的齐思嘉,她目前所有作品都在走流程谈合作。
《死亡圆桌》被影视找上门,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身为姬流责编,覃小芳自然同意影视……
唯一的问题是,今天初步接触下来,影视方考虑到该题特殊,烧脑小众题材不好过审。
那边的意思翻拍需要尽快,且要求原作者亲自进组。
覃小芳开完会后,第一时间把双方交涉的情况告诉齐思嘉。
“嘉嘉,你那边能接受进组吗……”
覃小芳与齐思嘉多年同事,清楚齐思嘉天赋并不在小说,她更厉害的是编剧能力。
否则也不会把小众题材,上线天花板径直打破一条血路出来。
就是重度社恐的心理问题,给她的事业带来太多的掣肘。
依然是长久的沉默,就在覃小芳以为齐思嘉的回答与之前每一回如出一辙时。
齐思嘉忽然开口:“过段时间我会去一趟M国,与心理医生见一面。你尽量帮我拖延签约时间。”
家具没有到全,剩下的床与一张餐桌过几天送到,八点四十五分,新家壁灯安装结束。
直到工人们离开。
齐思嘉才上楼,决定最后看看顶楼业主回来没有,实在没有回来,就把项链交给桂小莲代还。
太晚了,她得回去睡觉了。
齐思嘉曲指敲了敲门。
肩膀忽然被人从身后拍一下,齐思嘉回头。
顶楼业主刚回来,戴着墨镜口罩,仍在打电话,见齐思嘉看过来,弯了弯眼睛,心情仿佛很好。
掩了听筒,掐断电话。
“专门等我?”
齐思嘉摇头:“没有,刚到。”
齐思嘉这人惯常把好话聊死,孟姜只当她在说谎话。
见她用手指拉过拎包,里头一只闪闪发光的礼盒,乍一眼看珠宝首饰。
孟姜眼底蔓了丝笑意,心想,还给自己准备了告白礼物。
比五年前贴心不少。
愉悦的目光无处安放,孟姜挪开视线,她语气自然问:“吃饭没有?”
齐思嘉把手放下,见孟姜还挺开心。
她说:“我有话跟你……”
“进来谈。”孟姜截断她,语气熟稔轻松。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虽说不明白能谈什么,但齐思嘉原本就很难生出对眼前这人的抗拒交往。
她对她的观感太好了,以至于明知道对方并不想跟自己打交道且调查了自己。
齐思嘉仍生不出恶感。
抛开对方不喜欢自己这一点来说,齐思嘉对于被调查并不感到意外,那样面面俱到又周全的一个人,表面与人巧笑嫣兮风情万种。
往往让人忘掉她骨子里实则是个多么杀伐果决的张扬个性。
那样一套糅杂了锐利与圆融处事标准是齐思嘉在教科书上都学不到的。
于是也就不意外对方会调查她这样主动凑上来的奇怪“阿姨”。
至此一下午消化,齐思嘉仍觉得面前这人人品不错,否则遇到事情对方不会多次出手帮忙。
但齐思嘉不能冒着风险再喜欢对方了。
考虑这是最后一次打交道,齐思嘉抿抿唇,很愿意给彼此一个体面。
没有立即进去,而是站在门口,直视孟姜:“你不该对我道声歉吗?”
……
五年不见,还是那个性格,总能占着理让她服软。
孟姜只觉得有种恍若隔世的亲近。
毕竟就在昨天她以初恋的身份出现在齐思嘉面前,后者连一句道歉都不愿意给。
“是我警惕心太重,抱歉。”孟姜语气十分诚恳,解释道:“那天看见你跟狗仔在一起交谈,其实知道你跟她不算是朋友,但性格使然……”
这是孟姜一贯的思维模式,她这些年若非有这个警惕心,早就被明枪暗箭万箭穿心。
感到孟姜这一套含笑道歉的语气有些熟悉,齐思嘉狐疑扫了眼后者。
不出意外,对方带着口罩,什么也看不见。
其实此刻若齐思嘉目光上移,多停驻在孟姜眼睛几秒,便能辨认出眼前顶楼业主眼神跟昨晚孟姜非要留宿家中的目光如出一辙。
但可惜,齐思嘉比任何时候都要守规矩,在她那一套理念里。
既然明确对方非女朋友便会愈发客气,没有再多看孟姜一眼。
齐思嘉接下这句道歉,考虑到顶楼业主并没有做出任何伤害自己的事情,从善如流退回最舒适的陌生人位置。
齐思嘉开口: “客气,既然是误会,我和孟小姐以后算两清。”
齐思嘉说的两清指代孟姜今天上午帮她解围。
孟姜显然意会有误,眼神闪了闪。
“你可以永远不用对我这么客气。”把手机丢一边,孟姜拿出一双全新的拖鞋,放在齐思嘉面前。
似乎嫌弃这双拖鞋码数有些小,孟姜微皱眉,自言自语说:“下回去超市替你买一双合脚的。”
齐思嘉总觉得她的语气过分熟稔了些,好像上午不耐嫌弃的眼神不曾在似的。
这处大平层的房子,有两百多平米的空间,一应家电都十分齐全,房子收拾的过分干净,像是艺术品陈列馆。
几乎看不见微尘,早就知道这人有洁癖。
“打扫房间累吗?”齐思嘉没话找话问。
“大部分是钟点工上门。”
孟姜把齐思嘉安置在沙发上,又去客厅另一侧长牌酒柜下面,取来一套茶具,摆放在桌面上。
齐思嘉见她要烹茶,摆手说:“不麻烦你,我马上就要回去了。”
孟姜说:“不妨碍喝一杯茶。”
桌面上摆放一套精致的茶杯,茶水煮沸,孟姜取一枚瓷釉青,丢入龙井,给齐思嘉泡了一小杯热茶,递给她。
从始至终,她的眼神都可堪耐心。
与中午门口不耐烦的人判若两人。
齐思嘉狐疑的盯她,孟姜戴着口罩,看不清她在想什么。
她穿着一身居家服,走路天然的仪态,端着茶水,穿过茶台,走到沙发另一侧,双腿曲着,下一秒挨着齐思嘉肩侧坐下来。
有种令人惊慌的温度贴在手臂上,齐思嘉感到防毒面具里的额头隐隐沁出了吸汗,她一本正经坐直身体说:“你能不能坐过去一些。”
同样拒绝的口吻比昨天面对初恋孟姜温柔多了。
心情复杂,孟姜摸了摸下巴上的口罩,依言往旁边挪了一寸。
仍是不自在,齐思嘉问她,你在家里也戴口罩吗。
孟姜挑眉:“你呢?”
齐思嘉并没有多言,只笑笑。
两人互戴口罩告白并没什么意思,尽管并不清楚齐思嘉知道真相后会不会索性不爱“顶楼业主”了,孟姜仍把答案摆在脸上,主动带了话题:“我姓孟。”
话落直勾勾盯着齐思嘉,齐思嘉想了想,才伸出手说:“孟小姐,你好。”
结果看见孟姜表情僵了一下。
好半天才递过去右手,轻轻一握,又松开,手心交互贴在一块,有薄薄汗水残留。
孟姜心不在焉说:“我们认识一下。”
齐思嘉不觉得需要认识,她说:“你可以叫我齐小姐。”
孟姜看她一眼。
“我叫……”
话还没说完,齐思嘉再次截断:“孟小姐。”
孟姜眉心一跳,怎么连姓名都不打算互相介绍。
脑子有些迟钝,后知后觉察觉到齐思嘉这个说话方式不太对,仿佛不是继续告白的意思,一晚上的愉悦凝固下来。
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昨晚已经充分感受过齐思嘉不拿她当女人后划清界限的冷遇。
被迫冷静下来,想到中午干出来的混账事情。
孟姜终于从夜晚编织的幻想中清醒过来,在做准备显然来不及,暂时不知道该怎么挽救。
孟姜沉默下来。
逼仄的空间里,一旦安静,五感放大。两人距离太近,齐思嘉猛地闻到与自己同款的洗发水味道。
心里更烦了,没想到这人用的洗发水都跟自己这么相似。
脑海里一下子仿佛有滋滋电流炸开。
齐思嘉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猛地朝后退一步,又觉失态。
收敛情绪从牛仔裤兜里掏出一只蓝丝绒首饰盒,递给孟姜,打算速战速决。
“这个。”齐思嘉语气平淡,手往前递了递,见孟姜挑眉不接,眼神一转,把盒子径直放在她右手边:“我不能收。”
孟姜手指在茶杯间漫无目的拨来拨去。
“你觉得我为什么送你这个?”
问题自带了答案,仿佛说,她不觉得这样一件礼物送出去还能收回来。毕竟在她处理人情世故里,这样一套礼尚往来,上下级奖励的人情世故做派,是再寻常不过的处事教养。
那只蓝丝绒礼盒被孟姜偏执的摁在桌面上,重新移动到齐思嘉手边。
齐思嘉叹气,这人跟孟姜一样难以招架。
认真思索片刻,没有继续迂回,四目相对,蓝丝绒布袋横在面前,齐思嘉语气平静问她:“你想听真话?”
孟姜说:“你说。”
“无功不受禄。”齐思嘉瞧了眼浮沉在沸水之上的茶叶,没有看孟姜:“我们并不熟悉,互相连姓名都不知道,你送我礼物,只会叫我感到……”
生平第一次,对除了孟姜之外的人,那么狠下心肠的落了狠话。
齐思嘉语气一顿:“感到你莫名奇妙。”
视线撞在一块,安静几秒。
孟姜垂眸,像是有点失望,放下茶杯,擦净手指。
“差点就叫我信了,“你对我没有意见”,这不是很大意见嘛?”
长长的睫毛搭在鼻梁上,落下淡淡的阴翳,那只孤零零的礼盒,孟姜看都没看一眼,目光落在齐思嘉身上,无声对峙几秒。
孟姜率先开口:“送你礼物初衷是答谢送饭,你既然不要,明天还送饭吗?”
“我辞职了。”
空气里短暂的安静了一瞬。
孟姜深吸一口气,停了一下,脸上彻底没了情绪,皱眉问:“为什么?”
齐思嘉心想,不是你想跟我拉开关系吗。
怎么好像你才是受害者一样.
好心没有戳破最后一层遮羞布,齐思嘉回:“不想干了。”
“时间不早,我该回去了。”齐思嘉站起身告辞。
气氛一时显得微妙,孟姜没有阻拦,垂眸目不转睛把齐思嘉送到门口。
御姐音里透着压抑,她冷不丁叫住齐思嘉:“那我呢?”
“什么?”
孟姜垂眸,语气里有些无辜,目光平直的看向齐思嘉:“坦白说,我最近只能吃下你做的家常菜,没办法点外卖或其他。”
两人距离太近了,同款洗发水沐浴露的香味交织在一起,这样的环境里,就是个和尚都忍不住想入非非。
吐息喷洒在耳根,莫名有些热,齐思嘉一时搞不明白顶楼业主是什么意思?
想到将礼物还回去,从此一刀两断。
但对方总能把齐思嘉好不容易拉开的距离感,轻而易举合上。
太危险了,担心会错意。
齐思嘉只好干巴巴狠下心说:“不然你自己克服一下呢。”
一阵风吹来,孟姜身后发圈散了,长卷发往她脸上扑。
仿佛并未感觉到,孟姜收了手,她掀开眼皮,眼珠浸了光,光线切割,宛若碎掉的玻璃珠。
那双眼睛不再去看齐思嘉,只垂眸,失落的笑了笑,本就明艳的五官显出十足破碎感,她说:“好,我勉强一下我自己,吃点辟谷餐。”
齐思嘉抿唇,不禁反省自己真的有些过分了。
甚至有一秒钟对自己人品产生了怀疑,觉得像极了欺男霸女不负责任的人渣。
*
三天后。
齐思嘉新家床和家具到货。
搬家公司打电话过来,齐思嘉正把大橘送到医院,它又生病了
老猫的肚子鼓鼓的,比上回生病蜕毛还要厉害。
齐思嘉把它送到医院,猫少年也在,由于需要系统检查,等待时间十分漫长,接到家具公司上门安装电话,确认了安装时间并不长,猫少年把齐思嘉打发去办事了。”
因为诊疗室需要消毒,齐思嘉无法戴着防毒面具,自备的口罩让她在人来人往的过道里,无所适从。
待在这里等待其实是另外一种煎熬。
猫少年好说歹说,齐思嘉才跟搬家公司协商,下午五点上门安装。
结果家具快安装结束的时候,齐思嘉上热搜了。
齐思嘉眼下正在跟猫少年通电话。
大橘检查结果出来。
兽医说这是肠梗阻,需要做手术,但大橘年龄大了,手术风险大,费用高,术后也不知道能活多久。
当然由于梗阻面积大,手术必须越快做越好。
齐思嘉甚至没有考虑,对视频电话里的医生说:“做。”
挂断医生电话急着回去,却被叶芊芊另一通电话截住。
同一时刻,热搜空降第一, “付楚楚绯闻女友叶芊芊疑与防毒面具口罩女劈腿。”
画面质量有点糊,几组动图,明显是偷怕。
可以看到叶芊芊的侧脸,以及齐思嘉全副武装从叶芊芊车里下来的gtf。
负面新闻加身,且连累闺蜜,叶芊芊此刻正忙到焦头烂额,说这事肯定是有人背后阴她。
但这波节奏带了齐思嘉,相比于叶芊芊富二代的身份,戴了防毒面具打扮奇装异服,且身为保洁阿姨的齐思嘉更好被扒出来。
虽然见不到外貌,但狗仔们追踪了叶芊芊一路,自然是把齐思嘉住在老城区的地址扒出来。
“你暂时不要回去住。”
“锦标名庭那处不安全,如果你人在那边,最好闭门不出,不要出来。”
齐思嘉脸色不好,她必须出去。
这些年齐思嘉不在圈子里走动,知道她身份的人少之又少。
人就是那么现实,互相走动才是人脉,齐思嘉要想叫得动人,必须掌握了齐家的话语权,否则她凭着幼年时候的情份,几乎叫不动圈子里塑料姐妹花过来摆平这事,不过这事叶芊芊都没办法摆平热搜,背后肯定是有推手。
那些人甚至不如叶芊芊。
狗仔堵在锦标名庭外,目的为蹲守齐思嘉,她这个时候出去,无异于狼入虎口。
电话没打几个,门铃骤然响起。
齐思嘉把防毒面具扣在脸上,走出去。
“你在啊。”
齐思嘉抬眼,顶楼业主拎着一袋洗漱用品,依在门口。
齐思嘉脸色不好,她说:“目前没办法回家,找我有事?”
孟姜给齐思嘉准备了一大袋生活用品,她将手拎袋抬了抬。
“新闻我看了。” 孟姜说。
热搜视频里防毒面具装扮,一看就是齐思嘉。
孟姜问:“没事吧。”
齐思嘉说:“还行。”
两人一应一答,走到灯光明亮的台阶下面,孟姜猛地睁眼,灯光下,即使戴着防毒面具,齐思嘉的状态也十分憔悴。
倦怠的垂着眼,眼皮叠着,显出十足的疲惫。
“你没有睡觉?”
齐思嘉心不在焉,打开门,没心情应付这人。
“一天。”
大橘病了一天。
“就为这事,值得你一晚上不睡?”
齐思嘉没吭声。
几句话下来,明显看出齐思嘉状态十分不对,孟姜眯着眼,换了副语气,轻声问:“遇到麻烦了?”
齐思嘉抬起眼皮看她一眼。
接过孟姜为她准备的生活用品,问有没有充电器。
孟姜说有,袋子便从她手指上被齐思嘉勾走。
一大袋的生活用品,孟姜准备的很齐全。
齐思嘉把东西倒出来,从散乱的物品中扒出充电器,迅速走到墙角,插头对准电源,手机充上电,从始至终都没空搭理孟姜。
接着便是一通又一通的电话。
齐思嘉冷静的找了一圈认识的人。
覃小芳人在L市出差,她叫朋友查出黑料爆出来的媒体——鸽狗仔工作室。
齐思嘉想了许久,才记起来这是被她拉黑的“推广广告”。
覃小芳在电话里骂:“真挺贱的,得不到就给你难堪吧,别让老娘出差回来。”
齐思嘉满脸沉静,头脑清楚的把这则有用信息丢给叶芊芊处理,接着旁敲侧击给蔚云芳打电话。
蔚云芳正在巴黎出差,她表示明早这件事可以摆平。
然而齐思嘉要的是尽快出去,但今晚太晚了,无论是谁也没办法把外边蹲守的人全部清理走,退一万步即使狗仔走了,也防不住付楚楚那些脑残粉们蹲守极端行为。
舆论最热的时候露面,绝不是聪明做法。
……
齐思嘉蹲角落打电话,孟姜独自找了处沙发坐着,听了一圈电话,大概猜到发生什么事情。
瞧着齐思嘉找了一圈人帮忙,可唯独没找她。
半边脸隐在阴影里,说不上什么原因,孟姜有点无奈。
几分钟后,叶芊芊主动打来视频电话。
她问齐思嘉找到人帮忙没有。
齐思嘉摇头。
“我想到一个办法。”
齐思嘉说:“你说”
“你人现在在锦标名庭对吧。”叶芊芊说外边蹲守很多记者不假,但锦标名庭安保系统做的不错,记者进不来,外边访客现在不让进。
倒不如齐思嘉自己开车出来。
齐思嘉当然想过这个办法,她眼底亮光消失,告诉叶芊芊她的小黄鸭停在小区外边。
外边那么多人,即使齐思嘉带了救心丸,以目前心里状况,根本走不出大门。
“考虑过找顶楼业主帮忙么。”
叶芊芊建议,她天生大嗓门,透过音筒自然而然传到另外一边孟姜耳朵里。
齐思嘉回头。
四目相对,孟姜把手里苹果放下。
走到齐思嘉身后:“什么忙?”
不远不近的距离,她们一个站着一个蹲着。
仿佛她点头她就再凑一步,不点头就算了。
没有盛气临人,也没有刻意为之的谄媚殷勤,再温和不过的口吻。
齐思嘉张了张嘴,发现嗓音有些干涩,她这辈子从未有下定决心远离,下一秒回头反悔的先例。
潜意识抗拒一切藕断丝连的关系。
然而今夜,在遍寻办法而不通的当下,当孟姜问要不要帮忙的此刻,齐思嘉罕见没有拒绝。
她沉默了一会儿。
如果陈呈在这里,大概会骂孟姜一声老狐狸。
从始至终,她并不急着提供解决办法,就那么直勾勾等待齐思嘉开口。
这样一来,就是齐思嘉主动。
几秒钟后,齐思嘉做好心理准备,平静的看向孟姜:“谢谢,的确需要你帮助。”
接连找完一圈人脉都无法解决的当下,猫命关天,齐思嘉发现过往从蔚云芳齐钧失败婚姻里总结的偏执规则,好像在今天并不需要设有下限。
齐思嘉对孟姜说:“我的猫生病了。”
陪伴过齐思嘉成年失意的那只老猫。
孟姜一愣,终于明白齐思嘉的脸色为什么这样难看 :“多久生的病……”
“有两天时间。”
猫少年眼下还在医院。
大橘年龄大了 ,肠胃心脏都已经退化,齐思嘉本来以为自己做好它随时离开的准备,但当生病频率开始增加的时候。
她又感到无比惊慌失措,比上回橘猫不吃饭更大的茫然。
兴许潜意识里清楚,如果不早点回去那只猫这一次兴许也会同五年前奶奶一样再也醒不过来了。
齐思嘉脸色过分憔悴,撩眼看向孟姜:“能麻烦你把车借我用一下……”
“你这个状态怎么开车。”孟姜拎了车药匙,挺无奈的挽住齐思嘉手臂:“我送你,你坐在车后面休息。”
齐思嘉嘴唇有些干裂:“就一天。”
“我向你保证,在你的猫手术醒来,第一时间让你见到它,好不好?”
齐思嘉愣了下,她一整个晚上人仰马翻的希望速度再快一点,见大橘最后一面,一如五年前那辆出租车一样,她不断地跟司机说:‘求求您,再快一些。’
后来她想,如果司机是她自己,也许便能见一面。
如今同样的情景重现,并没有预想的糟糕,一束光打在这人漂亮眼睛里,分明没有多少可信度。
可是对上那双莫名熟悉带笑的凤眸,听着她言辞恳切的保证,那样近乎宽容哄人的口吻。
齐思嘉肩头不自觉一松,什么话也没有说,跟着这个脸都不曾见过的女人,走到驾驶后座。
第32章 032
房车里开了温度适宜的暖气, 车载香薰是茉莉与前调的木兰。
孟姜余光看齐思嘉眼底隐有垂青,但她没有黏糊的话安慰,这个处境不合适。
干脆利落把后座让给齐思嘉, 自己钻入副驾驶。
车内灯光暗下来,一支悠扬的小夜曲响起来像是要助眠。
齐思嘉并没有心情睡觉, 头挨在冰凉的玻璃壁上, 撑着的眼皮企图抗拒这层渐渐袭来的疲惫。
然而伴随着呼啸风声,待在这处连呼吸都显得过分静谧安宁的狭窄壳子内。
心也跟着安静下来的齐思嘉眼皮渐重, 车内唯一的声响——小夜曲播放完毕,下一首又起, 那是车主人五年如一日循环播放的戏曲。
久远的报幕声透过音质绝佳的车载音响落地:下一首表演曲目《花旦》
宁大话剧社与385声工厂制作,康明兰教授监制, 齐思嘉原著, 孟姜主演《花旦》。
如日中天当红知名主持人那年还是一个寸头青茬的嫩头青,好在字正腔圆, 报幕颇具催眠效果。
没等戏曲前奏响起来, 齐思嘉便禁不住困意,消失意识前隐约听见前头车厢, 传来一连串假咳。
“怎么放这个, 关掉。”
“是是是。”
有人喊她“齐小姐?”
“齐思嘉?”连续喊了好几遍, 很贵的女声,还带了一丝甜。
潜意识里,这是一腔熟悉到能放心入睡的声音。
“睡了啊?”
“可惜了, 我以为要掉马了。算了,本来也没打算瞒, 怪掉价。”
齐思嘉做了很长一段梦,碎片一样毫无规律, 时间线跳来跳去,几乎要把她尘封已久的记忆兜头唤醒。
上高中那会儿,齐钧蔚云芳商量把齐思嘉接回去。
齐思嘉不同意,齐奶奶也不同意。
板着脸对夫妻两人说:“小时候你们不闻不问,现在说接回去就接回去呀?”
齐钧搁下筷子,眉头夹的死紧:“妈!”
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个性,更何况在自己儿子面前。
这话说的直,完全没给齐钧脸面:“嘉嘉饭都吃不饱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这句话让上门要孩子的两夫妻一阵无言。
那年齐思嘉还没学会换灯泡,客厅的白炽灯蒙了尘,暗沉的光线便一并沉在夫妻两人的眉眼里。
齐钧下定决心的事情,从无更改。
他理亏归理亏,但到底是老太太亲儿子。
缓和语调叫了两声妈。
老太太到底没再说出尖锐的话,她不能够成为切断孙女儿子亲情关系的刽子手,折衷语调嗯声,等着齐钧表态。
结果,齐钧生来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他更爱事业,一生都在权衡利弊活着,去谋求利益最大化。
生意场那套做派,几乎要贯彻他的骨髓。
“我和云芳怎样都是嘉嘉亲生父母,生她养她,您不能主观把我们定型成一无是处不是,几年前美国那年事我向您保证 不会再发生。”
齐奶奶眼底有失望,却不愿意在齐思嘉面前争执,害怕小孩有阴影。
手揉上斑白鬓发,也不跟给齐钧废话,说那也行,只要你们夫妻两保证,辞掉家里保姆,亲自照看孩子。我有什么不同意呢。嘉嘉这么多年,需要亲爸亲妈照看。
但做不到亲自照料,把嘉嘉当只宠物似的养在家里,有空的时候回去看一眼,没空的时候三四个月不闻不问,便请回吧。
两夫妻给不出承诺。
大橘常年跟在奶奶身边,通些人性,见齐奶奶不乐意,叼着齐钧裤腿往外拽。
蔚云芳在这一片兵荒马乱的后退中,勉强维持着笑容,她问齐思嘉:“嘉嘉,妈妈想听你的意思,你也不想跟爸爸妈妈回去吗。”
年轻的时候,对世界抱有天真烂漫的希望,渴望被爱,但又绝不会开口去要,需要被别人发现。
总认为那才是心甘情愿毫无杂质的父母之爱。
结果时光太长,那些不成熟的感情在时间里消磨殆尽。
不像现在,对别人爱与恨都能无感,不值一提。
没有爱,就自爱。
但那个时候没有成年后的觉悟,说出的话往往反着来,怎样刺痛人心怎样说出口。
齐思嘉那年站定在饭桌旁,脚下一只垃圾桶,她垂眸,盯着垃圾桶里被遗弃的塑料杯,回答蔚云芳:“下回没有事,您不用特意过来。我在这里很好。”
这话把齐钧气得不轻。
拍门时,不小心把大橘的尾巴给夹断了。
后来做手术,大橘受了莫大的苦,齐思嘉亲自把它抱在怀里喂食。
齐奶奶便笑它,你这畜生,平日里懒得连老鼠都害怕,这回却非要逞强护主。我看又想让嘉嘉给你开小灶了吧?
齐奶奶笑呵呵擦拭老花镜,大橘便喵喵巴巴望着齐思嘉,兴许以为经历这一遭后,小主人以后会给它买更多各种各样小鱼干奖励它。
结果直到它出院,齐思嘉也没有再给它买过任何昂贵的猫食。
因为宁城齐小姐,从那天以后,为了一句生养,狠心的斩断了那份牵扯,没钱了。
很多人都说齐思嘉安静无害,像是没有棱角沉默的一个圆,别人踢她一下,她时常没反应似的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很少驳回去。
但其实,她骨子里比孟姜还要刻薄。
这份刻薄包括对待她自己。
区别在于一个敛在骨子里,一个外放尖锐。
齐钧企图拿生养换一个父女感情,齐思嘉便再没有动过齐钧蔚云芳一毛钱。
奶奶临死都不知道,齐思嘉那些年的学杂费用,是靠一双手,一群国外的编剧朋友帮衬自己挣得。
然而其实那些编剧朋友蔚云芳介绍牵线,只要稍微一打听。
亦或者那两位但凡查看一眼银行卡上不动的数额,便能洞悉真相。
然而戏剧化的是,直到从齐思嘉被丢入管教所出来那一年,齐钧和蔚云芳才发现给齐思嘉打过生活费的银行卡余额分文未取。
或许得知她没有用过他们的钱的那一刻。
蔚云芳和齐钧大概也曾被深深刺痛过,因为后来这两人小心翼翼不约而同向齐思嘉忏悔。
而齐思嘉是刻薄的,用后背给了他们答案。
她是一个没有棱角的圆,但刻薄晾晒在骨子里。
别人丢了她,她这里从来不会给人重新来过,改过自新的机会。
对谁都不愿意退回原点,包括她自己。
*
认识孟姜是在齐思嘉那几年最捉襟见肘的日子里。
有一天给人跑腿送咖啡,低血糖晕倒,撞上孟姜纤瘦的后背。
一头海藻的发,洗发水味道不浓不烈,扑入齐思嘉鼻内。
醒来时,对上一双微眯的凤眸。
瞳仁并不圆润,细长有势,眼皮叠着,很深,有点类似桃花瓣的形状,但又比之眼波清澈,少了轻浮多些那个年龄少女不该有的姿眉在里头。
“醒了。”那头发丝都精致的女生说:“还记得晕倒之前?”
齐思嘉错愕住,记忆回笼,视线从那人脸上下移,最终定格在她手里抓住的一本军绿色笔记本上。
笔记本从书包里掉下来,被翻开来,并没有被合上,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着用纂花小楷改成的钢笔字。
纸张泛黄,显得老旧。
四面用军绿色外壳包裹,边角被磨出一点白皮。
齐思嘉打量孟姜的时候,这人同样正打量齐思嘉,头微偏着,白皙下巴抵在白皮上,侧着眸,不知是不是跟齐思嘉互相打量的时间太久。
忽然弯下眼睛,打破沉默:“你不说话看我干什么?”
严格来说,那才是齐思嘉第一回遇见孟姜。
雪肤乌发,凤眼红唇,眼角一粒不明显泪痣。
笑起来,眼尾朝下弯。
齐思嘉盯看许久,直到对方又一声笑落地。
她似乎很喜欢笑,利用自身的美貌轻易的掘住人的视线。
护士敲门进来给齐思嘉换了盐水,她就站在一边看着,直到护士关上门,弯下腰,掀起被单,把齐思嘉刚才伸手露在空气里的手背盖住。
倾身时,吐息洒在齐思嘉耳畔 ,齐思嘉听见对方很轻的呢喃:“难不成是小哑巴?”
那些年哪里懂什么叫撩人心弦。
只觉阳光正好,微风鼓躁。
齐思嘉眯着眼,适应完晕眩,皱眉错开陌生人难能的靠近。
那种感觉不讨厌,但除了不讨厌也没有喜欢。
只觉得这个人过分自行其是,毕竟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靠近。
抽回视线,齐思嘉摆出了再疏离不过的神色跟眼前的漂亮的女生她了解情况。
得知自己晕倒前那杯咖啡弄脏了对方的裙子,齐思嘉只微微拧眉,没有回避责任的意思,盘算了下存款,坦然问:“可以分期赔偿吗。”
大约头回见着这么一个对她魅力无动于衷把界限拉开的人,
孟姜诡异沉默一瞬,微咳出声。
“饿吗?医生说你常年低血糖。”
孟姜顺手把早就准备好的一瓶牛奶递至至齐思嘉眼前。
半截白皙小臂,藕断般白净。
吸管抵在唇角,齐思嘉说不了话,最初的意外过后,看了一眼,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示意对方“有话直说。”
这下轮到孟姜惊讶了,轻笑一声,嘀咕,小孩防备心还挺重。
面上却仍是那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明媚笑容。
“你是宁大的吧。”孟姜说:“好巧,我也是。”
齐思嘉不耐烦这种搭讪:“所以……”
摆出根本不接受套近乎的冷清面具,旁人早就退缩,只有孟姜出其不意曲指头,嘣的一下,弹上她的额头。
“小孩,有没有人跟你说,打断别人交朋友很没有些礼貌。”
齐思嘉愣住,对方像能一眼看穿她,对峙的一瞬,她失笑说:“行,咱两合退一步。你要觉得不熟,随你把这瓶牛奶一并记入欠我的账单咯。”
话落,孟姜也不理她,煞有介事扒开笔帽,展开一枚纸巾,写欠条:“住院费28r,牛奶5r,裙子自洗费,是不是也要记一下,算你3r,加起来36r,你给我40吧。分期还款一个月十块行吗? ”
齐思嘉实在没忍住,开口就想说句别开玩笑了,然而张嘴,插,入牛奶杯的吸管顺势入了口。
很浓的奶味,盖住略显苦淡的舌苔。
没了拒绝理由,旁边传来一声轻笑,那瓶牛奶不容推拒塞入齐思嘉手中。
齐思嘉撩眼,径直对上孟姜漂亮的眸子,这一回对方眼底漾了真情实感的愉悦。
“怎么,嫌多?”孟姜问。
齐思嘉:“不是……”
“那就是嫌少,既然这样,再加十块,算分期还款利息。”孟姜干脆道。
齐思嘉:……
齐思嘉的人生里,很少出现孟姜这样一个把企图心摆在明面上,却没有被自己不为所动的冷淡劝退的搭讪对象。
以至于,当孟姜低着头,在那个正午,弯了眉眼,朝她递过一只白净的手。
以示友好时。
“认识一下,我叫孟姜,你呢?”
齐思嘉盯视几秒,手没有握上去,却又在孟姜手放下的时候,瞥见拿出葱白绿裙摆显眼污渍。
齐思嘉闭眼,听见自己说:“我知道你。”
后头她把校服外套脱下来,示意孟姜走近一些。
手臂虚虚环过去,能感到孟姜僵直的腰身,齐思嘉只以为她不好意思。
动作迅速的把自己的外套系在孟姜腰上,顺手打了个不成形状的结。
裙摆上的那块被咖啡弄脏的污渍就此彻底被遮住了。
齐思嘉看了一遍,遂满意的靠坐回床背。
场面其实挺尴尬,但齐思嘉没感觉到。
也就全然无视孟姜眯眼,肆无忌惮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来回逡巡好几遍。
“得嘞,原来是小迷妹。”
至于那么开心吗?
齐思嘉费解想了想,出言解释说:“去年开学典礼,你代表优秀学生代表弹过一首莫扎特钢琴曲。”
孟姜失笑:“好不好听?”!
不像寻常人,随口就答好听。
齐思嘉是认真回忆一下,点头说:“好听,但很奇怪,你为什么会在开学典礼弹《费加罗的婚姻》。”
四周都安静下来。
等了许久孟姜都没有再出声,直到齐思嘉抬眸。
孟姜才开口,刚才一闪而过的恍惚淡去,她深深看了眼齐思嘉:“听那么认真?”
“喜欢我?”
齐思嘉不明所以反问:“什么?”
“不是?”孟姜笑眯眯审视齐思嘉。
几秒后,齐思嘉明白过来,她用手背抵了抵眼镜,往上托至鼻梁,才说:“抱歉,我不交朋友。”
“是吗?”视线落在齐思嘉鼻梁上的眼镜上,停留几秒。
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话锋一转:“那巧了,我喜欢交朋友。”
齐思嘉哑然,孟姜有很多话可以聊,只要她想,能从钢琴曲料到建筑原理。
一下午时间,待齐思嘉回过神,孟姜已经能自然的跟她勾肩搭背。
于是那天,当孟姜把这层友好关系巩固后,她终于露出了自己冰山一角的企图心。
“学妹,有没有兴趣参加社团呢。”
凤眸笑得往下弯着,孟姜对齐思嘉说:“我们社团编剧是聘用制。给钱的那种。”
*
认识很久以后,齐思嘉才知道话剧社的工资一直是孟姜私人账户发放。
那年孟姜正着手为毕业后筹办公司做准备。
宁大笼络了全国各地演艺事业相关的高材生,她把目标放得很长远,在这些人尚未崭露头角的时候,便打算组建起来,笼络为自己的人才储备库。
那时候孟姜也就二十出头的年龄,却比正常的学生想发长远,善于利用人心,不择手段达到各种目的。想赢,事情也要做到漂亮。
跟她共事其实是一场灾难。
尽管如此,孟姜对外风评仍极好 ,她智商高、漂亮、擅长交际,宁大女神一样的存在。似乎身边所有人分明被压榨,但从她团队里走出来后,却绝无怨言。
她把人情世故处理的面面俱到,唯一一点不同的是孟姜在齐思嘉面前圆融社交手段变得有些懒散,会把企图心明目张胆摆出来,然后榨干齐思嘉所有劳动价值。
以至于深入认识后,才知道那是个怎样的人。
即使表里不一,缺点繁多,然而那仍是个惊艳过齐思嘉整个青春的女人,以至于等齐思嘉反应过来时,想要把那个人如同齐钧蔚云芳的银行卡一样丢出自己的世界,却发现,并不那么容易。
一年后想起来,仍能伤筋动骨。
直到齐思嘉学会与孟姜背道而驰的喜好。
不关注不过问,把她摒弃在围墙之外。
那回同学聚会,深夜洽谈,齐思嘉自信,孟姜已经不再对她伤筋动骨。
然而今晚,上了一个陌生女人的车,沉沉睡去的这夜。
五年前的尘封经久不闻的记忆宛若被针戳破的气球,涌上来。
梦里清晰倒映出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
*
齐思嘉像是局外人,清醒的看着这场梦里炽热的盛夏,和她们。
花旦剧本写下来并成功演出的第一场表演结束后,社团决定组织团建。
他们要去拉斯维加斯。
社里出一半的钱,个人也要出一半的费用。
那一趟旅行,齐思嘉花光了自己挣来的所有积蓄,她在Capannari请孟姜吃覆盆子冰淇淋。
社里有人发现,Capannari的冰淇淋即使小小一盒也要花上正常白领一个月工资,于是便有人试探的口吻问齐思嘉是不是来拉斯维加斯。
齐思嘉答来过。
五年前蔚云芳带齐思嘉来拉斯维加斯学美式英语,结果蔚云芳第二天就走了,留下一位黑人保姆,带她,赴美学习。
那年齐思嘉年龄小,也不大爱叫苦。
齐钧蔚云芳事业在国内,忙起来,家都不着地,更不可能记得有她这个人。
几个月连电话都没有,黑人保姆放心下来,一人做四五分工,带着齐思嘉游走在拉斯维加斯各种红灯区。
打工的时候,便把齐思嘉放在一家华人开的汉堡店内。
那处老板喜欢孩子,答应帮着照看,汉堡店又很大,经常有天南地北的背包客过来用午餐,午餐间隙什么都聊一点儿。
齐思嘉人小无聊,喜欢拿听周围声音当游戏。
于是无论拉斯维加斯当地美食还是旅游景点,虽一律没有去过,但好吃好玩的地方,又全都知道。
同学提起来,齐思嘉便认真回她。
她的世界很少有玩笑话,也很少会说谎。
同学问便答,捡简单的回答。
话落抬头,光阴里,看见孟姜凤眸微眯,眼底有微沉的共情。
两人的交流仅限于眼神,周围仍是乱糟糟,有同学起哄:“那你知道福特购物城新开的路易斯安纳手抓生鲜嘛,听说很nice,大家都是同学,你带我们一起去吃呗。”
齐思嘉赚的钱只够孟姜和她自己的一份。
别人并不在预算之内,事实上,自打她不动用齐钧生活费的那一刻起,生活即使不显得捉襟见肘,也没有以前的为所欲为。
她摇头拒绝,站在左手边的女同学就笑,大家都是同学,你不能这么偏心,只请孟姜吃东西,不请我们。”
这场拉斯维加斯旅游,原本并不在齐思嘉出行范围之列,因为是孟姜组织的约会之行,她才过来。
那天敲微信过来的时候,她们已经有半个月没说话。
孟姜语气生硬:“还知道我是谁吗?”
齐思嘉好奇她为什么总喜欢玩这种明知故问的游戏,但仍老实回答:“孟姜。”
“原来还记得我啊。”
齐思嘉停顿了一下:“化成灰都记得。”
“知道我为什么给你打电话过来?”
“不知道。”
孟姜说:“就是看看,你把我拉黑没有。”
齐思嘉:“我以为我们已经确定关系了。”
言外之意,绝对没有拉黑的可能。
孟姜气笑了,直接拨了通语音电话过来。
接通后,齐思嘉听见孟姜兴师问罪口吻,问:”“所以?”
“什么?”
冗长的一段沉默,最终沉不住气的是孟姜,她喜怒掺半说:
“一个月前我说试试,我以为你那天已经给我明确回应了不是。”
齐思嘉认同说:“我亲你了。”
“哦,记得这个就好。”孟姜又笑了:“那你这半个月音讯全无就是你给我的后续?”
语气都透着生动的夹枪带棒兴师问罪,孟姜说:“亲完便扔,齐思嘉,能耐。”
齐思嘉努力分辨一会儿,反应过来自己忙碌的这些天造成了多大的误会。
捡着重点解释不到两句,孟姜就回过味来,即使她心底还有些闷堵,但长久合作,相处久了,了解齐思嘉是个怎样一言不发的一个人,片刻后,用不耐烦的语气说:“快点下来,我在你家楼下。”
身后转椅兹拉一声响,齐思嘉从椅子上弹起来,丢下笔,关掉老师打来的越洋视频会议窗口。
把沾了汗的长发绑起来,一边起身拉开窗帘,阳光照射下来,她低头往下看,孟姜站在光里。
烈日当头,她撑一把碎花小伞,伞阔檐下,只容人瞧见一截白皙的小臂,挂着一点细汗。
其实那阵齐思嘉挺忙的,花旦剧本被M国那边老师见着了,他正在组织一个“RENAISSACE STDUDIO”工作室,负责人是齐思嘉当年在芝加哥汉堡店阴差阳错拜到的编剧老师。
她那年缺钱,恰逢赶上与孟姜确定恋爱关系,恋爱是需要花钱才能浪漫的事情。
齐思嘉并不见得需要浪漫,但孟姜值得浪漫。
那个年龄,不是所有人都能给得起这些。
遂答应老师,加入进去,于是在确定关系后的一个月,忙到人仰马翻。
一个月的时间,老师做的剧本项目,分给齐思嘉小十万的稿费。
齐思嘉很少会把自己的浪漫说出口,她相信做多少就会得到多少,而不是口头去承诺什么。
就像当下,同学们都在逼问,为什么不请他们时。
齐思嘉没有像刚才有问必答,而是转头径直看向孟姜:“你想吃吗?”
孟姜把头靠齐思嘉肩头,扫向起哄的同学,半严肃半玩笑的口吻说:“行了啊,当我没脾气呢,人还在这儿,上赶着耗我墙角……”
事后,孟姜与齐思嘉手挽手落单去了同学们口中那家海鲜house餐厅,剥虾间隙,齐思嘉好奇问孟姜:“不是说不想来?”
说好不想吃海鲜,为什么偷摸过来。
孟姜说:“我是笨蛋?他们挑起话茬明显在故意起哄要你请客,带着他们去吃海鲜大餐。”
灯火迷人,孟姜眼底被照亮,她促狭说:“我女朋友只能给我花钱用,别人都不行。”
语气浮夸着重在“我女朋友”上,幼稚的不肖她。
齐思嘉唇瓣微掀,有很浅的笑意。
在拉斯维加斯吃完海鲜回落脚hotel,是孟姜主动敲开齐思嘉的门。
门从里面拉开,入眼是一双与《花旦》扮演主角不相似的凤眸,但却比戏曲里青衣更慵懒妩媚。
齐思嘉在这双眼里微微怔了一下。
给了孟姜可乘之机,对方把手指缠上自己腰间系带。
然后齐思嘉看见孟姜用脚后跟将门抵上。
一拉一扯,便抱在一块。
齐思嘉对上这人饱含热意的眼,害怕她撞上后脑勺,顺着她的动作翻身,把孟姜摁在方格灰的墙壁上。
有种暧昧在空气中蔓延。
孟姜的笑从眼底蕴开,一边勾着齐思嘉十指。一边吐字清晰说:“问你一个问题。”
齐思嘉撩眼:“你说。”
“看的出来吗?其实这些天,我在放任你追我。”
“不是试试那种。”
……
孟姜拨开齐思嘉的系带,便不动了,等着齐思嘉主动。
齐思嘉盯视她一眼,四目相对……
阳光正好,微风掀起鼓躁……
那天齐思嘉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未曾离开孟姜的眼睛,那是一双妩媚上挑,含着半尾飘红的眸。
那是—
盛夏里——
曾烫入齐思嘉心底的发光体。
以至于后来烙下印记,想要挖掉印记时太难熬,比丢掉少女时期对蔚云芳齐钧依赖还要熬骨头。
齐思嘉索性把这枚烙印上盖封条,尘封在自己不允许打开的记忆里。
*
脑海里《花旦》音乐响起。
金丝篓刻的衣裳,水袖掀起,前奏起。
有人在唱:“我不过是金陵城里微不足道的舞女,长袖善舞人间烟火里,我拿着我的琵琶,奏一首轻拢慢捻荒诞不羁的曲,那一日我转头,日复一日的喧嚣城头见到了我这一生毕生难忘的劫……她是金陵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长公主……”
江南戏曲,吴侬小调,百转千愁,又瞬间,国破山河,万马踏平江山……
齐思嘉在这场荒诞的戏曲里,与看台人对视上,舞台花旦薄衫遮面,露出一双潋滟凤眸,虽眉眼动情凄楚,但妖娆妩媚的眼里,不卑不亢的一种傲骨,那双眼与顶楼业主的眼睛重合上,她们荒诞又真实,变成了一个人。
齐思嘉从这暖意熏然的空间内转醒,仿佛把自己小半辈子乏善可陈的人生里凡有色彩的碎片重拾,本以为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事实也只过去五个小时而已。
眼睛是一刹睁开,没有未睡醒的迷蒙。
额头覆一层冷汗,齐思嘉撑住手臂,身上盖着的外套唰一声滑至车底座。她并没有立即捡起来,从加长的保姆车内坐起身,环视一眼四周,布帘掩着。
齐思嘉拉开一角。
窗外黎明未至,晨光熹微。
前头孟姜的司机听见声响,将车挡拉开,兴许熬了一整夜,他看起来显得有些萎靡:“齐小姐,您醒了。”
齐思嘉撩眼把目光投注过去,眼珠是再凉薄不过的一种黑。
“我睡了多久。”
司机笑着说五个小时,主动解释:“小姐替您守着猫,它好好地,三个小时前,手术成功了。”
齐思嘉愣了一瞬,随即自嘲笑了一下。
在这样一个生死攸关高压的环境里,她被人摁着做一场囫囵长梦。
待清醒当下,却觉比睡前要更荒诞一些。
思绪放空,片刻后,拉开车门,下车之际,齐思嘉止了脚步,背着身,犹豫了一下:“她……”
情绪难辨的脸在半明浸透在晨光熹微里,齐思嘉像是自语,声调放的很轻问:“为什么不直接叫醒我。”
尽管声音很小,常年跟在孟姜身边的司机,却听见了。
李叔话少,但很会来事,迅速解释:“小姐特意叮嘱不让打扰您休息,说是万一今晚您的猫有个三长两短,她把自己赔给您。”司机说:“这是小姐原话。”
齐思嘉一只长腿迈出来,又是一顿。
天空冗长的一条边际线,蔓延到看不见边际。
天光未亮,光线仍刺目。
齐思嘉收回视线,抿住唇瓣,最终什么话也没说,朝医院走去。
*
宠物医院只有急诊室开着,阿乐右手挎一兜早餐,与恰好走到门口的齐思嘉遇上。
“我刚要给你打电话。”话落将手里的早餐递给齐思嘉。
他是刚到,还没来得及问明大橘情况,齐思嘉道了谢,把司机的一番话同阿乐简单说了下。
阿乐神色放松下来。
“昨晚那位是你朋友么?”阿乐说:“看起来不像爱猫的人,能在外边守一夜,你们关系很好吧。”
齐思嘉愣了一下,表情有些放空,淡淡说:“不清楚。”
当下,的确无法定义孟姜算什么。
“啊,原来你交到新朋友了。”
他说是就是吧。
阿乐是小太阳一样的人,他总能从别人的话里,挑出系齐思嘉不明朗的一点正能量情绪。
但可惜,两人谈话没有进行多久,尽管阿乐戴着口罩,门口值守兽医也没有允许阿乐进门的意思。
他经常会来这边医院,大家都知道阿乐对猫毛过敏,就连站在医院外边,喷嚏也不间断。
他鼻头通红,重申想去看一眼大橘再走,医生摇头,态度坚决。
齐思嘉只好解围:“这里有我,你先回去吧。”
“稍后视频让你见它,好吗?”
阿乐眉开眼笑:“那你记住啊,我大约二十分钟后到家。”
*
病房换过了,是VIP病房,就连这晚前来治疗大橘的兽医也是从首都星请来的专家。
齐思嘉先去医生办公室,询问大橘的情况,确定它转危为安。
这才朝病房走去。
病房内,孟姜手搭在电脑上,应该在处理事情,半边耳朵里塞了耳机,电脑右上角开了视频电话。
她工作和平时演戏两种状态,比之光彩照人的妩媚合度,要更严肃一些。
有位护士站在一边看了她许久,终于没忍住上前问,小姐,有没有人说你像哪个明星。
孟姜眼睛停在屏幕上,凤眼弯折,回:“是有人这么说。”
一阵风擦肩而过,护士话含在嘴边:“那她们是不是说你像孟……”
话题打住。
齐思嘉推门而入,她走得很慢 ,没人知道听去多少。
孟姜闻声转过头,发现是齐思嘉,想到刚才与护士对话,认真观察了齐思嘉一眼,发现防毒面具可观性欠佳。
齐思嘉这一身打扮,只能看出奇装异服,别的真就一点情绪都窥探不着。
孟姜敛了正儿八经工作的挑剔眼神,移动鼠标叉掉对话框,做完这些才对上齐思嘉的视线。
不像是刚才面对护士礼貌疏离微笑,这下眼睛往下弯,齐思嘉看见孟姜黑湛的眸子里有真切的笑意。
孟姜自然而然招呼:“醒了。”
这一声有故意为之的亲近。
齐思嘉嗯声,她戴了防毒面具,看不清表情。
孟姜更不会趁着这样一个冬日清晨,大橘手术的第二天去真探究点什么。
时候未到,成年人之间,无论是追人还是社交,都需要张驰的距离。
齐思嘉很欣赏孟姜的这一点就是,她从来把分寸拿捏到好处。见齐思嘉来了,简单交代几句大橘情况。
便迅速将手提电脑扣上,收入包中,两个包,一个斜跨一个手拎,大约很少会这么负重,孟姜调整了下斜挎包的角度,走到齐思嘉身前站定。
“我要走了。”她说。
齐思嘉撩眼,转向孟姜,她问:“你一夜没睡?”
孟姜挑眉,意外第一句话不是问猫,而是问自己。
没有半分逞强的意思,孟姜坦诚说:“脸色很差?那我回去补个觉,下午还有事情,它就交给你。半个小时后,记得拉铃叫医生过来给它肚皮换敷料。”
齐思嘉点头:“知道了。”
气氛太好,孟姜忍不住多说了句: “有事情随时联系我。”
出乎预料之外,齐思嘉再次给出回应 “嗯。”
两人自重逢,这是唯一一次有问有答,处处透着和谐友好的诡异交谈,一度令孟姜怀疑齐思嘉是否真实。
大概气氛太好,孟姜停住脚步,想了想,给自己加了戏。
她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齐思嘉。
名片是陈呈的,不是故意为之。孟姜这种身份的人,通常不需要把名片带在身上,多的是人旁敲侧击打听。
孟姜身上没有自己名片很正常,有相熟人要,娱乐圈里的人脉便派送一张陈呈的,商业合作伙伴便丢给蔣茹。
以前也不觉得不妥,眼下到齐思嘉这里,孟姜难得后悔没有印名片。
倒希望齐思嘉自己发现陈呈这层端倪,联想到自己身上,但几次三番,齐思嘉并不主动接茬。
如果不稍微提醒 ,等待任何人告诉齐思嘉关于自己的身份,兴许这偶然的一段缘分便成了刻意为之蓄谋不轨的算计。
不磊落,也不合适孟姜目前这个处境追人手段。
不出预料,陈呈名片递过去,齐思嘉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孟姜垂眸,想了想。
把递过去的名片抽回来,在空白处填上自己的私人号码,递过去。
“打这个电话。”
齐思嘉低眼,盯着这串人为制造的熟悉数字。
停顿一下,转向隔离室内的大橘,大橘又睡过去了,身上戴着七七八八的透明管子。
其实老猫呼吸都显得困难,睡着都很痛苦。
毕竟它老了,骨骼退化,器官衰竭,每一天都在发生,救回来,对它来说兴许不是希望,更像是折磨。
齐思嘉思维发散想了想,片刻后,没回头,收了名片,冲孟姜道声谢:“昨天的事,谢谢你出手。”
她语气没多少异样,不远不近,也不生气恼怒,震惊也没有。
等同于看完那串数字后没有任何反应。
想来也是,多少年了,怎么还记得初恋电话号码?
孟姜挪开视线。
面上仍在笑,话赶话的那种笑,语气都没什么变化,只有她自己知道,情绪不高。
“小事,你这话意思好像欠我多大一个人情要还似的。”
话落孟姜就打算走了,看得出来齐思嘉不欲多说,成年人的追求,未明朗前,凡趁虚而入,不识趣的死缠难打,都不显得磊落……
孟姜性格也不磊落,但她见识过磊落的齐思嘉。再多的手段,不想失。
意兴阑珊垂眸,并没想过齐思嘉会突然回头,看了她一眼,以至于孟姜脸上表情都没有收拾好。
听见这人清凌凌瞧着自己眼睛说:“好啊。”
这个回馈得来的太不可思议,反应过来,孟姜径直看向齐思嘉,不允许错过对方眼底任何可以捕捉到的情绪。
片刻后,一无所获。只隐约感到齐思嘉气场莫名放空,仿佛有什么东西不一样。
但又或许为报恩,对顶楼业主喜欢滤镜作用下格外温和的区别对待。
好几次都要张嘴一鼓作气挑明,最终孟姜什么也没问。
即使当下澄清身份要一鼓作气。
然而齐思嘉正处于生老死别的境遇,即使对象是只猫。
孟姜由衷希望不喧宾夺主,不把她们的恩怨剑拔弩张摆在齐思嘉面前,把不多的时间留给齐思嘉和她相依为命的猫。
贪恋的感受了下空气里,莫名一点与之前漠视不一样的和谐。
什么也没说,孟姜勾唇退后一步。
“时间不早。真得走了。”
齐思嘉挑眉:“走吧。”
孟姜点头,随后干脆利落走了。
齐思嘉目送她离开,良久,退后两步,撑着手臂,转过身与箱笼内转醒的老猫对视上。
“还好吗?”齐思嘉问:“是不是不该拉你回来陪我。”
大橘有气无力喵了一声,像是安慰。
齐思嘉笑了下,隔着无菌玻璃箱摸了摸它的脑袋。
“别担心,会变好的。”齐思嘉说:“我们都努力一下,好不好?”
第33章 033
孟姜走后不久, 齐思嘉接到蔚云芳那边的电话。
昨晚齐思嘉叫蔚云芳压热搜,好不容易齐思嘉主动开口办个事儿,蔚云芳一点没有耽误。
但有人比她下手要快, 昨晚铺天盖地的新闻,今早连个影儿都看不到。
蔚云芳遍寻那张流传出去关于齐思嘉从叶芊芊车里下来的照片, 结果发现, 一切关于齐思嘉的信息全都一键格式化。
取而代之是一则大爆词条“孟姜进组”
“是你朋友帮忙撤的吗。”蔚云芳说。
齐思嘉今天从太多人嘴里听见“朋友”二字,她暂时也没法定义孟姜身份, 两人之间横亘的事情太多,需要时间去思考。
既然无法界定, 被误解成朋友,齐思嘉并没有反驳。
因为朋友一词不会显得出格, 也能够令齐思嘉短暂搁置一下, 稍后再去思考孟姜这五年是怎样的一个存在,停留在她的生命里。
蔚云芳上午没有紧要的事情, 特意留了时间, 话有些密,问:“怎么就惹上狗仔了?”
齐思嘉不想说太多话, 就答:“情债。”
“什么情……”这话几乎脱口而出, 又在不赞同的语气下意识出口时察觉, 迅速收回来,蔚云芳微咳一声:“什么情债都不重要,你有自己的想法, 妈就不问了,没事就好。”
齐思嘉挂断蔚云芳电话不久, 叶芊芊人仰马翻赶到医院。
看望猫,也没拎个水果蓝。
但比平时谨慎一些, 在脸上挂了一只口罩。
这下整个宠物医院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多看几眼她们,本来齐思嘉戴防毒面具已经很奇怪,结果齐思嘉认识的人统统戴口罩。
不可谓不吸人眼球。
齐思嘉瞥向叶芊芊,嫌弃说:“牌面。”
“可不是,人生头一回,犹抱琵琶半遮面。”叶芊芊自嘲,她在外边浪了这些年,还是头回被不懂眼色的媒体曝光,不仅自己成了名人还把齐思嘉给拖下水,再不谨慎些,她自己都过不了这一关。
叶芊芊简单问了下大橘情况,对齐思嘉说:“这里有我,你赶紧回家补个眠。”
齐思嘉脸上没见着疲态,她说:“不困,刚睡醒。”
叶芊芊眉头一跳,抬眸四周望了一眼,没看见疑似齐思嘉口中的顶楼业主。
顾不得心底那点心酸,叶芊芊说:“是那位……”
试探问:“昨晚她照顾的大橘么。”
齐思嘉没什么好隐瞒,嗯一声。
恰在此时,闹铃响起,是孟姜提前设置好的闹钟,齐思嘉一愣。
走到床头,关掉塑胶都没有拆开的立挂式的钟架开关,手一伸,摁铃。
片刻,兽医推着治疗车进来给大橘换敷料。
交谈不方便,医院里有个小公园,
齐思嘉把叶芊芊叫到那处,才又继续刚才话题。
“怎么没见着人。”
“刚走。”
叶芊芊咋舌,齐思嘉重度社恐,防备心那么重,五年都没人走到她心底去。
她能让顶楼业主照顾一晚相依为命的生死攸关的大橘,这情分,恐怕叶芊芊都够不上。
“你那是什么眼神。”齐思嘉说:“有话直说。”
“她对你有想……”
都不必要问叶芊芊问出口,齐思嘉已经知道她在想什么。
齐思嘉阖眸:“我暂时不想提这个。”
明白了,这就是有什么。
叶芊芊有点受伤,但这回,她倒没有像上一任舒然那样泼冷水给齐思嘉口中的顶楼业主上眼药。
毕竟那位比齐思嘉以往交往的女友好太多了。
不仅帮着解决热搜,知情识趣替她排忧解难,最重要是有那个人在,齐思嘉不戴口罩,也能畅通无阻待在人群里,交流无碍,很舒服一段处对象关系。
叶芊芊带入自己,她能为齐思嘉做的全部不如那位顶楼业主。
后面的话题,没再提那个人给自己添堵,简单把昨晚发酵的麻烦后续跟齐思嘉交代了下。
麻烦是叶芊芊惹出来,但所有热搜和营销号一大早像是集体失忆,对昨天铺天盖地的新闻闭口不言,脚指头都能想,是被压下去了。
叶芊芊一大早运用人脉想从营销号嘴巴里套出上面人的身份,可一点信息都没有。
能耐大到怕是和孟姜比肩了。
叶芊芊说出自己猜测:“你的顶楼业主不是普通人。”
齐思嘉点头,并不否认。
“她微信号你有吗,我加下她微信。给人道声谢。”
叶芊芊问齐思嘉。
齐思嘉想都没想说:“没有。”
“那我自己去找人查。”叶芊芊说,作势就要打电话。
齐思嘉面无表情抬起胳膊拦了一下:“有电话。”
“那你不早说。”叶芊芊嗔怪道:“我又不会唐突别人,事情是我惹出来的,于情于理这件事我都要出面谢一下,需要还人情也是理所应当。”
齐思嘉劝不动叶芊芊轴劲儿,随口报出一串数字。
叶芊芊不由再次震惊住:“电话号码你都能倒背如流?这不对劲儿,嘉嘉,你们……”
还有后半句“关系挺明显了”没说口。
齐思嘉看得出来,但无心解释,丢一句“暂时没什么关系。”
她用的是暂时。
那就是以后会有关系。
叶芊芊有些伤心,但这回心底并不抵触。
大概这些年齐思嘉日子过的不太像活人,有人能带她走出去,叶芊芊理智上是接受的。
再有别的,当然是祝福并嫉妒。
孟姜隔天综艺后台,接到叶芊芊电话,叶二小姐没听出孟姜声音,说是要约饭当面答谢,孟姜婉拒了。
但话说的漂亮,叫人讨厌不起来,叶芊芊甚至都没能带着刺说出任何一句重话。
原本打电话时,酝酿着一句,你有什么能耐后来者居上站在嘉嘉身边。
但话根本没机会说出口,显得像个吞了柠檬的作精。
叶芊芊碧池性格,脸皮厚,但厚不到无端发作到说话漂亮不接茬的人身上。
被孟姜左绕右绕,甚至还多说了几句齐思嘉这些年乏味的生活。
一通电话半小时,孟姜也忍者枯燥耐心听完。
“和五年前比,她是变化挺多,有些封闭。”
那何止是封闭,重度社恐,发展到心理疾病的地步。
叶芊芊暗示问:“你们以前认识啊。”
孟姜接过新来助理递过来的咖啡,抿了一口,爽快承认:“她没和你说?”
“我们是初恋。”
叶芊芊:…………
“现在也没有放下呢。”孟姜一字一顿说,好像她话很多似的,给叶芊芊掰碎塞入脑袋里,阐明她跟齐思嘉的关系有多么与众不同:“我正努力把人追回来。”
叶芊芊整个愣住,默了片刻,反应过来,这是在宣誓主权。
艹一声:“原来你就是那个XXXX”
得到的回应是一长串占线嘟声。
*
大橘到了寿终正寝的寿命,即使手术成功,也仅仅能活一天是一天的挨着。
体型一天天消瘦下去。
医生让及早做好准备,齐思嘉心知肚明,由衷希望不是突然离世,而是做足了准备,没有遗憾的陪最后一程。
因为她最难过的时候,是这只猫与她相依为命,走过那一段闭眼就是黑暗的凉夜。
齐思嘉把所有既定好的事情都放下了,白天就在医院里陪着,医生允许,就会摸摸猫毛。
叶芊芊周三打电话过来,告诉齐思嘉跟Mike已经确定诊疗时间。
问她什么时候去m国,齐思嘉没给出准话,只说再等等。
这期间,覃小芳的合同谈好后,也马不停蹄赶来过医院一次。
关于两本影视版权的事情,覃小芳没在医院跟齐思嘉提,但合同走到后期,那边剧组要求的原作者进组,之前覃小芳提过,齐思嘉看她欲言又止,给了准话:“可以进组。再给我点时间。”
她语气平淡,但眉眼间内敛沉静,有种豁然自信在里头。
终于……
有五年时间,没有看见齐思嘉这样自信聊起她擅长领域内的剧本和喜好。
当年芝加哥参与制作过“RENAISSACE STDUDIO”工作室多部全球现象级大爆剧本的jia要回来了。
覃小芳心想,齐思嘉,你飞吧。
*
孟姜自那天走后,人没露过面。
刻意留出这段时间空白,把时间留给齐思嘉与她的猫。
不过司机会每晚准时开房车,停在医院地面停车场内,十点准时叫齐思嘉下楼睡觉。
齐思嘉愿意就在车内睡,孟姜还特意准备了食物,齐思嘉不愿意,司机便开车带她回家。
第二天一早,再约好时间准时来接。
齐思嘉拒绝过一次,司机摇头:“对不起,齐小姐,这话您要和孟小姐说。”
齐思嘉看着冗长的一片黑夜沉默。
大橘随时有可能死亡,最后弥留的一段时间,即使没有孟姜房车,齐思嘉本来就没打算回家。距离医院太远了,恐怕赶不上见最后一面。
五年前那晚记忆太深刻,齐思嘉有阴影。
孟姜那个房车,熏然暖意,有催眠之效,且音箱质地好,《花旦》的曲儿从头里面播放出来。
齐思嘉默许了这样的凑近。
*
葛雅茹的狗仔工作室被封杀一周后,她仍旧无法查明封杀自己的人是谁。
遍求各方人脉,在一场高端宴会上,打听到一点点信息—这件事根源是有人要为齐思嘉出气。
一周后,葛雅茹站在齐思嘉面前,负荆请罪,好话说尽。
她认错诚恳,把蓝色的耳钉都从耳朵上取下来了,没有破洞牛仔裤,换一身包臀裙,配着短发,显得正式。
眼尾一缕飘红,主动示弱。
然而预想之中齐思嘉的心软并没有。
“这事我做不了主。”齐思嘉心知肚明孟姜骨子里是个多么杀伐果决的性格,那人既然出手,就绝对没有心慈手软的地步。
而这场杀人诛心的做法还是为了齐思嘉出气,她就更不能说什么。
显得不识相,况且这回,即使孟姜不出手,齐思嘉自己也想这么做。
葛雅茹很重的一声踩在台阶上。
“算我求你。”
齐思嘉睨她,淡淡说:“不用求我。”
用最寡淡的语调,说与自己不相干的话。
“我没有做出实际伤害你的事情,为什么不能够给我一点改过自新的机会。”实在是被逼急了,眼圈都有水汽蒙在眼珠上,葛雅茹拔高了语调恳求。
兴许在她以往认识齐思嘉的那段经历里,齐思嘉是个再好脾气不过的人,虽然不善交际,但她温和无锐角的包容每一个人。
以至于葛雅茹对齐思嘉抱有幻想,然而当直面齐思嘉这个人的此刻又全然被撕破那点记忆中的恩赐。
齐思嘉眼底没多少情绪,她甚至都没什么愤怒。
这让葛雅茹受不了,掉头就走,帆布鞋踩在地面上,制造出很大的声音,却没得来一句垂青。
走出一段后,希望破灭,葛雅茹不甘心回头,眼底是狰狞的红色。
又是一阵笃笃笃鞋低踏着地面,折回齐思嘉身前。
“有没有人跟你提过,你其实是个刻薄到极致的人。从来不给别人犯错误的机会。”葛雅茹深吸一口气,告诉齐思嘉她是个怎样差劲儿的人。
“知道为什么你被分手这么多次,无论你交多少女朋友,面对你时都只会叫人感到挫败。她们其实和我一个境遇,犯了错误,你没有一次回头原谅。”
“其实,我甚至怀疑你是故意寻找我们这些烂人当女朋友,因为性格烂,就必然会犯错误。”
葛雅茹冷笑了一下说:“这样你就可以大大方方的提出分手。”
狗仔曲解一个人的时候,黑白都能颠倒。
别人只当发疯,不允理会。
然而齐思嘉却给出了反应,她撩眼,对上葛雅茹的眼睛,像是真的有在思考自己是否刻薄。
认真想了想说:“这些话,第一回听,以前没思考过。”
齐思嘉语气诚恳: “回头我会好好想想。”
“不过下回别这么说自己,法律不会给烂人通行证,打上烂人标签犯错误就能叫我原谅,你当我是什么,你又是什么?”
话绕了三圈,葛雅茹眼睛都红了。
大概是过去那一段,被齐思嘉无条件包容,给宠坏了,以至于葛雅茹回过味来,没想过齐思嘉原来什么都知道,也能用这样陌生带刺儿的决绝把人一眼刺穿,那是完全陌生的一个人。
不像葛雅茹认识的那个齐思嘉,哪怕对方带着奇形怪状的防毒面具。葛雅茹仿佛从她脸上看出骨子里无转圜的清冷厌烦。
目送葛雅茹失魂落魄离开,齐思嘉脚跟一转,回头一刹,在医院拐角处遇见灰白走廊上的孟姜。
不知道在思索什么,垂着眸,嘴巴上还罩着中国红的口罩,没摘,手指却夹一根烟,见齐思嘉走到近处,孟姜条件反射去摁烟蒂。
齐思嘉抬眸,看她一眼:“你抽你的。”
手指悬在垃圾桶檐上,还没有触上去,烟灰烧了半截,没顾着弹,都坠到裙摆上,孟姜好像间接性洁癖消失似的,愣住,视线往齐思嘉脸上转。
齐思嘉神色如常,任由她打量。
就如那天看见孟姜那串故意为之的电话号码一般,很寻常的表情,任何人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但丢出“抽你的”是什么意思。
怎么抽?
当着她的面脱掉口罩抽?
视线对上,孟姜怕会错意,挑了挑眉,齐思嘉回了她一个笑。
笑什么,几乎心照不宣把答案摆在明面上。
孟姜半垂的眸一刹那撑开,刚才所见葛雅茹的下场,正对标自己,心底那些不得劲儿的情绪随着这个信号消失无踪。
丢下手中截女士香烟,孟姜踩着高跟鞋快步跟上齐思嘉步调,走到同一个水平线上。
“大橘身体好些了吗?”她问。
齐思嘉语气自然,反问:“你没去看。”
“刚到。”孟姜回,语气比齐思嘉还自然,影后级别的演技,不担心落下乘,心照不宣,决口不提刚才那一通试探里得到了怎样积极的信号。
但经过这一遭,孟姜表情都不带遮挡,一截纤腰侧过来,把右手本来拎着的一只精致八宝塔盒朝齐思嘉这边递。
“这是做什么?”齐思嘉明知故问。
“送饭。”
“你做的?”
以往都是齐思嘉给孟姜送饭,孟姜送饭的行为在齐思嘉这里显得滑稽,毕竟那么挑剔的一个人,齐思嘉很怀疑,她自己下厨,这个饭肯定没有煮熟。
孟姜好像看出来齐思嘉的顾虑:“不是我。”
齐思嘉接话问:“那是外卖?”
孟姜凤眸往下弯,笑起来整个人都显明媚:“新来厨师的手艺不错。你要觉得能吃,明天我还来。”
陈呈休假期提前结束,孟姜身边的助理和厨子各招一个,这些饭菜都是孟姜让人比照着齐思嘉胃口做的。
孟姜随口带了句餐点来源。
齐思嘉耐心等她说完,才道:“别,大橘明天出院。”
孟姜嘴唇一动,看一眼齐思嘉。
大橘情况越来越糟糕,它走出手术那晚温凉的夜,却走不过岁月。
它没有多少寿命维系,孟姜刚才跟带过来的兽医了解过情况。
得来很残忍的一句话,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更何况是一只猫。
想要维序生命,根据现代医学的治疗,住在宠物医院里,兴许才能多活几天。
但那些管道药物在猫身上不停的使,猫都没有猫形了。
孟姜主观认为死亡对于大橘来说更轻松一些,可也理解这只老猫对于齐思嘉的意义。
至今一周前那晚齐思嘉天塌下来的表情,记忆犹新。
沉默一路,到隔离室门口,孟姜才开口,没有问为什么出院,只是柔软了语调安慰:“很难熬吧。”
齐思嘉撩眼看她:“你好像把我当小孩哄了。”
孟姜一愣,耸耸肩,像是随她怎么定义。
但实则,不哄着,怎么追回来。
当然这话,孟姜没说,也没必要在这种时候挑明了说出来,给自己加戏。
她向来擅长什么样的场合说什么样的话,齐思嘉现在应对大橘就够了,没必要多一个她。
这也是好几天她都没上赶着前来刷存在感的原因。
做多了不合适,心底那些破镜重圆、谈情说爱都是后话。
病房是个半隔离区,医生正给大橘拔管。
老猫要出院过临终前生活,有些简单的伤口处理,敷料是要重新更换。
齐思嘉带孟姜进去看望,间隔很远的距离,老猫喵喵痛叫了好几下,声音听上去叫人心疼。
出去的时候,孟姜张了张嘴,素来为人处世的标准里本应该圆滑的安慰几句漂亮话,结果齐思嘉送她走到电梯口,孟姜也没能说出什么腻歪的话来。
她看着齐思嘉,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齐思嘉抬眼,看向她那双仍饱含垂青的眼,又笑了。
还是那句话,她不是孩子。
“你该走了。”齐思嘉说。
“难熬的时候,就给我打电话。”孟姜想了想,犹豫说:“那个号码……”
不知道怎么组织接下去的词汇,孟姜顿了一下。
齐思嘉没给她机会说剩下的话,转身,没有应好还是不好,但也没有拒绝,朝孟姜挥挥手,回病房了。
这一趟其实收获很大,齐思嘉的态度比孟姜预想之中好太多,显得不真实。
孟姜勾着唇,心情飘在半空,像是被支配似的,挎着包走到电梯内,然后看着银灰色电梯门在自己面前合上。
这一回,她确定,齐思嘉知道她是孟姜,在刚才进一步的试探迂回里,虽然没有得到更深一层次试探,但无论如何得到积极的信号。
电梯到六层停住,先进来一位打石膏的女生,跟在后面是高子高一点女人,扶着她进来。
“疼为什么强忍住。”高个女人说:“是我做的不够好,还是你不爱我,现在搞成这样。”
矮个女生有点不好意思,看了眼孟姜,小声嘀咕:“还有人呢。”
“你在意别人的眼光我不在意,我只在乎你,疼了累了伤心了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高个女生语气冰冷,像是气极了。
“你饶了我吧。”手臂被架住,矮个女生道歉:“我怎么不爱你啦,没人比你想得多,我哪次伤心不是第一时间给你发短信,这次受伤是没确定骨折,怕担心,才仅仅隐瞒了10分钟。”
“上回你腰疼,不也隐瞒了我一个多小时。我把你当对象处,又不是普通朋友,刻意留出空间距离,隐瞒伤心对我有好处吗,我需要跟你维持你来我往客气嘛。”
电梯下至一层 ,孟姜垂眸走出电梯,身后的小情侣被丢在身后。
“宝贝,那个人背影好像……孟?啊啊啊啊”
“是不是?”
两人的声音被丢在脑后,孟姜若有所思向医院外边的保姆车走去。
心底的飘忽劲儿被拂开,孟姜猛地一停步,琢磨刚才情侣的话。
察觉到不对味,第六感窥见被齐思嘉支配的一点诡异平静下的不确定。
那个心思深沉的小哑巴!孟姜在心底嘲笑了下。
陈呈在楼下等孟姜,话赶话了解情况,孟姜心不在焉捡着简单的说。
陈呈听得却是震惊多一些,她放低了语调,试探问:“你们这是和好了……”
孟姜摇头:“。”
“那处成朋友了?”
孟姜掀开眼皮盯视陈呈,没点头也没有摇头,叫人瘆得慌
两个成年女人,前头五年千丝万缕的关系,别后重逢,误会都没有解除,披着马甲,半遮半掩,一张窗户纸糊住。
话里话外装上半桶沙子过招,看似和谐。
深的浅的,好像都踏足踩了一遍,却落不到实处。
夜晚灯火迷人,见孟姜不欲多说。
陈呈岔开话头,从感情聊起孟姜下个月工作安排。
孟姜之前动用了人脉,撤掉了齐思嘉在网上爆料的热搜。
资圈便是这样,叫人做事,就得还人情。
而孟姜不太喜欢拖欠人情,她做事体面,答应新乐老总救个场,但没给准话,剧本合适就接下来,不合适换别的法子还份人情也不是不行。
孟姜松口,新乐那边恭敬着把剧本递给陈呈衡量。
这些天陈呈都在了解情况,需要孟姜救场的剧本是国外电影,新乐主投,因为原定公司一姐怀孕,需要有个同等实力的救场。
剧本拿来拿去角色适配度孟姜是优选,但孟姜之前借口休息给推了。
陈呈看过,剧本没有问题,班底都是大导演大制作,有望冲奥斯卡的片子,但唯一一点。他们剧组编剧跟孟姜不在一个审美高度。
陈呈把利弊分析都给孟姜,建议她接下这个片子,一来角色适配度高,导演是国际名导,二来对孟姜下一次戛纳电影节获奖,扩充人脉。
不过,好处多,隐患不见少。
陈呈把丑话说在前头:“你那老毛病得改改,总想着改戏可能这事还得崩。”
这个剧本剧方之前最先考虑的女主就是孟姜,但因为担心孟影后是个十分挑剔的资圈实力咖,不好合作,掠过了她。
陈呈絮絮叨叨的说。
孟姜支着下颌,心不在焉应。
最后话题结束,她驴头不对马嘴回了句:“不知道。”
“什么?”陈呈问。
“她跟我什么关系,我不知道……”孟姜看着霓虹闪烁路灯,长长的一排灯影模糊,头上的月亮高而远,她盯着那轮弯月,说:“就在眼前,但我现在看不明白了。”
肉眼可见齐思嘉气质沉下去,不是五年前安静孤僻少女,也不是别后重逢后一句不要再联系时,漠视抗拒的齐思嘉。
甚至也和单纯社恐追人的小保洁对不上号。
好像一下子,态度未明朗前,一种叫人摸不透心照不宣的试探渗入。
孟姜有点摸不透,又隐约期待下一次见面的场景了。
她来这样一下子,有点扛不住了
孟姜手指点着膝盖,一下一下的。
陈呈把车速放缓,心底咋舌。
不禁想见一见,究竟是个怎么样惊艳的人物叫孟姜这样明艳合度的人揣摩失态成这样。
第34章 034
猫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动物, 大橘也是,它在医院布景温馨的猫笼内,时常蜷曲着身体, 一点动静便警惕的睁开眼。
尽管齐思嘉守在病房,大橘仍旧警惕, 然而回到老城区摇摇欲坠的拆迁房内, 反而没有这个问题了,起初回来尚且有精神的老猫, 整个屋子都了一遍,猫生都充满了欢快与自由。
大橘出院后一周, 有天,阿乐上楼来看望大橘, 对齐思嘉说:“它看起来很快乐。”
齐思嘉说:“嗯。”
“你看起来也很……”阿乐顿住, 一时找不到词汇形容齐思嘉的状态。
一般人,猫要死了, 人之常情大部分会表现悲伤, 但齐思嘉却像正跟猫释然的进行道别。
她眼底不存在悲伤与恐惧,好像等待死亡的这段过程, 她与陪伴自己的伙伴达成某种共识, 彼此接受对方离别。
“还以为你会让它待在医院一直接受治疗。”阿乐说。
“大概以前会这么做吧。”齐思嘉回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她那晚表现得太在意,不在乎阿乐看出来。
恐怕所有人都看出齐思嘉对大橘去世无法接受,但他们不知道, 这些惊恐,是因为这么多年齐思嘉一直无法直面的恐惧。
五年前齐奶奶突然去世, 是无法释怀的阴影。
齐思嘉接受不了既定喜欢的人和物一个个在心底消失。奶奶是一个,大橘也是一个。
一直以为她可以放开所有, 去拥抱世界。但其实那些情绪从未被翻出来,重新看一遍。
它们只是被齐思嘉尘封在心底,自以为选择性忘记,可以和解了。
但其实大橘手术的那晚齐思嘉情绪已经崩了。
她无法直面自己一个人的孤独。
是孟姜强行把她拽回来。那个房车内,《花旦》前奏响起。
记忆拉长了往前看。
齐思嘉被迫去看她以前的伤口,原本以为无法接受。
但看完,惊讶发现,哦。她原来曾经是那样追逐自己热爱的人。
花旦剧本并不完美,但每一帧都是她至今为止唯一一部感情细腻的剧本,连老师看完也惊叹的地步。
寄托了她对世界的期待与希望,战争里苏腔青衣,杀戮下浪漫亲吻,废土里重建。
牺牲的壮美和活着的胜利。
封闭世界的这五年,齐思嘉从未想过,她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
写下那样满怀爱意剧本的自己。
抛开亲情,抛开孟姜不谈。
她的世界曾真切披着光,把活着的圆满写在缭草的字迹里。
齐思很突然地发现,自己这五年走了歪路,可能人都有分别的一天,但热爱的东西是自己的,追逐便不会被遗弃。
齐思嘉释然大概在这里。
阿乐发现齐思嘉性格通透很多,虽然仍安静不爱说话,但变化在她说话由一个字变成了多个字。
具体说不清楚原因,但总之她再像好的地方改变。
阿乐为她高兴,在齐思嘉这里坐了一会儿,事无巨细帮齐思嘉科普猫咪临终前照料注意事项。
大概说话多了,感到口渴,阿乐看了几眼茶几上的苹果。
“我能吃一个吗?”
这些都是孟姜这些天送来的,一天一个,放在精致的保温盒最上方。
齐思嘉并没有动,丢在沥水篮里。
这会儿阿乐问起来,齐思嘉把把沥水篮里漂亮的苹果一颗颗捡起来,放入塑料袋内,递给阿乐。
阿乐笑得阳光:“齐思嘉,你真是个温柔的人。对猫,对人都是。”
齐思嘉笑了:“我就当你夸我……”
阿乐好奇她为什么这么说,反是喜欢动物的人,内心都有一块柔软。
以己及人,阿乐费解问:“还有人说你不好吗?”
“很多。”齐思嘉答。
比如葛雅茹,比如前女友们。
“那她们肯定对你有什么误解。”
齐思嘉把阿乐送到门口,只笑笑。
结果门一推开,孟姜站在门外。
阿乐先前在医院跟孟姜照过面,两人打了个招呼,孟姜视线移到阿乐手里的苹果上。
阿乐曲解孟姜意思,从手拎袋里捡出一个最红的,递给孟姜:“你要来一个吗?我把齐思嘉家里的都拿走了。”
孟姜挑眉,没有立即去接,转头将视线转到齐思嘉脸上,一身居家服,戴着一副方框眼镜,大概在见阿乐之前,正工作。
很素淡的扮相,但显清冷。
孟姜打量一眼,问:“我能要吗?”
齐思嘉撩眼,与孟姜不委婉的目光对上。
苹果本来就是孟姜送过来的,不存在能不能。
孟姜这么问,无非是心中有情绪。
齐思嘉听出来了,但她站在门口并没有出言解释,说:“你随意。”
*
打完招呼,阿乐急着下楼给猫准备食物。
齐思嘉取出一双穿过的拖鞋给孟姜,这双是上回孟姜厚脸皮赖在这里的那双。
没有丢,还可以再穿几回。
齐思嘉想着,孟姜对自己穿过的东西应该可以接受重复利用。
但她忘了,其实她们两人还没把话说开,俱戴着一层口罩。
待反应过来,齐思嘉看见孟姜曲指摸了摸耳廓两根细细的绳,不过很快又收了回去。
孟姜换了拖鞋,齐思嘉招呼她:“你随便坐吧。”
“怎么想着现在过来。”
齐思嘉语气再自然不过,最近一阵孟姜每天都来刷存在感,人不到,但是饭盒一定会叫司机准时送到。
别的话一律不说,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
如此往复一周后,她再装出不熟显刻意。
齐思嘉没有端着,像招待老朋友一般,安排孟姜在沙发坐下,甚至准备去吧台后面,给孟姜倒茶。
孟姜却摆了摆手说不用麻烦。
“刚空下来,大橘怎么样?”虽然眼底仍带了笑,但齐思嘉看到孟姜其实从进来情绪一直不高。
“昨天已经吃不下东西了。”齐思嘉如实相告。
尽管撒着欢在家里缓慢挪动,但大橘的器官衰竭每天都在恶化,这是不争的事实。
齐思嘉带孟姜进屋看了大橘,老猫的确是没太大精神。
齐思嘉说它今天也没有进食,上午还吐了些白沫。
彼此心照不宣,这只猫可能要死了。
孟姜犹豫问:“要不要……”
“不要。”齐思嘉像是知道孟姜想说什么,打断她:“折腾。”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强求不来的,缘分尽了,要学会接受。
齐思嘉本是在阐明接受大橘去世的事情,这话说出来没过脑子,待她意识到,话里话外还能曲解成另外一个意思时,抬眸发现孟姜已经别开目光。
“那你呢?”
齐思嘉撩眼:“什么?”
“你把我送的苹果给别人了,你吃饭了吗?”事实上孟姜关心的自始至终也只是这个。
齐思嘉回头见她那双过分顾盼神飞的凤眸垂着。
“你介意我把你的东西送人?”
四目相对,孟姜扯了扯唇瓣,说:“不介意。送出去的东西你想怎样处理都可以。”
齐思嘉想也是,孟姜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所以她一开始也没有出言解释什么,更何况她最近姨妈来了,吃不了苹果,但孟姜送过来的盒饭,是进了她的口。
“需要解释吗?”齐思嘉直勾勾望着她。
这下,孟姜刚来的脾气一下子像是被戳破似的,她依在沙发背上,最先认输:“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齐思嘉:“什么?”
“我真心不介意,是担心你把我送的食物送给阿乐,自己照顾大橘没空了,饿着肚子。”
孟姜直白的说:“你想给阿乐送苹果,下回我叫阿姨多放一个,行不行?”
她这样收起迂回的人情世故,认真打直球,齐思嘉其实很难招架。
以前孟姜心底一百八十个心眼子,跟人玩心机,齐思嘉尚且吃她那一套。
如今她收起那些弯弯绕绕,把一百八十个心眼子全部藏起来,直来直去。
齐思嘉仍吃她这一套。
尽管齐思嘉到现在还没时间去思考,孟姜在她这五年闭塞的生命里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眼下 沉默听孟姜说完,齐思嘉垂眼说:“你新来的厨师手艺很好。但苹果就免了,我最近不太吃冷的。”
孟姜一愣,忍不住勾了勾唇。
这是把送饭在正主这里过了明路呢。
噗嗤笑出声,孟姜说:“早说呢。”
之后一周送饭都是孟姜亲力亲为,她本身处于休假阶段,唯一的综艺录制尾声,新剧正筹备,公司那边,并不是什么都要她这个投资方妈妈亲力亲为,蒋茹正当用的时候,孟姜想抽出时间轻而易举。
她只担心过犹不及,恐怕齐思嘉那边态度未明朗,而孟姜自己又是戴罪之身的初恋,她比以前追齐思嘉要更谨慎。
但在齐思嘉这里得了迂回首肯后,接下来送饭,孟姜不可谓不光明正大。
虽然送完就走,绝不给自己加戏,生怕齐思嘉要在现在这个算不上心情太好的时间点去谈点她们之间的事情。
毕竟齐思嘉这个心情,做出的决定孟姜主观认为她并不理智。
恰好齐思嘉也是这样想的,于是孟姜就踩着边缘保持不远不近距离,顺理成章悄无声息渗入齐思嘉的领域。
某天孟姜送饭被桂小莲遇见。
桂小莲在包租婆群里@齐思嘉【我就说嘛,她对你有意思。】
于是整幢楼里居住的邻居,都知道齐思嘉有个只对她温柔人后挑剔的富婆追求者。
*
大橘是在圣诞节前一周去世的,隔天猫的体温没有了。
齐思嘉将它放在一个用棉絮铺成的精致盒子内,连带着那些常用的猫盆、玩具、猫粮装了进去。
阿乐提供了很多种埋葬动物的办法,齐思嘉都摇头拒绝了。
她将大橘所有的东西连同这只猫,一起火葬。
什么都没有留下,最后抱出一只白瓷瓶装着的骨灰。
齐思嘉决心把大橘跟齐奶奶葬在一处,她跟阿乐说:“它不能陪我了,但可以代替我照顾奶奶。”
阿乐笑一下说:“我也觉得是这样,猫咪这一生都很忠诚,与其把它放到陌生的地方,不如让它待回原主人身边。”
处理完最后一点手续,齐思嘉把阿乐送回出租屋,便准备回一趟南县。
齐奶奶去世后埋在南县,和齐爷爷一起,土葬的方式,一座山都被齐钧买下来了。
齐思嘉总觉得也许齐奶奶也不是要拿一整座山的牌面,浪费土地资源,她老人家无非是想距离老伴儿近一些。
现在常年养的猫也一起了,会更热闹一些。
做好决定,她就准备动身出发,结果车子停在老城区不远的对街,被孟姜拦住。
“送你去。”
齐思嘉把车窗摇下来,她从孟姜眼底并无看到同情,但也看出几分垂青。
有些无奈,刚想说,真不用把她当孩子。
孟姜已经侧了一只手,横穿过齐思嘉身体,手指拨动了一下,把齐思嘉的车药匙收入掌心。
齐思嘉往前倾,揽窗收手之际,孟姜手指猝不及防碰到齐思嘉胸口。
动作僵在半空,齐思嘉斜眼睨她:“你……做什么?”
孟姜手指像是被烫到,迅速抽了回来。
长睫微垂,眼角那滴平日不怎么鲜艳的泪痣,鸽子血似的红。
“你下来,坐我车过去。”想好的措辞弱了气势,孟姜退后一步,视线定格地面,并没有去看齐思嘉,压着嗓说:"南县山路崎岖,前往车辆底盘高不容易出事故,你的小黄鸭恐怕不行。我刚好要去办自己的事情,顺路走一趟。"
齐思嘉不语,孟姜抬头,眼睛里也不好看,隐跟她杠上。
对视片刻,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人一个坐在车里眼底隐含笑意,一个站在车外笑得花枝招展。
好像彼此都意识到自己幼稚到不行,都成年人了,即使意见相左,还能像男人似的打一架不成?
女孩子爱女孩子,是她们从前往后共识,但凡不碰触底线,无论在什么时候,对同性别的女孩子,她们都不约而同知道要给面子。
轮到彼此的时候,还真就有时候充满锐刺,但近来齐思嘉逐渐意识到她和孟姜之间,从始至终,那点隔阂都不叫深仇大恨。
至于是什么?她暂时不得空去想。
齐思嘉率先打开车门,挑着眼尾说:“你对谁都这样吗。”
“那不可能。”她最烦海王中央空调,自己那么多粉丝,对谁都这样,能吃得消吗?
孟姜会给齐思嘉一个眼神,以眼示意“我脾气好不好你不是最清楚。”
这句话没有直言开口,等到齐思嘉上车,才说:“也不仅仅是为你,我这一趟确实有事情要办。”
至于这个事情打紧不打紧,重要不重要,借口成分有多少,齐思嘉已经不计较了。
大方做到副驾驶。
“唉安全带。”孟姜打岔,作势就要给齐思嘉系上。
齐思嘉出手拦了她一下,自己系好的。
孟姜手心朝下,毛衣向上缩,一截皙白的腕骨露出来,悬在空中,她停驻片刻,又收了回去。
好像再说,小气!
齐思嘉看在眼底,挑挑眼尾,有句话徒然冒在嘴边, 给人系安全带如此御姐范儿的孟姜这五年,是把自己下面的属性定位反转了么?
这句齐思嘉差点都要讲出来。
但好在她忍住了。
*
南县是山城,到处都是山,孟姜开过去的时候,走的环山公路。
道路崎岖,且地形复杂。
车辆开到中途,齐思嘉跟孟姜换了位置,两人换着开,会比较不累。
孟姜说自己一个人开车够呛,得多谢齐思嘉答应陪我过来。
“以前你没来过?”齐思嘉问。
其实齐思嘉带孟姜来过南县一次,当时跟着齐奶奶回南县过年。
只是那年下雪了,道路崎岖,山路不好走,开车自始至终都是齐思嘉,她没肯让孟姜帮手。
本来也没想过孟姜回否认,但得到的回答出乎意料。
“每年都会过来,司机开。”孟姜回。
齐思嘉一愣,斜眼看她,只见孟影后掩唇打了声哈切:“你那是什么眼神,我真过来有事情,顺便跟你拼车。怎么就不信呢。”
齐思嘉无意跟她较真,随口说:“行,那信吧。”
孟姜气笑了。
后半程,车速四平八稳慢下来 ,绕着弯的山路,齐思嘉开的很平。
孟姜便在这一阵平缓的道路上,闻着齐思嘉身上过分幽静的味道睡着了。
再醒来,两人已经到达目的地。
*
南县山多,很多座荒废的山头,随处能看见几个显眼的黄土包,四面用水泥一垒,便是一座坟墓。
大橘的骨灰买进去,就是一个小小的包,在老太太和老爷子中间的位置。
就地找的当地人帮忙下葬,齐思嘉社恐,找人下葬这件事是前头几个小时在网请的本地中介帮忙。
但过去后,具体事宜比齐思嘉想的麻烦多了,具体设计定位风水,时刻,土质要求,庆幸孟姜跟过来了,齐思嘉最近一些时候,通常把自己当正常人,想着戴上防毒面具,社交也不会那么困难。
毕竟面对阿乐桂小莲,她最近都能应对自如,但真正到了人多,夹杂着一堆口音的陌生人群里,那点儿心理障碍,几乎是像是野草一样,蔓延开来。
本能呕吐,心悸的情况并一直存在。
有孟姜在,齐思嘉会稍微好一些。
她勉强撑着与那些人交涉,后面孟姜看出来,不着痕迹揽下部分谈话。
关于大橘的安葬位置时间整理好一起丢给齐思嘉定夺。
不多时,几人商量好,定在隔天上午下葬。
几人从山头下来,孟姜问齐思嘉下午有什么安排。
齐思嘉摇头:“没什么事情。”
“那你陪我去一趟希望小学。”
“你去哪里做什么?”希望小学在五年前快没有学生的公立学校,但它快办不下去了。
因为实在是没有多少孩子上学,合适学龄的孩子距离学校太远。
前头说了南县是个十里八弯的山城,到处都是山,好多小孩上学翻山越岭都要花去半天时间。
尤其是冬天,学校设施差劲儿,孩子门从雪地里淌过来,手脸都是破的。
齐思嘉有五年没来这里,但得空她都会朝希望小学公众账户上捐赠一笔,有时候一个月一次,有时候几个月一次。
实物也买过,但从来没有再踏入这里。
齐思嘉没想到,孟姜会来这里作慈善。
甚至比齐思嘉这些年做得更多,抵达园区时,希望小学不远处正建造一座希望中学。
齐刘海银发的女校长介绍:“那处学校是孟小姐全款资助,她每年都会来看孩子。”
冬日的山风呼啸,齐思嘉拢了衣领,看着孟姜打开后备箱,叫守门的大爷:“驼叔,要帮忙吗?”
“这些粗活怎么能让孟小姐亲自来,俺一个人管够。”
风吹得孟姜长卷发散开,她扬眉笑:“那行。”
回头冲齐思嘉说:“这里冷,走吗?去看看我资助的小孩。”
齐思嘉抬眼,山里昨天下雪了,地面有厚厚的一层。
雪地为背景,孟姜穿的是暖色调的敞阔领大衣,风灌进去,怎么看都很冷,但她眉眼笑得一点不染风霜,暖意逼人的一种明媚。
齐思嘉走过去,把围巾取下来,绕在孟姜脖颈上,这是个下意识行为。
做完齐思嘉手指顿了顿,两人鼻尖挨着一处,有点近,再朝前一步便碰上了。
孟姜吞咽了下,仰了脸,齐思嘉瞧她,片刻后,退了一步。
“那……去看看你资助过的小孩叭。”齐思嘉哈出一口白气,双手插入羽绒服内,说:“好多年没来过,不比你熟悉,前面带路吧。”
孟姜比齐思嘉还要不自在,她装样把围巾拢了起来。
沉默着走了一段,齐思嘉叫她不自在,随口问:“之前车里说,每年都会来?都是这个时间点过来吗?”
孟姜笑:“不,年后初三。今年提前了,想着你过来,就顺便接个伴儿。”
初三,这个日期叫齐思嘉没法接。
接下来问,为什么偏偏是初三,问出来便是有后话。
齐思嘉不问,孟姜看了齐思嘉一眼,随口说小心路滑。
然后才闲聊自语:“第一年来时,抱有侥幸,想着相同的时间地点,凑巧遇见想见的人 ,但世界那么多人,即使在特定的地点也不一定能制造一场偶遇,坚持了三年想见的都没见着,以为没有希望了,结果那年遇见梅梅,后来当成解压,每回杀青结束,过年放空,都会来,时间不固定,偶尔几个月就往这边跑一次。”
“梅梅是你资助的孩子吗?”齐思嘉能聊的话题接话。
“嗯。”孟姜说:“我带你去看看她,这一趟来,主要来看她。这孩子最近心里状况不好,得到她去见一见心理医生。”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到高年级教学楼前。
梅梅的教室在二楼,正是课间游戏的时候。
别的孩子都玩成一块,小女孩拿着一支炭笔,在角落里画画。
这孩子跟周围的小朋友有明显的界限感,她过分安静、沉默、眼睛里很少能够映出别人的影子,孟姜走过去,弯下腰,视线与女孩平齐。
女孩才看了她一眼,又很快躲开视线。
“梅梅,怎么又不叫我?”孟姜说。
小女孩低着头在地面画了两笔,才下巴抬起来看孟姜。
“姐姐。”她声音很淡,语气生硬里终于透出情绪来,好像这才从封闭世界里回过神儿。
齐思嘉站在一边,揣入羽绒服内的手指一刹蜷了起来,指甲陷入肉里。
“叫姐姐?”
“怎么又不叫姐姐了?”
“小哑巴,怎么,装不认识我,那我们再重新认识一下,孟姜,梦想 ,懂么?”
齐思嘉脑海里反反复复这句话,后面不知道旁边小孩说了什么。
那孩子忽然甩开孟姜的手,开始捂着头撕心裂肺的尖叫出声。
有老师进来拉住梅梅的手,孟姜抱歉的走到齐思嘉面前。
“对不起,她有自闭症,吓到你了吗?”
齐思嘉说没有的事,孟姜看了一眼,确认没事,才说:“你等等我,我带她去见心理医生。”
孟姜手背被抓红一块,很显眼。
齐思嘉视线绕上去,伸手拦住她:“我去。”
“梅梅对陌生人会有攻击性,她会伤了你。”孟姜犹豫。
“不会。”齐思嘉用力把孟姜扯到身后,谁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语气平静说:“你站在这里别动。”
*
梅梅又开始盯着地面瞧,再先后甩开孟姜和老师的手后,她像只仙人掌,长满了刺。
齐思嘉走到梅梅面前,蹲下身,这小女孩的眼睛像狼。
“那个姐姐手背被你弄伤了。”齐思嘉说:“想过去看看吗?”
小女孩表情松动了一下,眼底掠了层罕见的神色。
齐思嘉慢慢等她消化情绪,仍旧是不急不缓的语调,说:“记住这个感觉。”
“这是你时隔好长时间才见到的姐姐,她带来了好朋友过来看你,有气球还有书本,各色的画笔,都是给你带来的。她笑的很温柔,你很喜欢她,能感受到吗?”
齐思嘉表情沉静而温和,孟姜就站在一边,看着她耐心的与小女孩对视,同款的眼睛,很多年前眼神一模一样,现在齐思嘉眼珠好像在循光。
好半天,孟姜听见梅梅张了张嘴,说:“我记住了。”
齐思嘉眼神太蛊了,梅梅喜欢她。
孟姜想,她也喜欢。
*
孟姜把梅梅带去看心理医生,齐思嘉就跟在一边,心理医生是蒋茹的远方亲戚,他是专门下乡作支教,顺便给山区孩子做心理辅导。
见到齐思嘉的第一眼,便问:“您也是来做心理辅导的吗?”、
孟姜将目光转到齐思嘉脸上,齐思嘉说:“不是我。”
“是她。”孟姜把梅梅推出来。
蒋军啊一声,狐疑抽回视线,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齐思嘉。
“如果您也有心理问题随时找我咨询。”
齐思嘉收下名片道了声谢,她感到孟姜的视线在自己脸上停留段时间。
都是聪明人,孟姜在怀疑。
齐思嘉想了想,抬眸瞧她,忽然喊住她:“明晚有空吗?想请你吃顿饭。”
请她吃饭?
孟姜一愣,这些天她都在跟齐思嘉玩心照不宣的游戏。
考虑到大橘去世,齐思嘉需要时间消化,孟姜掌握分寸,给足彼此时间。
这么半个月时间过去,她们两人面对面,坐下来。摘掉口罩吃饭的事情从来未有过,眼下齐思嘉主动提起来吃饭,一切尽在不言中。
只是意外,摘破这层窗户纸的时间比孟姜预想之中提前很多。
她把手搭在横栏上,有一搭没一搭点了几下,又与齐思嘉沉静的眼睛对视上,片刻后,仍看不清她在想什么。
孟姜索性没搭理这个,她笑得撩人说:“那既然这样,有句话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你说。”齐思嘉回。
“齐小姐这顿饭想怎么吃?”
齐思嘉失笑:“按照你的意思吃。”
得了准话,孟姜眼尾弯下来,似笑非笑说:“这样的话,你必须先跟我助理约时间,正式约会,还是按照规矩来。”
孟姜着重加了“约会”一次。
齐思嘉撩眼,本来还想说那算了,结果话到嘴边,对上孟姜上挑的凤眸,齐思嘉用手背抵了抵眼镜。
镜片反着光,很蛊的女低音,含着笑说:“随你。”
第35章 035一更
梅梅心理检查花去三小时, 蒋军把小孩带出来,小孩儿情绪不高。
开车回学校那一路,齐思嘉默契的没有和孟姜再说话, 安静听孟姜跟小孩聊天。
都是日常的问话,能看出来孟姜有些担忧孩子情绪。
车开到学校, 梅梅的班主任等在校门口, 孟姜上前跟班主任客套。
齐思嘉看了眼蹲在车尾数蚂蚁的小女孩,她走过去, 从兜里掏出颗糖。
糖是随身带身上,多少年的习惯, 适合她自己,但不限于别人。
齐思嘉把糖轻轻地搁在小孩手心。
梅梅抬头看她。
齐思嘉说:“吃吧, 吃了就甜了。”
孟姜转头时, 看见梅梅迟疑的盯着手心看,她便顺便也看了一眼。
那是一颗被五颜六色糖纸包裹的水果糖。
小小一粒, 像是五颜六色的世界。
齐思嘉说, 吃了世界都是甜的。
班主任把梅梅带回去后,孟姜目光在齐思嘉脸上挺驻良久, 才恢复正常。
觉得目光太直白了, 她咳嗽一声, 走到齐思嘉身边。
对她说要驱车回咨询室问蒋军检查情况。
“先送你回么?”话是这么说,孟姜主观上并不愿意分开行动,这一天下来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不说话即使只待一块也十分舒服。
她想了想,很不成熟的做派。
手指伸入包内, 按下关机键,又装样把手机拿出来说没电了, 问齐思嘉能不能帮她导个航。
齐思嘉一挑眉,不清楚有没有看出她那点心思,没说帮不帮,慢条斯理走到孟姜车边,又等孟姜跟上,忽然手一伸,从孟姜手心把车钥匙顺到自己手指上。
“走吧,我有点累。”齐思嘉说。
孟姜愣了几秒,反应过来,笑吟吟地说了声谢谢。
时间有点晚,心理咨询师大多准备下班了。
蒋军的办公室还亮着,他正等孟姜。
孟姜过来,两人也没有回避齐思嘉的意思。
“初步诊断自闭症合并双向感情障碍。”
孟姜拧眉:“具体说说。”
“小孩心理问题得有五年往上,发现采取干预治疗晚,尤其长期处于自闭后,自我认知、行为认知,生活认知等等都会引发一系列认知障碍,我建议找一位专业领域更强的心理医生咨询。”
孟姜问蒋军有没有推荐的医生,蒋军说国外的专家可能比国内要好一些。
但目前心理学领域top很难约到预约位。
“我的级别没办法帮你约到国外顶级心理专家。”
蒋军说着话,忽然没了声音。
孟姜顺他的视线去看,心理咨询室长长一条走廊,齐思嘉坐在破旧的长椅上。
黑长发,卷了鱼尾辫搭在右肩。
有人从她面前经过,她低着肩,眼神里是视而不见的一种冷漠。
去学校戴防毒面具很奇怪,一顶黑口罩遮掩口鼻。依稀从露出的眉眼里,看见清丽的美貌,但眼神过分冷漠。
刚才提起梅梅的事情,孟姜脸上都是带着笑的,这会儿唇边笑意淡了些,不准痕迹转了脚步挡住蒋军打量的目光:“在看什么?”
“你朋友眼睛跟梅梅有些相似。”
孟姜见到梅梅第一眼就知道。
“有问题吗?”
“心理学中,把自闭症,抑郁症,双向情感障碍障碍等等统称为心理疾病,其实这些心理问题最终都会合并发展到抑郁,表现大同小异,比如不喜欢说话,回避交流,人群里出现恐慌,臆症等等。”
蒋军没有错过孟姜表情变化,他试探问:“她有喝药吗?”
孟姜不知道。
“你怀疑齐思嘉有抑郁症?”
“我专业水平不够 。”蒋军说:“需要进行系统测试才会知道,但我被你朋友拒绝了。”
这一回孟姜沉默的时间有些久。
蒋军安慰她:“口头判断不一定准确,她和梅梅状况不同,和你在一起,我能感到她沟通能力正常,且条理清晰。这一点又不符合抑郁症表现。”
“那你肯定判断错误。”孟姜强调:“齐思嘉五年前就这样了,她不爱说话。”
“希望是我错觉吧。”蒋军耸耸肩,目送两人离开。
*
县里没有五星级酒店,孟姜矜贵,每回来,都自备了一套全新的床单。
但只有一套,她回头看向齐思嘉。
委婉说:“这里条件不算好,蚊虫多,被单也不干净,你没有新的棉絮,会不会不习惯。”
齐思嘉就差说,我又不是你,她挑眉 :“我为什么会不习惯,这里是我奶奶的家乡,我可能比你来的次数还要多……”
随口一句怼,原本是要驳回孟姜睡一块的企图。
然而这话说出来,两人都不约而同愣住。
孟姜眼底蔓了丝笑意,故意上挑声调哦声:“好巧啊,我有个学妹,也是南县人。”
齐思嘉也跟着她笑:“是吗?叫什么名字 ,说出来我看有没有印象。”
孟姜唇边笑意更浓,两人走到酒店大厅,身边人挺多,她也不怕被拍到,利索把口罩摘下来。
“你看起来一点都没有惊讶的意思。”
齐思嘉没搭理她的打趣,跟前台拿了两张房卡,把孟姜的那一张递给她:“毕竟你没隐瞒过。”
“暗示好多回,费尽心思给你递我以前电话号码?”孟姜直言:“你是不是还记得那串号码?”
齐思嘉低眼:“要更早一些。”
孟姜一愣:“什么?”
“那晚在你车里,我睡着的时候,你放了花旦。”齐思嘉如实相告,她回答的自然,仿佛并不觉得这事有多需要深究尴尬亦或者恩怨情仇存在里面似的。
这一下把孟姜整不会了。两人坐电梯上楼,电梯井打开,孟姜才反应过来。
挑了挑眉,没有错漏齐思嘉脸上任何一点表情,确认她并没有误会的意思。
像是过了明路,又笑开。
语气都显得愉悦:“那今晚我们一起吃盒饭不算在明晚邀约之内吧。”
忙碌一整天,齐思嘉有些疲惫,斜了眼孟姜,本想说麻烦,但后面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不算。”
她其实有话要跟孟姜说,互相摘下口罩,把那层关系戳破,为的是提前告知一声,她要出国了,否则一言不发,让孟姜往她这里白白跑着送饭,很不像话。
*
一天舟车劳顿,齐思嘉跟孟姜回酒店各自休息到晚上,才出门准备吃夜宵。
南县没有热闹的城镇,一条不算长的夜市,几个零星的摊贩,方格子一样三轮车上,炒饭、烤鱿鱼、臭豆腐、锅贴。
齐思嘉侧眸,见孟姜瞧着摊贩酱油浇淋的街头小吃皱眉,心下了然,她吃不下去。
“你平时过来,怎么吃?”
“泡面。”孟姜说:“不加辣油。”
齐思嘉本来不大有胃口,逛了一圈,没什么想吃的,便对孟姜说:“行,回去吃泡面吧。”
结果两人这顿泡面没吃上,梅梅出事了。
校方通知,孩子在学校发烧,得亏及时发现送入医院,不然人都要烧没了。
梅梅家里父母外地打工十年都没有回来一回,爷爷奶奶差不多七十,顾不上一个女娃。
大晚上,孟姜在这边,老师就联系了孟姜。
外边下着雪,孟姜跳入驾驶室,齐思嘉把她拖出来。
“我来开。”齐思嘉催促:“上车。”
其实早上那会儿开车,齐思嘉就看出来孟姜对这里路况不熟,平时大抵带有司机过来。
孟姜坐在副驾驶室内,不知道想什么,低了眸,用余光肆无忌惮描绘齐思嘉的侧脸。
“齐思嘉,你怎么那么招人喜欢。”
齐思嘉没回她,车速仍开的很稳,像是入定了一般。
*
赶到医院后,医生说孩子在加护病房,没有大碍,不过夜晚还会持续高烧,考虑孩子特殊情况,安排了特护。
当然请特护的钱走的是孟姜的账单。
可是这话还没有交代完毕,那位特护就急慌慌按了铃,把值班医生护士叫了过去。
梅梅醒了,看见针头尖叫,胡乱挣扎,把所有液体都砸碎了。
齐思嘉看见孟姜跟护士医生交涉,该赔钱的赔钱,出面协调工作的便协调工作。
最后去梅梅房间,孟姜一句苛责也没有,只摸了摸小孩的头。
孟姜对她说:“没关系,不害怕。”
小孩一双眼睛乌漆嘛黑,有恐惧,有冰冷,但在孟姜安抚下,她从陌生环境制造的惊恐状态里缓缓平和下来,十分钟后,她闭上眼睡着了。
*
后半夜担心梅梅再出现状况,医生给小孩打了镇定剂。
孟姜爬在医院长廊最左侧的窗台上,吹冷风,齐思嘉推门走过去。
见她长卷发被吹得乱舞,掩住门,齐思嘉说:“照顾这样的孩子,不觉得疲惫?她有可能下一秒发病再次抓伤你。”
孟姜沉默片刻,才开口:“不会,我最难过的那一年,从角色走不出来。”
“哪一部?”
“《分手》”
孟姜任何一部电影,齐思嘉都没有看过,但她知道这部电影名字,两年前这部剧差点把年轻影后孟姜捧上世界级影后神坛。
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恐怕全国人民都称赞,这部影片所达到的高度。
“很难相信吧,它是有史以来我演技最糟糕的一部电影。”孟姜脸上看不清多少表情,大概话说到这里,情绪到那儿了,她问齐思嘉:“你知道为什么吗?”
齐思嘉顺着她的话问:“为什么?”
“因为本色出演,我演的是我自己,五年前和初恋分手那一段。”
这话没法接,齐思嘉沉默的望着孟姜身后那截黑夜。
好在孟影后最擅长在别人冷场时,往外抛梗,她迅速转移话题:“一个演员没办法出戏是个十分恐怖的事情,初三那天,我被司机送来南县,入眼好像全是荒芜,因为找不到那一点人海茫茫的光,然后幽魂似的在这座不大的县城里游走,最后遇见了梅梅。”
齐思嘉说:“所以你就资助了她?”
令人意外的是,孟姜摇头说:“没有。”
“这孩子朝我脑袋上丢了个石块,兴许见我没反应,她回家拿了颗糖,放在我手心 。”
自始至终都是孟姜再说,齐思嘉没有发言,耐心听完,她看见孟姜忽然回头,盯着自己眼睛说:“那颗糖,让我出戏了。”
齐思嘉感到喉头有点干涩。
“你不问为什么吗?”孟姜问,见齐思嘉只看着她,并不开口。
孟姜轻笑了声:“好吧,下回再对你说……”
*
这一通兵荒马乱忙下来 ,待回到酒店,发现连口水都没喝,小县城不比镇上,外面已经没有小卖部开门。
孟姜不想喝自来水,更不想现在去找齐思嘉。因为齐思嘉不想主动迈入她的世界里,去问那颗糖的态度。
令孟姜恍然正视了,即使她跟齐思嘉走到这种看似和谐并暧昧的关系里,但其实也只是镜花水月。
齐思嘉把控主场,她太难追了,以前不是这样的。
孟姜在心底叹口气,忍着没有敲门求助。
但今晚话实在说太多了,一直没有喝水,皮肤会发黄,且喉咙宛若吞了沙般难受,忍上半小时,孟姜选择认输。
换上运动鞋,敲响对面门。
齐思嘉刚洗完澡,一声湿气,白色敞领浴着,长发滴了水,没入牛奶泼过的皮肤里。
长发散在腰窝,绸缎顺滑垂坠着,有种冷调的仙气儿:“有事?”
“你有矿泉水吗?”孟姜尽量不去看她浴巾下的两条又细又直的长腿。
酒店每个房间赠送一瓶农夫山泉,孟姜本意是借整瓶,结果齐思嘉拿出来的时候只有半瓶。
“只有这个。”齐思嘉说 ,眸子在夜色映衬下,偏灰色,眼白只占据三分之一的位置,显得清冷。
孟姜不受她冷淡干扰,扬眉看向矿泉水:“这是你喝过的。”
“如果不能忍受,加热消毒,再喝。”齐思嘉建议。
她原本纯然的一句帮助,孟姜却听出了一点别的意味,勾了勾唇。
劈手夺过那半瓶矿泉水,当着齐思嘉面儿,慢条斯理的喂入唇边,她喝的慢,唇瓣很红,染上水渍,灯光昏暗,荡上去,有勾引的味道。
齐思嘉盯视一眼,将门拍上了。
*
昨晚小插曲并没有叫孟姜和齐思嘉别扭多久。
隔天一大早,大橘的骨灰被埋入土中。
孟姜处理完捐赠的事情后,顺便去医院看望梅梅。
蒋军说要尽快给妹妹做心里介入治疗,而治疗人选其实有条件的话,还是请专家。
孟姜答应下来说回头去问问,没想到回程的时候,齐思嘉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孟姜。
“Mike是行内顶尖心理医生,但他现在退休了,你得提前跟他约时间。”
孟姜视线从齐思嘉包里白色半截药瓶滑过,她低了眉说:“蒋军提过他,很厉害,你竟然认识。”
齐思嘉用手遮了下车窗外投射的刺目阳光,说:“Mike是叶芊芊的朋友。”
孟姜哦声:“谢谢,帮我大忙了。”
后半程的路程平坦,换孟姜开车,齐思嘉睡着了,快到宁城时,油箱里油不够。
孟姜把车开到就近加油站,停下来,回头去后备箱取了毛毯,给齐思嘉披上。
结果上半身刚陷入车里,手腕悬空,忽然被抓住,反手扣住她的手腕用了劲儿,指甲都陷入皮肤里。
孟姜没忍住嘶一声,深吸口气。
她视线上移:“齐思嘉?”
好半响,齐思嘉才松开孟姜,但眼睛挺冷的,
她睡觉的时候不能接受身边有人,大橘也不行。
缓过神,看见孟姜手腕很红一圈掐痕,齐思嘉低头说了声抱歉。
下车去便利店买了创口贴回来,孟姜并没有用,笑说不疼了。
然后犹豫看向齐思嘉:“你刚才…醒的时候,眼睛怎么……”
齐思嘉问:“什么?”
“梅梅。”孟姜很快意识到自己说话有误:“对不起啊,我可能看错了。”
齐思嘉说:“没关系。”
车子再启动,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谈及这个话题了。
孟姜眯眼,在车停到开发区门口的时候,问齐思嘉:“打算什么时候搬家?”
锦标名庭家具装修全部竣工,孟姜猜想齐思嘉搬家就在这两天。
结果,齐思嘉说:“过一段时间再说,我马上要出国。”
孟姜唇边笑意终于淡去,车门没有解锁,齐思嘉开了不车门,孟姜透过后视镜看见齐思嘉催促的目光。
终于出言打破了粉饰太平和谐。
“因为我。”孟姜问:“烦着你了?”
“你看我是这个意思?”齐思嘉反问。
“我看不懂。”孟姜低着眸,拧了瓶盖,喝了一口凉水:“说真的,你要真反感,不必这样,告诉我一声,我尽量保持不见面。”
齐思嘉失笑,原本并不打算解释,但对上孟姜垂下来的眼睛。
她解释了一下:“出国的决定跟你没关系,是很早就预定好的行程。我有些事情要去办。
具体什么事情齐思嘉没有对孟姜说。
但她想了想,又补了句:“在我没有认出你就是顶楼业主前就做下的决定。”
良久,孟姜摇下车窗透气: “去多久?”
齐思嘉过了脑子,想了想,诚实说: “不清楚。”
大概觉得她敷衍,孟姜又丢了个问题: “哪里?”
齐思嘉这回答的干脆: “芝加哥。”
那不是巧了,她下个月也要去。
孟姜哦声,意味深长说:“M国啊?”
齐思嘉点头。
虽然齐思嘉告而别离开,但目的地是M国,无论巧合还是天作之合,总之孟姜脸色好一些:“你刚才是在跟我解释?”
齐思嘉丢给她一个随她怎么定义的眼神,歪头问:“现在可以下车吗?”
“慢走。”孟姜欣然同意。
她不知道齐思嘉这趟去M国是找心理医生。但也没想过通过这一次,真就跟齐思嘉冰释前嫌,毕竟她们两人之间,有五年的时间差距。
五年的时间不见,事实上孟姜觉得她甚至不太了解齐思嘉。
她不清楚这五年齐思嘉身上发生了什么,也并不知道齐思嘉明明看起来和五年前一样,为什么会戴上防毒面具见人。
更甚至,在半个月前,齐思嘉的奇装异服和封闭自我的行为都显得怪异。
这些都需要时间去了解,贸然去要求一个我们和好,对谁都不公平,
带着情绪,孟姜不认为齐思嘉给出的决定是否合自己心意。
打开车门,目视齐思嘉逐渐消失的背影,想了想,孟姜有点不舍她们这两天的氛围,脑门一热,开口叫住她:“齐思嘉。”
齐思嘉回头:“你说。”
好像回到热恋时,还没有分开的一种依依不舍,孟姜敛了情绪,慢悠悠问:“今晚还请我吃饭吗?”
“当做刚才被你惊吓住的赔罪。”
齐思嘉欣赏孟姜一点是,她永远知道怎样说话才能全身而退,嘴长着是为了拉近社交距离。
本来就要请孟姜吃饭,她这样提出来,叫人无从拒绝。
齐思嘉撩眼,直白的答应下来:“晚上见。”
第36章 036
孟姜打电话说, 下午带蒋茹去参加酒会,结束后顺道来接齐思嘉。
齐思嘉无所谓接送,答应下来。
趁着这会儿空闲, 将自己的行李整理好。
随后打开电脑,开了油管账号, 查看一遍最新消息。
又在chat上, 跟导师打了声招呼。
老师直接把视频电话发过来,这会儿恰好跟师兄们在一起讲剧本, 于是这通视频电话后。
很快齐思嘉要去芝加哥的信息传开。
“jia,什么时候到。”同门师兄Sam发来邮件说来接她。
齐思嘉婉拒, 她是来看病的,不确定有没有时间见别人, 再说她现在这个心理状况不太合适见去公共场合。
最后一通邮件是Mike, 这是一封接受心理催眠干预知情同意书。
下载文件打印完毕,齐思嘉需要在上面签字。然后扫描传真过去。
Mike十分好奇齐思嘉为什么忽然接受催眠治疗, 由于五年前管教所小黑屋电击经历, 齐思嘉这五年十分抗拒被任何心理医生干预疗法。
齐思嘉翻看到Mike幽默的询问,顺手回了句:“seeyou。”
见面再说。
*
吃饭地点约在鲸坊斋, 是宁城隐蔽性不错的一家私房菜馆。
孟姜在路上已经嘱司机定了好位置, 这里的老板跟孟姜, 齐思嘉都很熟,上大学的时候她们经常一起过来吃饭。
“我的天啊,还好我今天留在店里。”
“有五年没见着你们了吧。”老板拿过来一支白葡萄酒:“算我账上, 我今天太高兴了。”
孟姜笑:“您真舍得。”
“那可不,孟影后来我这里吃饭, 蓬荜生辉。这店能撑起来,当初全靠吹牛逼, 逢人就说这是影后常来的店。”
齐思嘉看着两人有来有往吹捧,老板把菜单给齐思嘉:“嘉嘉,你来点菜,孟姜这人烦的狠,她来肯定挑刺,还是你稳妥。”
齐思嘉应了一声,有服务生敲门把老板叫走了。
桌前一壶碧螺春,孟姜笑着说:“这里还跟以前一样没有变。”
“老板胖了。”齐思嘉接话,抬眸见两人相视一笑。
不带刺的处,彼此默契空出一定分寸,这个度让彼此都觉得舒适又放松。
齐思嘉其实也挺享受这样的交谈:“你想吃点什么?”
“人老板说让你点餐你还问我,我不来,我来遭人嫌。”孟姜在齐思嘉面前,没端着架子,说话都带了北城的口音。
齐思嘉刚要张口接话。
忽然包厢门吱呀一声响,葛雅茹不知道怎么回事摸到这里,闯了进来。
孟姜神色一手,唇角依旧是带了笑,但她眼底可没有半分笑容。
“你这是走错房间,还是违法跟踪。”
葛雅茹看清楚孟姜坐在里头,眼珠一刹缩了缩。
“原来如此。”她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在齐思嘉楼下蹲守了好几天,葛雅茹才跟到这里的,狗仔侦查能力不错,擅长追踪,能偷摸进来也不并不奇怪。
飞快解释自己过来的目的。
葛雅茹冲孟姜道歉:“我不知道是您,是您的话,我怎么也不敢放任手下把那张照片传开……”
不知道是太过震惊,还是病急失去分寸,这句话没过脑子,说完葛雅茹就后悔了。
果不其然,见孟姜似笑非笑说:"你这话说的,如果不是我,你就敢了?"
照片的事情,涉及到宁城富二代叶芊芊,葛雅茹并不是无脑性格,她在业内这么多年,混出一片天地,什么样的人该得罪,什么样的人不该得罪,心底门清。
那张照片其实是葛雅茹手下阿金爆料的。
“不不不。”葛雅茹急慌慌解释,她把目光转向齐思嘉:“上回医院我找你是想说,你的照片不是我发出去的,明知道照片爆料的是你,我第一反应是让手下销毁照片。”
齐思嘉没吭声,端了茶盏抿一口,察觉到孟姜目光落在身上,她侧眸,对视的这一眼里,彼此心照不宣,到底低估了葛雅茹能屈能伸的性格。
但这一回,葛雅茹认错态度良好。
公司几十号员工要养,狗仔团队本来就是娱乐圈人人喊打的存在,这些年葛雅茹在圈内得罪不少人,墙倒众人推。
她自己最多破产跳楼,但跟着她的人该怎么办呢?
葛雅茹将前因后果完整说了一遍后:“我嘱托过阿金,让他把照片销毁,但这事有两拨人插手,给阿金兜底,嘱咐他立即爆料。”
“怎么还有两拨人?”
齐思嘉打断她。
叶芊芊那边查出来叶家的私生子出手过,但在葛雅茹口中竟然还多出一拨?
齐思嘉搁下茶盏:“你继续说。”
“一拨是叶二小姐的弟弟,一拨则是齐二小姐那边,他们分别跟阿金做了一笔交易。”
宁城两大富二代联手要把这个新闻做大,给的钱不少,阿金甚至都没有跟葛雅茹商量,便擅自把胶卷交了出去。
结果没想到事情闹成这样。
"能不能求您放过我。"这话是对孟姜说的。
葛雅茹就近拎起酒桌摆放的一瓶白兰地,忍都没打一个,咕噜噜一口气全部干了,大概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她把姿态摆得很低。
齐思嘉认为孟姜必然是不答应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孟姜双手抱胸:“我跟你不熟,混圈这么多年,你应该听过我是什么样的人,说要封杀谁,我这里还没有撤回来的规矩。”
“熟人求能答应通融吗?”
孟姜抬眼:“要看是谁。”
没有直接否认,那就代表有希望。
葛雅茹心思活泛,很快找到重点,在她眼里,孟姜都为齐思嘉封杀自己了,想当然是很好的女女朋友关系。
她观察力向来不错,迅速把求助的目光转向齐思嘉:“上回的事情,是我恼羞成怒,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其实你挺好的,当初要不是你拉了我一把,我甚至连大学都没办法继续。因为你太好了,就总觉得你可以无限对人好。抱歉。”
葛雅茹语气有些哽咽:“我知道错了,今天贸然闯进来,很冒昧,但我已经没有办法,走投无路了,齐思嘉,能不能请你看在诚心悔过的份上帮我说句话。”
谁也不知道齐思嘉在想什么,她正拿着手机给叶芊芊发短信。
一条短信编辑完毕,收了手机,才将目光转向葛雅茹。
“你刚才说的齐二小姐,”齐思嘉问:“是郑欣。”
葛雅茹说:“不清楚叫什么,只知道齐家二小姐出手,阿金眼光短浅,以为叶家和齐家两大豪门联手兜底,查都不查一下,那边又出钱买热搜,营销号一下子全部下场,绯闻才会在一晚上发酵的这么快。”
齐思嘉脸上并看不出多少情绪,但她的确被这波操作给招惹到了,见葛雅茹点头,她撩眼:“有证据吗?”
葛雅茹为难摇头:“他们给阿金很大一笔钱,私下交易应该贵有记录,但阿金人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你能找到他。”齐思嘉语气顿了一下:“我就帮你试试。”
试什么不言而喻,葛雅茹眼底一刹亮起来:“能。能。”
齐思嘉给孟姜倒杯茶,她才开口问:“孟老师,我帮忙求情管用吗?”
孟姜被这个称呼逗乐了,勾着唇,以开玩笑的口吻说:“或者你试试。”
“那……”齐思嘉语气一顿,总觉得把求人的话对孟姜说出来,并不妥当,但见孟姜双手抱胸好整以暇。
齐思嘉也笑了,既然也避不开孟姜,这些天相处下来说不熟都不可能。
顺其自然的一种相处,眼下回避这个倒显她矫情。
唇瓣抿出一抹极浅的弧度,眸子细长有势,与孟姜眼睛对上,齐思嘉用只容孟姜一个人听见的声音,压低声音说:“求求你。”
孟姜愣了足有三秒钟,深深看了一眼齐思嘉。
视线定格在手边漂浮的茶叶上,话是对葛雅茹说的:“稍后我会让陈呈跟你联系。”
“葛小姐可以走了。”
*
葛雅茹将自己带来的两瓶白兰地干完赔罪,然后脚步虚浮推门离开。
四周安静下来,服务员敲门问餐点好没。
齐思嘉拿过菜单。
孟姜问齐思嘉:“你认识齐二小姐?”
像是随口一问。
“都是一个齐。”
“你和她是堂姐妹,争家产?”
齐思嘉从孟姜眼神里看到同病相怜的一点情绪,觉得她可能自动脑补一出豪门大戏。
虽然还没有确定两人关系,问这些有点过了,但今天吃饭本身就是来闲聊的。
齐思嘉并没有避讳的意思,摇头:“不是。但你可以理解成郑欣对我单方面有敌意。”
“你做什么得罪齐家。”孟姜费解的想了想,她倒是完全没有把齐思嘉往齐钧大女儿这个身份上靠,毕竟齐思嘉上大学那会儿,是真的很穷。
“怎么不是齐家得罪我了?”齐思嘉反问。
“那需要我帮忙吗?”思索片刻,孟姜问。
齐思嘉当下茶杯:“你今天帮的忙已经很大了,要继续说下去,今晚这顿饭可能要吃到明天。”
来回看了一圈菜单,齐思嘉说:“有什么忌口么?
孟姜不吃的很多,调料重不行,地沟油不行,饭菜油腻也不行。
齐思嘉按照孟姜的胃口点了几样口味清淡的招牌菜,又把菜单递到孟姜手里。
示意她再加点儿,孟姜心情很好,笑着对服务生说:“按照她点的。再加一盘黄油焗蜗牛,芝士波龙虾……
齐思嘉有些意外:“不是不爱吃蜗牛?”
“都五年了,你竟然还记得这个?”
齐思嘉笑一下,不置可否,她说:“就像你记着南县一样,我们之间摊开了说,统共就那点事,我说完全忘掉,不现实。”
第37章 037三更
孟姜从没往这方面想过, 能在当下这种阶段,从齐思嘉口中听到她没有忘了五年前的事情,这让孟姜十分惊讶。
错愕一瞬, 侧过脸,并没有立即开口, 视线在齐思嘉脸上, 挺驻了许久。
片刻后,不出意外一无所获。
还是那句话, 孟姜现在看不透齐思嘉在想什么。
客观上孟姜并不觉得齐思嘉能够这么快释怀。
这些天,即使她们心照不宣用成年人那一套做派聊天粉饰太平, 但这种关系并不能定义为处对象。
无论再怎么不想承认,孟姜心底有数, 她和齐思分开五年, 存在无法弥补的记忆空白。
过去没有参与,重逢到现也没来得及了解。
很多问题都没有敞开来说。
摆在台面去碰撞, 这令孟姜有些遭不住。
尽管以她的情商, 心知肚明齐思嘉这话不该再接话。
不深入说,谁都不尴尬, 打个岔就能够过去。
然而这两天沉浸于藕断丝连的氛围内。
这感觉太好了, 令孟姜忍不住要探究。
灯光下, 茶水蕴上白雾,凝在镜片外,齐思嘉搁下茶水, 抽出湿纸巾擦拭镜片,她低着肩, 仿佛能让孟姜从光影朦胧里找到齐思嘉神情存在的缠绵。
手指环住玻璃壁,有一搭没一搭敲。
齐思嘉抬头, 见孟姜在看她,遂看回去,开口问:“怎么呢?”
孟姜眯了眯眼,红唇微勾:“我有些上头了。”
齐思嘉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什么。”
孟姜没多做解释,好像只是单纯说说自己的状态,有一下没一下晃动高脚杯,唇凑过去抿一口酒。
又去看齐思嘉,齐思嘉实在太一本正经了,叫孟姜发现好像只有她自己陷入这种被蛊的思绪里,上头了。
茶水搅动,晃的脑袋晕,情绪到这里,服务员把菜上齐,说完您慢用后。
孟姜抬起头,叫她:“齐思嘉。”
齐思嘉抬头:“在。”
“你这些天是什么意思。”孟姜玩笑口吻问:“跟我说说,好叫我心底有个底。”
齐思嘉扬眉:“怎么忽然这样问?”
“因为你最近态度有些奇怪,我有点不确定,像是……”
孟姜停顿了一下,脑海里出现上回在齐思嘉家里,这人洗澡全程无视她的神情,但这个时候境遇跟上回截然不同。
“像什么?”齐思嘉一刹撑眼。
“没把我当女……人?”孟姜被这么盯着问,随口说出同学聚会那晚心里话。
只唇角笑意不变,眼底有有恃无恐的意思,自信时过境迁,她们关系绝对不是当初的状态能界定。
暧昧游戏不能只她沉浸其中,要拉齐思嘉下水的企图昭然若揭。
齐思嘉被逗笑了,透光镜片反光,视线短暂在她胸口停留了几秒,岔开话题,一本正经说:“你说这话像话吗?医美的确什么都可以仿造,但你这种身材,我能违心脑补,你是变性人?”
孟姜要被她这个仙气盯没了,索性视线移。用同样一本正经的眼神丈量了她的:“不用妄自菲薄,你也不差。”
鲸坊斋的菜色以南方菜为主,偏甜口,头盘小点精致。
吃饭不聊天,聊天不吃饭,摆好碗筷。
齐思嘉也没去看孟姜,说:“非要知道?”
孟姜点头。
“先吃饭吧。”齐思嘉说:“吃完饭,我告诉你。”
孟姜垂眸,她再聪明不过的一个人,齐思嘉委婉让吃完饭谈而不是直接给答案,意图太明显了。
之所以定饭后,恐怕担心饭前说了不好听的话,影响彼此情绪。
心下了然,孟姜玩笑的口吻:“刚才那一通问话,你当没听见的概率有多大?”
这话没法接,齐思嘉只笑笑,夹一只蟹饺,筷子戳破面皮,满勺的汤汁,她对着青瓷勺吹了吹,吧唧一口,喂入嘴巴里,汤汁浓郁,味蕾都舒服了。
再抬头,见孟姜什么也没有吃,只心不在焉拎着高脚杯,往嘴里灌红酒。
齐思嘉原本公筷夹住的虾饺,转了方向,丢到孟姜碗里:“尝一个?”
孟姜一愣,忽然笑了。
她们只有在热恋的时候,齐思嘉才会把所有的体贴和温柔给她,因为齐思嘉从头到尾就是个冷淡的人,她甚至有时候不解风情的理解不了别人话里话外撒娇的投怀送抱。
但也有例外,在孟姜教会她怎样恋爱的那些时光里,齐思嘉是个完美伴侣。
所以又似乎并不如最坏猜测那样,恩断义绝。
孟姜原本以为两人现在不上不下的关系,她很有耐心应付,但自负了。
被这样缠绵的钓着,再来几下,孟姜遭不住。
一顿饭有将近一个小时,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酒足饭饱,她那些面面俱到的社交本领根本一点都没有使出来。
“现在能说了吗?”孟姜干脆来了句直的。
齐思嘉:…
视线对上,孟姜明白了,她又笑了下,不闪不避道:“我猜你想说,把我当朋友。”
齐思嘉微愕,还没来得及嗯声。
孟姜把椅子往她那边挪近一些,收起唇角开玩笑的痕迹,语气认真说:“刚才遇见葛雅茹,有句话可能有些冒犯……”
“你说。”
“那天医院里她对你说的那些话,我全部听见了。”
猛地转变话题,齐思嘉在脑海里转了下,反应过来,孟姜这是在说上回,她和葛雅茹在医院里的谈话。
“就怕你提起这个。”齐思嘉无奈的笑了笑。
“那说说呗。”孟姜支棱着下颌,目不转睛与齐思嘉对视:“葛雅茹说你刻薄,对每一任女朋友都零容忍。”
“为什么啊?”
她语气慢悠悠的,即使两人之间隔了一个座位,但她身体前倾,做出侧耳倾听的姿势:“怎么对我,还能做回朋友关系。”
齐思嘉被问得有些答不上话来,心里叹息一声,孟姜实在太聪明了,这人要想更进一步,有无数方法去戳破这层窗户纸。
可以预料到孟姜手里的牌都还没有打完,齐思嘉要不答,孟姜接下来还可以问另外一句:“为什么分明在感情上刻薄至此,交的女朋友却是玩得很开的那一类型。或者谈的都是些性格烂的人,从头到尾潜意识里,是不是就奔着分手而去的。”
这些齐思嘉根本给不出答案。
孟姜在她眼底意味着什么,事实上齐思嘉自己也没有完全想明白。
贸然给出承诺或等待,对谁都不公平。
而现在这种时刻去想这些,对于齐思嘉来说通通太早,她有很多的事情要做,马上要去M国接受自己一直抵触的催眠治疗,不确定能不能治愈回来。
给人留下承诺,不磊落。
这五年齐思嘉是完全封闭自我的状态,由来拒绝碰触关于五年前的任何记忆,齐思嘉甚至都快忘记自己曾是个怎样的人了。
是那晚以后,从《花旦》一首节律里,有些尘封久远的记忆自己跳出来。她被迫看见了曾经的自己,才逐渐窥见,从来没有跟自己和解过。
她把属于自己最痛苦的那段记忆包括孟姜一起尘封了起来,即使重度社恐已经发展到抑郁症的地步,她都没有打算要接受催眠治疗。
在那样处境的五年里,面对葛雅茹的指控,齐思嘉没有反驳。
她甚至仔细思考了一下,每一任前女友身上的相同点,又发现记不太清楚了,
每一任相处时间都不长,都是别人主动,而这群人中唯一一个齐思嘉主动地,有辨识度的人,是顶楼业主。
最后顶楼业主是孟姜。
像是走不出这个怪圈似的,兜兜转转,齐思嘉认命了。
揭开最痛苦的那一层记忆,过去每一帧,抛开结果,孟姜给齐思嘉带来的并不是预想之中的苦大仇深,更多的是岁月从容,世界多彩。
但伤痕划上过一笔,这个时候,在齐思嘉刚明白过来境遇,打算要去找医生治愈之时,跟孟姜谈情说爱都显得不合适。
那是一道不仅过去五年的伤疤,这些年每一个时刻,齐思嘉甚至没有真正直面过,她需要时间去思考。
“我不知道。”齐思嘉直言。
孟姜点头,不由多看了眼齐思嘉。
总觉得齐思嘉这句话语气过分沉重,但她不知道,齐思嘉这句走出来是走出她暗无天日的心理疾病,以及齐奶奶的死,原生家庭齐钧性格里的强势。
那些齐思嘉只容孟姜窥见了管教所的一角,孟姜从来无从得知,她们分手那天齐奶奶死了,也不知道这么多年齐思嘉有很严重的社恐,需要用药物维持的心理问题。
齐思嘉把所有刻薄给了别人,却唯独没有把鲜血淋漓的真相摆在孟姜面前,令她为难。
没把这些跟孟姜说,只是把主动权拿了过来,平铺直叙告诉孟姜,就目前为止,她没有再继续一段恋爱的打算。
顺其自然就好,不然带着过去的枷锁,在这种心理负担都没办法卸掉的时候,去谈其他,都仿佛不成熟的一套做派。
四目相对,孟姜并不意外,抿了口红酒。
“好吧。我不问了。”
“你好像提前知道答案。”齐思嘉说。
孟姜很浅的弯了弯唇瓣,只是眼底没多少光了:“上回同学聚会,在你家,你说,为出柜,你跟家里人抗争许久,被关入管教所,我当时唯一一个想法,就是无论怎样解释,那时候的退缩都是错的,那事没那么快抹平。 。”
齐思嘉意外孟姜聪明又通透,的确是没有这么快抹平,但也再不会有苦大仇深了。
孟姜自嘲说:“你如今没有掉头就走,也没有冷脸相迎我就得烧高香。”
齐思嘉抬眼瞧孟姜:“女神,这不像你。”
“怎样才像我?”孟姜搁下酒杯,抬眼,径直看入齐思嘉眼睛里:“不然怎样,端着强迫你来一趴?”
齐思嘉从上到下打量了孟姜一眼,一本正经说:“你现在……已经变换体位了?”
孟姜被问的一愣,忍不住骂了句骚,笑着对齐思嘉说:“你猜。”
“我不猜。”齐思嘉打量完毕,好像刚才开黄腔的不是她似的,一本正经抽了张纸巾,擦拭嘴角,搁下筷子。
“我吃饱了。”
两人神色都很自然,好像刚才一通试探与不合理渗入都给弱化起来。
不需要把什么话都往死了捅。
齐思嘉的态度是说,今晚这些话,已经过了。彼此不约而同各退一步,齐思嘉要时间,自信孟姜能看懂。
不出意外,孟姜拎着高脚杯晃了晃,从善如流回应: “还指着我对你死缠烂打?”
被拒在意料之中,不过话题说开得到齐思嘉反应。
孟姜大概心里有数,跟着齐思嘉后面也笑了笑。
两人这一笑,不约而同在为刚才尴尬话题兜底。
齐思嘉大多时候是没有那么多锐角的,她只是在一开始遇见孟姜的时候,就给定义了位置。
拒绝对方靠近自己的位置,但眼下,发现顺其自然相处很好,无论会处成什么样一种关系,但至少不用苦大仇深?
齐思嘉很自然的跟她碰了个杯。
“聊聊你吧,这几年过的怎么样。”
孟姜抿了口红酒,她唇瓣沾了酒液。灯光荡在上面,很容易让人有接吻的欲望。
齐思嘉看了一眼,收回的速度显得微妙。
孟姜看在眼底,勾了勾唇说:“不怎么样,一直单着,以后也没想找别人恋爱的打算。不过事业上还行,世面打开了,看到的也多,开了传媒公司,当了制片,演艺事业上发展也还行。”
孟姜捡了些这些年比较深刻的事情说了一两件。
但前头两句话意图明显,别人都说孟姜是女神,她成为很多人的性幻想对象,但齐思嘉之后,孟姜再也可能跟任何人发展另外一段关系。
齐思嘉明白她什么意思,想了想,点头说: “可惜了,你这条件恋爱不难。”
孟姜手虚虚搭着杯体,猛地掀开眼皮,直勾勾盯着齐思嘉看:“不行呢。”
有服务员敲门进来上了一碗醒酒汤,孟姜说他们没点这个。
服务生便把目光投向齐思嘉。
这是齐思嘉半小时前去卫生间中途转道,特意绕到前厅叮嘱的。
话到这里,孟姜盯着醒酒汤,有些触动,良久,扯了扯唇说:“你看,你也把我当孩子哄了不是?”
言外之意,还是在乎的。
孟姜用的是开玩笑的口吻,装样说兴许之前会因为被拒绝抽根烟,亦或者借酒消愁,但现在不会了。
嘴上说着不买醉的话,抬手又往嘴巴里灌红酒。
齐思嘉说:“ 你喝多了。”
酒杯半倾,有点鲜红色酒液点在地面上,头顶一盏白炽灯,孟姜低眸,唇瓣含住杯沿,笑了一下:“我对象才被允许管我喝酒,今晚,齐老师让我喝点儿,正闷着呢。”
好好的心照不宣搞成这样,齐思嘉也没想到孟姜会这么不合作。
“那怎么样才能让你不堵?”
“刚才的问题很难回答,就当我从来没问好不好。”
不等齐思嘉答应,孟姜又说:“我自私一点,跟你换个问题。”
她眼神坦诚的对上,隐含了一点不自信。
其实只要不是刚才的问题,齐思嘉没什么好隐瞒的:“你说。”
“你从上一段感情里走出来了吗?”
“上一段感情是指。”齐思嘉想了想:“舒然?”
“不是。”孟姜偷换概念说:“喜欢顶楼业主的那段感情。”
这话弯弯绕的问,自己把自己割裂开。
齐思嘉被逗笑了,心想有区别吗。
但见孟姜目光灼灼,想了想,诚实道:“走出来了。”
“那有没有想法什么时候进行下一段?”
齐思嘉撩眼,与孟姜直白的眼神相接。
忽然笑了笑,窗外夜色柔美,前几日的雪花挂在廊檐。
齐思嘉把视线转开,看着冗长的一段黑,神色里没有尖刺,她用再温和不过的语气说:“我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用了暂时,比先前那句不考虑多出一个令人遐想的词汇。
孟姜借酒撒野,得到满意的答案,勾了勾唇:“代表以后是有这个打算么?”
齐思不置可否,抬手又喝了口凉茶。
孟姜瞧见了。
茶水卷入舌尖,齐思嘉狭长的眼睛微微眯着,像是发现孟姜在看,便对视上。
很浅的一缕笑意从齐思嘉眼尾扫过。
孟姜抬手,也朝嘴巴里灌了口冰凉的酒,把热望毫无遮掩盛在眼底,明明没有醉,开口却像是醉意熏然:“你怎么那么难追呐。”
这样一句抱怨,随风散在齐思嘉耳边,像是喃般轻语,齐思嘉垂眸,将眼底淡淡的热望敛去。
比孟姜淡一些,但她无法否认,她对孟姜自始至终,都是不同的 。
这晚的聊天,到这里就结束了。
该说的不该说的,以及未来发展都有了渗透。
孟姜回家,很晚了。
陈呈打来电话,问她情况。
孟姜勾了勾唇说:“挺好的。我被拒了。”
“被拒绝还这么开心。”
“挺好的。”好半响,孟姜又答。
齐思嘉有些地方不一样了,在朝着一种蛊人的方向成长。
至于自己在其中参与多少,孟姜不得而知,因为她曾经在齐思嘉的记忆里占据的是不好的那一部分,或者存续了阴影的那一块。
但以后,她想成为齐思嘉向好的一部分。
所以,一切都挺好的。
第38章 038
齐思嘉晚上十点航班, 叶芊芊下午抽空过来送她。
头等舱机票、vip贵宾厅、入场券都是叶芊芊提前定好的。
齐思嘉笑她简直比齐钧、蔚云芳还要殷勤。
叶芊芊谦虚说:“你当我赎罪了,热搜那事我的锅。”
齐思嘉嘴角抽了抽:“看来下回这种事多来几桩,可以无限消费叶小姐。”
叶芊芊乐了, 说:“行啊,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齐思嘉轻声说:“放心吧。”
她从决定接受心理催眠治疗的时候, 就在有意识调节情绪, 尽量敞开一些,平和一些, 好让治疗期好过一些。
*
宁城今夜有雪,天不黑地面已经摞了好几层, 担心航班延误。
行李搬入后备箱,叶芊芊开车送齐思嘉去机场。
“你爸知道你出国什么反应。"
车里, 叶芊芊随口问。
齐思嘉出国这件事, 齐钧最后一天才被告知,叶芊芊本以为齐钧会发火。
齐思嘉却摇头, 瞥向叶芊芊:“我之前没说?”
“说什么?”叶芊芊没反应过来, 车开到斑马线前停下来 ,接触到齐思嘉淡定如老狗的眼神, 忽然想到刚才齐思嘉似乎的确提到齐钧殷勤。
言外之意, 齐钧对齐思嘉出国的事情很支持嘛。
反应过来, 叶芊芊啧啧称奇: “你难道把去M国接受治疗的事跟齐钧说了?”
这太好猜了,齐钧对齐思嘉苛刻纵然存在,但亲情血缘斩不断, 更多的原因是他没得选择,必须把齐思嘉对标为齐氏继承人看待。
身为集团继承人, 齐思嘉性格、职业、性向、心理问题等等全部不符合齐钧自以为的接班人期待。
然而齐钧老了,他亲手创造的商业帝国, 需要有人接手,在这种时候,接受自己衣钵 ,自然不会是外姓人。
所以,即使齐钧挑剔目光下,齐思嘉并不具备接管齐氏的条件,他仍会站在齐思嘉这边,用尽手里的牌,叫她回去掌舵。
齐思嘉出国的消息齐钧虽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但得知齐思嘉决定出国配合治疗的时候,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殷勤。
叶芊芊说:“怎么着,你这是想和你爸缓解关系?”
齐思嘉正在回邮件,上回老师那边散开了她即将抵达芝加哥的消息,最近一周来自于师兄以及业内编剧制作工作室邀请没断过。
大差不差邮件都是一个意思,邀请齐思嘉去参与剧本制作。
事实上她淡出圈子这些年,并不是完全籍籍无名。
虽然不主动写剧本,但是老师的本子,齐思嘉偶尔会跟着参与。
她是right关门弟子,再有RENAISSACE SATDUIDIO工作室初期所有知名剧本都有她的名字。
戴着这样的头衔,即使五年来她并没有创作过任何属于自己的独立剧本,且国内籍籍无名,但在国外那个圈里,JIA的回归并不仅仅是被同门师兄争抢,还有各方资本闻讯邀约?
当然这些资本全部是国外的。
齐思嘉拒绝完最后一封邮件,抬眸斜一眼叶芊芊。
这一眼意思太明显了,修复关系不存在的,最多相互利用,上回她们闺蜜谈心,齐思嘉跟叶芊芊提过,她这人骨子里刻薄,以前为报复齐钧可以不主动接受治疗,心理封闭五年,让他尝试后继无人的痛苦。
现在别人要动她的蛋糕,她既明白过来,割舍不了父母这个怪圈,她的东西也只能是她的。
叶芊芊心下了然,关了车内不着调的摇滚音乐,车厢里安静后,正经开口:“按你作事闷骚风格,是没怎么怕过齐钧,该出柜出柜,该自闭自闭,该出国出国,不通知他都是小事。”
齐思嘉一本正经问:“怎么就是闷骚了?”
“要骚也明骚好听。”
这话回的过于活泼,叶芊芊踩一脚油门。
“嘉嘉,有没有人说过,你最近变化有些大……”语气一顿,叶芊芊试探问:“顶楼业主还有这本事,能叫你风格都改变了?”
齐思嘉垂下眼:“开车!绿灯。”
“哎吆卧槽。”叶芊芊闻声踩上油门,车嗖的一下冲出去,前头红灯闪得人眼瞎,她痛心疾首责怪齐思嘉不早说,她的驾照要被吊销了。
齐思嘉眼底掠了丝极细的笑容,叫叶芊芊把自己的驾照分拿去刷。
经由这么一打岔,叶芊芊心情瞬间好起来,把话题带回来:“说说呗,怎么忽然想刷齐钧好感度。”
齐思嘉挑了挑眉,转向叶芊芊。
“没那回事,齐钧现在需要我。”
这话是陈述句,言外之意,她不用刷任何人好感。
叶芊芊揣着明白装糊涂:“所以,为什么呀?”
齐思嘉提醒:“下雪天,你应该减速慢行。”
车子开到高架桥,有些拥堵。
叶芊芊把手刹拉好,去看齐思嘉,催促的眼神。
这些天太忙了,有些缺觉,齐思嘉耷拉着眼皮,原本不太想多谈齐钧,该说的不该说的,上回她跟叶芊芊深深浅浅谈过。
往后她对那家里的态度,取决于别人是否要动她的利益。
如果孟姜在这里,大概瞧瞧齐思嘉微倦怠的眉眼,话到这里便不会再问了。
点到为止的分寸,其实叶芊芊也懂,然而她没有孟姜老道。孟姜想让另外一个人舒适时,她比任何人都要周全,说话做事与生俱来一套委婉的节奏。
即使真想探明真相,也会委婉的用一套喝醉做派,旁敲侧击迂回着问。
得到结果无论如意与否。
隔天大家都能借口喝醉,彼此默契忘掉,谁都不会感到狼狈。
齐思嘉罕见出了会儿神。
“嘉嘉,不好说啊?”
叶芊芊迟疑问。
齐思嘉摇头,并没什么好隐瞒。
以后她要回圈子,叶芊芊打探这些无非是想看看她未来会采取怎样的手段对待郑家。
齐思嘉说: “齐钧好感度肯定不太好,毕竟要整顿家风,恐怕正伤筋动骨的动着怒。”
叶芊芊太惊讶了: “我天,你跟你爸究竟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一句,郑欣还小,郑阿姨却不能说小了。办事手段不利落,买热搜造谣这些证据落到我手中还好,别人手里少不了大做文章。都是齐家家事,我最近不在国内,便把这些交给您处理。”
叶芊芊一愣,咧着嘴给齐思嘉竖个大拇指:“厉害,一直以为齐钧在你没有进董事会前,至少会谨慎顾忌一下郑欣她妈的脸面,大事化小,毕竟郑家这些年细枝末节的渗入,郑欣她妈对你爸没处指摘,买热搜这事在你爸眼底最多不过一句“年龄小不懂事带过。”。你那一句指责没有,光凭做事不利落三个字,就够齐钧重新在心底评估郑家和郑环秀了。”
齐思嘉垂眸,无辜道:“叶小姐高明,没想到还能这么理解呢。”
蓝天机场T2航班口,入站口堵上一堆人。
车辆行驶到距离出站口不远处的几百米时,便没办法动了。
叶芊芊拉了手闸,将车窗摇下来,伸头往外看,也没能看到这群数量壮观的粉丝送机活动中心人物。
“阵仗这么大,正主万一过来,机场交通恐怕都得瘫痪。”叶芊芊嘀咕:“最近好像没什么流量在宁城吧。”
齐思嘉不置可否,视线看向窗外,右边行驶道有一辆绿色计程车。
三个女孩儿坐在一块,手里拿着同款的应援牌,齐思嘉看见,那个贴着窗户的应援牌上写了一行字。
【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梦想展虹霓-姐姐勇敢飞,姜丝永相随。】
这会儿两辆车并驾齐驱,前面道路拥堵,计程车被卡在中间,里面小女生神色焦急,大约等不及,直接叫司机停下车,跳入人行道,朝航班口跑过去。
外边车辆多,三个小女生手搭把手的翻过人行道,十分危险。
齐思嘉皱眉,问叶芊芊:“明星登机一般不是走VIP通道吗?”
“也可能是经纪人公司特意安排。”叶芊芊说:“你当谁都是孟姜,人气营销的角度来说,明星需要曝光,经纪公司处于固粉营销宣传等角度,一般会提前公布明星行程表,接机就是其中重要一环,而走VIP通道那些全部无法实现。”
叶芊芊显然对娱乐圈还不算陌生,她说,哪怕是影帝梁坤也会偶尔公布行程,也就孟姜不用。
因为抛开演员身份,她本身就是资本里top。
齐思嘉哦了一声:“这么厉害。那今天这个送机的粉丝队伍真的就是孟姜粉呢?”
“不应该。”叶芊芊说:“除非有人放出假消息,故意整她。但放眼整个娱乐圈,没人有那个能耐。”
车辆卡在中间,十分钟都不得寸进。
片刻后,身后一辆计程车里的乘客也照葫芦画瓢下车,横穿马路。
齐思嘉拿出手机,对着机场混乱的入口拍了张照片,她有些犹豫发不发给孟姜看。
“我之前跟你说过,孟姜是孟家的人,北城那个孟家……而且这个孟小姐不是我,也不是你齐小姐这种不事生产的富家千金,而是实打实用人脉劈出自己一条比肩孟家的资本路。”
叶芊芊说:“你说牛不牛逼,但你眼神不好,喜欢顶楼业主,不喜欢她。”
后面那句话故意加的,叶芊芊的思维里,还以为齐思嘉要和她初恋-顶流业主破镜重圆了,她正假象失恋一星期,余韵未过,这会儿说话酸到不行。
完全不知道,齐思嘉根本没把心思放在谈话上,想着自己光秃秃发张图片给孟姜又显突兀。
是不是要在发送图片前,附赠一行字说明情况。
机场这会儿堵地水泄不通,已经快出现交通隐患了。
孟姜过来很容易造成更大的安全问题。
齐思嘉在手机上点来点去,输入栏删删减减一句:你现在在机场。
但后面又把这句删了。
好像一周没联系,这个关系生疏并不好界定,如果突兀的去提醒对方这些事情,会不会给别人造成困扰。
从那天吃饭以后,齐思嘉最近都很忙。忙出国,忙应付国外师兄弟资本社交。同时忙着沉沦完结篇。
她要空出足够多的自由时间去做心理治疗,不清楚治疗期间心态是否稳定影响工作状态,所以最近加班加点赶进度。
她这边没空,孟姜那边也好像彻底消失了。
要不是今天看见这个应援牌,齐思嘉都快忘记她和孟姜已经有一周没联系了。
想到上回,最后相视的那一眼,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不明白说,就还能心无芥蒂交往,然而一旦说开,就会叫人去揣摩相处模式,调频模式怎样变化才能彼此舒适?
显而易见这个社交难度是地狱级别的,因为不清楚会不会尴尬,所以那晚以后,齐思嘉没打算这么快跟孟姜联系,无论出于自己忙碌还是心理治疗。
她都准备问题解决了,正视自己。
如果再遇见,还放不下,再谈其他。
结果还没来得及各自安好,便遇见这种事情。话说太多,担忧对方会误会。
齐思嘉收起手机,努力将注意力放到跟叶芊芊聊天上:“上回你不是还说,不喜欢孟姜,是我眼神好。”
叶芊芊拒不承认自己曾经说过这么有眼无珠的话。
蹩脚把话题再度转移到她顶楼业主身上:“对了,你去M国的事情,跟顶楼业主小姐说了吗?她怎么没有来送机?上回人亲口告诉我你是她初恋来着,我寻思你们这交情,不至于不通知。”
“孟……她真这么回你。”齐思嘉放下手机,有些惊讶,侧过头。
叶芊芊点头,她也不是非要拆散齐思嘉和初恋的关系,就是有些不爽。
她私生活不检点。上有北城金主包养合同,下有无数风流韵事。
心知肚明跟齐思嘉关系上限也就是闺蜜。
当然叶芊芊这些年收敛的很好,顶楼业主不比齐思嘉以前的女朋友,对方比叶芊芊帮助齐思嘉的上限都还多。
客观上叶芊芊接受齐思嘉跟这位顶楼业主即将旧情复燃事实,但主观上,叶芊芊很有必要让齐思嘉矜持一些,科普什么是好白菜被猪拱的道理。
“千真万确,你见谁第一回打电话,这样自我介绍的,话贼多。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有这层初恋关系似的,”
齐思嘉笑了:“你说她话多?”
“是啊。”叶芊芊说:“我寻思她可能觉得你被我抢走吧,言语里听起来不太自信。你记住,女神们一般都端着,类似孟姜那种走到哪儿都自带了张扬一种姐独美的矜贵气质,你俩走在一块,至少气场是合的。不像你初恋顶楼业主那样,上来茶里茶气宣誓主权一堆叨叨,烦人。”
齐思嘉垂了眼,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叶芊芊,她口中那个自卑绿茶就是孟姜。
想想,孟姜应该绝对不会像叶芊芊所说的那样自卑,她没那个情绪,因此才能大方坦诚的告诉别人她的想法。
怎么舒服怎么处,齐思嘉先前也是这样想的,只是那晚说话直白,眼神拉丝,齐思嘉站在自己的角度,把孟姜想的太脆弱。
瞻前顾后了,这段关系就不舒服了。
倒不如自在一点。
叶芊芊问:“你今天怎么老摆弄你那手机?”
齐思嘉说:“给你口中那烦人自卑又喜欢宣誓主权的初恋发条短信。”
前头道路堵得水泄不通,齐思嘉重新拿出手机,手指正在编辑短息,结果下一秒聊天框信息弹出来。
【?】孟姜手速很快,聊天框上一秒显示正在输入,下一秒下一条信息又发送过来:【我看你聊天框一直显示输入。】
齐思嘉不习惯手机键盘敲字,她先把刚才那张对着机场入口的图片发给孟姜。
孟姜:【你在机场?】
齐思嘉说:【人很多,恐怕你过来,会造成安全隐患。】
这信息刚发过去,孟姜直接拨了通电话过来:“我刚从商务会议里抽身,正往机场赶,但走vip通道。”
“我猜也是。”齐思嘉说:“所以你查查,谁把你的航班信息放出来的,或者说谁在利用你的信息去制造这一场交通隐患。”
“谢谢啊。”孟姜客套道谢,说已经让助理去查了,很快会发微博澄清行程造谣。她一副官方说辞,该有多客套就有多客套。
然后……
她把自己给客套住了,停顿了两秒。
齐思嘉问:“你尴尬不尴尬?”
孟姜一愣,扑哧笑出声:“我尴尬死了。”
“我以为你至少要凉几个月后,再搭理我。刚才冷不丁看见你微信聊天框显示输入,把我吓一跳……”
孟姜声音里染上浓浓的笑意,自己都觉得好笑:“还想着,你长期跟键盘打交道,打什么字呢,要输入这么久。”
齐思嘉不接她这话,但也跟着笑出声。
这么多天没联系,以为至少有个客套前奏,再熟悉起来,结果好像也没什么生疏的。
笑够了,两女人坚决不谈那晚拉丝的眼神,以及理不清的关系。
孟姜问:“你现在在机场啊,今天晚上飞M国?”
“芝加哥,之前跟你提过。”齐思嘉随口说:“你飞去哪儿 ?”
电话里,孟姜没吭声,犹豫了一下。
“我去纽约。”
齐思嘉微微有些惊讶:“也去M国?”
“你别误会。等一下,你让我想想,该怎么跟你解释,我不是故意跟你定一个时间航班……”
“我是……”孟姜把自己说无语了,哭笑不得:“……”
她是真没有去查齐思嘉的航班,故意要跟人一起,穷追猛打制造刻意为之的缘分。
毕竟齐思嘉那晚已经明确说了暂时不想恋爱,孟姜由来掌握分寸,那晚情绪在那儿,越了线。
但眼下清醒过来,知道未来不是没有希望,绝不可能做出令齐思嘉为难的事情来。
成年人 ,不是只有恋爱脑才能活着。孟姜最近忙碌都是自找的,就连蒋茹都说,她是把一年的劲儿都要用在年尾了。
正因为如此,今天机场行程泄露,八成是她最近事业心太重。
业界已经在传,北城大公主孟姜,要回来争家产了。一心搞事业,动作不断,连续一周拿了两个好饼。
动到孟家几位堂哥堂弟们的利益,那些人坐不住了,使出些无伤大雅的歪心思,打着大家都是孟家人的面子,孟姜也不会拿他们怎么办,算是自己资源拱手让出,明面上给挣点面子的意思。
虽然说一个机场接机拥堵的绯闻对孟姜来说无伤大雅。
当然这是前话,不过即便被这群堂兄弟缠上,如今的他们其实根本动不了孟姜根基。
唯一令孟姜心情复杂的是当下,她甚至没办法跟齐思嘉解释为什么助理给自己定的航班跟齐思嘉的航班时间相近。
饶是平时八面玲珑也不知道眼下该怎么跟齐思嘉解释清楚,两人航班不是人为。
又加上前科累累,实在百口莫辩。
电话里,出气声都显得急促,可以听到微喘的气音。
“你这声音,在跑步吗,有点喘。”齐思嘉慢悠悠问。
孟姜:……
解释不清楚了,她尴尬的闭嘴。
齐思嘉挑了挑眉,最终开口解救了孟姜次数不多的语塞,一本正经说:“解释什么?我们一个飞芝加哥,一个飞纽约。最多在机场VIP贵宾厅见一面,哪儿那么多想法?”
齐思嘉语气一顿,声音压低问:“孟老师,还有话说吗?”
陈呈那边估计已经有应对方案了,刚要回头钻入保姆车后座,到孟姜身边汇报。孟姜一个眼神给她顶了回去,示意司机继续开车。
随后抬手把保姆车遮挡拉下来,勾着嘴角对齐思嘉说:“一路顺风,齐老师。”
齐思嘉说:“嗯,你也是。”
话到这里本该完了。
然而孟姜突然开口:“齐思嘉,晚上要一起去贵宾厅吃个饭么?”
齐思嘉哑然,本意是要拒绝的,但话到嘴边,鬼使神差说:“感谢我不误会之恩?”
孟姜被逗笑了,认真说:“我就是单纯想跟你吃个饭。”
第39章 039
电话挂断后, 又过去十分钟左右,机场正门口原本水泄不通的人群被疏散,交通恢复顺畅。
齐思嘉叫叶芊芊直接把车开到地下室。
一般头等舱, 可以享受VIP贵宾室候机。
叶芊芊家里跟蓝天航空有来往,她把车停好。一通电话过去, 找人给齐思嘉行李箱办好托运。
齐思嘉先去了安检区, 因为她走的是贵宾厅,登机也不需要跟人挤着, 都是提前办理。
今天大雪,蓝天机场有几个国内的航班已经停飞了, VIP通道安检区人不多,但零星几个陌生人存在, 也令齐思嘉感到不适。
兜里放着药丸, 齐思嘉这一路都没有拿出来。
叶芊芊有些担忧:“速效救心丸带在身上吗?”
齐思嘉说带了,这东西, 她如今走到哪里都会跟糖果放一处不离身, 已养成约定俗成的习惯。
叶芊芊问要不要先吃一颗,齐思嘉摇头, 说药物用多了, 容易依赖。
这叫叶芊芊沉默下去, 她说:“嘉嘉,你这些天你把心态放的这样平和,减少药物依赖, 是为接受催眠治疗做准备吗?”
齐思嘉想了想:“嗯。”
Mike说过,齐思嘉的心理干预时间太晚, 效果未知,这么多年她拒绝催眠, 根源在于五年前管教所里被捆绑电击暗无天日被支配的记忆。
她无法把自己交给任何人去支配。
然而心理催眠治疗必须要患者配合,毫无抵触的信任心理医生,让对方帮忙引导梳理情绪,治疗过程里凡出现强行抽离、抵触等剧烈情绪反抗,这项催眠干预治疗就是失败的。
叶芊芊欲言又止。
齐思嘉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反而安慰说:“没事。没你想象中那么脆弱。”
一百米处过安检,齐思嘉要自己一个人过去,叶芊芊不用。
再三确认不需要陪同后,叶芊芊说: “你走这边,我到贵宾厅等你。”
齐思嘉讶然:“你也买了头等舱?”
叶芊芊说:“想得美,叶家那几个私生子正磨拳霍霍夺我权呢?我才不陪你去。”
“送你上飞机,我再离开。”叶芊芊说:“晚上顺便一起到贵宾厅尝尝甜点。”
齐思嘉没有立即答应,想了想,掏出手机:“我问问。”
这话把叶芊芊震惊到,她迟疑道:“什么意思?跟我吃饭还用跟其他人报备?”
盲猜对方是顶楼业主,不过这话叶芊芊没开口问。
齐思嘉不置可否,捧着她今天频繁点点的手机,发短信。
【方便带一位朋友吗?】
等了一会儿,孟姜才回:【怎么?要把我介绍给你朋友认识,当然可以。】
这话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能叫人看出孟姜仿佛从齐思嘉平直的一句话里找糖渣品尝。
齐思嘉被逗笑了,故意没接她这话:【你也认识,叶芊芊。】
孟姜说:【哦,那是认识。】
叶芊芊对齐思嘉心思可不单纯,孟姜心知肚明,搁下手机,示意司机车开快一些。
“今晚大雪,不能再快了。”陈呈抽回文件,替司机说了句公道话。
原本以为孟姜会直接掠过这话,毕竟她最近阴晴不定,陈呈都快被累个半死,不指望孟小姐体恤手下为她打工的人。
结果孟姜手机又震动了下,陈呈侧头,好奇朝手机屏幕瞟。
一个绿色的对话框里,弹出猫猫头样式的气泡聊天窗口。
【注意安全。】
孟姜关掉屏幕,心情不错,眼底饱含着笑,把下颌抵在玻璃窗上,看窗外棉絮般片片坠落的雪花。
话是对司机说的:“那就慢点开。”
陈呈嗲着嗓音学孟姜三分声线,变了调子,打趣道:“嗯呢,我们要注意安全呢。”
孟姜轮廓好看的眼睛微微上扬,可以看出来她心情很好,任由陈呈拿这件事儿给蒋茹打电话,两人一起笑一遍。
孟姜一副随你们怎么定义表情,也不去解释,陈呈哪里见过挑剔不吃亏的孟小姐如此大度容人取笑她。
这代表什么?
心底有数,冬天过去,春天还会远吗?
与蒋茹分享完快乐,笑够后,陈呈取过平板,搁腿上,敲敲打打。
“在写预案?”孟姜问。
陈呈头也不抬说:“当然了,我瞧着应急公关必须提早准备,万一你恋情曝光,也好有个准备,免得事到临头,被北城那群人带节奏,这回机场你被算计已经是我这边工作不到位。”
孟姜笑了笑,没去解释八字没一撇的关系,她笑眯眯说:“不着急,方案可以慢慢细化。”
“她同意跟我在一起后,还要再跟人确认一下,要不要曝光。”
陈呈手一顿,忽然想打人。
*
由于天气原因,贵宾厅客人同样不算多。
齐思嘉进来后,孟姜已经安排人等在门口,带她们往左拐,距离公共茶点区稍远一处走。
直到拐到盲区,才发现,这是一处十分隐蔽的餐厅。
叶芊芊说:“活久见,这些年我飞来飞去,都不知道蓝天航空机场贵宾厅还内设了这样一处好地方。”
“前不久刚跟路星一起吃饭,她倒是瞒得好,一次都没和我提过。”
叶芊芊嘴巴里直叨叨自己的人脉不靠谱,蓝天航空老总的女儿跟她得很不错,结果连这种好地方都没肯交代,下回喝酒定不饶她。
齐思嘉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她不太爱说话,自闭的时候,可以盯着一个地方看很久。
但骨子里教养使然,无论任何时候,她都是个倾听者,即便不说话,也会给出眼神上的回馈,所以即使她没怎么说话,叶芊芊也不觉得冷场。
服务员敲门进来,问要不要点单。
叶芊芊抬手看向腕表,心想,主人到现在都没有到,航班时间不到一个小时了。
时间有些吃紧,这顿饭指恐怕吃不了了,叶芊芊把目光投向齐思嘉。
“我来吧。”齐思嘉取过菜单,在叶芊芊诧异目光中,翻阅起来。
“合适吗,嘉嘉。”叶芊芊眼看着齐思嘉冲服务员报出几个特色菜,不由多问了一句:“主人没过来……反客为主不太好吧。”
齐思嘉很自然回一句:“没什么不合适的。”
话落,招呼服务员过来,说了些忌口的注意事项。
“不要辣,芹菜、姜麻烦少放些,不要用任何海鲜调料。”
她爆出一连串叶芊芊听都没听过的忌口注意事项,叶芊芊拖着圆木椅,往近处坐了一点儿,多看好几眼齐思嘉。
直到服务员走出包厢。
“谁啊?”叶芊芊开口问:“这些忌口的都是对方喜好?你们关系挺好的吧。”
“这就算关系好?”齐思嘉回:“你不认为那是个挺烦人的人,挑剔事多。”
话是这么说,但叶芊芊一点也没看出来齐思嘉嫌弃。
刚要往深了问,结果包厢门响了。
孟姜站在外边,她穿的不多,低领印花格纹打底,搭配一条简单的高腰白色阔腿裤,外罩大地灰呢绒大衣。
长卷发披散在肩头,带着一身风雪气,人站在外边,显轻熟。
路上堵车,再加上齐思嘉和叶芊芊早早到贵宾厅,孟姜这个请客行为显得很不礼貌且不合时宜。
搁平时,这样不合时宜的时间、地点,甚至没有计划好的邀约,不该出现在孟姜处处掌了分寸的一套人际交往里。
那样会显得不礼貌,不周全。
然而最终这份不周全的邀约还是破口而出,也不为吃饭,就为见一面。
一周不见,忽然一通电话过来,便被勾去魂。
孟姜失笑。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惯常维系的面具碎了些,又不太想管了。
上学时,兴许做出今天这个不合时宜的约饭行为叫肆意张扬的青春。
如今青春早就逝去,孟姜混名利场多年,心态比年龄老道,皮囊仍是二十多岁的光鲜,事实心理年龄早就超过年岁。
她在这个圈子摸爬打滚,如果还维持着妹妹人设早就会被吞的骨头都不剩下。
孟姜不是五年前的她自己。
她甚至迷茫很久,一方面希望跟齐思嘉谋一个破镜重圆,一方面心知肚明回不到过去,她不是当年的她。
时间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它会叫彼此相熟相知的对象,成为世故场里完全陌生的对方。
五年消失的一段空白里,彼此都在改变,有太多的东西横亘在中间。
去年网上有句很流行的话题,初恋再见面是什么样的,很多人的答案都是,心动已不在。
“那人已经大腹便便,头顶秃了。”
“五年不见,满脸痘痘,一堆痤疮。”
“可怕,当年的白月光,如今站在面前,甚至怀疑自己看人的眼光,无论长相性格都像是掉进了油桶里,乏善可陈。”
……这些评论是别人口中的初恋。
孟姜无比庆幸,幸得时光格外眷恋,把她和齐思嘉盛夏里的爱情保鲜起来,越过了寒冬,再遇见齐思嘉,一眼仍是心动。
抛开分开时那些恩怨情仇,在齐思嘉不怨憎的现在,孟姜能看到野草死于荒野的那把火,烧起来,新的枝丫从贫瘠黑土里冒头。
这叫孟姜仿佛回到二十出头少女初恋时悸动与热望冲动下的飞扬肆意。
她已经很久不这样了,于是在这么一个不合时宜的夜晚,明知道会不合时宜迟到,仍想要赶着时间邀约齐思嘉吃上这一顿饭。
齐思嘉见孟姜站在门口发呆,撩眼瞧她:“怎么不进来。”
孟姜手指保持微曲的姿势,她刚才站在门口发呆,只貌性敲了一下门,这会儿见齐思嘉和叶芊芊视线都在自己身上,很自然的转换了表情。
把门完全推开,含着笑说:“路上堵车,我来晚了。”
话是看着齐思嘉说的,却没有半分赔罪的意思,莞尔说:“齐老师,饿不饿?”
齐思嘉下午陪叶芊芊吃过一顿饭,并不饿,但她却说:“等你太晚,登机时间要到了。”
“那怎么着,我们打包,下回再正式请。”孟姜好脾气说。
一个丢脾气,一个接着。
这关系十分腻味。正常朋友都没有这么捧哏的。
叶芊芊在一旁听的咋舌,插话说:“这不还有一个小时嘛,别听她的。你好,我叫叶芊芊。嘉嘉刚才没经你同意,把菜给点了,时间管够,你不介意吧?”
孟姜惊讶于齐思嘉对她出乎预料之外不客气,反应过来,她说:“当然不介意。”
叶芊芊话锋一转:“对了,嘉嘉,介绍介绍,你这位戴口罩的姐妹看起来是明星么,像是见过。”
孟姜眼底盈满笑,深深看着齐思嘉。
由着打量,齐思嘉淡定如老狗,片刻后抬头与孟姜视线碰上,自然而然打趣口吻:“孟老师,还用我介绍吗。”
孟姜一愣,笑的更开心了:“不用。”
言毕,利落摘掉口罩。
原本大家都认识,介绍都免了,只是今晚这层邀约,齐思嘉没来得及跟叶芊芊解释请客对象是孟姜。
这会儿包厢里情绪最多变的就数叶芊芊,眼睁睁看着孟姜摘下口罩,不是预想中那位顶楼业主,而是一个月前还被齐思嘉不待见的孟姜。
叶芊芊嘴巴微张着,语气带着迟疑的颤音:“姜……姜姐?”
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甚至没有主动站起身,主动上前搭上这层早就肖想已久的人脉。
孟姜一点不介意,心情很好的冲叶芊芊点了点头,径直走到齐思嘉面前,两人挨得很近找了处位置坐下。
齐思嘉就像没看见一样,虽然也没有开心的表情,但她主动给孟姜递去一杯热茶。
饭菜上得很快,三人都不是因为饿过来吃饭,是为聊天道别。
这会儿多个叶芊芊一点不用担心冷场。
孟姜没来时,齐思嘉听叶芊芊说,这会儿孟姜来了,便是孟姜带话题,不着痕迹跟叶芊芊套话。
她们聊北城圈子里谁家跟谁家联姻,背后牵扯出来项目整合,叶芊芊话里话外都是一套恭维,想要跟孟姜把关系处好,因此语气难免恭敬谨慎一些,不似孟姜跟齐思嘉的相处。
孟姜平时跟外人都是这个相处模式,并没有任何不自在 ,她很给面子接下叶芊芊吹捧,谦虚说:“叶小姐身份不比我差多少,在宁城豪门千金里也是头一份。”
叶芊芊摆手,嘴上说着不敢当,心里其实挺乐意这么吹下去。
交浅不言深,什么都聊几句,末了,孟姜不着痕迹问:“叶二小姐跟齐老师怎么认识的?你们之间给我感觉,仿佛认识好多年。”
“那是,我跟齐思嘉从小穿一条裙子长大的关系。”
“是吗?”孟姜问。
这就是在渗透家庭了,齐思嘉侧眸,与孟姜视线在半空对视上,彼此眼底隐约含了点儿不自禁笑意。
齐思嘉老神在在,并没有拦住叶芊芊在孟姜面前提齐家,可叶芊芊刚刚兜完上面三个私生子哥哥的丑事。
话头止不住,开始把话题带歪:“齐思嘉小时候习惯带糖上学,后来被老师发现不让带了,齐思嘉就央她奶奶在内裤里封一个兜,糖塞兜里,夏天一焐热就化成糖水,裤子湿湿的,大家都说她撒……”
齐思嘉万万没想到叶芊芊竟然能这么口不择言,把幼儿园黑历史拔出来埋汰。
她搁下筷子,桌空内,踹一脚叶芊芊,出言打断她:“该登机了。”
孟姜登机时间比齐思嘉还要早几分钟,她们在一个登机口,这会儿广播音提前十五分钟响起。
都是一个登机口。
叶芊芊惊讶发现,与上次在齐思嘉门口道别看到的两人关系不同了,上一回,即便在齐思嘉家里。
齐思嘉出门上班,冷漠的甚至没有回头,看都没看孟姜一眼。
这回不同。
临出包厢门,齐思嘉脚步放慢,等孟姜上前。她侧着身,对孟姜说:“一块走吧。”
孟姜眼底笑意很盛,她眼睛形状好看,弯折出勾人的弧度说:“我们不同航班。”
她们今晚一个飞芝加哥,一个去纽约。
不在同一架飞机上,只是前后登机而已。
齐思嘉很认同点头,又理所应分给孟姜一个包,说:“那怎么办,我再退回包厢?”
嘴上这么说,齐思嘉没有半分退回去的意思。
她抵了抵眼镜,指挥孟姜:“你往我旁边站,稍微挡住外边视线,我晕人头。”
“毛病。”孟姜笑着埋汰她,她不知道齐思嘉是重度社恐发展到心理问题,但也大概了解,齐思嘉不习惯别人盯着她看。
脚步一错,到底是演员,最好的借位,几乎挡住所有投射过来的陌生目光。
叶芊芊时不时看齐思嘉,又将视线转移到孟姜脸上。
片刻后,感叹道:“你们关系,这样好了。”
齐思嘉挑挑眼尾,不置可否。
孟姜抱着齐思嘉的包,瞧一眼齐思嘉放在身侧的手,有几次想牵上去,但她没有。
只好用玩笑的口吻跟叶芊芊有一搭没一搭接话,转移注意力说:“好什么好,我跟你姐妹飞的地方都不同,她上赶着跟我同行,是为让我帮着提行李。”
其实大件行李提前办好托运,一个小双肩包根本算不上重量,但被孟姜这样说,无端让人听出驾轻就熟的调侃埋汰。
只有熟人之间才会这样毫无顾忌,甚至不需要任何客套去说话。
如果这种关系都不算好的话。
不是错觉,她们关系变化有些大,叶芊芊想。甚至比自己跟齐思嘉都还要更亲密无间一些。
但也不像恋人之上的关系,因为肢体上接触一丝都没有,若说恋爱,这肯定不是。
察觉到这一点微妙后,叶芊芊说话都放松下来,笑得合不拢嘴:“齐思嘉这逼,平时不这样,要多正经有多正经,能自己动手绝不假手他人,你不知道吧,她平时修水管都自己上。”
叶芊芊一无所觉,冲“一本正经”交朋友的两人,嘀咕说:“就今天对你贼奇怪。”
“是这样吗,齐老师。”孟姜歪头问齐思嘉。
齐思嘉扬眉:“叶芊芊之前说她那位私生子大哥换钢管为生,你认为她说话可信度有多大。”
“讲道理。”叶芊芊不服气,作势就要理论:“我说叶数换钢管是用夸张修辞比喻,但你不需要用啊。你是名副其实能拿五金盒修水管的女壮士。”
齐思嘉撩眼:“壮士?”
叶芊芊:……
孟姜没忍住噗的笑出声,以目丈量齐思嘉被毛线套衫裹住的手臂,一个码字宅,胳膊除细长,其实看不出肌肉线条。
吃饭时衣袖低挽着,露出一截细腕,皮肤冷色调的白,再往上就没有了,被衣服挡住。
按照这个纤细的程度,孟姜甚至觉得齐思嘉应该多加锻炼,不然不行。
心里这么想的便说出来了。
齐思嘉回头看孟姜一眼,随后把袖口放下来,吝啬的将那截好看的细腕也一并遮住。
孟姜挪开视线,遗憾说:“小气。”
几人走到登机口,叶芊芊说:“一路顺风,嘉嘉,到芝加哥后,记得电话报平安。”
话落又欲言又止转向孟姜,原本想拜托孟姜,方便的话帮忙照顾一下齐思嘉,毕竟她们之间的关系看起来还不错。
结果刚要说点什么。
齐思嘉打断叶芊芊:“你回去注意安全。”
目送叶芊芊离开后,齐思嘉没多少时间耽误,率先走进VIP通道,两架飞机停靠近,但舱门是相反两个方向,一条逼仄通道分两端。
即便这段路两人不约而同走得缓慢,也有尽头。
察觉孟姜越走越缓,直到停住脚步,站在转角处一动不动。
齐思嘉拿过包,抬头瞧一眼孟姜,片刻后她又看了一眼:“回头见。”
孟姜没吭声,仿佛从齐思嘉淡淡的“回头见”看见很多意思,又没有意思。
她没有问,垂下眼说:“我要去纽约工作三个月。”
“你去多久?”孟姜说。
“不知道。”齐思嘉回。
“下回再见能拥抱一下吗?”孟姜垂下眼,敛去郁郁的情绪。
齐思嘉撩眼看她,孟姜随后故作轻松与她对视。
冗长一段目光交汇里,灯光漏下来,投射在齐思嘉脸上,光线切割了她的表情,谁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只是稍放空的对视着,忽然齐思嘉无可奈何冲孟姜笑了下,她说:“不用等到下回。”
话落,张开手,拥了一下孟姜。
很轻的一个拥抱,棉絮归入阳光里,带着冬天霜雪的一截温度。
第40章 040
国外的忙碌跟在国内不是一种量级。
齐思嘉原本没打算工作, 出国前把手里小说都完结了。
就是想心无旁骛看病,然而计划做的周全,酒店都订好了。
结果治病优先这准则在人情世故上都会被打散。
“RENAISSCE SATDUIDIO”大本营设在芝加哥, 齐思嘉一落地,人情往来都来了。
以前为一口傲骨, 穷得叮当响, 要一掷千金请女朋友吃覆盆子冰淇淋时,她师门所有人都是资助这场壕爱的财神爷。
有些人情不能不还, 哪怕不去聚餐,但来芝加哥头一件事必须得去拜访师父。
于是拜访完, 齐思嘉就没能回酒店。
right今年六十八岁,戴一副老花镜, 他是个印第安人, 后来功成名就到M国定居。
老师个头不高,但精神矍铄, 他和妻子女儿一同住在芝加哥靠近市区的一幢独栋花园别墅里。
师母比right要高挑很多, 打扮时髦,齐思嘉去的时候带一条Loro Piana丝巾送给她, 师母接过去, 便系在了脖颈上, 淡一点的藏蓝色很衬她。
他们的女儿叫Alexia,是师门唯二的女孩子,从小就很黏齐思嘉。
Alexia这些年长大了, 没有继承他爸黑皮,一头金色的头发, 皮肤很白,红色发卡别着, 显清纯。
这是个热情过头的姑娘,是今晚齐思嘉留在别墅里最大的功臣。
有五年都没有见。
餐桌上,Alexia问了很多问题。
齐思嘉其实不太爱说话,偶尔应两句。
来之前她跟师父提过心里疾病,担心见人会出现心慌气促吓着人,但好在一个长条的餐桌上,主人有意只留下了熟人。
佣人全部推出去,周围坐着的都是五年前在亲近不过的师父师母师妹,再加上齐思嘉最近下意识自我调节,情况稍微好一些。
她吞一颗速效救心丸,安全渡过了这段算是接风的晚餐。
大概看出她情况不好,隔天师母把Alexia带出去旅游去了。
right更直接,丢给齐思嘉两个剧本,说无论如何齐思嘉来芝加哥这几个月内,都希望她来参与手里剧本制作。
RENAISSCE SATDUIDIO现在是行业顶尖,每年都会出精良的本子,但去年制作出现问题,工作室出来的剧本与奥斯卡最佳编剧奖失之交臂。
right年事已高,不能久盯本子,剧本参与度逐渐减少,分给下面的徒弟参与。二则是如今市场下沉,商业片挤占,很多剧本交出去,为缩减拍摄时间,删改严重。
齐思嘉是Right最得意的徒弟,无论她游离圈外多久,right从没有让她真正脱离这个圈子。
其实去年工作室出来的那个剧本齐思嘉少量参与过,不过她不是主编,很多意见采纳多少,都不由她说了算。
right的意思希望齐思嘉今年能多放些心思在工作室这边,正好她人在芝加哥,很多事情更好协调。
齐思嘉苦笑说,自己是来治病的。
right很理解,他表示不占用她咨询的时间,然后把一沓文件全部塞到齐思嘉怀里:“jia,回来吧。”
就这么一句,却叫齐思嘉半天都没办法说一个不字。
这事被right单方面定下来,他就出门了,他话本来也不多,只有在谈及剧本的时候,才会说长串的夹着口音的英文。
但这回为了让齐思嘉自在,安心参与剧本创作,right亲自出门找了人,在距离小别墅不远的地方给齐思嘉租好一幢十分不错的小洋房。
回来的时候,得知这件事,right只对齐思嘉说:“非必要不打扰你。”
话说到这个地步,齐思嘉即便之前各种理由面不改色拒绝师兄们的邀约,但绝对不可能敷衍师父的邀约。
两个剧本接下来,团队开会照顾着齐思嘉,定在工作群视频会议上,这件事便彻底拦上身,加上提前安排好的心理咨询。
齐思嘉的时间几乎被排得满满当当。
她这边忙,孟姜那边更忙。
人刚进组,虽然是为还人情,但类比讲故事是齐思嘉的爱好,演戏是孟姜的,她不会三心二意敷衍任何一个角色。
原定女主出事后被换掉,这部片子之前拍摄的东西全部删减,之前剧本为原女主设定的服化道,都不适合孟姜。
再加上孟姜比上一个女主演技张力强太多,对手演员层次跟着体现出来,很多只言片语的东西,结果活过来了。
于是剧本里有些剧情对话在充满张力的演出下会显得平庸些。
剧组临时决定调整剧本。
孟姜忙演戏还忙着跟导演组开会,导演没什么问题,好莱坞名导,他们之前合作过,剧本也没有多大问题,但编剧有些刻板,很多剧情都不知道怎么改,反而是要孟姜去提醒。
从进剧组那刻起,孟姜脸色都不算好。
她给齐思嘉发送的短信,一般都在凌晨。
只有一条,无论齐思嘉回不回。
内容也很普通,除了头一天下飞机时问过一句要不要找人带齐思嘉找房子外。
孟姜便再也没有问多余的问题,一方面是,倒数第二回约饭该聊的未来已经到那儿了,大家彼此都有个默契,不远不近的距离会让彼此都有个冷静期,即使孟姜不需要这玩意,但齐思嘉需要,她得给。
其二则是忙的要飘起来了,电话短信谈情说爱都不合适。
孟姜知道齐思嘉人在芝加哥,她却从来没提过去找她,只是偶尔让陈呈到芝加哥探店,发一些当地美食过去。
齐思嘉看见了,就回复一句:"好。"
有时候忙到脚不沾地,便略过去,隔天又会收到另外一张不一样的餐厅图片时,再回她。
孟姜积极性没减,每天一张不多,有时候是一句晚安,也不多说无聊话,让人讨厌不起来。
有回晚上,齐思嘉改完剧本,回头看见屏幕闪。
孟姜发了句:“圣诞节快乐。”
齐思嘉忙晕了,她扒拉下三天没洗的头发。
发现短信是两个小时前发的,踩着凌晨零点,像是一种仪式。
孟姜很喜欢这种时间临界点带来的惊喜,齐思嘉想了想,回了一句:“你也是。”
按照齐思嘉的预想,她跟孟姜至少半年都不会见面。
但临上飞机的那天,抱了一下孟姜,大概是这个回应,无形中把刚推出界限的关系,拉回来一点。
总之隔天齐思嘉起床,接到了孟姜电话。
“齐老师。”电话那边声音有些嘈杂,孟姜像是走到角落里去了,才又开口说:“在忙吗?”
齐思嘉的确在忙,叼着笔,撑在桌面上,差点睡过去。
她最近一直在忙,白天去心理咨询室,晚上工作室熬夜。
接了电话提不起劲儿:“嗯,忙。”
“听出来了。”孟姜刚下一个爆破戏,手上还缠着绷带,她一边解,一边说:“不知道的以为你去搬砖了都。”
“那可能搬砖更轻松一些。”齐思嘉说。
齐思嘉从来没有告诉孟姜她在干什么,但孟姜不可能真信她去搬砖,语气里含着浓浓的哄人的意味说:“所以什么时候不忙,孟老师犒劳你啊。”
其实原本是想约圣诞节一起吃饭,但这通电话拨过去,听齐思嘉语气,孟姜大概猜出来,怕是约不来人了,正好她今天拍的戏耗费体力,真见面了,妆容估计遮不住疲惫的脸色。
齐思嘉说最近都没空。
“都一个月了。”孟姜玩笑的口吻说:“齐老师,再不见面,我担心你把我忘了。”
齐思嘉垂眸说:“忘不了,你每天晚安晚安跟闹钟似的提醒。”
孟姜笑吟吟哦一声:“原来你看见了啊 ,那就好。”
圣诞节过后,又过去几天。
周二齐思嘉到咨询室,Mike说以后就不催眠了。
“你最近跟在我身边,当助手吧。”
齐思嘉挑眉问:“这也是治疗的一个环节?”
Mike不说话,就笑笑。
其实具体是什么齐思嘉大概心里有数,她的催眠治疗不算很成功,当然mike从来没有告诉过齐思嘉原因。
在接受催眠治疗的一个月后,齐思嘉跟人说话心慌心悸症状明显改善了。
Mike给齐思嘉特定几组药,其中氟西汀对焦虑、惊恐、恐惧等情绪是有疗效的。
她十分配合,且主动躺在诊疗室内,接受催眠,跟mike叙述曾经的记忆,却仍旧被这位泰斗级心理医生判定为,不算成功干预。
后面一个月,Mike把齐思嘉带在身边。
在得到患者同意的情况下,会主动带着齐思嘉,去倾听其余上门咨询客人的问题。
直到元旦那天,齐思嘉在诊疗室遇见一位身着休闲套装,面容白净的日本男人。
男人身形不算矮小,但他把自己藏在兜帽里,敲门时手指局促停顿了好几下,敲门间断时间也很长。
齐思嘉开门迎接的这位客人。
男人三十左右,身材高大挺拔,但缩着脖子,手指微蜷,避开了齐思嘉礼貌的目光。
低低的说:“你……你好。”
进了诊疗室,Mike按惯例询问对方能不能接受助手在场。
Mike补充:“她签订了保密协议。”
男人看上去对做出决定很困难,犹豫了足足五分钟,才迟缓点头。
这些天齐思嘉跟着Mike追踪过几个案子,不过她主要负责端茶倒水。
而且她算是一个很好的旁听者,从来不会插嘴任何人的过去未来。
男人碎话很多,心理学观察是紧张的一种表现形式,磕磕绊绊向Mike复述完整自己的遭遇。
他的不幸始于小时候一场校园霸凌,他是其中的受害者。
这场记忆最深刻的点在于,后面他充斥了害怕的情绪,担心再一次被殴打,走上了学校天台。
他描述天台上的雪景,地面堆积的雪人形状。
故事戛然在这里。
Mike问他:“江腾先生,您记得霸凌者长相吗,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男人张开了张嘴,表情有一刹变得十分复杂。
声音已经没有刚才的颤音,他敲了敲脑袋,面露为难说:“抱歉,我忘了。”
咨询完毕,跟男人约好下次见面时间。
把人送走后,Mike问齐思嘉:“你有什么看法?”
齐思嘉手指点着桌面,她想了想:“他没有讲真话。”
Mike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这个男人从进来的时候,便十分注重细节,他所有行为都在告诉别人,自己是个怯弱自闭的角色。
但从体格上讲,他并不瘦弱,相反高大,强壮。
记忆力也很好,地垫上一棵树掉下来的树叶形状都能描绘的十分清楚。
但他记不得霸凌者样貌。
“这些显得很矛盾。”齐思嘉说。
“当然最大的疑点是,他很配合您的治疗,对你的问题和引导没有任何反抗的情绪,且对答如流,像是提前心理预判过。知道接下来自己会以怎样的方式盘问,心底打好过腹稿。”
话到这里,齐思嘉稍微愣了一下,摩挲着手腕,不再开口。
Mike仍用可堪通透的目光看向齐思嘉。
从桌肚掏出一份文件递给齐思嘉:“他叫江藤条,91年出生,职业是推理小说家。二十年前,他是日本一座私立中学初二的男生,长期霸凌一位与他穿同一件制服的同学。”
Mike说江藤已经在他这里做了很多次心理咨询,但每一回他口述心理历程的时候,都会把自己代入受害者角色。
“他是霸凌者,不是受害者。”
齐思嘉抬眸,与医生意味深长的目光相接,微挑了挑眉。
桌面放着一颗绿植,垂下来的叶子悬停半空。
齐思嘉目光转到叶片沾上的灰尘里,像是在细数,三秒钟过去,她才开口:“他为什么要编故事骗您?”
“你听过心理学里一个名词叫做,逃避型完美人格?他们潜意识里拥有很强的掌控欲,这个掌控欲同时也包括掌控他们自己,就好比我想知道五年前你完整的记忆,你潜意识里并没有告诉我全景。”
“齐小姐,你不愿意被我催眠。”
*
齐思嘉从Mike治疗室内出来,一整天都没有说话,投身工作。
下午甚至还正常的把right交给她打磨的剧本企划完整检查一遍。
花去两个小时时间,做了篇幅很长的剧情细化。
right收到邮件,立马拨来视频。
齐思嘉没有接,眼睛定格在某一处,不太想说话,其实她本来话也不多,以前不想说话的时候,可以一整月不张嘴。
就是没想过,治疗一个月得到这样一个结果,挺意外的。
主观上她一直觉得自己在积极配合治疗,因为发现人类精神层面的幸福不局限于一个巴掌大小的圈。
客观上,她生病了,不能用主管意愿去左右。
刚才在心理诊疗室,齐思嘉问,不能好了吗?
Mike笑容很平软,他委婉表示,这取决于齐思嘉自己啊。
心理医生只能作为辅助治疗,如果一个病人潜意识里伪装自己,她甚至可以用伪装出来的性格把心理医生一起欺骗过去,就如刚才那位日本男人,
Mike问:“你没有生病之前是很强势的人吗?”
齐思嘉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评价自己,摇头:“我不太喜欢说话,也不大爱搭理人。但这些绝对称不上强势。”
她行为处事很多时候有些刻板的教条主义,比如不能接受劈腿,不接受破镜重圆,与闺蜜吃饭,不会允许别人搭上她手腕,毕竟那会很不合适。
再比方说,茶不言寝不语,不过分解读别人的话,也不会在别人面前搬弄是非,如果这算强势。
齐思嘉有些费解。
Mike解释:“你说的这些只是你部分生活状态,我所说性格强势,指代潜意识里,你自己也许都没有发现。你喜欢把生活掌控在自己手中,甚至包括自己。”
话到这里,齐思嘉只短暂错愕片刻。
好像很荒谬的性格评价,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没有社交能力的社恐,不太有控制欲才对。
但仔细想想,无法反驳。毕竟五年前她要自闭就自闭了,想好的时候就可以好。
不符合逻辑。
哪怕是Mike口中伪装的一种痊愈,未尝不是向着正常社交去发展,齐思嘉甚至觉得能好就是自己心理上的进步。
但她是听医生话的患者。
“那还能好吗?”齐思嘉说:“医学层面的治愈。”
Mike委婉说:“这需要我们互相信任,你有尝试主动跟人倾诉自己心理问题?”
主动没有,被动有过。
齐思嘉的心理问题大部分都是经由齐钧和蔚云芳口中传出去的,主动提起的人几乎没有。
一方面不太想开口提,另外一方面说多了也不合适,这样的疾病说出去会被同情又或者被各种复杂的眼神淹没,齐思嘉觉得那种情绪反馈她不需要有。
Mike解释,他需要确认齐思嘉要不要根治,因为她已经可以借助药物干预,与人面对面交流。
这些天mike带着齐思嘉倾听各种各样陌生人的故事,有意借机锻炼她。
齐思嘉沉默下来。
mike说没关系,回头在想。
“药物对身体伤害很大,治愈是优选。我现在可以多问你几个问题吗?”
齐思嘉配合点头。
“上回没谈到,你为什么会接受催眠治疗。”
齐思嘉:“因为想通了一些事情。”
“能具体谈谈是什么。”
“您想对我做二次催眠?”齐思嘉问。
Mike说:“当然不是,就是简单聊天,你自由一些。”
其实没什么不方便讲,齐思嘉是来接受心理咨询的。她尽量让自己放松一些,毫无抵触的去接触这个心理试探。
桌上有刚才泡好的茶水,齐思嘉给两人分倒了一杯,唇往杯檐凑过去,抿了一口,说这个该怎么形容呢。
她放松的依靠在柔软的沙发上,转向Mike。
“我之前跟您聊过,社恐自闭冷漠这些情绪始于五年前,但不完全是,因为好像要更久,我从出生起就面临各种各样失败的社交关系,无论爱情亲情还是友情,都会搞成一团糟的局面。五年前那会儿所有冲突一起来,我已经不太相信自己能处理交际关系了。”
“有一段时间,我出过门,乘坐地铁,乌泱泱大片人群,哪怕视线接触上,都不会留下印记。好比黑夜不需要星星月亮点缀,我也并不需要人与人交流来壮丽我的人生。
Mike用他温和的声线引导:“后来呢?”
“后来世界安静下来,一千九百三十八天,都很安静。开始很自在,也没觉得惶恐,但日复一日处在圆圈里,就像青蛙一样,坐井观天会感到世界是黑的,直到情绪都很淡了,有人敲门闯进来,送了一道光。”
Mike最后放下听诊器,他停顿了一下,直到齐思嘉眼珠恢复焦距,才缓缓问:“他是谁?”
齐思嘉停顿了下,眼睛漆黑:“送光的人吧。”
似乎觉得这么说不够准确,她托腮想了想,补充道:“有好几个,但他们中又有区别,能自在交谈的似乎只有那么一位。”
Mike转过头,有由衷建议:“介意把她一起带过来,我们聊聊?
很长的一段时间静默后,齐思嘉唇角抿出一个笑:“医生,今天的聊天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