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摔盆 送命
结界消失, 夜空出现在玩家头顶。一看时间，还是凌晨4：44分，
他们进入副本时, 是凌晨4：44, 副本中过了7天, 现实中只是数秒钟。
赫仑、林里成功通过复活试炼, 和直接登出的玩家们汇合。
“真让梦棠哥说准了，禁用道具和技能的找不同试炼, ”赫仑笑哈哈地说, “太简单了, 我闭着眼睛都能通关。梦棠哥呢？”
他们顾盼一阵，有些困惑。
他们所处的地方也很奇怪，一个王座厅, 四面黑色的墙壁，数百平方米的空间, 除了一个王座空无一物。
高处的尖顶窗，洒下来澄澈的月光, 段颂仰着脖子朝窗外望去, 看到一座熟悉的建筑。
“这不是月幡大本营么！”段颂兴奋地跑出去, 看到了熟悉的花园和城堡, 高梦棠种得小花坛盛开着七色小碎花。
他们登出的地点, 就是月幡大本营中的黑塔七。
从副本登出，直接回家, 众人开心了片刻，很快察觉出不对劲：
为什么贤王十一能将副本的登出地点，设置为月幡大本营？？
赫仑脸色煞白：“梦棠哥呢，他怎么还没回来。”
商羽维持着表面的冷静：“再等等, 他可能和贤王十一说话呢。”
通关的喜悦，逐渐被恐惧和忐忑取代，他们徘徊一阵，月幡大本营中却没有一个人。转头再一看，黑塔七中多了一个人。
贤王十一。
他身穿白西装，歪斜着坐在王座中，右胳膊肘支撑着他单薄的身躯，疲倦地向他们一笑。
看到他，玩家们产生一种诡异的感觉，忐忑不安的思绪瞬间落回实处。像被宣判了死刑的罪犯，既绝望，又有一种“果然如此”的释然。
变故迟早会发生，终于发生了。
这种复杂的情绪，令他们冷静下来。段颂攥紧了拳头，冲进黑塔七：“喂！叫你呢！我们首领去哪儿了？”
贤王十一毫不躲闪地直视他：“复活试炼副本。”
“什么意思！”
“我并不想和你们解释，反正这一切就快结束了。”贤王十一抚摸着石质王座的扶手。
“少废话，告诉我高梦棠在哪儿！”段颂揪住贤王十一的衣领，咆哮道。
“我不是告诉你了么，”贤王十一很困惑的模样，“他正在参加复活试炼。”
攥住衣领的手逐渐松开，传送法阵的光芒熄灭。段颂后退了两步：“黑塔八？找不同的试炼？”
贤王十一捋了一下西服的褶皱：“是的，禁用技能和道具。”
“学长是一个盲人！”段颂崩溃地大喊，“你让他通过这样的试炼？”
“你们还是关心一下你们自己吧。”贤王十一仰头，透过高处的尖顶窗望向天空，“夜光何德，死则又育。十二能一次接一次地复活，你们可不行。”
白介怒不可遏：“老不死的，你到底要干什么！”
贤王十一颇为无奈：“我想做什么，你们早就知道了啊。不要问蠢问题。”
众人难以置信地瞪着他，胸腔因愤怒而剧烈起伏。贤王十一缓缓收回目光，平静地看向他们。
“七，行动吧。”
什么意思？众人愣了一会儿，很快反应过来，苏寂·蒙是贤王七。
浅棕色的小兔子朝贤王十一跑去，眨眼之间，变成人形。半张脸美艳，半张脸狰狞。他掠过玩家们的肩膀时，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苏寂·蒙取出一支破损严重的权杖，递给贤王十一。
贤王十一握着那支权杖，刺入王座的右扶手。
霎时间，天地摇晃，尖啸四起。
一个无比繁复，层层叠叠的法阵，以黑塔七的王座为圆心，次第亮起。看到那法阵，众人脸色登时一变。
这是召唤里世界生命的法阵。他们在【升降机】副本结束时，见过一次。
“苏寂·蒙你要干什么！”赫仑吼道，“你一直背叛我们么？！”
法阵的光芒没过众人的腰，天幕压下来，狂风大作。苏寂·蒙很快站立不稳，他靠着黑塔七的王座，滑坐在地。
“我不是叛徒，”苏寂·蒙轻声说，“我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里世界生命不能在表世界存活。
终焉之石不受此限制，高梦棠安然无恙。贤王十一夺取了隗维的身体，他也能平安无事。
可苏寂·蒙不能。他是月亮生物，融合了死诞者的血。表世界的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无数头发丝粗细的玻璃纤维，内脏随着每一个微小的动作而刺痛。
他一次又一次地死亡，长久地维持着初始的兔子形态，遗忘了太多，唯独没忘记仇恨。
对痛苦的仇恨，转化为对全世界的仇恨。
“只有这样做，我才能有一片栖息地，”苏寂·蒙吐出一口血，“第一次见到贤王十一时，我就决定帮助他了。”
众人失语，惊愕地瞪着他，却说不出一句责备的话。
贤王七就像人类坠入被海洋完全覆盖的星球，他可以挣扎很久，可人类终究要生活在陆地上。除了将海洋填平，他别无选择。
短短的数分钟，有毒的空气令苏寂·蒙疼痛难忍，他用最后的力气呼唤道：“海德拉。”
融合了光芒的空气，浓稠得仿佛液体。一颗水球出现在众人眼前。
哗啦一声，水球爆开，海德拉出现在他们面前。
“对不起，这是我的天性，”海德拉说，“我无法拒绝贤王七的任何请求。”
说罢，他化作长蛇，缠着黑塔七，蹿到塔尖，巨蟒的蛇吻张成平角，吐出一颗淡蓝色的巨大光球。
光球落在黑塔七尖端，像磁铁的正负极，牢牢吸附。
半空中，淡蓝的光晕一层一层散开，所过之处，均响起电流滋滋的轻响。
“主脑。可以和任意一座贤王黑塔吸附。”贤王十一面带微笑地注视着这一幕，“我决定将新世界的中心，定为月幡大本营。如果你们现在逃跑，你们一定能见到众人在此朝圣的盛况。”
*
中州各处。
深夜中的轰隆巨响，惊醒了许多睡梦中的人。他们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拉开窗帘，寻找巨响的来源。
怎么回事？地震了？
有些人推开窗，探出头，随后震惊地瞪大眼睛。
夜色中，有一个顶天立地的黑色巨人，它身披黑袍，手持黑塔提灯。
巨人缓慢地放下提灯，那盏灯至少有50楼高，瞬间将市中心林立的高楼压成废墟。扬起的尘灰像积雨云一样堆在地面上。
惨叫声断断续续地传来。旁观者则揉揉眼睛。这是噩梦吧。
他们躺回被窝里，继续睡觉。耳边不时传来电流的滋滋声，但这细小的异常被他们忽略了。
看到这一幕的黑塔玩家，早已褪去所有睡意，他们惊慌失措地打开【黑塔APP】
弹出一个黑色提示框：黑塔游戏正式上线，APP调试中，敬请期待。
*
“阻止他！”白介大喊，“你们已经毁了一个世界，难道要毁掉第二个世界么！”
贤王十一不愿解释，他只是轻笑一声：“阻止我？在此之前，和老朋友碰一下面吧。”
他仍安安稳稳地坐在王座上，身后正中央，出现一道竖线。竖线亮着宇宙似的紫色光芒，从中间一分为二地撕开，一道窄门出现在他们面前。
无数只枯瘦的、砖红色的、有许多关节的手臂，从窄门中伸出来。一看到那些手臂，众人的心凉了半截。
蒙昧支配者。贤王十三。
“请。阻止祂吧。”贤王十一呢喃似的说。
怎么可能击败贤王十三啊，那可是死诞者。
只是注射了高浓度死诞者血液的多面佛，都需要隗维这样的顶级玩家，拼尽半条命，才能勉强杀死。
他们面前的，可是纯血的死诞者。
惨淡的绝望，爬上每一名玩家的面容，他们望着那小山似的怪物，望着那些威风凛凛的手臂。
贤王十三显然没有和他们交流的欲望，半个身子才爬出来，手臂就像毒蛇似的朝玩家们咬过来。
闪现卡牌精准地飞到玩家们的额头上，商羽带着他们闪现来到外面的花园，较为空旷的地方，躲过了这一次攻击。
可是，躲过一次攻击有什么用呢。
人类就不可能击败死诞者。
转眼之间，贤王十三已从窄门中爬出来，祂像一只巨大的蜘蛛，攀爬到黑塔七的顶端，手臂如藤蔓将黑塔缠住。主脑的蓝光照亮祂的身躯。
此时，他们才发现，贤王十三如此庞大，如此可怖。
想要阻止世界游戏化，必须让主脑失活。可是，毁了主脑，所有玩家都会死。
那就要毁了黑塔七，毁掉那座被贤王十三守护的高塔。
哗啦一声，赫仑已展开红披风，他手持枪盾，一步步朝死诞者走去，表情沉着而庄严。
贤王十一施施然走出黑塔七，见到赫仑这副模样，嗤笑一声：“以卵击石。”
以卵击石又如何，骑士就是要战斗到最后一刻。赫仑怒吼一声，向前冲锋。
他视死如归的态度，令其他人从震惊中醒来，小苍兰发动技能【惊悚守护】，商羽甩出三组爆炸卡牌。
章鱼触手一挥，将赫仑按在地上，又将商羽的卡牌捏碎。贤王十一拦住他们的路：“我这是为了你们好。你们这样做，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见状，段颂展开灰色翅膀，躲开碎纸机的攻击，从贤王十一头顶掠过，双手持剑跳到贤王十三的后背上，剑刃往下一插。
身份技能：【更加黑暗】
数倍强化敌方的负面效果。
死诞者不能在表世界存活，叠加了段颂的技能，空气成倍地毒害贤王十三，祂惨叫一声，伤患处喷出的血液，被小苍兰的技能拦住。
“我去把主脑和黑塔分离。”商羽说着，甩出一沓卡牌，这些浮空的卡牌形成台阶，她飞速登上黑塔尖顶。
黑色缎带缠住她的脖子，又把她甩了下去。
从百米高空跌落，商羽吐出一口血，还要再次攻击时，跟在她身后的湖中鬼影闪烁几次，即将消失。
商羽不得不躲避着贤王十三乱挥的手臂和贤王十一的攻击，在间隙中穿梭，找机会登上黑塔尖顶。
【惊悚守护】会持续消耗小苍兰的精神值，她坚持不了多久。
而贤王十三的生命力，比他们想象得要强。
很快，小苍兰惨叫一声，惊悚守护技能失效。段颂按着巨剑，刺入更深处。
噗嗤。喷溅而出的死诞血液，瞬间灼伤了段颂的皮肤。
段颂那张颇令他珍惜的俊脸，眨眼之间变得面目全非。但他顾不得这些，按着巨剑，向更深处刺入。
终于，利用祂在表世界的不适应，活活将贤王十三耗死了。
僵硬的死诞者遗体，仍挂在黑塔七上。
段颂透支了所有能力，双手剧烈颤抖，连剑也握不住。他从贤王十三的遗体上跌落，滚了好几圈，赫仑慌张地将他接住。
只是短短几分钟……
赫仑几乎认不出那是段颂。
他全身都被死诞者的血液腐蚀，鼻歪眼斜，皮肤融化后又凝固在一起。比重度烧伤或硫酸腐蚀后的面容更加狰狞。
“啊啊啊啊啊——！”赫仑嘶吼一声，双眼瞬间变得赤红，“贤王十一！你畜生！”
贤王十一并不理会他的谩骂：“你们这样做没有意义。死诞者很快就会复活。”
章鱼触手带着他爬上黑塔，贤王十一轻抚了一下死诞者无力垂落的手臂：“十三，醒过来。”
那些像枯萎植物一样，无力垂落的手臂，颤抖着，扭动着，迅速恢复活力。那张恐怖的巨脸抬了起来，猩红的双目盯着垂死挣扎的玩家们。
贤王十三露出一个残忍的微笑。
“走吧，走吧。”裴加纳呜呜啜泣着，“那是死诞者啊！”
“不走！”赫仑怒吼，他持起枪盾，冲了过去。黑色章鱼触手从天而降，拦住他的去路，轻轻一拨，将赫仑弹开。
贤王十一面色不善：“你蠢么？你想白白送命？”
赫仑爬起来，不顾一切地喊道：“如果你认为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是愚蠢，没错，那我就是蠢！”
他再次朝即将复活的死诞者冲去，段颂猛灌了几口精神值恢复剂，把瓶子往地上一砸，跟着赫仑冲了过去。
随后是商羽、小苍兰、白介……
贤王十一望着前赴后继的这些人，目光有一瞬间的颤动。就是这短短一刹那的迟疑，那群人迎着泼天的血雨，冲到贤王十三身边。
第282章 引魂 盲者
9的7次方, 4782969
高梦棠拖着沉重的双腿，一次次上楼梯，摸索着找到那个旋钮, 随意旋转到一个数字, 继续上楼。
他在这里多久了？不知道。复活试炼场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外面过了多久了？也不知道。
时间, 虚无的存在。这世上根本没有时间, 有的只是物体或生命的自然变化。
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高梦棠不死不灭, 他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尝试, 直到连续七次试出正确的结果。
关节僵硬, 磕到楼梯，摔在台阶上。腿脚无力，一次踩空, 滚落到拐角平台。
高梦棠不知第几次重新爬起来，死死攥住楼梯扶手, 继续向上走。
过去了多久？可能是1年，可能是10年, 但没什么区别。每次踩在台阶上, 都是全新的开始。
因营养不足和精疲力竭一次次死亡, 一次次变成双眼全白的毛绒绒小白兔。
每次死亡时, 他都会攥紧一块石板, 盲文石板。
——你是高梦棠。
——走出去，向他说一声对不起。
鞋子被磨破, 高梦棠就赤着脚往上走。指甲被磨烂，他用血淋淋的手转动楼层的旋钮。
死的次数太多，记忆一点点流失。直到他想不起来为什么会在这里，想不起来他为什么失明。想不起来复活试炼场的规则。
那块盲文石板仍紧紧攥在他手里。
——你是高梦棠。
——向上走, 旋转门上的旋钮。
——离开这里。
高梦棠……是我么。我不是贤王十二么？
为什么要向上走？
复活后，他的手指又恢复白净细嫩，指腹抚过盲文石板上的凸起。他缓慢地辨认着上面的字迹，直到读出最后一句。
——走出去，向他说一句对不起。
于是，忘记自己名字的人，散发跣足，继续向上走。
西西弗斯会感到痛苦么？他无限次地推着巨石上山，看着巨石滚落。无止境的折磨，永恒的困苦。
时间对他来说已失去意义，向前看还是向后看，他只做一件事，推着巨石上山。
盲者会感到痛苦么？他只做一件事，不停地上楼梯。
悔恨过去或忧虑未来才会感到痛苦。只看当下的话，不就是上楼梯嘛。
此时，此刻。他只需要抬起脚，落在上一级台阶上。这很简单，为什么要感到痛苦？
过往已逝去，来日皆虚无，这些时间中的苦难并不存在。
所以盲者不会痛苦。脱离苦难的唯一方法，就是不去看到苦难。不去看就能骗过自己。
只想着此时此刻，只需要上一级楼梯。
又一次从楼梯口滚落，盲者用枯瘦的手臂撑起身体，摇摇晃晃站起来，再上一级台阶。
*
“一群疯子。”贤王十一轻声说。
这是第二次，段颂耗尽所有力气使用技能【更加黑暗】加速贤王十三的死亡。
主脑的光芒愈发刺眼，它如同神明冰凉的眼球，冷眼瞧着世人微弱的挣扎。结界不断扩散，全球各地均出现黑塔提灯，像一只只结网的蜘蛛，向彼此靠拢，终将整个世界笼罩。
挣扎了这么久，他们甚至没办法接近黑塔七。
贤王十三盘踞在黑塔七，像一只僵死的蜘蛛。
众人早已精疲力竭，耗尽了所有道具和手段。月幡主城堡在这一场鏖战中坍塌为废墟，房屋倒塌，树木折断，被精心护理的草坪和花园全都被剃平，裸露出底层的岩石。
而他们赌上一切击杀的贤王十三，正在第二次复活。
“现在跑还来得及。”贤王十一说。
瘫倒在废墟中的玩家，目光有一瞬迟疑。鲜艳的红披风拂过尘埃，赫仑再一次站起来，拖着伤痕累累的翅膀，举着千疮百孔的盾牌，朝贤王十一走来。
贤王十一拦在黑塔前，紧蹙着眉头：“你到底想要什么，烈士纪念碑？现在放弃吧，我给你立碑。”
“你不是我要守护的人，我不听你说什么，”赫仑举起磨顿的枪头，指着贤王十一，“我会坚持到梦棠哥回来，他没让我放弃，我绝不会放弃。”
贤王十一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在他恍惚的这一刻，段颂嘶吼一声。
死诞者的血液伤到了他的声带，他的怒吼犹如野兽。
堕落天使和折翼骑士的羽翼同时展开，像被狂风吹拂的两只蝴蝶，飘摇、但固执地冲向贤王十三。
巨剑第三次刺入死诞者的后脑，段颂的吼叫中，隐匿着骨骼断裂和内脏破碎的闷响。
他用最后的力气，再次发动技能【更加黑暗】
黑气从四面聚拢，钻入贤王十三的孔窍。死诞者的哀嚎令人肝胆俱裂，而他们只是强弩之末，手臂抓住背上的两个人。
哗啦一声，黑塔七的玻璃破碎，贤王十三要将那两人被扔进黑塔内部！
黑塔内部还有一道连通里世界的窄门，完全展开的窄门，那里的辐射足以让任何玩家异化！
商羽咬紧后槽牙，飞速甩出两张卡牌，其中一张击中段颂的胸腔，带着他闪现到玩家的身边。另一张卡牌，被贤王十三击飞。
赫仑的惨叫被黑塔七的墙壁阻绝，破窗中透出的辐射，使天空变为阴暗的血红色。
红色的天空仿佛会呼吸，像一块蠕动的身体组织。众人仿佛被装进了一只巨大的胃里，死诞者的血液就是要将他们溶解的胃酸。
终末的压迫感，让他们麻木，甚至感受不到为赫仑痛彻心扉的悲伤。
“节哀顺变。”贤王十一说。
*
赫仑的身躯砸进王座厅，脸朝下摔在一滩暗红色的血液中——死诞者的血液。
比浓酸还强烈的腐蚀，瞬间蒸发了他的血肉，露出森森白骨。白骨的表面，又像瘤子似的，冒出一个接一个的砖红色肉团。
窄门中吹出微凉的、血腥气的风。赫仑惨叫着，挣扎着，而他已耗尽了力气，唯一能做的，只是像搁浅在水洼的鱼，抽搐着做出一些生理本能的反应。
好痛。
死诞者的血液，和里世界的辐射，会将我异化成怪物吧。
成为怪物的我，还能保护梦棠哥么，或是……被梦棠哥杀死。
赫仑用最后的力气，发出一声绝望的哭嚎，流出的血泪，将他的脸颊腐蚀出一道道狰狞的竖纹。
他挪动着有四个关节的畸形手臂，一点点爬向窄门。
光芒吞没了他的头颅和肩膀，发丝瞬间汽化，红披风也变作碎布。
如果异化为死诞者就是他的结局，他绝不愿意让队友们看到面目可憎的骑士。
胸腔中一股暖流涌动，这让赫仑觉得，他还活着，作为一个人活着，作为一名骑士活着。
初心护符亮起淡粉色的光。
*
缥缈的几缕黑气，钻进贤王十三体内，表世界的空气成倍地增加祂的痛苦，祂嚎叫着，同时得逞似的向玩家们露出傲慢的狞笑。
贤王十三看得出来，段颂、商羽、白介他们，已是垂死挣扎。下一次复活，祂将像碾死几只老鼠那样，把他们压成一滩烂泥。
又一口刀片似的空气钻进身体中，祂蜷缩的肢体抱住黑塔七，畸形丑陋的脸上，勉强可称之为眼睛的两块猩红色肉团，盯着一片废墟的月幡大本营。
濒死之时，贤王十三保持着微笑，祂仿佛看到了魂牵梦萦的新世界。
那个世界很快降临，在祂下一次复活之时。
太阳升了起来，橘红色的光团成为贤王十三的背景，这一幕像着色简单的水彩画，线条清晰，颜色分明。
等待复活的怪物，像一只僵死后蜷缩石化的虫子，挂在黑塔七的外墙上。
“逃跑吧，我不想杀你们，十三可不一定。”贤王十一半年身体站在黑塔七的阴影中，半边身子沐浴着金色的光芒，“在祂复活之前，离开这里。”
月幡众人没有回话，他们瞪着眼睛，望着黑塔七，像是看到了震惊至极的事。贤王十一表情一变，也回头看去。
黑塔七中，又爬出了一名死诞者！
那只怪物张开覆盖着一层半透明黏膜的骨翅，用六只手按住贤王十三的遗体，祂没有口腔和下颌，脸部从中间辐状裂成三瓣。
开裂的面部展开，整颗脑袋变成祂的口腔。死诞者按着贤王十三的身躯，一口咬掉了祂的脑袋！
贤王十一后退半步，彻底变了脸色，那是什么东西！
死诞者发疯了一样，撕扯着贤王十三的身躯，将祂一口接着一口地吞下去。六只手扯烂他的遗体，两只死诞者的血和骨肉融合。
数十条手臂从那只死诞者的体内挣扎着伸出来，新手臂蒙着一层血色的薄膜，裂开的三瓣脑袋中，发出尖锐刺耳的尖叫。
被吞噬的贤王十三，正在与这只死诞者厮杀。
死诞者挪动着上百条手臂，爬向黑塔顶端的主脑，祂臃肿的身躯像蜈蚣一样缠住黑塔和主脑连接的尖顶，抵抗着腹腔内挣扎的贤王十三，缓缓收紧力气。
咔嚓。一道裂纹从上至下，将黑塔七贯穿。
“那是什么！”
“快跑！”
段颂等人刚要撤退，却听到死诞者用嘶哑的、怪异的腔调说：
“我是骑士，高梦棠的骑士，”祂全身的手臂按住黑塔七，咔嚓咔嚓一阵脆响，裂纹如蛛网扩散，“死诞骑士。”
死诞……骑士？
“赫仑？”众人颤抖着说出这个名字。
阳光的照耀下，死诞者的胸腔位置，一颗淡粉色的宝石闪烁了一下。血管、黏膜和肌肉缓缓将那颗宝石覆盖。
“初心护符。”白介喃喃着。
或许，佩戴初心护符可以在某一刻，让你重拾初心。
段颂带着哭腔喊：“死诞者是赫仑！初心护符保住了他的意识！快！反击！”
这个消息激励了心如死灰的队友们，他们仿佛看到希望如朝阳升起。商羽不知哪来的力气，手一甩，十二张卡牌一起弹出，从后面刺入了贤王十一的胸腔。
贤王十一仍望着赫仑出神，卡牌刺入他胸腔时，他缓缓低下头。
漆黑的章鱼小触手费劲巴拉地把卡牌往外推，但已经晚了。
砰砰砰砰砰砰。一连串闷响，伴随着骨肉破碎的噗嗤声，卡牌在贤王十一体内爆炸，转眼之间，贤王十一就被炸成一滩烂泥，掉下来的头颅，仍维持着惊讶的神情。
“毁了黑塔七！”商羽大喊。
他们踩着卡牌构成的台阶，冲向塔尖。
忽然之间，天昏地暗，清晨的光芒瞬间消逝。十二提灯鬼影围住黑塔七，那些垂首不语，被黑袍遮住面容的影子，缓缓抬起胳膊，露出苍白的手臂。
轻轻一拂，赫仑、商羽、白介等所有人均被掀翻，跌落回地面。
“初心护符，是么，我记住了。”贤王十一从黑色泥沼中站起来，伤口全部愈合，衣服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液。
“我想，我应该救十三。”贤王十一说。
从塔尖摔下来，众人眼前直冒金星，头昏脑涨时，看到冤家兔被贤王十一捉住。紧接着，贤王十一从储物空间中，又拿出一只白色的小兔子。
小白兔缩成一团，毛绒绒的身躯缓慢起伏，好像在睡觉。
贤王十一苍白的手指，拂过白兔柔软而温暖的小身躯：“十二，我们又要见面了。”
发生了什么……那只小白兔。
“老大的遗体，”白介自言自语似的说，“贤王七，贤王十二、贤王十一……他要使用技能【回天】！”
搜集了所有贤王的亡魂，至高秩序可使用技能【回天】，将时间回溯到任意一点。
“火车上见，我会夺走赫仑的初心护符，顺着窗户扔出去。”贤王十一单手托着那只小兔子，其中一只鬼影，缓缓伸出毫无血色的手，把睡着的小兔轻轻捧起。
白介：“你别想得逞！”
“我一定会得逞，”贤王十一轻轻笑了一下，“除了我，你们没有人记得时间回溯过一次。”
白介怒吼一声，朝蜷缩成一团的小白兔冲过去，眼前黑光一闪，白介只觉得双腿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撞了一下，身体像打开的水龙头，大量流出温热的液体。
腿好像不受控制了，白介向前一扑，他想站起来，却用不上力气，低头一看，他的腿不见了，只剩两截露着骨头的大腿根。
章鱼触手将白介的腿，扔在他手边。耳侧是贤王十一冰冷的声音：“我本可以将你腰斩。”
失血、剧痛和碎纸机自带的毒液，令白介眼前发黑。他感受到生命力正离他远去，恍惚之时，他看到了熟悉的脸。
隗维的脸。
“隗哥。”白介轻声说。这里是濒死之地……
十二提灯鬼影齐声吟唱，深邃悠远的咒语，从另一个世界飘过来那样渺茫。太阳又落了下去，黑夜从地平线升起……
就要这样结束了么……忘记这场战斗，回到【最后一名死者】副本中，任由贤王十一摆布……
*
——你是高梦棠。
——离开这里。
高梦棠……好奇怪的发音。我不是贤王十二么，等等……贤王十二是谁，贤王是谁。
双目全白的盲人，像被控制的傀儡，一步步登上楼梯。
盲文石板凸起的文字，已被磨平，仅凭触摸，很难辨认他曾经刻下了什么。
——向他说一声对不起。
他……是谁。盲者继续向上走着，他被困在这里多久了？可能是几十年，可能是上百年。
对不起？为什么要向他说对不起。
盲者头发蓬乱，衣衫褴褛，赤裸的双足伤痕累累。他似乎要去做什么事，可是，死的次数太多，丢失的记忆太多，他想不起来要去做什么。
又几次死亡，又几次遗忘。当盲文石板被彻底磨平，他能否想起来他要去做什么？
向一个人说对不起。
完美的容貌也熬不过时间的酷刑。盲者已形如骷髅，身如槁木。似乎是纸灰糊成的假人，轻轻一声咳嗽，就能将他震碎。
离开这里……
这是盲者第一百万次登上楼梯，第一百万次旋转旋钮。
*
月幡大本营。
提灯鬼影的吟诵声越来越急促激昂，强烈的情感令人喘不过气。众人再次陷入绝望，时间又退回无光的凌晨。
林里忽然仰天大笑，她凄厉的笑声如同鬼魅，阴气森森。
鹦鹉展开七彩的羽翼，血色天空、鬼影笼罩之下。那只鹦鹉的羽毛如此鲜亮，令人惊奇，像一颗璀璨的流星，冲向托着小兔子那只提灯鬼影。
她的攻击太突兀，贤王十一没想到他们还没死心，回过神时，鹦鹉已抓住小白兔，飞回林里的怀中。
回天仪式中断。
触手飞过来，卷住林里的鹦鹉，狠狠往地上一摔。贤王十一抓住白兔，扔回提灯鬼影手中。
“不会有奇迹，别再挣扎了。”贤王十一沉声说。
林里还在大笑，泪水从她的眼角涌出，她一边笑，一边癫狂地，用嘶哑的嗓音喊道：“没有奇迹，但有希望。”
贤王十一正要嗤笑，耳边，提灯鬼影的吟唱声戛然而止，泥沼迅速融进泥土中，沿着门缝，流进黑塔七内部。
怎么回事？回天仪式为什么结束了？
惊愕之时，黑塔的门被推开。一个枯瘦至极，像流浪汉一样狼狈的人，赤着脚走出来。他披着一块破破烂烂，没有袖子布衣。全白的双目，正一点点恢复神采，枯萎的皮肤，也一点点变得红润饱满。
瞪着那个人足足半分钟，贤王十一难以置信地说：“你是，十二？”
“我是高梦棠。”那个人的发音很奇怪，似乎忘记了通用语该怎么说。
贤王十一震惊至极，声音颤抖：“你怎么出来的？！”
“没有奇迹，我一次次试出来的。”高梦棠平静地望着他，“9的7次方，4782969分之1，我的时间，过了一百年。”
第283章 入土 净身
贤王十二复活, 至高秩序又回到他体内。
太阳重新挂在天际，阳光普照，鸟群叽叽喳喳。
贤王十一看着那些缓缓流回高梦棠体内的黑色泥沼, 蓦地笑了起来。
笑了好一会儿, 贤王十一渐渐平静下来, 他颓然地望着沦为废墟的月幡大本营。
只差一点点, 回天仪式都快结束了，高梦棠却在这个时刻复活。
他怎么也没想到, 高梦棠竟然能在被困住的百年之内, 一刻不停地尝试, 直到连续7次正确，完成复活试炼。
这是怎样的毅力啊……
“这就是你神性的爱么，”贤王十一疲惫地扬着嘴角, “过了一百年，你也要回来？为了见你的朋友？”
“不是, ”高梦棠轻声说，“我要向一个人说对不起。但我忘了他是谁, 忘了我对他做过什么。”
贤王十一绽开苍白的笑颜：“你回来了也无法阻止我。表世界游戏化快完成了。可惜, 十三帮了我那么多, 却看不到这一天。”
见到高梦棠, 段颂等人简直像绝境获救一样狂喜。
“快！毁了黑塔七！”商羽一边抢救白介, 一边向队友喊。
贤王十一再次进入战斗状态，他转过身, 冷冷地盯着那群伤痕累累的人：“碎纸机。”
众人高度戒备。碎纸机的威力，他们领教过，它不比贤王十三好对付多少。
但现在高梦棠回来了，他们只觉得胜利的曙光已经闪耀, 沉着冷静地迎接一场新的厮杀。
两拨人对视数秒后，无事发生。
贤王十一疑惑蹙眉：“碎纸机？”
*
濒死之地。
“只能吃两条。”隗维严肃地对碎纸机说，“野生大黄鱼很贵的，不准吃太多。”
黑色章鱼有点委屈，它摊成一张果冻饼。委屈巴巴地剔着鱼刺上所剩无几的肉。
五分钟前。隗维正在濒死之地无聊至极地闲逛，忽然看到了白介。
他的腿被齐根斩断，失血令他脸色煞白，伤口处，敷着一层黑色果冻状物质。黑色细线沿伤口向全身蔓延。
那是碎纸机造成的伤口，白介中了毒。
濒死之地与现实隔绝，隗维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白介、高梦棠他们有危险。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甚至不知道具体的危机是什么。
不过，碎纸机作为“非生物”，可自由出入濒死之地。再一次看到它时，隗维用大黄鱼把碎纸机忽悠过来。
没了碎纸机，贤王十一的实力将被大幅削弱。或许可以帮到盲者他们吧……
*
蔚乡尘的笑声响起，他九颗脑袋嚣张地挥动：“十一，你的碎纸机被隗维拐跑了！它正在和隗维玩猜拳游戏呢！”
谢无令、李杏儿、铁娘子、提灯鬼影……召唤物接连出现，裴加纳也骄傲地摇起尾巴。他们等待着高梦棠的命令。
“毁了主脑。”高梦棠轻声说出这四个字。
月幡的所有人，包括贤王十一，都愣了一下。
“你疯了么！主脑被毁，所有玩家都会死！你也会死！”贤王十一低吼。
高梦棠微澜不兴地说：“这一百年，我认真想了一下，黑塔游戏还是毁掉比较好。”
可是，攻击主脑，对黑塔玩家来说等同于自杀。众人迟疑不决。
高梦棠的召唤物无条件服从他的命令，已经冲到黑塔尖端，对主脑展开攻击。
“冷静一下，主脑毁了，我们谁都活不了。”商羽低声迅速说。
高梦棠直视着贤王十一因震惊而颤抖的瞳孔，小声说：“我很冷静。按我说的做。”
“你们在等什么！”白介大喊，他夺过段颂的巨剑，“主脑就该被毁掉！”
他爬到铁娘子的后背上，被她驮着冲到黑塔塔尖，用胳膊撑起自己无腿的上半身，双手持剑，刺入主脑。
咔嚓，外壳破碎，几块残渣掉落到贤王十一脚边。与此同时，玩家们感觉胸口难以忍受的钝痛，很多人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贤王十一也是脸色惨白：“你们这群疯子！”
“我想是这样的，”白介回答，第二次举剑，“但我是一个残忍的人，为了正义，我会杀了我所有的家人——”
“——也会杀了我自己！”
贤王十一大喊：“我再找一具身体复活，只需要几十年，你们若死了，就是彻底死了！”
“数十年后，还会有下一个我，替我阻止你。这世间永远有正义的人。”白介坐了起来，碰到了大腿的伤口，碎骨头更深地刺入他的血肉。
第二剑刺入。那种痛苦简直令人恨不得立刻死亡，心脏仿佛变成了橡皮泥玩具，被扯到极限，又砰一声弹回来恢复原状。
贤王十一眼前一阵发黑，他换了一副腔调，用里世界语大喊：“碎纸机，给我出来！”
濒死之地，碎纸机听到这句呼唤，它看看隗维，又朝天空望了一眼。
隗维忍痛割爱，拿出一只帝王蟹。
他终归被贤王十一压制着，碎纸机爱惜地用触手摸了一下大闸蟹，身影闪烁几次，消失在濒死之地。
重获力量的贤王十一，正要去保护主脑，忽然，一只手轻轻拉住了他被鲜血染红的袖子。
“我想起来了。”高梦棠注视着他，注视着他凌乱的碎发，紧皱的浅色眉毛，和眼中的惊恐。
高梦棠：“我想起来了，我要和你说对不起。”
“我现在没时间跟你煽情！”贤王十一甩开高梦棠的胳膊，正要走，高梦棠又用力地把他拽了回来。
贤王十一正要发怒，忽然，他感觉不到主脑被毁带来的钝痛了，他的心脏没有任何感觉，仿佛停止了跳动，灵魂像蒸汽一样消散。
他低头一看，一支钢笔刺穿了他的左胸腔，心脏的位置。
那是他送给高梦棠的翠绿色钢笔。
“十二，你……”贤王十一全身一软，跌坐在地。
高梦棠将他拥入怀中，贴着他的耳畔，轻声说：“对不起。”
这不对，贯穿心脏对贤王十一来说，只是不足挂齿的小伤。可是他没有一丝力气，连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都很困难。
贤王十一瞪着那只钢笔，周围的一切都如潮水褪去。
他不再想主脑，不再想死去的贤王十三，世界安静得只剩下他和高梦棠两个人。
“奶茶、咖啡和鸡尾酒……”贤王十一的声音越来越虚弱，“你加了镜湖水。”
眼前晃动的伤口，晃动的血迹，和记忆中的甜滋滋的奶茶、冒着热气的咖啡、多层鸡尾酒重合。
斑驳的色块，像是梦境结束前随机生成的画面。
好甜的气味，是血液，还是奶茶。
贤王十一抬起头，模糊的视野短暂地清晰了一瞬。他想看到高梦棠递给他奶茶时，灿烂明媚、眉眼弯弯的笑容。
他看到的，只是高梦棠悲伤的面容。
“不要伤心，十二，”贤王十一搭着他的肩膀，无力地垂下头，“你学会了谋害，这是一件好事。”
有一个问题，贤王十一不想问出口。可是他想到雨林中的夜晚，他们一起吹唢呐。他想到高赓死去时，高梦棠沉默不语地把他的瓶瓶罐罐搬空。
他想到他们两个，像小孩一样，背对背抢被子。
太幼稚了……十一，你作为贤王活了这么多年，竟没有一刻想过高梦棠会给你下毒。
你竟然相信了高梦棠蹩脚的理由，甚至暗中期待他为你做一顿饭。
这个要问出口的问题，也太幼稚了：
“十二，你对我展示善意，只是为了害我么？”
“不是，不是。”高梦棠更用力地抱住他，喃喃地重复着，“我对不起你，对不起……”
贤王十一无力地笑了一下，眨眼之间笑容褪去，碎纸机的触手刺穿了高梦棠的双眼。
叹息似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贤王十一的眼眶中盈满泪水，可是高梦棠看不到了。
“十二，我死了太久，不想再死了。”
“我本想吹唢呐为你送行的。”
……
中洲祖城，早八点半。
上班族从地铁站鱼贯而出，神情麻木，目光呆滞。刚走出地铁口，一个同事迎面朝他走来。
“不去打卡？”那个人问同事。
同事挠了挠头，仿佛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我想，不用打卡了吧。”
“因为有一座古怪的黑色建筑，把我们的公司压塌了。”
这时，走出地铁口的人齐刷刷停住脚步。
后来者撞上他们的后背，刚要发怒，看到市中心的景象时，和前面的人一样，呆愣愣地杵在原地。
藤蔓似扭曲的黑塔伸向天空，顶端悬浮的淡蓝色光球，起初不断颤动，出现许多裂纹。
数分钟过去，光球忽然亮起刺眼的光芒，旁观者纷纷捂住眼睛，当他们再次望向黑塔时，光球中飞出漫天的蓝色蝴蝶，如烟花四射，融入远处的结界。
一道结界以黑塔为圆心，圈住市中心的一块区域。
司机正面无表情地开着车，道路中间出现一道光墙，他们正诧异时，车辆撞上光墙，连环追尾。
结界内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提示音：
【黑塔游戏正式上线】
【祝您游戏愉快】
*
一团很凉、很黏、很滑的东西，在高梦棠脸上爬来爬去。很快，他看到了光。
“盲者阁下，您还好么？”
高梦棠倏地睁开眼，他看到了贤王十一的脸，双眸变成竹叶似的青色。
“十一？”高梦棠问。
“在下隗维。”隗维回答，他在濒死之地时，忽然被一只巨手抓住，下一秒就回到了现实世界。
高梦棠：“隗维……”
好熟悉的名字。他为什么和贤王十一长得一模一样。
复活试炼中的一次次死亡，让他几乎忘了100年前的所有事。
他环顾一周，废墟中，有几个人接连站起来，全身像被硫酸腐蚀过的人、脑袋是一颗骷髅的人、蜈蚣一样的死诞者。
这些怪模怪样的人跑过来，紧紧抱住高梦棠，痛哭流涕。
他们……是谁啊。
高梦棠还是很茫然，他从怀抱中挣脱出来，走到废墟中，仰望黑塔七。
主脑完好，黑塔七的裂纹被修复。除了月幡大本营被夷为平地，一切如故。
太阳若无其事地升起来，仿佛地面上的生离死别，与它一点也不相关。
“贤王十一用他的灵魂修复了主脑，”商羽叹了一口气，“可是主脑被损害得太厉害，表世界的部分地区被游戏化。这是不可逆转的。”
这一次贤王十一不是死亡，而是消散。
他的灵魂已成为主脑的养料，无迹可寻。
游戏世界和原世界共存，这似乎是可以接受的结局。
高梦棠赤着脚，踩着砾石和碎砖块，走入黑塔七，窄门已经关闭，死诞者的血液干涸、蒸发，留下被严重腐蚀的墙壁。
破败的王座厅、摇摇欲坠的塔楼。黑塔七的状态又回到了高梦棠第一次见到这座塔的样子。
“盲者阁下，这是您的钢笔么？”隗维递给他一只沾血的翠绿色钢笔，笔帽旋了回去，顶端是昙花岭的标志。
很漂亮、很精美的钢笔，像一节翠竹。
高梦棠接过那只钢笔时，眼前看到的却是另一幅画面：他把热腾腾的一杯奶茶递过去，贤王十一翻看着曲谱，用两根细瘦的手指勾住杯把，毫无察觉地抿了一口。
给贤王十一下毒怎么会这么容易呢？
因为贤王十一信任他啊。
即使高梦棠陷害他，他在最后时刻，也没有杀死高梦棠。只是戳瞎了他的眼睛。
这完全是发泄怒火的攻击。
“对不起。”高梦棠落下一滴泪，“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