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最后一名死者（8） 裂石教堂
凌晨两点多, 所有玩家聚集在05号房间、高赓和蔚乡尘的卧室。
“赫仑、段颂、林里、白介，目前你们四个遭遇了偏离事件。”高梦棠打开自己的速写本唰唰唰记录关键信息，“你们详细地回忆一下, 偏离事件发生前, 你们经历了什么。”
顿了顿, 高梦棠又给出新的引导：“重点回忆一下偏离事件发生前, 你们的情绪起伏。”
段颂的推论“白介杀了他自己”虽然离谱，却是排除法之后唯一的答案。
楚晦的技能没有被打破, 危险源不是环境和NPC, 也不可能是其它玩家。剩下的可能性, 只有玩家自己了。
“偏离事件发生前，你们的精神值有大幅降低么？”高梦棠问。
赫仑、段颂、白介齐刷刷地摇头，林里盯着地板发呆。
“哥, 我当时和你一起吃饭，我们聊到晚上去酒吧, 然后我吃下了一块蛋糕。”赫仑说，“这是我能回忆起的全部。”
段颂：“我想换一套漂亮的衣服去吃早饭。”
白介：“我琢磨着真主之目在副本中有什么用。”
“林里呢？”高梦棠转头看向角落处的某人。
林里：“……”
算了。
想去酒吧、想换一套漂亮的衣服、想真主之目有什么用……找不出规律的答案。
“或许, 我们的方向错了？想做什么事, 就会遇到危险的话。那我时刻想杀了贤王十一呢。”商羽打了个哈欠。
高赓一本正经地说：“我时刻想和弟弟一起玩。”
其他人无语地瞅着黏在一起的兄弟俩, 这让高梦棠小脸一红。
“哦, 对了, ”商羽又打了一个哈欠，“林里遭遇意外的时候, 是中午。我给她带饭，问她想吃什么，林里站在镜子前傻笑。”
傻笑？林里总是面无表情、目光空洞、恍若梦游。高梦棠等人认识林里快半年了，从没见她笑过。
高梦棠连忙问：“她笑什么？”
“我怎么可能知道, ”商羽说，“当时，林里刚洗完澡，卫生间的镜子蒙了水汽，她在镜子上画了一张哭脸，然后对着那张哭脸，慢慢地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说着，商羽惟妙惟肖地模仿了一下林里的表情，像石头被劈出裂缝，僵硬的肌肉缓缓移动，变成笑的模样。
“我问林里吃什么，林里竟然开口说话了，”商羽的表情恢复正常 “她说了一串数字。”
高梦棠：“什么数字？”
“4782969，我没记错的话，是这串数字。”商羽困得哈欠连天，“你们的电话号？”
高赓：“9的7次方等于4782969。”
“哈？”段颂大惊，“你怎么知道？”
高赓：“乘方是初中必修内容。”
但随口说出9的7次方，这合理么！
“打住，先别想林里的预言，她的预言是最难猜出来的谜语。”高梦棠把话题拽回偏离事件上，“林里当时在笑，她心情还不错，对吧？”
商羽：“如果她的情绪表达和正常人一样的话，我想她是开心的。”
“你们呢？”高梦棠看向赫仑等三个人，“你们遇到偏离事件时，心情如何？”
三个人对视片刻，灵感的闪电在某一瞬间击中他们的大脑，他们产生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我很想和梦棠哥跳舞，”赫仑假装没看到高赓凛冽的眼神，“想到扶着梦棠哥的腰在舞池中旋转，我就感觉很开心。”
段颂：“我换衣服时，在衣柜的镜门上看到我漂亮的肌肉，非常开心。”
白介：“我为偷到了真主之目而窃喜！”
听他们说完，高梦棠一砸自己的手掌心：“这不就发现规律了嘛！遭遇偏离事件前，你们很开心！”
按照这个思路分析，爱德华皇家列车很邪门，车上的某些东西，见不得别人好，看到别人幸福快乐，就要攻击他们。
但这只是归纳推测，想要验证这一结论，最好从火车的背景故事入手。高梦棠拿出自己的车票，盯着“爱德华皇家列车”几个字出神。
黑塔副本往往和现实的某些事件有联系，如果他们知道这列火车的历史就好了。
玩家们又嘁嘁喳喳地讨论了好一会儿，遗憾的是，蔚乡尘根本不知道木槿公国附近通了火车，赫仑、白介、段颂历史不及格。高梦棠搜刮了脑中所有知识，找不出半点和爱德华皇家列车相关的内容。高赓的一路竞赛保送，一节历史课都没上过。
最后，众人向商羽投来希望的目光。
“别看我呀，我接受的是古神信徒的教育，通用语的字都不认几个。”商羽大咧咧地靠在沙发里，“不是有个等待拯救的可怜虫么？他很博学，去问他吧。”
高梦棠立刻使用超度技能，脚下出现淡蓝发光的重叠双十字架。很快，他的身体在光芒中消散。
*
“阿维！”高梦棠在01包厢找到隗维。
隗维正坐在桌边，支颐望窗外的夜色，闻言，他转过头：“盲者阁下，您不在房间里，遇到什么意外了么？”
高梦棠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紧紧拥抱片刻后，直奔主题：“阿维，木槿公国附近有一辆观光火车，你知不知道这列火车的历史？”
回忆片刻后，隗维摇摇头。
高梦棠不死心：“那真主142年发生了什么？帮我回忆一下吧，什么都可以。”
隗维不理解，但还是根据这些关键词，回顾了一些历史：“这段时间正属于宗改百年战争，天下大乱，中洲又闹了瘟疫，肃清军和16骑士军团跨洋远征，占领了南洲的大部分国家……”
他将一团毛线球似凌乱的历史娓娓道来，五分钟后，高梦棠困了。
“第三帝国建立……您在听么？盲者阁下？”隗维敲敲桌子，高梦棠条件反射地想拿出教材划重点。
又过了5分钟。
隗维：“……联合军反抗帝国失败，亡国之君爱德华下落不明……”
高梦棠瞬间清醒：“亡国之君爱德华？”
“嗯。怎么了？”
高梦棠：“我们所在火车，名字是爱德华皇家列车。”
隗维微微皱着眉：“叫爱德华的人有很多，在下也不知道是哪位爱德华。亡国之君爱德华的领地，不在南洲东北部，而在西洲腹地，如今的西洲首都嗟城附近。”
西洲首都嗟城，不就是肖缇恩老宅附近么？高梦棠感觉此爱德华就是他想了解的那一位，急切地问：“这位爱德华做了什么？”
“国家将亡，他自知无力回天，想和一众大臣以身殉国，”隗维轻轻笑一下，“到了约定的那一天，大臣们来到吊颈的地方，爱德华却人间蒸发。他没为历史做出什么贡献，却为历史留下一个笑话。”
高梦棠：“失踪之后呢？”
“在下不知。”隗维说。
这一次进入濒死之地的时间，明显比上一次短，高梦棠的身体逐渐变成半透明，他仓促地和隗维告别，穿墙回到05房间。
*
胸口一阵剧痛，高梦棠摔倒在床，眼前一阵阵发黑，好一会儿才缓过神。
“隗维跟你说了什么？”商羽问。
高梦棠脸朝下趴在松软的被子里，有气无力地复述了一遍从隗维口中得知的消息。
“亡国之君，爱德华，嗟城，古神教中心，离奇失踪，皇家列车……”商羽摸着下巴思考，这些条件乍一看相关性弱，仔细思考的话，存在着隐秘的联系。
白介：“难不成，肖缇恩流浪到西洲，遇到了亡国之君爱德华，把他忽悠到南洲，两人一起建立了这列火车？”
“562年前，按你们的纪年法，真主142年，古神教成立。”商羽补充。
火车轨道均铺设于表里世界交界地。四周荒无人烟，起不到运货载客的作用。对外，宣称是观光列车，可这附近又没什么好景色。
最有可能的情况：爱德华皇家列车与古神教成立密切相关。
“梦棠哥，你的脸色不太好。”赫仑关切地说。
高梦棠胸口还是很疼，他哼唧了一声作为回应。
这一次进入濒死之地，时间更短，还有不良反应。看来，濒死之地不是他想去几次都可以的。
凌晨三点了，商羽提议先睡觉，明天再分析副本，白介笑话她作为古神信徒中的佼佼者，竟然这么忍不住困意。商羽用一句“你变成鬼了，当然不困”怼了回去。
“真主之目怎么办？” 白介讪讪地说，“这竟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说怎么偷过来这么容易呢，贤王十一压根没想留着吧。”
白介偷窃的成功率，和许多因素相关：物品的稀有度、物主对该物品的喜爱程度等等。
真主之目只有一颗，稀有度很高，但白介轻而易举地偷了过来，说明一个问题：贤王十一不喜欢这东西，不得不带着罢了。
“他有什么用？”段颂用一根羽毛戳着玻璃眼珠。
高梦棠摇摇脑袋：“贤王十一不会直接告诉我。不过，我想真主之目可以成为调查火车历史的线索。我拿回我的卧室，明天问问贤王十一，他若不要，我们就留着。”
和队友告别后，高梦棠轻手轻脚回到自己的卧室，躺在贤王十一身边。
眯了一会儿，再睁开眼，天蒙蒙亮，贤王十一换好正装，坐在桌边看书。
“喏，真主之目还给你。”高梦棠拿出玻璃眼珠，“你还需要么？它或许可以帮助我们调查爱德华皇家列车背后的故事，”他斟酌着用词，“但这毕竟是你的东西，我……”
贤王十一：“一颗玻璃珠而已，我不需要，你拿着吧。”
高梦棠打量着他的神色，发现贤王十一的注意力完全在书本上，对真主之目毫不在乎，于是悄悄把真主之目揣回自己兜里：“谢谢你咯。”
餐车提供的肉食，高梦棠吃不了，他从泡泡里拿了两个果冻橙当早餐，剥橘子皮时，房门被敲响了。
“乘客您好。请问您的携带了尸体么？”列车员鞠躬九十度，“这列火车不允许携带尸体，希望您将尸体交给我们，我们会帮您处理掉。”
高梦棠想到泡泡里白介和林里的躯壳，嘴硬道：“没有诶。”
列车员身后，面目可憎的鬣狗探出头，呲着灰黑色的尖牙，冲高梦棠哈气。
“乘客，希望您配合我们检查一下随身物品。”列车员直起腰，伸手要抓高梦棠，他的手指分明没有碰到高梦棠，冰瓯泡影却出现在他手中。
系统物品栏中，冰瓯泡影消失了。列车员竟能锁定并直接获得藏匿尸体的物品！
高梦棠心底一寒，连忙使用【侥幸护符】。小纸条出现，自燃成灰烬。列车员立刻像无事发生一样，双手将冰瓯泡影递给高梦棠。
“抱歉，打扰了。”列车员再次鞠躬，原地消失。
高梦棠长舒一口气，坐在床上，盯着门口发呆。
本以为逃过一劫，但是上午和中午，列车员又来了两次，他们要求高梦棠交出尸体。
“你们为什么要收尸？”高梦棠试图和他们交流，“尸体对你们有什么用么？”
“乘客您好，这列火车不允许携带尸体。”
高梦棠：“为什么呢？”
“乘客您好，这列火车不允许携带尸体。”
高梦棠：“……”无法交流的NPC
他把三张侥幸护符用光了。队友们知道这件事，纷纷把他们自己的侥幸护符交给高梦棠。
9名玩家，27张侥幸护符，用掉了4张，还剩23张。高梦棠数着那些小纸条，忧心忡忡道：“藏尸这件事，列车员查得特别严，这才第三天，我们的侥幸护符恐怕撑不到旅途结束。”
白介用拐杖敲了敲地板：“这算不上问题！别人的物品栏就是我的仓库，没有了就偷呗！”
高梦棠：“别人的侥幸护符也会消耗光呀。”
“那就尽早偷过来。”白介说。
高梦棠：“……”
另一边，高梦棠更好奇，列车员为何执意将遗体扔下车？他正考虑着这个问题，火车忽然明显地偏斜了一下。
房间里的小摆件乱飞，坐在床上的数名玩家被甩了出去，高梦棠的后脑差点撞到墙上，段颂及时冲过来，用手掌护住他的头。
“怎么回事？”段颂皱着眉头。
还没等玩家们回过神，第二次震动袭来，偏斜30°的火车，仿佛被一群人推了一下，一侧的轮子已脱轨，枕木弹开。
整列火车不可抗拒地侧翻。
高梦棠的脸埋在段颂的胸膛里，他用力地推着段颂，刚把眼睛露出来，又被段颂一把按了回去。
“学长，小心，”段颂语气严肃，“情况不太对。”
轰隆声、尖叫、扬起的灰尘。火车完全脱轨，靠着惯性侧面贴地滑行了数百米，段颂抱着高梦棠，摔在破碎的玻璃窗上，后背的衣料立刻被划破，段颂顺势把衣服脱下来，包住高梦棠的头。沉重的实木床朝他们砸下来，段颂一脚将床踢碎。
“喂！”高梦棠的声音隔着一层衣料，闷声闷气的，“挡着我的眼睛干什么！”
他扯下衣服，抬头一看。火车已停止滑行，玩家们狼狈地摔在火车侧立面。散落的行李还扑簌簌地往下掉。
白介呆愣愣地坐在窗帘上，吊灯在他头顶晃来晃去，光线让他的表情晦暗不明。
“我看到了，”白介声音颤抖地说，“死人、这列火车里全是死人！”
火车侧翻时，白介清晰地看到，原本宽敞的房间中，挤满了灰青的死尸。他们肩膀挨着肩膀，脑袋挤着脑袋。皮肤溃烂、肢体畸形、五官模糊。
他们的动作好像在欢呼，表情却很悲伤，嘴巴一张一合，重复说着什么。
其他人诧异又困惑地盯着白介。
“我什么都没看到。”赫仑说。
商羽、段颂、高赓纷纷表示他们也没看到。
“梦棠哥，你呢？”赫仑问。
高梦棠：“段颂一直按着我的脑袋！我只看到他衣服上的蕾丝边！”
段颂嗫嚅着说：“我怕你受伤嘛。”
“我看得很清楚，这绝不是幻觉。”白介坚定地说，“很可能，活灵人才能看到那些死人，林里，你看到了吗？”
林里：“……”
“鄙人也看到了。”半世纪孤魂蔚乡尘说，“他们的服饰真令人怀念啊，那是500多年前的风格。”
白介补充道：“他们充满怨念地欢呼，看起来像复仇成功，而且，反复喊着一句话，我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不过，根据口型推测，他们说的是：那就一起去死。”
一起去死？和玩家么？列车上的乘客在500多年前就死了，为什么对玩家们充满怨恨？
高梦棠暂时不去想这些，他用力一跃，拽着门框把自己拉上去，打开另一侧的窗子，逃离火车车厢。深呼吸数次外面的新鲜空气。
不远处，贤王十一早就出来了，他看起来很镇定，站在车厢上，慢吞吞地点着烟。
高梦棠小心翼翼避开其他抓着窗框的手，走到贤王十一身边：“你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么？”
贤王十一扫了他一眼：“死亡人数超过51人，火车脱轨。你不是已经偷听到了么？”
高梦棠：“额……”
“你以为我知道你偷听，故意放出假消息迷惑你？”贤王十一冷笑一声，“昨天我所说的一切，均为事实。片面的事实。十二，对付你，我不需要费尽心机。”
他这是不高兴了，高梦棠选择立刻在他眼前消失。这时，其他玩家也陆陆续续地从车厢里爬出来。
列车员发挥他们的特长：深鞠躬道歉。
“各位乘客，我们会尽快修好火车，没有为您提供一个完美的旅途，我们深感歉意……”
玩家们懒得对人工智障似的NPC发脾气，各自找了一块草地休息。
【最后一名死者】副本中，玩家第一次死亡会变成活灵人，因此，玩家列表大部分头像都是亮着的，只有变成活灵人后再次死亡的少数玩家，头像变成灰白，且被改了一个红印章【绝罚】，这导致玩家们也不知道具体有几个活灵人。
“啥叫绝罚啊？”赫仑说，“淘汰么？”
白介：“绝罚是天主教术语，古神教借用了一下。简单来说就是开除教籍。”
副本用“绝罚”这个词代替“淘汰”，肯定不是为了展示词汇量。副本、火车、车里的死人，包括绝罚一词，定有其寓意。
“盲者大人，你还好吧！”楚温带着楚晦跑过来，寒暄一阵，他有点担忧地说，“今天是旅途第三天，晚上6点，就要去参观景点了。”
高梦棠展开行程表一看，第三天的参观地点，名为【裂石教堂】，参观内容行程表上没写。
楚温左右一瞟，凑在高梦棠耳边，小声说：“今天早上，我在餐车吃早饭时，无意间偷听到古神信徒们的谈话，他们说乘客要在裂石教堂通过一次考验。”
“考验的内容是什么？”高梦棠问。
楚温摇摇头：“我不知道，但那些古神信徒笑得不怀好意。这次的考验恐怕很难。”
现在是下午两点，列车员说，后半夜才能修好火车。
高梦棠拿出真主之目反复打量：“火车上发生的事，大约和古神教有关。我们提前去裂石教堂看一看。”
第272章 最后一名死者（9） 主与你同在
列车脱轨的地方, 距离裂石教堂大约有20千米。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光芒照不透牛奶似的浓雾。天气闷热潮湿，步行30分钟后, 高梦棠一头波浪卷毛沾了湿气, 变成一个圈一个圈的小卷, 永远上扬的嘴角也耷拉下来了。
步行1小时后, 高梦棠开始意味不明的哼哼，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地里：“嗯……或许有摆渡车呢？”
商羽：“嗯……或许有四匹天域白马拉着晶莹剔透的南瓜马车来迎接我们的小王子呢？”
高梦棠：“……”
然而, 代步车真的出现了。不是洁白无瑕的南瓜马车, 而是鬼气森森的人力敞篷车。拉车的人蒙着黑斗篷, 看不清样子。
“盲者？”坐在车上的人探出头，是个寻常模样的少男，穿着古神信徒的黑斗篷, “你们也要去裂石教堂么？我送你们一程吧！”
高梦棠的眼睛瞬间亮了：“好诶好诶！只是，你这车……”
看起来实在像隗维常坐的敞篷车, 至于拉车的人，高梦棠悄悄打量了一眼, 也是黑泥人傀儡。
见高梦棠起疑, 少男连忙说：“贤王十一也要带着古神信徒去裂石教堂, 他给我们安排了车辆。我先走了一步, 这才追上你们。你要不信我也没什么, 我这就走。”
说着，人力车夫加快速度, 高梦棠调用所剩无几的力气追上去：“别走哇！带上我！”
高梦棠和贤王十一住同一间卧室，贤王十一想陷害高梦棠的话，每天至少100次机会，用不着大费周章。
坐上人力车, 两腿一伸，高梦棠重新拥有了笑容：“谢谢你呀。但你们不应该恨我么，为什么带我坐车？”
少男腼腆一笑：“我是个小人物，跟着谁都是捡一口饭吃。您这么善良的人，跟着您更容易捡到好吃的。对了，我叫柳小谦。”
除了高梦棠，剩下的人都对柳小谦抱有敌意，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个劲地瞟着车上的两个人。
“让你哥哥和你一起坐车怎么样？”柳小谦提议，“我看你们的感情很好。”
“我和我弟弟感情的好坏，用不着你来评判。”高赓说罢，换了一种语调，“弟弟，我抱着你走吧？不坐他的车。”
高梦棠：“才不要！”
吃了一颗钉子，柳小谦后半程不怎么说话了。抵达裂石教堂时，是下午四点半。高梦棠充满活力地从人力车中跳下来，白介则捶着自己酸痛的小腿。
“哥特式教堂，古神教的标志性建筑。”商羽眯着眼仰望面前的阴沉建筑，耸立的尖顶隐匿在云层之中，浓雾之中，这栋建筑恍若悬浮在湿润的土地之上，成为一级连通天地的台阶。
沉重的石门，需要两个人合力才能推开，教堂内空无一人，尖顶玻璃窗和穷顶上绘制了上百幅图画。
看到美术作品，高梦棠立刻切换到专业模式，教堂这样的建筑中，壁画、玻璃画都起到叙事作用。这里一定隐藏着副本线索。
教堂中的绘画作品的整体风格有些哥特暗黑风，低亮度低饱和，阴影重线条粗，略显粗糙但足够引人注目。
入口左手边，第一幅彩色玻璃画，绘制了一块裂成两半的石头，石头的裂缝处喷出一股淡紫色的漩涡状烟雾。
第二幅画，漩涡状紫色烟雾高悬于天空中，歪歪扭扭的黑色高塔在地面上建起。
第三幅画，黑塔塔林之外，多了一圈宏伟的城墙。
“里世界的历史……”高梦棠自言自语似的说。
不难猜出，漩涡状紫色云雾代表至高秩序，在它的统治下，里世界建起黑塔，并用高墙隔绝月亮生物和暗影生物。
更让高梦棠在意的是，至高秩序是从石头中蹦出来的？那这块被分为两半的石头，难道是……
他继续往下看，一代代贤王登基，一次次地修筑高墙。最后一幅玻璃画中，释放至高秩序的那两块石头再次出现。
标志着XI的贤王，左手握着一块石头，并将右手的石头探进空气中的一道裂隙中。祂脚边，还有一块石头，和祂左手握着的那块石头完全一样。
果然，那被分成两半的石头，就是终焉之石和腐生之石。贤王十一将腐生之石送到了表世界，终焉之石雕刻成高梦棠本人。
至于祂脚边的那块石头，则用来欺骗至高秩序。房间角落处摆着一面落地镜。
“新世界。”贤王十一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他也望着这幅玻璃画，目光停留在镜子中映出的景象上。
这幅玻璃画整体风格阴沉，充满了阴谋般的诡谲。镜子中映出的，却不是昏暗狭窄的地下室，而是一群人在废墟之上忙碌工作。
虽是废墟，但废墟中开满五颜六色的小碎花，瓦砾间果树蓬勃生长。镜中的图画色彩鲜亮线条清晰，给人以充满希望的愉悦感。
废墟中有一块淡蓝色的石头，阳光恰好照在那块石头上。
“终焉之时，腐生伊始。”贤王十一不感兴趣地移开目光，“腐生之石同时拥有毁灭与重生的力量，毁灭一个混沌的世界，在废墟之上重建家园。”
裂石教堂让贤王十一心绪起伏，他不急不缓地追忆了许多往事，听众是高梦棠，他也只能向高梦棠诉说。
终焉之时象征秩序，腐生之石象征混沌。这两块石头被长久地藏匿在黑塔零深处。
里世界塑造成只有真善美的天国后，至高秩序将用终焉之石寻找其他混沌的宇宙秩序。
腐生之石象征着毁灭与新生，找到新的混沌秩序后，至高秩序将用腐生之石毁灭那个世界，并在废墟之上建立新的秩序，使这个世界重生。
至高秩序的终极目的，即是批量化地生产终焉之时和腐生之石，不断地打破充满苦难的世界，创造一个又一个天国，最终成为宇宙的拯救者。
“蓝星的表世界，是至高秩序要拯救的第一个目标。”贤王十一嘲讽地一笑，“可惜，至高秩序还没迈出拯救宇宙的第一步，就变成了一滩烂泥，只会空想的可笑神明。”
高梦棠垂着眼睫：“你真的认为，将整个表世界游戏化，就是美好的新世界么？”
贤王十一嗤笑：“当然不。”
高梦棠也笑：“对嘛……”
“所有世界都是一样的烂，”贤王十一不等高梦棠说完，“现在的表世界和游戏化后的表世界，区别只在于，表世界游戏化后，我可以成为天底下唯一的王。”
高梦棠的目光逐渐黯淡，有些落寞地问：“你到底为什么要成王呢。”
这不是高梦棠第一次问贤王十一这个问题，以往，贤王十一的回答是“你去问那太阳为什么要亮”。
然而，这一次，贤王十一沉默数秒，烦躁地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想这样做，这就是唯一的原因。”
他转身离去。望着那病鹤似的背影数秒，高梦棠轻声说：“你比至高秩序还要恶劣啊。”
贤王十一背影一顿，偏过头，狭长的眼睛眯起，危险地盯着高梦棠。
高梦棠心一横，继续说下去：“至高秩序相信一切将归于真善美的秩序。可你根本不相信乌托邦的世界，却还要将表世界游戏化，这根本不是你发自内心想做的事。”
贤王十一压低了声音：“我不需要你的认可。”
“但是，你需要自己的认可，”高梦棠小心地牵起贤王十一的衣袖，“你作为贤王十一时，被至高秩序操控。如今你已复活，至高秩序已腐朽，你又在被什么操控着？为什么执迷不悟？”
贤王十一凶戾的表情中，出现一丝茫然，他正要开口说什么，先听到系统的声音。
“我的主人，您不要动摇，”系统说，“里世界的死者、五百年求索的古神信徒、蛰伏于黑暗的昙花岭、肖缇恩的亡魂，包括我……都在期待您建立一个新世界，”
“您是至高至洁的圣人，您应该成为最后一位放弃的人。”
——你是最接近完美的贤王，至善秩序的一丝希望，只有你能抓住。至高秩序曾对贤王十一这样说。
系统：“不要理会高梦棠，最需要你的，是我们，渴望新世界、信仰者你的虔敬者。”
——不要理会反对的声音，最需要你的，是亟需拯救的混沌的宇宙。
“主人，您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不要让我失望。
贤王十一的银灰色头发被风吹乱了，拂在他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眉毛上，他轻笑了一声：“我想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该怎么做。”
他抽回自己的袖子，如岩浆般翻滚的赤红眼眸，此刻冷却了下来，像凝固的暗色岩。
高梦棠久久地站在原地发愣，直到商羽的低语打断他的思绪。
“别试图感化他了，大善人高梦棠，”商羽说，“就算贤王十一放弃了执念，但古神信徒五百年的十代传承、表里世界千万生灵的渴求，把贤王十一架弄到现在的位置上，他怎么可能放弃。”
高梦棠收回目光，叹了口气。
如果贤王十一彻头彻尾的自私、邪恶，他完全可以抛下所有追随他的人，走向另一条铺满阳光的路。可惜他不是这样的人，为了他人的期盼，他也一定会坚持到最后一刻。
*
晚上六点，裂石教堂附近刷新了一批NPC，他们身上笼罩着一层令玩家讨厌的金光——他们也是金身NPC
这群NPC身披教会的华丽长袍，规行矩步，庄严肃穆地走到教堂的管风琴前，开始说一些场面话，大致是古神信徒的追求，新世界降临时的美妙图景之类的话。
高梦棠听得直打哈欠，神职人员说一句，白介就要冷笑一声。
长篇大论持续了1个多小时，古神信徒们眼含热泪地鼓掌，把非信徒玩家们吓了一跳。
“结束了吗，”赫仑猛然从瞌睡中惊醒，“我想回卧室睡觉。”
“皈依正途吧！迷路的孩子们！”神职人员用唱歌似浑厚的声音说，“世人罹患苦难，唯有信主得救！”
古神信徒齐声高呼：“赞美真主！超绝万物！”
赫仑又被吓了一跳：“这次结束了吧？”
“哦，没有。”商羽面无表情道，“神职人员刚才那段话，意思是，现在信古神也不晚，排队盖个章，你就能成为古神信徒的一员。”
她说话时，已有许多穿着风衣和牛仔裤的人，在神职人员面前排队。修士手持一个长柄的印章，解下他们的衣服，在左胳膊烙了一个黑色的倒六芒星印记。
赫仑惊讶地瞅着这一幕：“接种疫苗呢？”
“烙上倒六芒星，你就是古神信徒了。”白介撸起自己的衣袖，露出他的倒六芒星印记，“我也有一个，这东西失活了，但是洗不掉。”
楚温和楚晦打量着周围的情况，忧心忡忡地问：“盲者大人，我们也去烙印一个古神印记怎么样？我感觉，这个副本更偏向古神信徒。”
如果烙印能洗掉，高梦棠不介意去印一个，就当纹身贴了，还挺有趣的。
“可是印记洗不掉。”高梦棠说。
楚温有点焦急：“洗不掉又怎样，信不信神还不是在一念之间。有了这个印记，就当护身符了，能减少一些古神信徒对我们的敌意。”
“信不信古神倒是次要的，”高梦棠：“重要的是，我觉得我的胳膊很漂亮啊，我不想让它多一个洗不掉的印记。”
楚温：“……？？？”
他对美没有如此追求，拉着弟弟一同去排队接受赐印。
剩余的50名玩家，仅有20名左右不是古神信徒，大多数的人都选择给自己加个章。
“你不去么？”高梦棠小声问贤王十一，“隗维的胳膊上可没有倒六芒星。”
贤王十一旁若无人地在教堂里吸着烟，闻言，轻笑一声。他们不明白贤王十一笑什么，直到，所有人盖完章。
“保持仇恨，仇恨每一位身陷混沌的人。”神职人员高声说，“他们是我们的敌人！”
商羽和白介脸色一变。
“我们要喝敌人的血，吃敌人的肉。”神职人员高声宣判，“杀死不信主的人，分食他的血肉！”
玻璃珠从神职人员宽大的袖袍中掉落，叮叮咚咚的敲击声，仿佛魔鬼的童谣。
教堂的地板亮起倒六芒星的标志，光芒融入每一位信徒左肩的印章。
“这一仪式可以强化古神信徒的力量，”商羽低声迅速说，“我觉得大事不妙，我们应该快点跑。”
破空之声乍起，高梦棠身边的一个人，被扭断了脖子，鲜血染红了高梦棠半边衣袍。
古神信徒们的斗篷如乌鸦张开的翅膀，他们群聚而来，撕扯着那个人的血肉，用手抓着，直接生吃下去。
火车内禁止互相杀戮，火车之外发生的事，列车员可不会管。
“跑！”段颂拦腰抱起高梦棠，全力往外冲。
*
“九千岁，我，我们也成了您的追随者。”楚晦怯怯地开口。
楚温急切地说：“让我们为您效力吧！我们还取得了高梦棠那小白脸的信任！”
进入副本的第一天，楚温和楚晦就想接近贤王十一获得庇护，奈何贤王十一不搭理他们。
如今，他们获得了古神印记，事情或许有转机。
烟雾缭绕中，贤王十一用眼角瞥着他们，面无表情的模样，看不出他心中的情绪。楚温和楚晦更加慌乱。
“我们愿为您肝脑涂地！”楚温颤抖地说。
为九千岁肝脑涂地，和为盲者肝脑涂地，又有什么区别？这样来回折腾，分明是墙头草，见风倒。这样的人只想着自己活命，才不会卖命。贤王十一鄙夷地想着，脸上却露出标准的、宽容一切的微笑。
“欢迎你们，迷途知返的人。”贤王十一轻声细语地说。
楚温恭敬地垂着头：“主人，您需要什么帮助，我们愿意奉献一切。”
啧，又是这种话，你们这些人，能帮上什么忙？贤王十一心想，语气仍然温和：“我正找机会杀了高赓，让他魂飞魄散。”
楚温困惑：“杀了高赓？主人，我不明白，为什么不是高梦棠？”
将表世界游戏化，本质是制造一个足够大的结界，笼罩整颗星球。然而，终焉之石有破坏结界的力量。
终焉之石的杂质，演化为高赓。他的存在，势必会影响到表世界游戏化的进程。但贤王十一懒得和他们解释。
“你们不需要知道真相，”贤王十一轻慢地说，“因为我不需要你们。”
楚温和楚晦惊慌失措，吭哧了半晌说不出什么话。
“主与你同在。”贤王十一扔下烟头，毫不留恋地掠过他们的肩膀，走出鲜血横流的碎石教堂，独自离去。
*
“快！我送你们一程！”柳小谦冲高梦棠等人招手，“坐我的车！”
“你不会真以为柳小谦是什么好人吧？”商羽甩出一副爆炸牌，挡住古神信徒们的一次攻击，“高梦棠，你刚才也看到了，古神信徒对我们的敌意有多大！”
小苍兰在一群黑色的长袍中穿梭，她手中的相生阴阳黑白双刀，被月光一照，寒光闪闪。
“我知道，我只是很累。”高梦棠呼吸急促，“快跑，跑到火车上！”
“知道就好。”商羽一张扑克牌甩到柳小谦脖子上，瞬间将他的颈动脉割破，血如喷泉，柳小谦瞪着眼睛，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柳小谦苍白的皮肤，渗出黑色半透明胶质物体。果冻似的东西，融合在一起，分明是碎纸机的触手！
“呵呵呵呵，被发现了？”
“柳小谦”再度站起来时，已变回了闻人夜的模样，他阴沉沉地勾起嘴角：“主人的易容技能，高梦棠，你能看出破绽么？”
高梦棠确实没看出来，而与此同时，闻人枭也围了过来，他的领口中，也探出几条碎纸机的触手。
黑漆漆的信徒们，在闻人夜和闻人枭身后聚集，虎视眈眈地盯着高梦棠等人。
“主人想杀了高赓，”闻人枭说，“高梦棠，你滚远点，我们今天晚上饶你一命。”
高梦棠坦诚地说：“凭你们好像做不到这一点。”
叮咚、叮咚。玻璃珠敲击的声音。人群自动分开，翻飞的漆黑长袍间，是一道穿着白西装的清瘦身影。
“我赞同，”贤王十一双臂环胸，歪着头，笑盈盈地说，“所以，我与他们同在。”
闻人夜和闻人枭连忙说：“主人，我们没能杀了高赓。”
“我有眼睛，我看到了。”贤王十一笑着说，他也没指望这些人能成什么事。
他手中，凝结出一条黑色缎带，毒蛇似的一抖，抻得笔直，锋利如刀。
贤王十一笑意更深：“将忧虑卸下给主，主必顾念你们。”
缎带刺向高赓，电光火石间，小苍兰怒吼一声，发动技能【惊悚守护】
脚下的土壤变成一片广袤的湖水。水中钻出漆黑的鬼影，那些影子站在玩家们侧后方，手持雨伞，伞下的细雨绵延不断。
雨水接触到的一切，都将被腐蚀。这一技能免疫几乎一切攻击。
黑色缎带瞬间断裂，掉在湖面蜷缩成一团，抖动几下，化作飞灰。
“哎……黑塔的身份卡技能，都是些删减版，远不如我自己的东西好用。”贤王十一叹了口气，他瘦长的五指抓握虚空，紫色的电流在指间跳跃，凝结成一把长矛。
——阿撒托斯之矛。
黑色泥沼覆盖湖面，升起屏障挡在高赓面前。与此同时，泥沼中伸出无数手臂，抓向贤王十一。
贤王十一完全不理会即将碰到他的手臂，握住阿撒托斯之矛，向高赓掷去。
阿撒托斯之矛在眨眼之间变为黑色，泥沼构成的防御墙，竟如纸糊的一般，直接被阿撒托斯之矛刺穿！
“弟弟，保重。”高赓用最后的时间说。
下一刹那，长矛化作黑色闪电，几番闪躲躲过惊悚守护的防御，噗嗤一声，刺穿高赓的胸膛。
暗紫色的电流和不明的黑色胶状物体如蛛网蔓延，瞬间将高赓吞噬。
嘭一声爆炸。
气浪将高梦棠等人掀翻，半分钟之前，还站在高梦棠面前的人，只剩下土地上一道焦黑的印记。
高梦棠踉踉跄跄地跑过去，全身脱力地跪倒在地，伸出颤抖的手，难以置信地触碰那块焦黑的土壤。他的视线中，出现一双干净精致的褐色皮鞋。
“十二，我说过，对付你，我不需要费尽心机。”那熟悉的、听不出性别的柔和嗓音在头顶响起。
忽然下起了雨，天际砸下一道惊雷。雨水浸湿了焦黑的土壤。
第273章 最后一名死者（10） 屠夫：人皇九头……
“梦棠哥, 事情一定有转机！”火车中，赫仑焦急地原地打转，“高赓也是终焉之石制成的, 灵魂不死不灭, 他的灵魂肯定在贤王十一手中, 我们一定有办法, 你别哭！”
高梦棠被暴雨淋湿，此刻裹着一条毛绒绒的毯子, 头发还打着卷：“我也没哭呀。”声音颇为无奈。
他在更天真、更无助的年纪, 就经历了父母的死亡。如今, 他虽然伤心，但勉强能调理。
“现在认清现实了吧，贤王十一不是隗维, ”商羽握拳，做了个加油打气的姿势, “燃起仇恨，反击贤王十一！”
高梦棠叹了口气：“恨？我可能没有唤醒这种情感的机制。”
贤王十一想将表世界游戏化, 高赓是他的阻碍。贤王十一非杀了他不可。
这些事, 高梦棠能想通, 也能接受, 他只是很难过。
商羽和白介, 对着真主之目研究来、研究去。这一天，他们有时间就会拿出真主之目看一看, 试图搞懂这东西有什么用。
“精神控制？”白介问。
商羽：“把它打碎？”
施展了无数术法，真主之目也没有反应，和玻璃没什么两样。折腾了两个多小时，还没发现什么线索。
火车和轨道已修复, 晚上11点多，列车再次出发。高梦棠休息了一会儿，回到01号房间，把自己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收拾好。
发生了这样的事，高梦棠再善良，也接受不了室友是贤王十一。
高梦棠的瓶瓶罐罐、抱枕床单香薰和宠物兔玩具收走后，房间干净多了。
贤王十一没看到他似的，一动不动地坐在窗边看书。
关门声轻轻响起，他才抬起头，望着干净整洁的房间，平淡的神情看不出情绪。只是，翻开的那页，一个小时还没读完。
高赓形神俱灭，连变成活灵人的机会都没有，他腾出了一个位置。高梦棠又搬回02号房间。
“学长，我很难过……”段颂吭哧了半晌，也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高梦棠却转向另一个话题，他像是自己问自己似的说：“阿撒托斯之矛为什么变成了黑色？”
贤王十一攻击时，高梦棠使用提灯鬼影阻挡攻击。但他清晰地看到，紫色的长矛，变成了黑色，随后轻松地刺穿了黑色泥沼铸成的防御墙。
“可能那支长矛是贤王十一制成的，在贤王十一手中，能发挥更大的威力。”段颂说。
这番解释说得通。裴加纳钻进被窝里，缩成一个团，呜呜呜地哭。冤家兔也团成一颗毛绒球，紧紧贴着裴加纳。
房间角落，小苍兰死死咬着牙，她很愤怒，但她不会表达，她握着相生，把实木地板划得乱七八糟。
相生一黑一白，黑刀斩杀亡魂，会不断积蓄力量，逐渐增强白刀的攻击力。代价是，只斩亡魂不斩生魂，黑刀能可能反噬主人。
副本中一大半人是活灵人，小苍兰刚才杀了很多人，黑刀处于反噬主人的边缘。商羽担心相生出问题，硬生生从小苍兰中扣出那把刀。
“我们该如何杀了贤王十一呢？”商羽往小苍兰怀里塞了一只毛绒玩具，“【最后一名死者】这个副本，显然是针对高梦棠设下的一个局。杀了贤王十一，才有可能破局。”
白介抓住一丝希望：“老大，你作为贤王十二时，不是看到了一些木槿隐修院中发生的事么？你回忆一下，我们找找办法。”
高梦棠合上眼，裹着毛毯，靠着床头：“我看到的只是一些既定的碎片，而且那些事是既定的未来，必然要发生，无法规避。”
“比如？”商羽问。
破碎的画面，即是回忆，也是未来，陆陆续续在高梦棠脑海浮现。
——面目可憎的死诞者倒在地上，他的眼眸仍黑白分明，不死心地盯着满目疮痍的战场。高梦棠从未见过那名死诞者，但可以肯定，倒下的死诞者，不是贤王十三。
——发光的骷髅头拖着一副没有小腿的身躯，手中紧握着段颂的巨剑，爬进浓雾之中。
——林里仰天狂笑，她的鹦鹉在空中以胜利的姿态盘旋，下一秒，被黑色缎带绞杀，魂飞魄散。
高梦棠的脸搁在膝盖上，闷闷不乐地说：“就是这些了。还有一个画面，阿维被刺穿了左胸膛，刺得好像挺深的，我看不到刀刃，只看到精美的刀柄。似乎是刀柄吧……血流了我满手，我记不太清了……”
“是隗维还是那该死的东西！”段颂激动地问。
“你小点声，这里的房间不隔音，贤王十一就在隔壁，”高梦棠小声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时我会很伤心。”
赫仑长舒一口气：“那不能是隗哥！如果死的是贤王十一，梦棠哥才不会伤心呢！”
高梦棠想抗议，但这时商羽开口了： “无论是隗维，还是贤王十一，都不会因为简单的心脏贯穿伤死亡啊。他们的自愈能力惊人。”
众人再次陷入沉默。对抗贤王十一谈何容易，他自身的实力已足够强，控制着几乎不可能被杀死的碎纸机，背后还有贤王十三和一众古神信徒。
凌晨两点多，玩家们纷纷回到自己的房间。高梦棠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哥哥被紫色电流和黑色流体吞噬后爆炸的场面。
“我出去散散心。”高梦棠坐起来。
段颂：“凌晨三点了，外面危险，我陪你。”
2:00-6:00，出现在其他包厢，会有生命危险。但就在这节车厢的走廊里散散步，吹吹风，应该没什么问题。
二人打开走廊里的窗，吹着风，望着紧贴着窗户闪过的漆黑树影。
“我见过屠夫人皇九头。”高梦棠小声说，“不知道今晚我还能不能见到它。”
话音刚落，就听不远处传来滋滋的电流声，透过连接处门的玻璃望过去，一个身形诡异的怪物，出现在第7节车厢。
屠夫的脖子以下是正常人的模样，只是比普通人高大纤瘦。但是他人如其名，有很多头，脖子的形状像两个“出”字叠在一起，每一个端点处都长着一颗比常人大得多的脑袋。
人皇九头不需要行走，而是时时闪现。他从7节车厢的尾端闪了两下，来到6、7节车厢连接处。
“学长，我们要不然回房间？”段颂打了个寒战，“我怎么觉得人皇九头杀气腾腾的呢？”
高梦棠还没回话，就听到白介的声音。
“老大！我想到真主之目的用途了！”白介兴奋地跑过来，“快把真主之目给我！”
高梦棠的注意力被岔开，也没多想，把剔透如玻璃的眼球，放在白介手中。与此同时，电流声又滋滋响了两遍。
阴影将高梦棠、段颂二人笼罩，地面上，人皇九头的细长脖子，水蛇似的扭来扭去。他青灰色的大脸，悬在二人头顶。
高梦棠本能地感觉不太妙，后背起了一层冷汗，刚要溜走，更令他震惊的事发生了。
“白介”的皮肤融化、液体似的起伏，凝结成黑色的章鱼触手。
触手蠕动着缩回丝绸睡衣的衣领中，贤王十一的脸露了出来，他单手举着真主之目：“十二，你可真好骗。我还以为，拿回这颗玻璃珠，要费点功夫呢。”
段颂顿觉不妙，胳膊一伸，夹住高梦棠的两肋就要跑。而这时，人皇九头发动攻击，他的脖子骤然伸长，下颌打开成平角，血盆大口中密布着三排鲨鱼齿。
走廊狭窄，避无可避，段颂用手肘撞开04号房门，同时张开羽翼，包裹住他和高梦棠二人。
电流仿佛钻进耳朵里，鼓膜一阵刺痛，血腥气散开，但高梦棠和段颂都没有感受到疼痛，停顿数秒后，段颂张开羽翼，意外地发现，屠夫攻击的目标，不是他们两个，而是贤王十一。
九颗脑袋咬在贤王十一身上，与此同时，人皇九头的身体也被碎纸机的触手观察。
刺啦一声，屠夫的身躯被扯成碎片。尸块还没落到地面就像冰雪消融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皇九头，死了？
他们没心情考虑这个，段颂举起巨剑，对准贤王十一的喉咙，厉声大喝：“别过来！”
贤王十一朝天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真主之目留给我们！”段颂仍大声喊。
抓着真主之目的五指攥紧，贤王十一偏过头，猩红的眼珠中是令人脊背发凉的怨恨。
这奇怪的眼神，让段颂怔了一下，握着巨剑的手跟着一抖。
贤王十一为什么这样？那种怨恨的神情，仿佛……段颂辜负了他一片好心。
段颂不敢再和他对峙，带着高梦棠闪进04号房间。赫仑和白介从睡梦中惊醒，瞪着他们：“发生了什么？！”
“我们差点被屠夫杀死。”段颂往椅子里一摔，“吓死我了。话说回来，那可是屠夫啊，会死的那么轻易么？”
高梦棠摇摇头：“听，怪物书旁白声响了。”
怪物书：[谎言！玻璃一样剔透，却能掩人耳目。玻璃一样易碎，刺进我们的皮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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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此，爱德华成为这列火车中一只半死不活的野鬼，他的愿望不过一死，却再也无法完成了。]
[因为，爱德华每次死亡，都会在另一条亡魂中复活。在真主之目的注视下，追忆着他想要以身殉国的那一晚]
[凌晨至破晓，他在列车中游荡，杀死所有试图逃离列车的人。]
[死者的坟墓旁，只应默哀，不应愉快]
[他在爱德华皇家列车留下了诅咒：死者身旁感受到快乐的人，都会被死者残留的怨气攻击。]
[诅咒在深夜最强大，那时，看不见的死者在500年前的列车中游荡，他们当中的每一位，都是爱德华]
[注：人皇九头可超度]
“凌晨2:00-6:00不能出现在其他车厢，因为屠夫会判定这个人想逃离火车，然后杀死他？”段颂推测。
高梦棠赞同地点点头。
他们之前猜测的“感受到快乐就会被攻击”，被怪物书中这些话证实了。
接触活灵人会遇到偏离事件，这件事不假，但不全面。
这列火车像一个移动坟墓，活灵人经过的地方，会留下“怨念”，怨念无处不在。这时，有人感受到快乐情绪，就会被具象的怨念攻击。
如果是晚上，情况则更加危险。因为怨念活跃，攻击力更强。
“在另一条亡魂中复活？这是什么意思？”段颂一边问，一边和共享了怪物书中的新信息。
众人正困惑时，高梦棠开口：“你们打开玩家栏看一看。”
初入副本，共101名玩家，这期间，有玩家被淘汰，系统给他们的头像印上了【绝罚】的印章。
高赓之死，形神俱灭，他没有绝罚印章，而是头像直接消失，玩家剩余100人。
如今，又有一个头像消失了，玩家栏只剩99个头像。
“人皇九头可以夺取任意一条亡魂，将这条亡魂转化为人皇九头。”高梦棠说，“理论上讲，人皇九头是杀不死的。”
消失的那个头像，就是被人皇九头转化的亡魂。白介迅速扫了一眼99个头像，笑了两声：“申不鸣被转化了。该！让他天天辱骂我！”
段颂：“贤王十一是不是有病！一天前毫不在意地把真主之目给我们，现在又拿走了。死了太久精神错乱了吧！”
高梦棠没吭声，他想到，上一次白介偷到了真主之目，不久后被死者攻击。这一次，贤王十一拿走了真主之目，被屠夫攻击。
这东西，似乎会引起火车上这些怪物的仇恨。
“贤王十一想帮我们。”高梦棠小声说。队友们没听到，他们义愤填膺地正听着白介怒斥申不鸣的种种罪行。
心头诸事烦扰，这一夜，高梦棠几乎没合眼。
被偏离事件攻击的前提有两个：怨念残留的环境、心中感受到快乐。
高赓之死，让玩家心情沉重，倒是不用担心偏离事件的攻击。
列车员不断地找到高梦棠，让他交出尸体。
第四天晚上结束时，高梦棠手中，只剩下15张侥幸护符。但白介偷来了20多张侥幸护符，足够他们用。
“别偷啦，给别人留点。”高梦棠说。
白介：“古神信徒作恶多端，偷他们几张护符怎么了！”
一旦被发现，迟早出事。白介只是抱怨他变成活灵人后，技能效果不如以前好，偷东西比较费劲。
第四天晚上，他们要参观一个景点——奉献拍卖行
赫仑哈欠连天，他说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安稳地睡上十二个小时。
“哥，你昨晚也没怎么睡，你不困么？”赫仑问。
段颂捅咕他一下，用口型说：“你傻啊。”
高赓死了，高梦棠哪里睡得着。
“走啦，出发！”高梦棠收拾完随身物品，尽可能用轻松的语气说，“看看拍卖行有什么好东西！”
*
楚温和楚晦悄悄来到第六节车厢。
今晚的奉献拍卖行，肯定不平安。他们想抱贤王十一的大腿，可是昨天击杀高赓的行动，他们一点也没帮上忙。
楚温和楚晦清楚，这种情况下，贤王十一才不会花费精力保护他们。
是时候再表忠心了。
“主人，给我们一个奉献的机会吧。”楚温又惊又俱地说，“我们想证明我们的价值。”
贤王十一正在练字，头也不抬地说：“最有价值的是诚心，我知道你们的忠诚。”
扑通扑通两声，那两人接连跪下，还磕了一个响头：“主人，驱使我们吧，我们的使命就是为您奉献一生。”
真烦，没什么能力还一直在他耳边吵吵吵。
贤王十一拎起他刚写好的一幅钢笔字，对着阳光欣赏。楚温立刻拍马屁，说这幅字颜筋柳骨艺术价值极高。
“话有点多了。”贤王十一淡淡地说，还是没朝他们看一眼。
短短的五个字，顿时让楚温后颈一凉。
欣赏完自己的字，贤王十一余光一扫，才发现楚温楚晦两个人似的。他意味不明地勾了一下嘴角：“来，给你们一个东西。”
那两人跪在地上，膝行过去。贤王十一托着真主之目，手腕一抬，玻璃似的眼球滚落到楚温的怀中。
楚温和楚晦虽然刚入教，但他们有谄媚恭维的心思，花了很多时间了解古神教的相关事宜。
他们知道，真主之目是古神教独一无二的圣物。
“主人！”楚温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想把真主之目交回去，“我们不能拿！”
“诶？”贤王十一的食指抵住他的额头，制止了他的行动，“听我的安排。”
楚温不敢动弹了。
“今天晚上，在奉献拍卖行……”贤王十一低声吩咐了一句，楚温和楚晦听完，先是惊恐，后是疑惑。
“主人，为什么？”
“今天晚上你们就知道了。”贤王十一漫不经心地说。
第274章 最后一名死者（11） 你死了太久，早……
刚下车, 就看到运尸人在站台等着，他们全身蒙着黑布，眼神依然是诧异中带着惊奇, 仿佛从火车中走下来几个胳膊腿齐全的人, 是一件非常值得震惊的事。
这样的注视让玩家们浑身不舒服, 仿佛自己多长了一颗头或两条胳膊。
“晚上好呀！”高梦棠笑呵呵地跟他们打招呼, “嗨？看我。”
运尸人呆滞木僵的眼睛转了一下，其他玩家见高梦棠竟然敢和运尸人搭话, 纷纷投来惊叹的目光。
火车上的NPC像不聪明的人机, 但说不定, 这些运尸人可以交流呢？高梦棠抱着不太大的希望问了一句：“你们对这列火车很好奇？为什么？”
“……”
正当所有人以为运尸人也是人工智障时，运尸人竟然开口了，声音嘶哑：“你们是正常人。”
即像问句, 也像陈述句。
高梦棠：“诶？”
“为什么？”运尸人竟向他们提问，“你们怎么看起来和人一样？”
看起来不像人, 那应该像什么？高梦棠困惑不解，很快, 他想到一种可能：“在我们之前, 从火车中下来的乘客, 都不像人？”
这时候, 列车员搬出来几具尸体, 扔进运尸人的木头推车。运尸人带着受腐蚀严重的手套，搬弄了一下尸体, 让它们放得稳当一些。
“怪物。能动的是怪物，不能动的也是怪物。”运尸人摇头叹气，推着木头推车离开了。
夜风呼啸着扫荡平原，将运尸人蒙在脸上的黑布吹开了一角。高梦棠蓦然看到运尸人的皮肤, 长满了浊绿、锈红、暗蓝色的脓包。
他们的皮肤像一滩臭水沟，浮着颜色各异的泡泡。那绝不是皮肤病的表现。
望着他们的背影远离，高梦棠忽然想起一件事：他们处于表里世界的交界地。里世界的辐射，可以让大部分表世界玩家变异。
黑塔玩家没事，因为他们体内绑定了身份卡，可以帮助他们抵御里世界的能量辐射。
运尸人只是短暂地出现在站台，搬走尸体，皮肤就会被腐蚀得不成样子。如果，来到交界地的不是黑塔玩家，而是普通人。数日的旅途，足以让他们变得面目全非。
“爱德华皇家列车，曾经运载的都是普通人。”高梦棠撑着脸颊思考。
将毫无抵御能力的普通人放到表里世界的交界地，这分明……是人体实验嘛。
列车员安排了从火车到奉献拍卖行的摆渡车，晚上六点半，他们来到位于悬崖边上的奉献拍卖行。
这栋建筑主体呈锈蚀的砖红色，五米高的沉重石门上方，是一只比人头还大的眼珠。每一位玩家走近拍卖行，眼珠就转动一下，短暂地凝视他们1、2秒。
商羽下意识地双手合十做了个祈祷的姿势，反应过来自己在干嘛之后，合十的双手如电磁正负极相斥似的弹开。
“哎呀，习惯了。”商羽说，“看到眼珠子，就以为主在凝视我。”
高梦棠：“眼珠和真主之目有关系么？”
“当然有，”商羽回答，“真主之目只有贤王十一手里的那一颗，剩下的眼珠子，都是真主之目的一个‘符号’。二者的关系相当于，钉死耶稣的十字架，和普通的十字架吊坠。”
“真主之目到底有什么用啊？”段颂对贤王十一拿回真主之目一事耿耿于怀，“他为什么给了我们，又拿了回去？”
商羽沉默片刻，艰难地说：“我们真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只是，所有人都要在真主之目的注视下受洗。或许，代表某种赐福？”
谈话间，他们已进入奉献拍卖行。
大厅的装饰古旧、但不破败。每一样家具都像博物馆中的精品。
玩家们凭车票领取参加拍卖的门票，前台工作人员告诉他们，这次拍卖有5个包厢席位，随机发放，凭运气抽取。
于是，幸运值最高的高梦棠，负责帮他们取票。
门票很像一番赏的抽奖券，撕开中间虚线连接的部分，可看到是普通票还是包厢票。
高梦棠分好门票后，先撕开自己的一张。
“包厢席！”众人一阵欢呼。
赫仑、段颂、白介等人，跟着撕开门票，高梦棠展现了幸运值50的作用，5张包厢席，高梦棠抽到了两张，他自己和白介坐包厢，其他人坐普通席。
换好票，高梦棠乐呵呵地来到二层包厢，这里的椅子更大、更舒服，不限量供应水果。桌子上有一个传声筒，可以和队友联系。
“老大，别太开心，会被人皇九头诅咒的。”白介说。
高梦棠：“别担心啦，人皇九头的诅咒只在火车中生效。”
拍卖会他参加过几次，入场前会给一本小册子，介绍本次拍卖品，奉献拍卖行却没有。大厅中，最引人瞩目的，不是展台，而是一个类似计分板的东西。
【000盲者】高梦棠——奉献值0
【374偷心贼】白介——奉献值0
……
还在副本中的70多名玩家，每一个人的名字都写在计分板上。
“古神信徒的拍卖会如此古怪么？”高梦棠问白介，“奉献值是什么东西？”
白介摇摇头：“我所了解到的拍卖会，和一般的拍卖会大差不差，奉献值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阵凉风吹了进来。高梦棠用余光一扫，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贤王十一带着两名吸血死徒走了进来，他瞄了高梦棠一眼，面无表情地坐在离他最远的椅子中。
白介咯吱咯吱地咬着牙，高梦棠用餐叉把白瓷盘中的几颗绿葡萄戳得骨碌碌地转。
贤王十一当然会出现在包厢，除了高梦棠他们，其他玩家抽到包厢席，定然迫不及待地送到贤王十一面前。
“咳，”高梦棠开启了心灵链接，他的声音很不自然，“昨天晚上你帮了我们……”
白介疯狂朝高梦棠使眼色，但高梦棠没看到，他继续通过心灵链接说：“这件事我还是要谢谢你的，但我哥哥的事我不会忘记。”
贤王翻着一本软封诗集，没理会。
“或许你并不想与我为敌，无论如何，你还是伤害了我们。”高梦棠说，这时白介用胳膊肘轻轻怼了一下高梦棠。
高梦棠：“你应该给我们一点补偿。”
此言一出，贤王十一倏地抬起头，越过中间的两个人，面色不善地盯着高梦棠。
两名吸血死徒听不到心灵链接的交流，他们见贤王十一杀气腾腾地抬起头，略显惊慌，看看贤王十一，又看看高梦棠。
白介也愣住了。这对么？？
被伤害之后要补偿，于情能理解，于理也说得通。但这对么？？那可是贤王十一，他们的敌人！
高梦棠：“你也是贤王。你不只想赢，还想赢得光荣、体面。你对这个副本比较了解，我们对这个副本知之甚少。信息不对称，这根本不公平。”
“十二，你伤心过度，脑子坏掉了？”贤王十一的声音通过心灵链接传来。
听到这句话，白介倏地站起来，恶狠狠地盯着贤王十一，高梦棠费了一番力气，才让他回到椅子中坐好。
“闻人哥，你和你主人换一下座位。”高梦棠对身边的吸血死徒说。
闻人夜高高挑起眉头，看神经病一样看着高梦棠。
“怎么，你们害怕了？”高梦棠说，“怕到不敢和我坐一起？”
两位吸血死徒面露怒容，刚要发作，贤王十一先站起来，做了个手势，让两位吸血死徒出去，随后，从容地坐在高梦棠身边。
“想问我什么？”贤王十一望着大厅，灯光打在他苍白瘦削的侧脸，让他显得不近人情。
“为什么要杀了高赓？”高梦棠问。
贤王十一：“腐生之石拥有毁灭与复生的力量，可激活【主脑】。终焉之石透视旧秩序的能力，则会抑制主脑。高赓虽是终焉之石的边角料，他的存在，也算一个麻烦。”
“主脑？”
“这个副本结束，十三会把主脑搬到表世界。”贤王十一侧过脸，没有血色的嘴唇微微扬起，“那时，将是表世界的毁灭与新生。”
高梦棠垂着的眼睫眨了眨，似是在想什么：“那你为什么不杀我？我可是终焉之石的主料，仅仅因为不想被至高秩序缠上么？”
“你不可逆转地封印了终焉之石的能力，不是么，这可真要谢谢你，否则我会更加头疼，”贤王十一笑得和善了一些：
“更何况，我们大费周章地把你哄过来，就是因为，我们有十足的把握，你不可能离开这个副本。至少，不能完整地离开。”
副本外，直播的观众们热火朝天地讨论着。
：什么叫大善人啊[后仰]你杀了我哥哥，但我还能静下心和你谈话。
：前面的，这不只是善良，更是理智。和贤王十一这位开挂玩家怄气斗狠，只会让自己摔得更惨。
：非常赞同，贤王十一可是控制了主服务器啊。
：我有一点不太理解，贤王十一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杀了高梦棠？或者让碎纸机抹除高梦棠存在过的痕迹。
：终焉之石死了也能复活，1年后又是一位美男。杀也杀不死啊。搞不好，复活的过程中，高梦棠重新觉醒了终焉之石的能力。那时更麻烦。
：贤王十三最强大的力量，在于祂可以制定游戏规则。现实中杀死高梦棠，第二天它就会变成小兔子蹦蹦跶跶。制定一系列游戏规则后，让高梦棠游戏失败，才能抑制他的行动。
：我若是贤王十一，对付盲者，唯一的方式，就是让他失去所有记忆，再也不和我作对。我可惹不起盲者。
：腐生之石也不死不灭，怎么杀了贤王十一啊！看到他就生气！
：就没人关注一下主脑么！世界游戏化可怎么办，我还不想死！
：没心情看直播了，我咋感觉末日要降临了。
：我们楼下的超市被丧尸入侵了一样。我也撤了，去抢货了。
不知不觉到了晚上七点，拍卖会正式开始。主持人说了一堆要信主、要刻苦侍奉主之类的话，也有拍卖的规则，但高梦棠专注地与贤王十一谈话，没仔细听。
说完一大堆后，主持人锤子一敲，大厅里安静了数秒。
一颗接近球形的透明晶体，从顶棚降落下来。晶体由许多五边形、六边形拼接而成，乍一看很像足球。晶体中空，包裹着一颗玻璃似的眼珠。下方垂着数千条透明闪光细丝。
“拍卖开始！”
高梦棠的注意力这才转移到展台上，他正想看看第一件拍卖品是什么，只见楚温冲上展台，把一瓶精神值恢复剂摆在展台上。
球形晶体的细丝探进精神值恢复剂中，片刻后抽了出来。
什么情况？高梦棠果盘也不吃了，揉揉眼睛，专注地盯着拍卖台。
黑色长方体展台对着观众的那一面，亮起一个红色的数字：50
哗啦哗啦一阵细碎声响，旁边的计分板翻动，楚温的名字排到第一位，奉献值由0变为50
玩家们早已排成长队，接连不断地把各式各样的道具摆上展台，晶体的细丝探入那些道具后，迅速地判断出奉献值。排名不断刷新。
高梦棠小声问：“这是什么拍卖行啊，为什么没有拍品？”
“老大，这次拍卖是以物易物的形式，”白介更小声地回答，“玩家交上道具、武器等，获得奉献值。奉献结束后，根据排名，发放奖品。”
高梦棠：“奖品有什么？”
白介：“不知道。”
有点离谱，高梦棠坐着没动，他看到自己的队友坐在普通席中四处张望，似乎考虑要不要奉献。
“您不打算做点奉献么，”贤王十一揶揄，“您的冰瓯泡影可是个宝贝，至少能兑换1万奉献值。”
奖品不明，先让玩家交出珍贵道具，怎么看都不怀好意。高梦棠说：“你不是也没奉献么。你先请。”
贤王十一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点了支雪茄，在缭绕的烟雾中半眯着眼睛，俯瞰脚下争先恐后排队的玩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真主之目也很值钱吧，”高梦棠斟酌着说，“你奉献一下？”
贤王十一：“那颗玻璃珠啊……十二，我可以请你看一出好戏。”
什么好戏，贤王十一没说。
再舒服的椅子，也不能坐太久，高梦棠换了好几个姿势，挨过无所事事的四个小时，像极了去热门游乐园，90%的时间用来看别人排队。
这场酣畅淋漓的奉献迎来尾声，大部分玩家就差把没喝完的矿泉水交上去了。
【000盲者】和【101九千岁】的奉献值始终是0
排在前列的人，不死心地盯着计分板。他们想争一个更好的名次。
赫仑、白介、段颂等人，象征性地交了一瓶最低阶的体力值恢复剂，获得了5奉献值，也排在倒数。
贤王十一显得很兴奋，他向前探身，两手搭在膝盖上，等最后几个人排队奉献了道具，拿起茶几上的对讲机。
“楚温。”贤王十一说。
楚温：“主，我永远追随你。”
高梦棠睁大了眼睛，楚温楚晦这两人，对他点头哈腰时，竟同时抱上了贤王十一的大腿。
贤王十一也有点恶劣，竟把楚氏兄弟的秘密直白地暴露在高梦棠眼前。
但高梦棠很快没心思考虑这些事了，因为贤王十一的下一句话是：
“按我之前说的做，把真主之目扔出去。”
“遵命。”
挂断对讲机，白介猛然回过神：“你要干什么！那可是真主之目！”
贤王十一并不回答，他背对着高梦棠，双手撑在栏杆上，挂着病态的笑容，声音中是抑制不住的兴味盎然：“来啊，十二，我请你看的好戏。”
灯光之下，一道闪光的轨迹滑过。高梦棠瞳孔一缩，那是真主之目，被抛到了半空中，人群的头顶。
时间好像变慢了，先是有人仰头看到真主之目，惊呼了一声，随后，原本就无序的人群，陷入更为黑暗的混沌中。
他们哄抢着，仿佛一群难民争着一块金子。
高梦棠蹭地站起来：“你到底要做什么？”
“老大，我们是不是应该快点跑？”白介担忧极了。
真主之目用途不明，会爆炸？还是会散播病毒？
“如果你们相信我的话，不要离开。好好看着吧。”贤王十一俯视着混乱的人群，鲜血四溅、刀光剑影。
高梦棠蹙起眉头，先抓起对讲机，嘱咐队友待在安全的地方，不要去争抢。
那可是百年圣物，真主之目。
如果抢到真主之目，一定能获得很多奉献值。
尸体一具接一具倒下，玩家头像一个接一个地被绝罚印章盖住。
如果有地狱，也不会比眼前的情形更混乱、更绝望。
遗体被踩踏得面目全非，没过脚背的鲜血，覆盖了厅堂的大理石地板。底下的玩家们，仿佛被困住的蛊虫，只能在彼此厮杀中找到出路。
咚——午夜的钟声敲响。
方才密集攒动的人群，只剩下十来个人，茫然地伫立在血泊中。
闻人枭夺得真主之目，他拖着半边血肉模糊的身体，捂着肚子里要流出来的内脏，踉踉跄跄跑上拍卖台，把挂满血浆的真主之目摆在展台上。
悬浮在半空的球形晶体，恍若居高临下观测苦难的圣灵，上千条细丝不急不缓地缠住真主之目。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展台显示板上，细丝抽走后，数字蹦了出来……
1
真主之目能获得的奉献值，只有1点？
贤王十一抚掌大笑，闻人枭则不信邪似的，他顾不上自己的伤口，用衣袍擦干真主之目上的血迹，重新放在展示台上。
再次评估，数字还是1
“精彩！太精彩了！”贤王十一眉开眼笑，连连鼓掌，一偏头，看到高梦棠茫然的表情，他像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似的，挑起眉头，“十二，你喜欢么？”
高梦棠：“为什么？”
为什么，真主之目的奉献值只有1点？
贤王十一笑得直不起腰，跌坐回华贵典雅的靠背椅中：“我说过了呀，一颗玻璃珠而已。”
高梦棠和白介茫然地对视了一眼。
“你是说，真主之目只是一颗玻璃珠？”高梦棠先反应过来，但他不敢相信，“最普通的玻璃珠？”
贤王十一没有血色的苍白指尖，抹去眼角笑出来的泪花：“对呀，普通的玻璃珠。一天可以生产1万吨。”
白介慌了：“那为什么——”
“为什么摆在教堂里供人崇拜？”贤王十一止住笑，抿了一口威士忌，“这样的荒唐事还少么？那些被后人呵护的墓碑，只是石头而已。那些一本正经挂起来的经幡，只是一块布而已。”
贤王十一的语调陡然一冷，他倏地抬起眼，毒蛇似的红眸直勾勾地盯着高梦棠：“那些被捧上神坛的人，只是人而已。”
高梦棠挪动着有些僵硬的双腿，走到栏杆旁边。还活着的玩家一脸茫然，这些人周围，是被血浆盖过颧骨的一具具遗体。
他们为了一颗玻璃珠断送了性命，死状凄惨。
主持人对这一桩惨案视若无睹，他敲下最后一锤：“拍卖结束。”
“更有趣的事要发生了。”贤王十一坐得端正了一些，“期待一下吧，他们的奖品。”
奖状。
拍卖行按照贡献值排名的先后，给每一位玩家（还活着的）颁发了奖状。第一名是闻人枭，他上台接受掌声和表扬。
“您是真主最忠诚的信徒。”主持人说。
闻人枭的表情有些茫然，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理解自己做过什么。他勉强地微笑着，尽力让自己表现得很开心。
贤王十一更是乐不可支，他把奖状团成一团，随手扔到角落处：“太幽默了，为了一句‘主需要你’奉献一切，收获的是一句轻飘飘的表扬。”
“他应该把这句表扬录下来，24小时循环播放。”贤王十一笑得咳嗽了两声，“这可是他掏心掏肺后获得的一切。”
血色晃得高梦棠眼睛疼，他捂住一只眼睛，揉着紧皱的眉心。
“十一，你真觉得这一切很有趣么？”高梦棠沉声问，他抬起脸，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那张如天神般完美的面庞，面无表情时，也如天神般冷漠尊贵。
贤王十一收住笑声，眯起眼睛和他对视。
“你足够强大，却只会躲在阴暗的角落，窥探到他人走上迷途、甚至搭上性命时，冰冷冷地嘲笑。”高梦棠垂下眼俯视着他，“他们只是可怜，而你，很可悲。”
贤王十一冰层似的表情，出现一线裂纹，目光有些闪动。那只是一刹那，他很快恢复凶狠阴沉的。
“十二，容我提醒，我创造了你，对我说话尊敬点。”
“是啊，你曾经能创造我、创造最接近完美的生灵，现在只能用小计俩杀人而已。”高梦棠轻声说，“可能，你死了太久，早已面目全非。”
贤王十一的表情彻底变了，他刚要发怒，高梦棠已拽着白介头也不回地离开，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许久，贤王十一忽地感觉胸口一阵钝痛。
里世界贤王的灵魂，安放在表世界凡人的身躯中，即使有多年的融合，到底还是不适应。
剧痛让贤王十一面白如纸，他颓然地倒在椅子里，垂下的银色短发遮挡住他颤抖的眼睫。
“主人，我获得了第一名。”闻人枭拿着奖状走进来，奖状上有一团沾血的指印。
贤王十一抬起头，怔怔地盯着他看了数秒：“你做得很好。”
“可是，主人……”闻人枭不知该说什么。他付出了所有的道具、武器，最终获得的，只有这一张奖状么？
贤王十一站起来时身体有些摇晃，他按着闻人枭的肩膀，闭着眼缓了好一会儿。
“我是不是一个特别差劲的人？”贤王十一仍闭着眼，声音虚弱。
闻人枭大惊：“当然不是！我的王，您是这世间最圣明的人！”
贤王十一勉强勾了一下嘴角，拍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灯光照着的地方，血脚印湿淋淋的，一团一团，像被踩烂的红色花瓣。贤王十一踏着血脚印离开，穿着白西装的背影，被无光的走廊吞噬。
第275章 最后一名死者（12） 你们要努力走窄……
高梦棠怒气冲冲地离开拍卖行。
三分钟后。
“我刚才说的话, 是不是很过分。”高梦棠蔫巴巴地问。
白介：“老大，你刚才说啥了？”
“我对贤王十一说，你死了太久, 早已面目全非。”高梦棠懊丧地揪着自己的卷毛, “我这不是戳人家的痛处么。他生前是黑塔零的囚徒, 死后是濒死之地的囚徒。我竟然拿这件事攻击他……”
看到拍卖行炼狱般的惨状时, 高梦棠既愤怒又失望，说出了那样的话。
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 贤王十一做得也没有特别过分。
【最后一名死者】副本中, 游戏中的死亡, 不代表现实中的死亡。那些古神信徒会安然无恙地在现实中复活，只是丢失和黑塔有关的记忆而已。
对于信主信到癫狂的那群人来讲，这称不上坏事。
白介：……
老大, 你只是死了亲哥哥，但贤王十一被戳到了痛处啊！是这个意思么？？
他对高梦棠的宽容与善良, 有了更深的认识。
贤王十一登上火车，打开01包厢, 却发现他常坐的窗边小椅子, 早已坐了一个人。
“晚上好。刚才, 对不起……”高梦棠小声说, 他怀里抱着一只超大号的章鱼玩偶。
进入副本前, 他们曾在商场中相遇。贤王十一买了这只玩偶，可是, 打斗时，小苍兰把这只大章鱼抱走了。
“我把它还给你。”高梦棠又拿出一块巴掌大的东西，“这个也给你，当做赔礼道歉。”
他递过去一块石质雕塑, 那是贤王十一的雕塑，他的遗体坐被摆在王座中，胳膊支撑着无力的身体，脑袋软塌榻地歪向一侧。
【升降机】副本中，高梦棠在贤王十一的展馆见过这尊雕塑，回来后，他雕刻了迷你版。
看到迷你小石雕，贤王十一迅速地笑了一下，很快恢复冷淡的神情。
“这尊雕塑是你建造的吧，”高梦棠说，“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建这样的雕塑？为什么把你的尸体摆在王座中？”
贤王十一欣赏着小雕塑的雕工：“贤王，还有无数和贤王一样的人，从诞生之初就是一具尸体。”
“价值观，被环境灌输。梦想，由他人引导。这一生的轨迹，早已被规划好。我和他们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牺牲我自己的快乐，满足除我以外其他人的期待。”
贤王十一又露出在他脸上常见的、讥讽的笑：“比起一个真正活着的贤王，至高秩序需要的，是一具会动的尸体。这尊雕塑我很喜欢……你的礼物我也很喜欢。”
“你想过怎样的生活呢？”高梦棠问。
贤王十一摆放雕塑的动作一顿，他偏过头看了高梦棠一眼。
过怎样的生活？肯定不是被囚禁的贤王，也不是濒死之地的孤魂，也不是……被洗脑玩家崇拜的新王，被洗脑信徒叩拜的真主。
那是贤王十三和肖缇恩的夙愿，贤王十一最初的目标，只是复活而已。
复活之后，该怎样活？贤王十一没有机会思考，因为他睁开眼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跪倒在他脚边的信徒。
信徒们需要他成王、成为真主。他们相信贤王十一能成为最优秀的天下之主。那是可数十万人的期待，沉甸甸地压在贤王十一的肩膀上。
从被高位者不容拒绝地摆布，到被低位者以柔克刚地胁迫。
这种感受令贤王十一愤怒，因无能而起的愤怒，他的语气冷了一些：“我说过我不想思考哲学问题，我需要什么，这是最不重要的事。重要的是，我必须这么做，否则，那些对我寄予厚望的人怎么办。”
高梦棠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他很快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如果高梦棠是贤王十一，该怎么办呢？
五百多年，十几代传承，无数人的信仰，成千上万个夜晚的翘首以盼，期待他成为贤王十四的那一天。
如果高梦棠是贤王十一，他能潇洒地抛弃一切，奔赴自己想要的结局么？
他不能，他的选择将和贤王十一相同。不认可，但仍会咬着牙坚持。
望着高梦棠的表情，贤王十一似是猜到了他心中想着什么。
“十二，你是我创造出来的，我太了解你了。”贤王十一说，“贤王是一颗颗珍珠，剔除了瑰丽的珠质，内核是一颗粗粝的沙子。那是我们阴暗却真实的情感。保持愤怒，保持憎恨，或是偏执的喜爱。”
“而你，剔除了漂亮的珠质后，没有内核。”贤王十一笑了一声，“没有内核的，叫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称之为珍珠。”
没有内核……么？
贤王十一：“如果有人杀了我相处20年的哥哥，我一定将他碎尸万段。但你甚至做不到恨我。”
“没有仇恨的人，也没有世俗的爱。”
高梦棠沉默着，一言不发。
“你应该比我清楚，表世界和里世界一样烂，充斥着压迫、虚伪和故作姿态。”
贤王十一召唤出碎纸机，让它和章鱼玩偶玩。
“你和我作对，并不是想拯救世界，”贤王十一面带微笑地说，“只是你清楚，一旦我赢了，月幡的所有人，你的好朋友们，得不到好结局。”
“与人为善，对你而言，是呼吸一样的本能。你会拼尽全力保护他们。可即使他们死了，你也不会伤心太久，很快，你会同样真诚地爱着下一批朋友。”
高梦棠被戳穿心事似的，变了脸色，怔怔地瞅着他。
贤王十一看着碎纸机和毛绒玩具玩得开心，不自觉地露出微笑：“如果你赢了，那些支持我的人，下场一定很惨。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观看直播的玩家
：我竟然觉得有点道理，整个世界游戏化又如何，换一种方式活着罢了。
：如果黑塔游戏能杀死我老板，我举双手双脚支持。
：不想活了，世界毁灭吧。无论是谁成为贤王十四，我都支持表世界游戏化。
：快点游戏化！我不想上学了！
“晚安。”贤王十一说，他看起来很累，不想继续交谈了。
高梦棠正要走，忽然，脸朝下笔直地倒在地上，身体像被超高功率的吸尘器吸住，动弹不得，耳朵嗡嗡响，眼前的景象被一片血色模糊。
胸口处一阵剧痛，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锤碎了他的胸膛，又把他的心脏挖出来。
失去意识前，他听到贤王十一的声音：“高梦棠！”
*
吸血死徒的卧室。闻人夜、闻人枭、楚温楚晦四个人都在这儿，他们的表情沉重又复杂。
闻人枭将奖状挂在了墙上，缠住伤口的绷带被鲜血浸红。他把能献出去的道具，都交上去了，连一瓶最低级的治疗药水都没留下。
有治疗药水的情况下，贯穿伤不足挂齿，但现在，腹部的伤口足够让闻人枭煎熬一夜。
“这奖状有什么用，不能只是一张普通的奖状吧。”楚温不死心地说。
他们尝试了半个多小时，心情复杂地发现，这只是一张奖状。
楚晦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低声说：“可笑。”
太可笑了，在副本中献出一切道具，意味着他们此后处于九死一生的风险中。得到的，竟只是一张奖状。
“你说什么？！”闻人枭低声呵斥，稍显底气不足，“奖状是主对我的认可！主需要我！你竟然认为这可笑！”
：说得好，再奖励一个三好信徒证书。
：幸好我不信教，他们真是一群神经病。
：老了肯定被骗去买赎罪券。
：笑死，他们活不到老年。
楚晦和哥哥也献出了所有道具。他把脑袋埋进膝盖里，一言不发。
房间里撒着厚厚一层驱邪的黑灰，此刻，灰尘颤动，飞到空气中，整间卧室霎时间雾蒙蒙一片。
发生什么了？四人大惊失色。耳边，是电气故障似的滋滋声。
“你们是哪一节车厢？”闻人夜沉下脸。
“第九节，怎么了？”楚温说完，脸一下子就白了，站都站不住。
午夜拍卖结束，一点多他们回到火车中，而现在，是凌晨两点半。
2:00-6:00，乘客不能出现在其他车厢。
滋啦滋啦。滋啦滋啦。
飞扬的灰尘一瞬间化作雾气消散。房门上，透出一个漆黑的影子。
“是谁，要逃跑……”人皇九头嘶哑着嗓子问，“为什么……要跑？你们……不是……愿意为信仰……付出一切么？”
“快滚！”闻人夜把他们两个往外推，但楚氏兄弟早已吓得浑身瘫软，站都做不起来。
人皇九头穿墙进入房间，他蛇一样细长而灵活的脖子，在天花板上爬行，九双眼睛盯着直勾勾地盯着玩家们。
“你们两个……”九颗脑袋凑到闻人夜和闻人枭面前，“要帮助他们两个逃跑，是么？”
“我们没有！！！”闻人枭尖叫。
屠夫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说下去：“你们……要永生，你们……要走窄门。我支持，我帮你们。”
挤在一起的脑袋，同时张开血盆大口。闻人夜喝掉最后一口贤王十一的血液。
噗嗤。四个人被咬住的同时，黑色章鱼触手刺穿了人皇九头的胸腔。
人皇九头的身躯变为一块块拼接起来的马赛克，抖动片刻，原地消失。
鲜血顺着木地板的缝隙流淌，两位吸血死徒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有力气查看楚氏兄弟的状况。
那两人吓得魂飞天外，身体素质又差，没躲开屠夫的攻击，被咬断了脖子。
“把他们扔出去。”闻人枭说，他不能原谅楚晦那一句“可笑”。
闻人夜：“火车上禁止杀人。”
“没事，不是有三张侥幸护符么。”闻人枭说着，打开窗户，不等活灵人复苏，就把他们丢出火车之外。
气还没喘匀，敲门声就响了。列车员鞠躬九十度：“先生，我们看到您在列车上做了一些伤害他人的事……”
“侥幸护符，给他。”闻人枭脱力地躺到床上。
闻人夜打开道具栏一看，面色惨白：“枭，我的侥幸护符不见了。”
什么情况？闻人枭也打开道具栏，和闻人夜一样，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
：他们的侥幸护符早被白介偷走了哈哈哈哈哈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列车员按住吸血死徒的手臂，把他们拖到最后一节车厢。
车厢门砰的一声关上，随后落锁。列车中的每一名乘客，都听到了广播声：“各位乘客，你们要努力走窄门。那扇宽敞的门，通向灭亡。”
“第五日旅途的早晨六点，我们将处决两位抛弃窄门，走上歪门邪道的乘客。敬请诸位乘客观刑。”
……
高梦棠刚清醒过来，就听到列车中的广播声。
他仰面平躺，黑色泥沼从他胸膛处流下去，一点点渗透到地板中。眼前，是贤王十一关切的脸。
“十二？”
“唔。”高梦棠捂着胸口坐起来，“怎么回事啊……”
贤王十一上下打量他一眼，片刻后说：“你是不是玩得太开心了？你刚刚被偏离事件攻击了，至高秩序救了你一命。”
最后一团黑色泥沼钻进地板缝隙中。高梦棠呆呆地盯着那条地板缝，数秒后说：“是这样么……”
“出去吧，我要睡觉了。”贤王十一扶着高梦棠站起来，把他往门口推。
高梦棠不开心了：“不要这么绝情嘛！我们之间的牵绊这么深，你还要赶我走……喂！”
房门在高梦棠眼前关上，他发了一会儿呆，慢吞吞地挪到02号房间，不满地敲了敲和01房间共用的墙壁。
“十一！我生气了！”
01号房间内，贤王十一听到隔壁的控诉，不由得失笑。他疲倦至极地倒在床上，这一天下来，他又困又累，睡着之前，系统仍在他耳边泫然若泣地哭诉：
“我的主，您不要被贤王十二蛊惑，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为什么……为什么！”
第276章 最后一名死者（13） 无色无味的镜湖……
高梦棠锤了一会儿墙, 也累了，瘫在抱枕堆里发呆。这时他发现，《怪物书》又更新了。
不同于之前在副本中, 每次接触屠夫《怪物书》挤牙膏似的更新, 这一次, 系统像是出bug似的, 一口气把屠夫人皇九头的背景故事全放了出来。
“怎么回事？学长，你做了什么？”段颂惊讶地问。
高梦棠茫然：“我不知道呀。”
方才, 他的身体仿佛被吸住了, 随后不省人事。再睁开眼, 就看到贤王十一和黑色泥沼。
他连人皇九头的面都没见过！
高梦棠也没心思琢磨，他先打开怪物书看了一遍。
[谎言！玻璃一样剔透，却能掩人耳目。玻璃一样易碎, 刺进我们的皮肉！]
[如果你下定决心自杀，有个人救了你一命, 那他是恩人还是仇人？]
[对亡国之君爱德华来说，答案永远是：仇人]
[他家国覆灭, 山河破碎, 为了苦海中挣扎的黎民百姓, 也为了自己的尊严与骄傲, 与一众大臣约定好, 在敌军攻入京城时，吊颈自尽]
[就在爱德华写下遗书的那一晚, 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找到他]
[虽是即将烧成焦土的皇宫，但那也是皇宫。那一瞬间爱德华还以为自己见到了太爷爷的鬼魂。]
[老者对爱德华说：跟我走，走向永生之门。]
[那老者承诺，他将带领爱德华接近神明, 获得无上的力量。足以击退敌军的力量。老者身后，凭空出现一扇高而窄的发光之门。]
[走入那扇门，爱德华来到了南洲，表里世界重合的地方。]
[爱德华的名字将作为一个笑话留在史书中，而那名老者的名字，将作为一个灾难的符号，永远雕刻在后世人最深处的恐惧中。]
[那老头的名字是：卡梅拉·德·肖缇恩·格拉蒙特]
“学长！你猜对了，火车里的事情，又是肖缇恩在背后捣鬼。”段颂说。
[一起来到表里世界重合之地的，还有上百人。他们均是各个国家的富豪，享受了凡间的一切美妙后，人生只剩一个追求：永生]
[肖缇恩承诺，这列火车将带他们驶向永生之门——窄门]
[只有爱德华，并不期盼永生，他只想获得力量。]
[登上火车之前，他们饮下镜湖水，进入接近死亡的世界。他们奉献出所有财物，通过了忠诚考验。他们在裂石教堂受洗，成为第一批古神信徒]
读到这儿，高梦棠打开地图一看，明天他们要参观的景点，名字是“澄净雨林”。
玩家们的参观路径，是裂石教堂→奉献拍卖行→澄净雨林
这个顺序，与第一批古神信徒的顺序相反，内容却大差不差。
明天，他们去往澄净雨林，也要饮下“镜湖水”么？接近死亡的世界又是什么意思？
段颂：“饮下镜湖水，能进入里世界？”
高梦棠摇头：“不可能。有身份卡的玩家，在里世界停留一分钟都会惨死，这些普通人，如果进入里世界，一秒钟都撑不住。”
至于接近死亡的世界……高梦棠有一个猜测：那是濒死之地。
他们继续往下看。
[奉献了一切的富豪们，在真主之目的注视下三起三拜，热泪盈眶时，可曾想到，真主之目只是一颗普通的玻璃珠？]
[肖缇恩没有骗他们，登上这列火车，的确可以永生——如果以活死人的状态存在也算永生的话。]
段颂哈哈大笑：“肖缇恩很聪明啊，竟能想到这种方法骗钱。”
火车行驶在表里世界重合之地，这里受里世界辐射影响，死者能以有实体的灵魂状态存在，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了自己的尸体，恐怕死者本人，也不知道自己死了。
而且，灵魂们可以不吃不喝，不睡觉，多么像得道成仙。
只可惜，离开了重合之地又没有外力介入的话，亡魂会逐渐消散。
《怪物书》接下来的两页，记录了富豪们受到辐射后的惨状，他们痛苦至极地死去，畸形的遗体令人触目惊心。
很快，畸形的怪异身躯中，灵魂恍若无事地坐起来。
时人认为□□的奇迹。
“我算是知道运尸人为什么像盯着怪物一样，盯着从火车中扔出来的尸体了。”段颂说。
曾经，这列火车中扔出来的，均是受里世界辐射严重异化的尸体。这一次，尸体有个人形。对运尸人来说，比怪物还可怕。
[所有人都对古神感恩戴德，除了爱德华。]
[他并不想永生，他只想获得击退敌军的力量。]
[一个月后，爱德华也死了，尸体长出了九颗脑袋。“复活”的他没有获得任何力量，除了不需要吃东西。]
[这对保家卫国有什么作用？节省一份军粮么？]
[爱德华找到肖缇恩，质问他承诺的力量在哪里。]
[肖缇恩冷哼一声：还想着你的国家？你可以回去看看。]
[蒙昧支配者调整了重合之地的时间流速，爱德华回到西洲一看，时间已过了五百年。他的名字早已写进史书。]
[图书馆的中学生翻看史册，嘲笑他这位临难脱逃的亡国之君。]
[爱德华还能去哪里呢？他又回到重合之地，灵魂与自己九颗脑袋的尸体融合。]
[他获得了恐怖的力量，只不过，晚了五百年。]
[他的仇恨，转移到这列火车、这场骗局中。]
[“你想走窄门么？我送你一程”]
[“你想去天国么？我是你的摆渡人”]
[从此，爱德华成为这列火车中一只半死不活的野鬼，他的愿望不过一死，却再也无法完成了……]
后面的内容，高梦棠解锁了，也读过了。
读完后，段颂放下《怪物书》，长叹一声：“三年前，刚加入黑塔游戏，我就觉得奇怪。黑塔游戏中的传送门，为什么叫‘窄门’。”
窄门出自《圣经》，意为通往永生之门。肖缇恩为设下骗局，借用了这一称呼，从那之后，用“窄门”称呼传送门的习惯，保留了下来。
高梦棠：“你还读过圣经呐？”
“儿童彩绘本，”段颂不知道在骄傲些什么，“每一个经历过绝望的人，都渴望神明的拯救。”
凌晨三点多了，段颂洗漱睡觉，高梦棠仍惦记着人皇九头的事。
想超度人皇九头，需要做什么？以及，明天他们游览澄净雨林，会发生什么？
不知不觉间，天亮了，早晨六点，广播响起：
“两位堕落的人，抛弃了窄门，走向灭亡之路。敬请各位乘客到最后一节车厢观看他们的刑罚。”
经过拍卖行的战斗，副本中剩余的玩家不足30位，走过一节又一节空荡荡的车厢，来到最后一节观景车厢。
“我的主！救救吸血死徒吧！”一位古神信徒跪在地上，他白发苍苍，颧骨突出，皮肤如老树皮，一脸刻薄相。他紧紧抓着贤王十一的手，哭泣着、哀求着。
贤王十一带着休息不足的倦怠神态，懒懒扫了他一眼：“规则就是规则，我无能为力。”
那人似乎不太信，但不敢惹贤王十一不开心，收住哭声，恶狠狠地瞪着白介。
侥幸护符不能上交奉献拍卖行换取奉献值，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玩家，稍一思考，不难猜到，白介偷走了两名吸血死徒的侥幸护符。
“你这个叛徒、扫把星、贱种！”那人鬣狗似邪恶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白介，“白菽怎么有你这么个混账儿子。”
白介大怒：“我才不是他儿子！”
那人还是骂：“孽种！孽种！”
“喂，老先生，”高梦棠喊了一声，“向白介道歉，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老头阴沉沉地逼近高梦棠：“你个该死的小白脸、灾星、祸害，你以为你还能得意多久？我们的主早已将你——”
章鱼触手弹出来，缠住老头的脑袋，把他往地上一摔。
“何迁，发怒只能显出你的无能。”贤王十一懒洋洋地靠在椅子里，垂着眼皮，说话时嘴唇也不动一下。
这时，高梦棠才认出来，何迁是何所之的一位长辈。
何所之卷走家里几乎所有财产，叛逃到月幡后，恐怕何迁一想起高梦棠，就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杀之而后快，这次只是借题发挥。
贤王十一发话了，何迁不敢再吭声。不只他一个，高梦棠环顾一周，发现除了他的队友，剩下的玩家，盯着高梦棠的眼神都恶狠狠的，像是要用目光扒了他一层皮。
白介和商羽也被翻了好几个白眼。
高梦棠一一瞪回去。
看什么看！不就是杀了你们几百个人，抢了几个亿的家产，还把你们信仰的古神当成宠物养么！至于这么恨？
一种非常奇怪的味道，钻入高梦棠的鼻腔，这气味谈不上好闻，也不能说恶心，只是黏糊糊的，仿佛沾在皮肤上，扯都扯不掉。
大致是暴雨后的土腥味加上汽油味再加上腐烂的水果味，高梦棠不禁嘟囔了一句：“好浓烈的味道。”
“什么味道？”白介问。
只见列车员手捧一盏宽口杯，另一手拿着漏斗。高梦棠悄悄一指：“宽口杯中液体的气味。”
队友们一脸茫然，他们什么气味到没闻到。
“嗷呜！主人，狗狗也闻到了。”裴加纳说，“不好闻！不好闻！”
冤家兔也缩成一团，把鼻子藏进毛毛里。
“那是镜湖水，里世界生命才能闻到镜湖水的气味。”商羽小声解释。
“您二位是否能活下来，要看神的旨意。”列车员说着，不顾他们的反抗，将漏斗塞进他们嘴里，把透明无色液体倒进去。
看两位吸血死徒的反应，他们似乎知道这是什么，挣扎不止，眼睛爆出红血丝。
“这是在干什么？”高梦棠闻，尽量不去呼吸。
商羽迅速解释一遍。
古神信徒认为，进入濒死之地可以更好地和神明建立连接。又发现了【镜湖水】这一进入濒死之地的门票。
镜湖水无色无味，喝起来和普通的水一模一样，但它会使灵魂进入“藕断丝连”的状态，喝下之后，如果不受外力伤害，过个1、2天，人就没事了。这期间，喝下镜湖水的人，也不会感觉任何不适。
如果灵魂还没藕断丝连的状态时，被人往心口捅了一刀，那这人要么灵魂彻底破碎，要么经历痛苦后活下来。
“古神信徒的后代，受洗方式就是喝下镜湖水，然后被锥子刺穿胸口。”商羽说。
段颂用戏剧般夸张的神情表达疑问，那眼神的意思是：你们有病吧？
“这样才能筛选出灵魂强大的后代，否则，古神信徒凭什么比一般玩家强大。”商羽说，“能在我们的家庭活下来的，没有一个孬种。”
高梦棠不解：“既然你们出生时就喝过镜湖水，那这惩罚，对他们两个无效呀。”
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其他信徒用眼角瞪着高梦棠，何迁又喊：“小白脸你什么意思！巴不得我们死是吧！”
高梦棠：……真没这个意思。
只是觉得惩罚不合理。
“镜湖水是毒药，毒药讲究剂量。”商羽小声说，“受洗的时候只喝20毫升，这都灌下去200毫升了，他们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命吧。”
十几个列车员按着那两人，把镜湖水全都灌了进去。镀金的锥子高高举起，被阳光一照，闪闪发亮。
噗嗤。
两名吸血死徒立刻不挣扎了，他们像是被迷晕，登时倒地。
这场面没有高梦棠想想得恐怖，他们的胸口处甚至没有流血，看起来只是睡着了。
“死，死了？”高梦棠小声问。
“说什么呢你！”何迁大怒。
商羽摇摇头：“他们进入了濒死之地。6小时内能醒过来，那就没什么事。”
列车员往他们胸口浇灌治疗药剂，使心脏的伤口愈合。治疗药剂不能治疗灵魂，接下来，就是作用于他们灵魂的酷刑。
古神信徒们纷纷下跪，为二位吸血死徒祈祷。高梦棠带着队友们悄悄离开。
敌人狼狈的一面，还是不看比较好。
六点半了，早餐时间。
高梦棠啃着一颗水蜜桃，可能是气味的影响，他毫无食欲：“镜湖水毒性这么强，对你们来说，还是无色无味，你们为什么不用镜湖水毒害其他人？”
白介：“想要激发镜湖水的毒性，必须往那人胸口捅一刀。要是有往敌人胸口捅刀子的机会，就不用下毒了。”
商羽唏哩呼噜地吃着拉面，她一身精英的高冷气质，吃相却很豪放：“不是所有人都有隗维那么强的自愈力，大部分玩家，胸口挨一刀，不死也重伤。趁着他僵直的机会，再多捅几刀，这人就死了。费什么劲下毒啊。”
餐车门打开，贤王十一独自一人走进来，他坐得离高梦棠等人很远，不紧不慢地用餐叉挑着鲜虾牛油果吐司的配菜吃，配一杯热黑咖。
赫仑啃着鸡腿，瞥了他一眼：“装什么啊，吃个东西跟娘娘一样。”
他以为自己很小声，但他天生的大嗓门。
贤王十一倏地抬起眼，冷飕飕地盯着他们。
高梦棠尴尬道：“唔……那个，胃口不好吗，是不是镜湖水的气味有点难闻？”
“镜湖水有味道？”贤王十一看向高梦棠的眼神和善多了。
差点忘了，贤王十一使用的是隗维的身体，他都能吃荤菜，不算里世界生命，镜湖水对他而言，只是普通的矿泉水。
“还是要多吃一点嘛。”高梦棠说。
贤王十一瞄了一眼高梦棠手中只啃了一口的水蜜桃，轻哼一声。放下餐叉，抿了一口黑咖啡，离开餐车。
五小时后，闻人夜和闻人枭都醒了，高梦棠不在现场，只听说他们状态不好，惊恐异常，精神值降到20点，贤王十一给了他们4瓶精神值恢复剂，才勉强缓过来。
高梦棠也没心思关心他们，他惦记着今天的旅行：澄净雨林。
“我们可以在雨林里玩10个小时呢！”高梦棠兴奋地翻着泡泡里的衣服，“我穿这件波西米亚风衬衫比较好，还是这件深蓝印花衬衫比较好？”
其他人：“……”真当旅游啊？
高梦棠找出了好几件雨衣，忽然犯了愁：“我觉得绿色比较适合雨林旅游，阿维给我缝制的那件米白丝绸绣绿竹叶的衣服哪去了……”
他找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那件衣服的影子，忽然想起来，他把那件衬衫，放在01号房间的衣柜里了，换卧室时，落在那里了。
“我去十一的房间找衣服。”高梦棠丢下这句话就跑了出去，推门一看，贤王十一正在练字。
“不是看书就是练字，你不闷么。”高梦棠说着，打开衣柜，寻找丝绸衬衫的影子。
贤王十一没搭话。
“你去雨林想穿什么衣服？”高梦棠忽视了贤王十一的忽视。
贤王十一：“不去。”
“诶？”
“雨林的行程，不参加也行。”
高梦棠：“整整10个小时呢，你不会打算描10个小时的字帖吧！”
他找到那件丝绸衬衫，顺手放到贤王十一腿上：“一起去玩吧，你穿这件。这可是黑泥人傀儡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好料子。”
贤王十一专注地写着一撇一捺，没理会高梦棠，但也没把衣服甩出去。高梦棠认为他接受了。
他翻找着其他遗落在这里的衣服，忽然间，指尖碰到一个尖锐的东西，似乎是一张卡片。
那张卡片被压在贤王十一的书堆之下，露出了一个角，边角处暗紫色的花纹，高梦棠很熟悉。
手指在空中停滞片刻，高梦棠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按住卡片，悄悄扯出来，昏暗的衣橱中，黑塔的水印反射出七色光。
卡片正面用红墨水写着：你已经死了
玩家死后变成活灵人，才会收到这张卡片。贤王十一为什么有？？
身后投来的阴影，盖住高梦棠手背洁白的皮肤。贤王十一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乱翻我东西？”
高梦棠猛然回过神，扭过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你生气了？”
贤王十一胳膊上搭着那件丝绸衬衫，他笑了一下，往衣柜里扔了一沓卡片，正面均写着：你已经死了。
“我的信徒们变成活灵人，会把卡片交给我。”贤王十一说。
高梦棠“喔”了一声，拿着自己的衣服，离开了房间。贤王十一望着他的背影，许久也没收回目光。
扔到衣柜里的那一叠卡片，迅速皱缩，变成一条扭来扭去的黑色章鱼触手。
第277章 最后一名死者（14） 我以为您知道………
一笔一画地写完了那张钢笔字, 贤王十一欣赏着自己细而不弱，方圆兼备，气韵清雅的灵飞经楷书, 房门又被推开了。
“我的主, 这一次参观活动, 我们一定会取了高梦棠的命献给你。”两名吸血死徒互相搀扶着, 声音激动。
贤王十一放下稿纸，无语地望着他们：“感谢你们的忠诚, 但我更希望你们保护好自己的性命。”
上一次他们嚷嚷着要帮贤王十一杀了高赓, 结果呢, 折腾了一通，最后还是贤王十一出手解决了问题。
：贤王十一表示，这一届带不动。
：我觉得他们老老实实待着, 就是对贤王十一最大的帮助了。
两位吸血死徒显然不这样认为，他们的双眼中闪烁着坚毅和仇恨的光, 誓要杀了高梦棠让贤王十一展颜一笑。
“安安静静待着，什么都不要做, 就当旅游。记住了么？”贤王十一旋上钢笔帽, 笑呵呵地重复了一遍, “什么都不要做。”
别给我添乱。
“遵命。”吸血死徒谦卑地垂下头。
但他们一离开火车, 就开始密谋。
“我们怎么能看着九千岁大人独自出生入死。”闻人夜说。
闻人枭：“杀了高梦棠, 至少杀了他们当中的一个人，以解我心头之恨。”
“可是, 怎么做呢？”有人问。
闻人夜沉吟片刻：“高梦棠现在最关心什么，我们专挑他痛处下手。”
*
“哥，你有心事啊？”段颂帮高梦棠熨着长裤。
高梦棠坐在床边，双目无神地发呆。听到这句话, 他轻轻应了一声。
赫仑给他梳梳头顶的卷毛：“学长，你怎么了，休息不足？”
“是不是想哥哥了……”白介小声说。
房间里陷入许久的沉默，高梦棠笑了一声：“开心点嘛，走，我们去雨林。”
南洲物种丰富且独特，这片雨林更是像童话中的魔法森林一样，色彩丰富，生机勃勃。趁着天晴，高梦棠拍了好几张照片，裴加纳和冤家兔撒欢地蹦跶。
雨林边缘，有一座宫殿似的建筑，白色的尖顶在阳光下熠熠闪耀。观光开始时，列车员说，在那里可以领取镜湖水，乘客有兴趣的话，可以少喝一点镜湖水，进入濒死之地，与古神建立更深的联系。
“隗哥在濒死之地，我们喝下镜湖水，去看看他吧。”赫仑提议，“他一个人太闷了，我们过去，至少能陪陪他。”
段颂、白介、商羽等人立刻响应，高梦棠睁圆了眼睛：“喝下镜湖水有概率死亡！这太危险了！”
“放心吧，”商羽说，“我熟悉这个，对于你们，喝50毫升左右，不会有事。”
高梦棠还是很犹豫，但这时，万里无云的晴空忽然下起了雷阵雨，他们没穿戴雨具，只能先跑到白顶建筑中避雨。
刚推开门，镜湖水浓烈的气味钻入高梦棠的鼻腔，熏得他头疼。大厅内只有几名NPC神职人员，他们往每一名玩家手里，塞了一个装满无色液体的玻璃瓶。
“饮下镜湖水，去接近古神吧。”神职人员说，“抵达生命的极限，才能领略神的奥义。”
“喝点镜湖水？”白介兴奋地问。
高梦棠严肃道：“不准！”
说着，他把所有人手中的镜湖水收了回来，放进自己的泡泡里。
且不说镜湖水本身就有危险，列车上的古神信徒还对他们虎视眈眈，这时进入濒死之地，岂不是任人宰割？
高梦棠不允许，他们很理解，谁也没有心生不满，而是迅速换好雨靴和雨具。
殿门再次被打开，古神信徒们身披湿哒哒的黑袍走进来，他们表情阴郁，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看到高梦棠等人，闻人夜清晰地发出一声冷哼。
两拨人各自整理着被淋湿的衣物，一时间，谁也没搭理谁。
“这时你的报应，灾星，”闻人枭用他那猫头鹰似尖锐冰冷的嗓音说，“你身边的人，都会被你传染了晦气。”
高梦棠：“怎样的晦气？七十多名古神信徒死了一大半，你们也去濒死之地转了一圈？”
吸血死徒的脸立刻沉了下来，加入游戏的101名玩家，如今剩余不到30名，高梦棠等九个人，还剩下8个人。
“没错，我们去濒死之地转了一圈，将死未死的感觉可不怎么样，”闻人夜嘶哑着嗓子说，“你哥哥很幸运，不用体会这种感觉，他直接死了，嘿嘿嘿嘿嘿。”
段颂噌地站了起来，握紧了拳头瞪着他们，赫仑展开了他的红披风，商羽手中的卡牌亮起危险的光芒。
高梦棠深呼吸一次：“你们全部的能耐，就是炫耀十一的战绩了。”
“还有杀死你亲爱的挚友，隗维。”闻人夜的笑容更加阴冷，“我们在濒死之地看见他了，送了他一程。”
此言一出，赫仑、段颂等人变了脸色。
白介大喊道：“这不可能！濒死之地根本没有伤害判定！”
濒死之地像一个梦境的世界，梦中的人即使粉身碎骨，仍然会在现实中毫发无伤地醒来。
闻人夜冷哼一声：“熟睡中的人被惊吓，会被吓成傻子。嘿嘿嘿，你们的隗维，就算活了过来，也是个话都不会说的白痴。”
商羽和白介紧张地对视了一眼，他们对濒死之地比较熟悉，深知闻人夜说的这种情况很有可能发生。有些婴儿受洗后，虽活了过来，但变成了痴呆，他们会被父母亲手杀死。
古神信徒们一边收拾着被淋湿的衣物，一边幸灾乐祸地笑着，离开之前，闻人夜扭着脖子，吐着舌头，模仿那些智力有问题的人。
他们离开后，玩家们褪去镇定的伪装，惊慌失措，满脸焦急。
“怎么办，隗哥好像有危险，”赫仑急得原地转圈，“梦棠哥，我们一定要去看看隗哥，你别拦我们了！”
高梦棠沉吟不语。隗维的灵魂只是被压制了，不是变弱了。凭借吸血死徒两个人，怎么可能伤害到隗维呢？他们被隗维吓得半死不活还差不多。
只不过，他们这招很歹毒。
就像诈骗犯打电话说“你朋友出车祸进医院了”一样，就算不信，但接到电话的人，也会第一时间联系朋友确认辞世。
高梦棠有九成把握，那两人在胡扯，可他不能问也不问。
“快，镜湖水拿出来，我能控制好，保证让你们安然无恙地醒来。”商羽催促。
“不行。这是他们的圈套，”高梦棠坚定地摇头，“我先去确认一下阿维的状态，他有问题的话，我转告你们。你们保护我。”
说罢，高梦棠脚下浮现重叠十字架。他感到全身一阵钝痛，仿佛皮肤是瓷器，裂成了一块块。数秒后，他化作云雾消散。
众人焦急地在原地等候，白介病急乱信神，叽里咕噜地向古神、佛祖和耶稣祈祷。这时，商羽轻轻说了一声“奇怪”。
“高梦棠进入濒死之地，身体应该留在现实中啊。”商羽说，“他怎么连身体都消散了？”
祈祷声骤然停止，白介睁开眼，双手还维持着祈祷的姿势：“也是啊，前两次老大进入濒死之地，身体都消散了。”
难不成，高梦棠是里世界生命，与他们不同么？
可是他们没时间细想了，因为这时，大门嘭一声被踹开，那群古神信徒去而复返。
“我就知道你们会往圈套里走，”闻人夜勾起嘴角，“若是你们再笨一点，全都去了濒死之地该多好。”
听到这句话，玩家们既愤怒，又松了一口气。愤怒是因为，古神信徒果然在骗他们。松了一口气是因为，隗维大概率没事。
闻人枭喝光一只玻璃瓶中的血液，舔舐着嘴唇：“但没关系，最棘手的不在了，对付你们还是很轻松的。”
两条贤王十一的虚影出现，碎纸机的触手气势汹汹地从领口伸出来，像地狱中的蜘蛛腿，会抓住每一条生命，撕碎、吞噬。
“准备战斗。”段颂沉声说。
*
第三次进入濒死之地，高梦棠感觉很不好，他全身无力，每一根骨头都像被敲碎了一样疼。他咬着牙跑进暴雨中。
绕了一阵，终于看到熟悉的身影。
“阿维！”高梦棠用尽全身力气喊。
隗维依靠着火车门，听着倾盆暴雨的哗哗音，见到高梦棠，微笑了一下：“您不是去雨林中了么？为何又回来了？”
高梦棠呼吸急促，费力地问：“你还好吧？”
“在下一切安好，您这是……”
“我就知道吸血死徒在骗我！”高梦棠躲进火车里避雨，捂着胸口，费力地平复呼吸，“你没事就好。”
“吸血死徒？”隗维说，“上午刚见过他们。”
那时，隗维依靠在贵妃榻中看窗外的风景，两名吸血死徒，看到隗维，像撞了鬼似的，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隗维诧异地看着他们，那两人立刻溜之大吉。
“不愧是你！”高梦棠拍了拍隗维的肩膀，简要地把刚才的事复述了一遍。
隗维蹙起淡色的眉毛：“他们有危险，您快回去。”
高梦棠点点头：“你没事我就放心了。阿维，再见！”
跑出去没多远，高梦棠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又折返回来，表情变得更加严肃：“阿维，你在濒死之地，能看到活灵人的白色影子，是吧。”
隗维点点头。
“我想问你一件事……”高梦棠有气无力，雷声轰鸣，吞没了他的声音。
听完高梦棠的问题，隗维的表情也变得有点复杂，他点点头：“是的，我以为您知道。”
*
商羽甩出一组爆炸卡牌，轰隆轰隆的爆炸声，连续响了半分钟才停歇。
爆炸的气浪冲垮了一片树林。从高空俯瞰，一望无际的绿色树冠中，出现了一块直径近200米的空地，山火顶着暴雨，蔓延肆虐。
古神信徒的整体实力不及段颂加商羽，但两名吸血死徒的【血色进化】实在令人头痛。
他们把贤王十一的血液当矿泉水一样喝，段颂等人不得不和无数个贤王十一战斗，很快就精疲力竭。
更难缠的是，古神信徒中，有一个人的技能就是释放可以吸血的虫子，段颂、商羽和白介被咬了好几口。
吸来的血再送给吸血死徒，他们又复制了堕落天使、牌皇和偷心贼的技能。
碎纸机的触手砸下来，土层开裂，蛛网般蔓延了千米远，两侧的树木纷纷倒塌。
“狗皮膏药。”段颂擦去嘴角的血，想拿出最后一瓶精神值恢复剂，掌心中只有一团空气发出“砰”的轻响。
闻人夜手中，出现一瓶高级精神值恢复剂，他冷飕飕一笑：“姓白的孽种，你的技能很好用。”
他复制了白介的技能，并偷取了段颂的精神值恢复剂！
段颂气得直咬牙，他的精神值不算高，而且他幸运值-100，很倒霉，精神值消耗得更快，眼下，剩余的精神值，只够他使用一次技能。
其他人状态也不是很好，赫仑受了很重的伤，商羽魔力值耗空，在躲避攻击的间隙使用魔力值恢复剂。
小苍兰的双刀【相生】因杀人太多，反噬很强烈，黑气缠满她的全身。
“我们是团伙作案。”闻人枭气定神闲地说，“时间差不多了，猜猜哪一个会成为被屠夫选中的幸运儿？”
众人不太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忽然间，古神信徒中的一个人全身僵直，脸朝下摔倒。
闻人夜一耸肩：“很不幸，但没关系。我们是疯子，疯子不怕牺牲。”
他复制出段颂的巨剑，直接将那个人的胸腔捅碎。商羽最先回过神：“小心，是屠夫！”
屠夫人皇九头被杀死后，会随机将一条亡魂转化为人皇九头。刚才，古神信徒的人杀死了屠夫，那个笔直倒下的人，就是闻人枭口中“被屠夫选中的幸运儿”。
月幡众人，白介、林里、蔚乡尘均属于亡魂，他们都有可能被选中……
下一秒，蔚乡尘幽幽地说：“鄙人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蔚乡尘的身体被扯得变形，扭曲的空间裹挟着降雨，形成一个小型旋涡。短短几个呼吸间，人皇九头在蔚乡尘身上复活了。
来不及为蔚乡尘伤心，段颂和商羽调用所剩无几的力气去对付屠夫。
“我更希望是白介。”闻人夜的眼睛扫了一圈，“好运不眷顾我，看来我要更努力地祷告。”
他身前，再次出现贤王十一的身影，阿撒托斯之矛刺向白介的眉心——
长矛迅捷如闪电，还会自动追踪，队友们要么被古神信徒缠住了，要么被屠夫缠住了。白介既无攻击技能，又无自保技能，他激发出所有潜力，往旁边一扑，勉强地躲过第一次攻击。
绝望笼罩了白介的内心。
他已经死过一次了，他已经变成活灵人了。
如果再死一次，他将忘记黑塔游戏，忘记队友，忘记高梦棠……
雨水浇湿了他的全身，视野很模糊，短暂的一瞬间，时间无限绵延。
他看到段颂高举巨剑的背影，后背的肌肉崩开了衣服的蕾丝，他看到小苍兰握着鬼气森森的双刀相生，反噬已令她皮肤青黑。
他看到……身负重伤的赫仑扑了过来。
噗嗤。
长矛刺穿赫仑的太阳穴，只差一厘米，就会刺到白介的眉心。
贤王十一的虚影消失，阿撒托斯之矛随之逸散，赫仑的太阳穴汩汩冒着血。
“赫仑……”白介下意识地抱住他，脑中一片空白，世界归于寂静。
闻人夜啧了一声：“别急，你很快去陪他。”
虚无的世界咔嚓一声破碎，白介从震惊中回过神，再抬起头，他蒙着水光的双眼已密布红血丝，那野兽似的仇恨，把闻人夜吓得愣了愣。
终于，在这时，黑色泥沼缠住了吸血死徒等人，铁娘子从天而降。
幽暗的丛林中，传出鬼魂的桀桀怪笑，无常鬼谢无令缓缓飘了出来。
“我没办法放弃幻想，但现在我知道了，对待敌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赶尽杀绝。”高梦棠从雨林中走来，雨水敲击在他鹅黄色的雨衣上，四处溅射，形成一团雾蒙蒙的光晕。
看到他，月幡众人立刻松了一口气。
黑色泥沼没过了古神信徒们的脚踝，他们挣扎着往外爬，高梦棠平静地望着他们。
“段颂，用你的技能。”
本已精疲力竭，听到这句话，段颂再次燃起斗志，他怒吼一声，巨剑刺入图层，血红的光阵浮现，气温骤然升高，雨水蒸发，这一片战场仿佛被云雾缭绕。
【666堕落天使】技能【更加黑暗】
技能说明：沿着深渊一直走下去，也算前途无量。
：堕落天使持续消耗自己的精神值、魔力值、体力值，并持续增强敌人的负面效果。
那些古神信徒已经把一条腿拔了出来，叠加了技能【更加黑暗】，黑色泥沼的吸力强大数倍，眨眼之间，泥沼漫过他们的腰。
还有战斗力的人趁此时机反击，白介早已怒不可遏，他夺过小苍兰的双刀，嘶吼道：“全都去死！全都去死！”
黑气将他缠住，他疯魔了一样，无视反噬，不顾自身安危，认准古神信徒的脖子，一刀接一刀地砍下去。
吸血死徒不死心，召唤了一排贤王十一的虚影。
谢无令化作黑雾，将他们团团围住，同时发动技能【皆有一死】
技能说明：别担心，所有人都一样，迟早会死。
：技能发动时，谢无令最多承受10%的伤害，并将90%的伤害反弹到被他绑定的人身上。
谢无令的技能，没有区域限制，他可以选中副本中所有玩家。
而且，【皆有一死】也算负面效果。
叠加段颂的技能【更加黑暗】，实际反弹的伤害，超过300%
古神信徒们的脑门上，被贴了一张黑色符咒。还没等他们回过神，碎纸机已发动攻击。
所有攻击都落在谢无令身上
骨肉破碎的闷响，谢无令毫发无伤，吸血死徒等人，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要么躯干横断，要么脑袋爆炸。
战斗在这一刻结束。
火车中。
贤王十一悠闲地练完字，收拾整齐，撑着伞，正准备去雨林中散散步。出发之前，他习惯性地眯起眼睛，发动追踪视觉。
原本，副本中剩下10多名活灵人，他们的位置可清晰地展示在贤王十一的视野中。
此刻，活灵人的坐标寥寥无几。贤王十一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打开系统页面一看。
算上他，存活玩家只剩下9个人。闻人夜、闻人枭等信徒的头像，均被盖了【绝罚】的印章。
贤王十一：……？
他已经吩咐他们了，什么都不要做，等着通关就好，这会儿怎么全死了？？
：【贤王十一：茫然.jpg】
：暴雨中独自凌乱。
：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困惑哈哈哈哈！
第278章 最后一名死者（15） 那个人是谁……
泥沼流回体内, 站成一堵墙的铁娘子瞬间消失，谢无令的尖笑也如回声越飘越远。
高梦棠卸了力气，两腿一软, 跌坐在地, 吐出一口血。
进入濒死之地对他的伤害很大, 方才用了太多力气, 胸腔中仿佛塞了一颗炸弹，即将爆炸似的压力, 让他心脏狂跳, 耳中只能听到咚咚咚的闷响。
“白介, 你还好么？”商羽问。
眼前的景象晃来晃去，高梦棠费了一番力气，才看清楚白介的状态。
双刀相生像沥青一样融化, 刀把黏在白介的掌心，想扔也扔不掉。
相生会反噬主人。
众人使出千方百计, 也没办法将相生与白介分离。黑气萦绕白介，张牙舞爪, 像一只要将他吞噬的影兽。
白介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他头痛欲裂, 凭借惊人的毅力, 愣是一声也没吭。
旁观者却吓得变了脸色。
黑雾缭绕中, 白介的头颅正在……闪烁。
消失、出现、消失、出现、消失、出现。
每一次闪烁，白介的脑袋就腐烂一些, 直到，那具完好的身体上，顶着的再也不是人类的头颅，而是白森森的骷髅。
“商羽, 快想想办法！快想想办法！”赫仑变成活灵人，急得额头冒汗，“双刀反噬该怎么办？”
传承级武器均是孤品。商羽见多识广也不是全知，她没有使用过相生，不了解双刀的性质。
她只知道，传承级武器一旦反噬主人，不一定是坏事，但定是一次历练。
这时高梦棠恢复了一点力气，他发现冰瓯泡影一直在震动，刚把这只小盆拿出来，一个泡泡迫不及待地飘出水面。
啵的一声，泡泡爆炸，白介的遗体掉了出来。
他死因是脑袋爆炸，那具遗体没有头。众人不忍细看，纷纷别过脑袋。
就在此时，双刀相生又产生了新的变化，黑色刀从白介手中脱离，融化成沥青似的液体，钻进白介的遗体中。
遗体竟然“活”了过来，无头的身躯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向白介。
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向自己走过来，真令人头皮发麻，白介瞪着眼睛，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直到，无头尸体抓住白介握着白刀的手。
遗体和活灵人，两个白介，像画面故障一样，不断闪烁，时隐时现。玩家们心急如焚地看着这一幕。
“不要动，”商羽提示，“这时候乱来，只会害了他。”
无声的爆炸，气浪的凉风如刀子，吹过丛林，树叶瞬间变黄，窸窸窣窣零落满地。
阴阳相生。
只剩下一个白介，说不准是遗体还是活灵人。无头的身躯跑来跑去，一颗骷髅头在地上蹦跶来蹦跶去。
“怎么回事！我胳膊呢？我腿呢？”骷髅头的下巴一张一合，吐出和白介相似的声音。后方，无头身躯的胳膊腿乱扭。
这算活过来了……吧？
段颂抓住骷髅头，按在白介的脑袋上。
第一次安反了，后脑勺朝前。
白介按着自己的脑袋转了一百八十度，看到高梦棠，直接扑了过来：“老大！我想你了！”
被一颗骷髅脑袋拥抱，高梦棠很难感受到温暖，他艰难地从怀抱中挣脱：“唔，白介，你可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请你别伤心。”
说着，他拿出小镜子，映出白介现在的模样。
脖子上一颗骷髅头，两条小臂的皮肤变成沥青质感。
很难相信这是一个人，而不是黑塔中的屠夫。
白介愣了片刻，难以置信地碰了一下镜子，又摸了一下冰凉的骷髅头。
他头顶，亮起了一行光字：【374偷心贼】
光字逐渐黯淡，再次亮起时，变成了金色的【374聆密人】
身份卡进化，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但白介这副模样……
众人沉默良久，不约而同地垂着脑袋，不愿意看白介的惨状。赫仑先开口了：“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
“古神啊！我竟然变得这么帅！”白介拿过镜子，高举起来，全方位无死角地欣赏自己现在的模样。
他看起来如此兴奋，完全不像为了安慰队友强装出来的开心。
“哈？”赫仑愣住了，智商随之下线，“你简直像怪物！”
“对啊。”白介的骷髅脑袋转了270°看向赫仑，“多像热血漫画中的反派大boss！”
赫仑：“……无法反驳。”
白介兴奋地研究着自己的新身躯，很快，他就可以控制自己的骷髅头飞来飞去，手肘也能断开，小臂甩出去，变得像刀子一样锋利，可以当回旋镖。
队友变成了怪物，照理来说，应该伤心一下。
但这副模样白介喜欢，身份卡成功进化，战斗力也增强了，好像找不到伤心的理由。
纠结一阵，高梦棠只好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太好了，你们都没事。”
“我的存在感这么低么？”有个人气哼哼地开口，“还有人记得我么？”
竟然是蔚乡尘的声音。他被人皇九头夺取了灵魂，不应该消失了么？
众人转头一看，蔚乡尘竟恍若无事地站在不远处，还是生前的模样，穿着那件可以收藏到博物馆的华丽长袍。
段颂：“你不是被人皇九头转化了么？”
“没错。我是人皇九头。”蔚乡尘无奈地说，他的脖子骤然伸长，两侧对称地又长出8条脖子8颗脑袋。
表里世界的结界破碎时，强大的能量辐射使蔚乡尘异化，他却没有死，足以见得他在抗辐射领域有基因优势。
活活饿死后，蔚乡尘的亡魂飘荡了数百年也不消散。他稀里糊涂总忘事，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忙，存在感也不强。
这些因素，常常令人忘记，蔚乡尘的灵魂，奇迹般的强大。
爱德华也因辐射而死亡，他所受的辐射量，远不及蔚乡尘在结界破碎之初所受的辐射。
所谓一物降一物，人皇九头虽然夺取了蔚乡尘的灵魂，却无法完全压制蔚乡尘，两条灵魂达成共生关系。
“这种感觉有点古怪。”一堆脑袋缩成一团，蔚乡尘又变回原本的模样，“但鄙人大概没有死……吧？高首领，您试着超度一下。”
玩家们冒着雨，扑过去抱住蔚乡尘，再一次庆祝队友大难不死。高梦棠使用超度技能浮现时，他听到了熟悉的提示音：
“超度成功。”
*
古神信徒均被淘汰，屠夫被超度，月幡众人大部分都活着。
一桩一件，压在心头的沉重事，均在此刻解决。玩家们从未感觉心情如此轻松，不只高梦棠，其他人也有了旅游度假的闲心。
他们找了一间空的小木屋，收拾着被雨水和血水弄脏的衣服。
白介变成了骷髅人，手杖【如愿】也跟着主人的皮肤变化，这一次，竟然变成了一把精美的长柄黑色雨伞。
此外，商羽给白介一顶【易容礼帽】，戴上这顶帽子，可以变成任意年龄段的自己。白介一会儿变成小娃娃，一会儿变成老头子。
日常生活，可以带着这顶帽子伪装成正常人。还需要手套遮盖一下沥青胳膊。
只不过，礼帽、手套和长柄雨伞，与白介的宽松红色卫衣不搭配，换了一套黑色西装，在镜子前转了好几圈。
“高礼帽，皮手套，长柄雨伞，黑西装……”白介说，“我怎么像个绅士，简直是湖中鬼影的翻版，不行不行！”
白介立刻把礼帽摘下来，他更喜欢骷髅头皮肤。
“鄙人可以随意出入濒死之地。”蔚乡尘说着，身体消失，又再次出现。
人皇九头有两个技能【活地狱】和【死人间】
【活地狱】：亡者聚集的地方，不就是地狱么？
人皇九头可自由进出濒死之地，并赋予队友一个护符，保证他受到致命伤害时不会死亡。护符效果持续10秒。
【死人间】：生者降临的地方，不就是人间么？
人皇九头死后可将一条亡魂转化为新的人皇九头。
蔚乡尘的身影再次出现：“濒死之地怎么一个人都没有，我有点想隗维了……”
听到这句话，其他玩家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一齐看向高梦棠。
他们的意思很明确，想和隗维见一面。
如今，副本中没有什么威胁，进入濒死之地，没什么危险。
“高梦棠，你放心吧，”商羽说，“只喝50毫升，不会出事。”
白介连连点头，骷髅脑袋上蹿下跳：“对啊对啊，我得让隗哥看看，我的新皮肤有多帅！”
迟疑片刻，高梦棠点了点头。
他拿出一组小茶杯，给每个人倒了一点镜湖水。这时，蔚乡尘已进进出出濒死之地许多次，他的表情有些惊讶。
蔚乡尘：“高首领……”
高梦棠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我没事。”
蔚乡尘沉默片刻，点点头，进入召唤物空间睡觉。
“嗷呜！我也要去濒死之地，我要去见章鱼哥！”裴加纳狗鼻子皱成一团，强忍着不适，舔了好几口。
对于表世界的人来说，镜湖水无色无味，喝下和矿泉水一模一样。
“没什么感觉啊。”赫仑看了看自己的手，“我以为我会头晕目眩。”
白介有点紧张了：“一会儿刺穿我的胸膛，会不会很疼？”
“你不是巫师世家么，你不知道？”赫仑问。
白介：“我0岁受洗，不记事！”
“不疼，镜湖水会麻痹左胸腔的痛感。”商羽回答。
既然不痛，玩家们更放心了，齐刷刷躺成一排，双手十指交叉搁在腹部，安详地合上双眼。赫仑还是有点紧张，嘴里胡乱念着俺嘛尼叭弥哄。
最后一个步骤，刺穿每一名玩家的胸膛。
虽然知道没什么事，但那也是往朋友胸口捅刀子啊！
高梦棠见不得这种血腥事。
临到关头，他难免犹豫，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
：我只是一只善良柔软小兔子，怎么能做这种事QAQ
：哎呦哎呦，小脸皱成一团了。
：注意！高梦棠要行动了！
——他给队友们的脸盖上毛巾。
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高梦棠刺不下去。
又犹豫了两分钟，终于，下定决心似的，站在最右侧段颂的身边，举起匕首——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躺在门边的赫仑听到声音，下意识地睁开眼，透过毛巾和脸颊的缝隙，看到一点模糊的影子。
叽里咕噜的念经声停止，赫仑一把扯下毛巾，兴奋地坐起来：“隗哥！我终于见到你了！！”
听到他的喊声，其他玩家也纷纷扯下蒙住眼睛的毛巾，迫不及待冲过去，将来者团团围住。裴加纳顺着腿爬到那人怀里，嗷呜直叫，蹭来蹭去。
高梦棠跪坐在原地，紧握尖刀，维持着举刀要刺的姿势。他诧异地盯着走进来的人，那个人也困惑地看着他。
刀子还没刺下去，队友们根本没进入濒死之地，他们抱住的那个人，不是隗维，而是贤王十一。
第279章 最后一名死者（16） 像梦一样
高梦棠只愣住了难以察觉的一瞬间, 随即像什么都没有察觉一样，连声喊着“阿维”，扑过去抱住贤王十一。
“喂, 你们……”贤王十一皱着眉头从怀抱中挣脱, 又把一个劲舔他脸的裴加纳扯下来,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段颂嗷嗷喊着：“隗维你无情！这么久没见我们, 你就不想我们么！”
贤王十一盯着他数秒，别过脸去, 什么都没说。
“章鱼哥, 我跟你讲, 贤王十一可坏了！”裴加纳摇着尾巴跑来跑去，“他太坏了，他, 额……”
裴加纳很想控诉一下【最后一名死者】副本中，贤王十一的罪行, 想来想去，忽然发现, 贤王十一好像也没做什么。
杀人了么？没有,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房间里看书练字。
害人了么？或许算, 他用真主之目引发骚乱, 但那也是古神信徒们自相残杀, 自取灭亡。更何况，死几个古神信徒, 对高梦棠等人只有好处。
刚刚结束的那场战斗，贤王十一显然不知情。
“嗯？”贤王十一挑起一侧眉头，“他有多坏？”
裴加纳晃成一朵花的尾巴逐渐耷拉下来：“总之就是很坏。”
高梦棠岔开话题：“好啦好啦，我们关注一些开心的事。去雨林中冒险, 怎么样？”
看贤王十一的表情，他认为这个提议不怎么样。
他找高梦棠，是想问问那些古神信徒怎么死的。
但是，这群人误以为自己进入了濒死之地，误以为自己遇到的是隗维。
贤王十一正要结束这场闹剧，但高梦棠不由分说地给他套了一件雨衣，拉着他就往外跑。
雨林中植被茂盛，暴雨穿过林冠层的缝隙，落在地面，又被低矮植物的叶片接住，水花四溅，氤氲的水汽淹没了玩家的腰。
土壤泥泞，他们穿着橡胶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商羽眯起眼，盯着树叶间一闪而过的蛇：“不太对呀。”
白介：“怎么了？”
“濒死之地有动物么？”商羽说，“将死未死的生命才会出现在这儿……”
高梦棠顺口胡诌：“当然有啦。这些动物是环境的一部分，不是真实的，但我在濒死之地见过许多小动物。”
队伍中的两位曾经的古神信徒，虽去过濒死之地，但那是刚出生时的事了，他们完全不得具体情况。
此外，进入濒死之地这一行为，大多发生在教堂或卧室内，一个封闭的安全区域。
几乎没有人在户外进入濒死之地，他们更没闲心观察濒死之地有没有动物。
商羽和白介没细想，而是被一群羽毛艳丽的鸟吸引了注意。
“我小时候听过一个传说，”赫仑说，“如果在雨夜见到白象，对白象许愿，象神就会实现你一个愿望。”
今天下雨、象群栖息在雨林。会不会遇到白象呢？赫仑充满期待地眺望着丛林深处。
商羽提议：“那我们这次徒步的主题，就定为寻找白象，怎么样？”
众人立刻响应。他们一边乐此不疲地和“隗维”讲述这几天发生的事，一边往丛林深处走，四处搜寻着白象的影子。
“隗哥，我以为你就够无趣了，你别生气。”赫仑迅速说，“我没想到，贤王十一比你还无趣。”
白介重重点头：“他整天不是看书就是练字，你能想象么！一天看8个小时书，再练4个小时的字！”
“他好不容易复活了，竟活得如此无聊。”段颂说。
小苍兰也跟着喊：“无鸟！”
起初，贤王十一没有回话，他一脸嫌弃地瞅着自己沾着湿泥巴的雨靴，不耐烦地在泥地里跋涉。但他们蛐蛐人的方向逐渐跑偏
“贤王十一是不是死太久，精神出问题了？”赫仑说。
段颂：“很有可能！或许他认为自己仍是死亡状态，所以静止不动。”
白介：“真的有这种病！科塔尔妄想症，又称活死人综合征。患者明明活着，但坚信自己死了，我在课堂上听到过……”
“冒昧揣测一下，”贤王十一听不下去了，“贤王十一一个人闷在房间里，只是因为没人陪他消遣时间。”
赫仑大笑：“怎么可能！他那么……那么”
“那么”了好几次，赫仑说不下去了。
贤王十一没有朋友，只有信徒。那群人一见到他就要下跪，就会热泪盈眶大喊感恩。
和这群人交流，还不如自己一个人消磨时间。
叽叽喳喳的讲话声停止，众人沉默了足足10秒钟，一时间只能听到雨声中清脆的蛙鸣。
此后他们没再提起贤王十一，一门心思地寻找白象。
下午两点多，降雨小了一些，有天晴的趋势。他们又找到一间河流旁的废弃小木屋，众人进去休息，也到了午饭时间，段颂扯着嗓子喊饿。
旁边就是河流，比起高梦棠泡泡里的存活，他们更想吃现抓现吃的烤鱼。
抓鱼对黑塔玩家来说小菜一碟，即使不用技能，仅凭他们超出常人的身体素质，用一根削尖的木棍，也能收获满满。
半个小时后，每个人提着两条食人鱼回来，高梦棠已在院子的雨棚底下，升起火，架起锅，还摆上了很多调料。
“来吃鱼！”段颂兴奋地吆喝着，把食人鱼扔进铁桶中，忽然想起一件事，“谁会做鱼？”
众人又傻眼了。
段颂好歹是个富二代，本科刚毕业，做饭这种事他完全没接触过，赫仑和白介脱离校园半年，没有学做饭的机会。
林里？她会吃饭就很难得了，商羽和小苍兰一样，只会吃人肉。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位穿白丝绸绣竹纹衬衫的人身上。
隗维会做饭，他的厨艺还很棒。
见状，贤王十一点烟的动作顿住，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哎呀，你看看这，我们来濒死之地看你，结果要你给我们做饭，多不好意思。”段颂说着，把那只铁桶往“隗维”面前一推。
贤王十一幽幽吐出一团烟雾，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你不介意？那真是辛苦你了。”段颂嬉皮笑脸地说。
贤王十一：“……”
他没同意，更没说过不介意。
可这群人真不把他当外人，忽视了贤王十一阴沉的表情，竟点起了菜。
段颂：“我想吃清蒸鱼，清淡点，少油少盐，我要健身。”
赫仑和白介：“一条红烧一条炭烤！”
商羽：“爆辣水煮鱼！”
段颂：“还有鱼丸。”
高梦棠：“我想喝鱼汤！”
贤王十一用眼角瞥着他：“您一位素食者，跟着凑什么热闹？”
高梦棠委屈，但理直气壮：“就是想要鱼汤嘛！”
铁桶又往贤王十一怀里推了推，食人鱼扑通扑通地跳。在赫仑和白介商量着要不要吃松鼠食人鱼时，贤王十一抱着铁桶，先一步离开。
松鼠食人鱼不可能做的，绝对不可能。那道菜太麻烦。
木屋面积小，做饭在室外，透过蒙着灰尘的破旧玻璃，能看到贤王十一有条不紊忙碌的背影。黑泥人傀儡在给他杀鱼、切鱼、备菜。
高梦棠想帮忙，但被贤王十一赶了回来，不会做饭的人，不如黑泥人傀儡好用。
“我们能在濒死之地停留多久啊？”赫仑问。
白介：“大概六个小时左右。”
“那太好了！”赫仑舒服地往椅子上一躺，“还是隗哥好啊！我们等着吃就行。”
商羽扒拉着手指头：“会理财、会做饭、爱干净、有品位、有才能、很勤劳。六边形战士，谁纳了他，真是三生有幸。”
“你不准打我们隗哥的主意！”白介气得骷髅脑袋飘了起来。
贤王十一沿着鱼脊背开刀，剔除鱼骨，铺上一层姜，放上食人鱼，再铺一层葱丝。
身后的小房子里传来一阵嘻嘻哈哈，贤王十一面无表情地杀鱼，心里非常纳闷。
他为什么要配合这群人玩过家家游戏？
算了，闲着也是闲着。
一个小时后，铁锅中冒出滚滚白烟，迎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飘摇。鲜鱼的香气从木板缝隙中渗到房间中，玩家们停止打牌，循着香味来到院子中，盯着一桌子的菜，两眼冒光。
贤王十一解下当成围裙穿的雨衣，搭在简陋木椅上：“做好了。”
“隗哥！你太好了！”白介迫不及待地动筷子。
鱼肉清甜鲜美，只是闻着香气就令人食指大动。贤王十一还贴心地留了一碗纯素沙拉菜，一大盆留给小苍兰的鱼肉刺身。
高梦棠刚抱起沙拉碗，一碗奶白的鱼汤就推到他面前。贤王十一木着脸：“您要的鱼汤，请品尝。”
“诶？”高梦棠心虚地不看他，“看着就很好喝。”
贤王十一轻笑一声，碎纸机从他袖口爬出来，触手像吸管一样，咕叽咕叽喝着鱼汤。裴加纳也想喝口汤，被碎纸机一条触手扇飞，气得呜呜叫。冤家兔则窝在贤王十一怀里睡大觉。
吃了一块鱼排，贤王十一就放下餐具，在不远处抽烟。碎纸机亦步亦趋地跟在主人身后，它在泥地里爬行，脏得像一条泥鳅
碎纸机的触手扭来扭去：你是谁？
贤王十一抽烟的动作一顿。他使用着隗维的身体，在此之前，他的灵魂化作101身份卡，与隗维的灵魂深度融合。
可以说，他们从形貌、气味到灵魂，都一模一样。
像硬币的正反面，从前，隗维那一面朝上。现在，贤王十一那一面朝上。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均没有变化，以至于碎纸机也分辨不出来。
咕叽咕叽，碎纸机扭了两下，继续问：这里不是濒死之地，你是贤王十一还是隗维？
贤王十一将烟头扔进雨中：“我们是一个人，我们都是你的主人。”
碎纸机的两只眼睛扭了扭，似懂非懂。但它不喜欢深度思考，于是拖着一身湿哒哒的泥巴，爬回桌子旁，专注地吃烤鱼。
吃完饭，众人没打算收拾残局，剩下的饭菜留给路过的毒蛇或蜘蛛。他们整理了一下行装，重新出发。
“我觉得瀑布这里一定能见到白象。”赫仑笃定地说，“象群会来这里喝水。”
晚上五点多，天色擦黑，他们打着手电筒，向密林深处走去。赫仑很着急，一路小跑走在最前面。
“赶着投胎啊！”白介气喘吁吁地在后面追。
赫仑：“我们只能停留6个小时，现在已经过去3个小时了！我们一定要找到白象。”
晚上六点，他们抵达瀑布，很遗憾，没见到白象。
别说白象了，连一只大型哺乳动物的影子都没见到。沿路，高梦棠摘了许多热带水果，荔枝、芒果、山竹、百香果……试图用果香吸引象群靠近。
他们耐心地等了20分钟，树林里静悄悄的。赫仑垂头丧气，看他的表情，都要急哭了。
“不就是白象么，离开副本我们去动物园看个够。”白介安慰他。
赫仑坚定地摇摇头：“不一样。多么独特的经历啊，我不想留下遗憾。”
他仔细地检查着土地和树木，似乎白象会从缝隙中跳出来。时间已经过去了5个多小时，不久之后，他们就会“醒来”。
天已完全黑了，雨也快停了。他们在茂密的树叶底下升起了篝火。赫仑的手电筒像一只不死心的幽灵，在林中晃来晃去。
贤王十一不以为意：“白象是哄小孩的传说，你多大了，还信这个。”
“我以前还不信世界上有九头人呢！”赫仑固执地说，“我一定要找到白象。这次找不到，我就再喝一次镜湖水。”
走了这么久，玩家有点累了，升起火堆，取暖休息。
贤王十一蹲坐在篝火旁，温暖着他冰凉的手指，完全没在乎赫仑的执拗，直到赫仑说出下一句话：
“我会向白象许愿，保佑隗维安然无恙地回来。”赫仑坚定地说。
轰的一声，火焰蹿高，燎过贤王十一的手指。他忘记缩回手，月光幽暗，能清晰地看到他手背淡蓝的血管。
赫仑双手合十，做了一个祈祷的姿势：“隗哥，等你回到我们中间，记得感谢白象的保佑。”
夜雨潇潇，水流顺着叶脉点点滴滴垂落，树木像一尊尊雕塑，撑起了剔透的水晶珠帘。贤王十一将双手从篝火旁挪开。
他双手撑在积了水的塑料野餐布上，仰着头，透过林叶的缝隙，望向没有月亮的天空。
“走呀，我们接着去找白象。”段颂说，“你看什么呢？”
贤王十一：“夜空。”
段颂也抬头看了看。
“我向来讨厌夜晚，可是，我刚才认真考虑了一下，”贤王十一继续说，“夜晚才是这个世界最真实的模样吧。光芒只是偶然出现。”
段颂哈哈大笑，他拍了拍贤王十一的肩膀：“隗维，你咋变得这么多愁善感，走啦，去找白象。”
他们重振旗鼓，刚收拾好，就听到赫仑大叫了一声，他举着手电筒跑回来。众人还以为赫仑遇到了什么危险，心提到了嗓子眼，还没开口，先听到悠长的象吟。
赫仑欢快高呼：“白象！我看到白象了！”
火光的照耀中，翠绿的叶片如层层叠叠的翡翠，颤动时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透明的雨幕中，走出三只庞大、美丽、皎洁的白象。
白象踩着灌木走来，行动迟缓而雍容。它们的皮肤被雨水冲刷干净，几乎是纤尘不染。其中一只小白象，看到人，好像有些好奇，小跑着凑过来，被妈妈的鼻子勾了回去。
高梦棠喂了它们几根香蕉，它们好像不喜欢吃，用鼻子卷起，用力一扔，扔出很远。
“快许愿！快许愿！”赫仑盘腿坐好，闭上双眼，十指交叉紧握，嘴里念念有词。其他人也随着他的动作，低声念叨着。
再睁开眼，白象已经走远了，它们的背影在树叶间忽隐忽现。
“白象一定会实现我的愿望！”赫仑幸福地闭着眼，仿佛看到了很美妙的画面。
雨林冒险的任务完成，他们迟迟不愿离去，围坐在火堆旁，讲述着这几天发生的事。
“……就是这样，贤王十一的古神信徒把自己作死了！”白介大腿狂笑。
段颂：“还有一件事，学长故意对着十一吹唢呐，喇叭对准他的脸，给他吓了一跳！笑死我了。”
高梦棠有点忐忑：“哎呀，别说了……”
“嗯？”贤王十一挑起一边眉毛，“很有趣么？”
“当然了，我亲眼看着贤王十一黑着脸冲出去，我笑了半个小时……”段颂丝毫没察觉到不对劲，高梦棠生硬地转移话题：
“那个，你会不会吹唢呐呀，我教你吧。”
“好啊。”贤王十一立刻答应下来。
这让高梦棠有点意外。段颂也打趣道：“隗维，你不是说不能帮你挣钱的技能，都是没用的技能么，怎么愿意学唢呐了？”
白介深表赞同：“隗哥，你的性格比以前有趣多了。”
“死过一次，才知道生命的珍贵吧。”贤王十一毫不在意地说。
他接过唢呐，在高梦棠手把手的教导下，试着吹了几个音。
月亮生物均有艺术天赋，教他不需要费很多力气，半小时后，贤王十一已经能吹《欢乐颂》了，因为是唢呐，吹起来不够欢乐。
“真不想走啊，”赫仑望着树林中白象忽隐忽现的背影，“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个下午。”
商羽看了一眼手表：“我们已经在濒死之地停留六个小时了，过一会儿就该离开了……哎。”
“话说回来，我们要怎么回去呢？”赫仑问。
离开濒死之地，灵魂将回到身体内，也就是他们出发的位置。
高梦棠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他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队友们运回去，来圆濒死之地这个谎言呢？
白介耸耸肩：“应该会自动醒来吧……我其实……不太……清楚。”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强烈的睡意钻入脑中，林中忽然飘来暗黄色的瘴气，顺着玩家们的七窍钻入脑中。
数秒后，玩家纷纷倒地不醒，只有高梦棠安然无恙。他惊讶地睁着眼睛，忽然明白过来什么，看向贤王十一。
“我帮你圆谎。不客气。”贤王十一说，“他们30分钟后会醒来，没有生命危险。”
高梦棠愣愣地“哦”了一声。
“碎纸机，回来。”贤王十一说。那三只白象，融在一起，变成一只邪恶的黑色大章鱼。
触手卷起赫仑、白介、段颂等人，往自己的身体上一抛，又卷起高梦棠和贤王十一，驮着他们，全速朝火车奔去。
贤王十一没问高梦棠为什么要说谎，高梦棠也不提。二人默契地忽视这件事，途中，聊着天气、食物和星座这些无关痛痒的事。
20分钟后，他们回到火车站。碎纸机缩成一小团，玩家们扑通扑通摔了下来，眼皮颤动，随时会醒来。
“唢呐你拿回去吧。”高梦棠说，“没事的时候吹着玩，打发时间。”
贤王十一看着那支唢呐数秒，轻轻接过，刚要走，又转过身，递给高梦棠一支翠绿的钢笔，笔帽上是昙花岭的标志。
“回礼。”贤王十一说。
雨彻底停了，凉风吹拂。火车站周围低矮的草丛中，蚱蜢跳来跳去。
贤王十一穿着高梦棠给他的那件丝绸衬衫，这件衣服是隗维按照高梦棠的尺码做的，穿在他身上，有些宽大。
玩家们醒来后，发现自己在火车中的卧室，表情有些茫然。
“像梦一样啊。”段颂长叹。
唢呐的呜咽，断断续续地传来，吹奏者不太熟练，但听得出来，这首曲子是《大出殡》
“是啊，”高梦棠窗外飞速后退的夜幕，“像梦一样。”
第280章 最后一名死者（完） 最后一名死者
第六天, 火车返程。除了月幡众人和贤王十一，其他人都被淘汰了，屠夫已被超度, 副本中再无威胁, 平静得不像黑塔副本。
高梦棠开始研究奶茶。
他用水兑煮过茶叶的牛奶, 把雨林中摘来的新鲜蔬果榨成汁或切成块, 加进奶茶中，偶尔加一些可可粉或椰奶, 制成一杯杯口感偏清淡的饮料。
试喝者是贤王十一。
起初贤王十一不接受, 但高梦棠一次次推开他卧室门, 双手捧着他刚做好的饮料，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贤王十一看着冷酷傲慢，却不会拒绝, 尤其不会拒绝高梦棠这种黏黏糊糊贴上来的人，一杯接着一杯地被灌奶茶。
“好喝么？”高梦棠眼睛睁溜圆。
“不好喝。”贤王十一不留情面。
高梦棠会丢下一句“没关系”, 然后去研究更好喝的奶茶。
这样过了一整天，第七天旅途, 清早, 高梦棠就推开贤王十一的房门：“我又煮了奶茶哦！”
贤王十一还在睡觉, 他把章鱼玩偶推开, 面带愠色语气不悦：“我在睡觉！”
“尝尝嘛。”高梦棠把那杯奶茶放在床头柜上。
“急什么, 一会儿喝。”贤王十一又把脸埋进枕头中，随后被高梦棠从被窝里拽出来。
高梦棠：“当然着急了, 这是最后一天的旅途。离开副本，我们又是敌人了。”
这句话让贤王十一怔了一会儿，他轻轻垂下眼睫，拿过杯子, 抿了一口：“有点淡。”
“我再加点白砂糖。”高梦棠说着，增加了奶茶的甜度，把杯子推回去，期待地看着他。
贤王十一无奈，把奶茶喝完，长叹一口气：“可以了吧？”
高梦棠：“好喝么？”
“好喝好喝。”
“我还给你做。”说完，高梦棠甜甜一笑，拿着杯子跑了出去。
整个上午，高梦棠都在琢磨奶茶、咖啡、鸡尾酒等饮料，贤王十一被他纠缠着品尝了很多一言难尽的饮品。
“您这是干什么？”餐厅中，贤王十一蹙着眉头问。
高梦棠放下装满冰块的摇晃杯：“那天在雨林，谢谢你给我们做饭。”
贤王十一品鸡尾酒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火车里的厨房不对外开放，我没有做饭的条件，”高梦棠闷闷地说，“如果我们还能重逢，我给你做一顿饭。”
“但你也知道，月亮生物的味觉与表世界人类不同，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高梦棠说着，拿出一个笔记本，“但我把你喜欢的口味记下来了哦。”
他一页一页地翻给贤王十一看，从奶茶，到咖啡，到鸡尾酒，详细标注了贤王十一的喜好。
奶茶喜欢偏甜口，咖啡偏爱酸味较重的黑咖啡，鸡尾酒的基酒度数最好在45°左右。旁边还有插画。
贤王十一沉默许久，直到高梦棠问：“你喜欢吃什么菜？有机会我学一下。”
“……杯子蛋糕，海鲜粥，人肉番茄浓汤，椰子鸡，沙拉。”贤王十一说。
高梦棠唰唰唰地在笔记本上记录下来，自动剔除人肉番茄浓汤，听到“沙拉”时，他的笔尖停顿了一下。
像是知道高梦棠在想些什么，贤王十一自嘲似的笑了一下：“总归做了500年的贤王，草叶子吃了500年，再不喜欢，也习惯了。”
晚上八点，列车就要到站了，这个副本即将结束。
副本结束后，活灵人要通过一个试炼才能复活，试炼的具体内容，他们还不知道。
“梦棠哥，你套一下贤王十一的话吧。”赫仑紧张地说，“你们关系还不错，他说不定会告诉你。”
高梦棠用电热水壶煮了茶汤，正在往里面加冰糖：“放心吧，你们一定会通过试炼的。”
“你怎么知道？”白介惊讶，“贤王十一告诉你了？”
过了一会儿，高梦棠轻轻“嗯”了一声。
贤王十一没告诉他，高梦棠也没问过。但高梦棠猜得出来试炼的内容是什么。
赫仑又在说些“象神保佑”之类的话，他双手按着胸膛祈祷，忽然间，察觉到什么，从衣服中取出两个吊坠。
初心护符和安然吊坠。
这两条项链都是孤品级道具，初心护符的作用是“在关键时刻帮助玩家记住初心”，具体用途不明。
而安然吊坠分为两部分，滴血认证后，其中一个人活着，另一枚吊坠将常亮。
当时，赫仑把另一半吊坠分给高梦棠，让他滴血。
孤品级道具，赫仑不太敢露在外面，这些天不是放在行李箱中，就是藏在衣服里，直到现在才发现，他的安然吊坠一直在闪烁。
赫仑顿时慌了神：“怎么回事啊！梦棠哥，你，你有危险？”
正在搅拌奶茶的高梦棠：？
“安然吊坠一直在闪烁。”赫仑焦急地说。
高梦棠：“你不是变成活灵人了嘛，安然吊坠判断失灵吧。”
此言有理，赫仑安心了一点，很快把吊坠的事抛在脑后。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副本结束后的“复活试炼”是什么。
月幡成员中，赫仑、白介、林里变成了活灵人。白介因双刀反噬，阴阳相合，不需要通过复活试炼了。
白介倏地坐直了，骷髅头飘了起来：“我身份卡进化了。”
赫仑：“知道了！别炫耀了！”
“不是炫耀，我是想说，”白介道，“【374聆密人】的技能是【此时的愿望】”
技能说明：你此时最想拥有什么？钱财？名誉？还是……一个简单的拥抱？
：374聆密人可窥测他人此时此刻最想做什么。冷却时间5分钟。
这一技能可探测道某人“此时此刻”最想要什么，而不是内心深处的渴望，白介悄悄对赫仑用过两次技能。
一次赫仑想睡觉，另一次赫仑希望自己从天而降英雄救美拯救高梦棠于危难之中。
白介觉得很无聊，没有再用过。若是对贤王十一使用这个技能，说不定，可以知道贤王十一到底想做什么。
他立刻行动，趁着高梦棠把贤王十一拽出来品尝奶茶的功夫，对贤王十一使用这一技能。
白介的视野中，一颗白雾构成的骷髅头，扑向贤王十一，张开的下颌咬住贤王十一的左肩。
眼前的列车餐厅淡去，一幅朦胧的画面浮出，像缓慢显影的照片那样，逐渐清晰。
一团跳动的火焰，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第一视角中，贤王十一拿着一支唢呐，身旁，伸过来一只洁白如玉的手。
“要这样按……”
分明是高梦棠的声音。
还有赫仑、段颂、商羽的声音，他们叽叽咕咕地说着贤王十一的种种恶劣之处。不远处的树林中，传出白象低吟。
白介蓦地睁开眼，表情茫然。
这不是他们在濒死之地经历的事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贤王十一的视角中？
“怎么样？”赫仑急切地问，“你看到了什么？”
白介呆滞地摇了摇头：“可能他的灵魂特殊，我看不到他的愿望。”
众人失望的叹气声连成一片。
下午5点，距离副本结束，还有3个小时。玩家们仍为复活试炼的事坐立不安。高梦棠则开始雕刻些奇怪的东西。
“这是什么啊？”商羽瞥了一眼。
高梦棠把那块小石板翻过来看了看：“盲文。”
“哈？”
“凸起的部分是里世界语，仔细摸的话，可以摸出来是什么字。”高梦棠把石板转过来，展示给他们看。
白介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读出那句雕刻了一半话：“你是高梦棠，有个人被你……老大，这是什么意思啊？”
“刻着玩嘛。”高梦棠轻松地说，他闭上眼，摸了摸那些凸起的文字。
白介抱着膝盖，闷声闷气地说：“我还是更想知道复活试炼是什么。”
“以黑塔八为原型制造的那个副本。”高梦棠继续雕刻着盲文石板。
众人意外地瞅着高梦棠。
“怎么？不记得黑塔八了？”高梦棠用小刀一下接一下地划着，“找不同，每一层的异常数是1-9，将旋钮旋转到正确的数字，再上一层楼。连续7次正确，上了8层，就能复活。”
隔了一会儿，赫仑不敢相信地问：“这么简单？我们都是高级玩家了，就用这个考验我们？”
高梦棠吹开雕刻出的碎屑：“我没猜错的话，黑塔八试炼不能使用道具和技能。”
“那也太简单了，找不同谁不会啊！”赫仑拍着大腿哈哈大笑，“哥，我们就在【8层】副本相遇，那可是新手副本啊！要不是有人捣乱，完全可以无伤通关！”
得知这件事，众人长舒一口气。
“林里找不同没问题吧？”商羽担忧地问。
鹦鹉哇哇叫唤：“林里只是有点迷糊！不是智力低下！”
高梦棠仍埋头雕刻：“就是呀。林里在加入月幡前，可是蓝营的副首领呢。”
“你这条消息从哪儿得来的呀？”商羽还有点担忧，“贤王十一亲口跟你说的？”
“相信我，”雕刻刀沙沙地响着，高梦棠语气肯定，“一定是黑塔八。”
霎时间云开雾散，众人乐呵呵地等着副本通关。很快，高梦棠雕刻好那块石板，穿了个孔，挂在脖子上。
火车鸣笛声响起，浓雾中，是那座熟悉的火车站。黑塔八像一株歪歪扭扭的黑色藤蔓，奋力伸向天空。
玩家们排队下车，一路上没遇到NPC，也没遇到怪物，顺利得令人忐忑不安。
贤王十一会如此轻易地放过他们么？
他们来到一个楼梯口，油灯照亮了一块指示牌。活灵人下楼梯，参加复活试炼。正常状态玩家上楼梯，尽头处是一道窄门，直接登出副本。
这一刻，玩家们忽然犹豫了。眼前的楼梯明亮、宽阔，他们却不敢踏出一步，仿佛前方埋伏了十万刀斧手。
“走，走么？”段颂下意识地握住高梦棠的胳膊，“学长，我们一起？”
高梦棠轻声道：“你们先走，我有话想和贤王十一说。”
“怎么了？”段颂问。
“快走吧，听话哦。”高梦棠把他们往出口推，“还有，等着我。”
他的表情比往常严肃，段颂、商羽等人一头雾水。但他们知道，听高梦棠的安排，总是没问题。
玩家们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赫仑拉着林里，连蹦带跳地下了楼梯。
滴、滴、滴的提示音接连响起，剩余的8名玩家，接二连三地登出。高梦棠打开系统面板，看着段颂、商羽、小苍兰等人的头像上，被印了一个【通关】的红章。
他一遍遍默念这些名字，像是要尽全力将他们记住。
【最后一名死者】副本中，还剩下两个名字：【000盲者】【101九千岁】
“怎么不走啊，十二？”贤王十一的声音传来，带着些油滑的、揶揄的腔调，“往上走就是窄门，你不走么？”
高梦棠背影一顿，他半转过身：“我应该向下走，对吧。”
贤王十一含笑不语。
“因为我已经死了，”高梦棠平静地说，“刚进入副本时，你就杀了我。”
*
走廊空旷，二人的身影映在白瓷砖上，被扯成一个个奇怪的形状。这里安静得没有一丝噪音，声音撞在墙壁上的回响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安静得，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贤王十一和贤王十二。
登陆副本之前，高梦棠改变了表里世界重合地的时间流速。破坏了贤王十一的计划。
刚登入副本，贤王十一就愤怒地冲过来，夺走何罗，刺瞎了高梦棠的眼睛。
副本的前三天，高梦棠认为，那时贤王十一攻击他，只是泄愤。如今想来，怎么可能呢？
贤王十一能在至高秩序的监视下制造出十二，又在荒芜孤寂的濒死之地蛰伏了五百年。他经历过的苦难是渺无边际的海洋。计划受挫，不过是在海洋中增加了一滴墨水。
他极冷静、极理智，不会因愤怒失态。
他只是用愤怒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杀死高梦棠，让高梦棠不得不进入复活试炼。
此外，副本中的这些天，高梦棠几乎不吃东西，也很少睡觉。他却感觉不到饥饿，也不会困倦。
这都是变成活灵人的症状。
贤王十一设计副本时，利用高梦棠只能吃素这一点，列车只提供荤菜，掩盖了高梦棠不吃东西这一异常。
睡眠问题不需要掩盖，在黑塔副本中，失眠很正常。
“衣柜里那张卡片，是你的，还给你。”贤王十一指间夹着“你已经死了”的卡片，递给高梦棠，“其实我没必要瞒着你，但是提前告诉你这件事，只会增加你的心理压力。”
高梦棠接过那张卡片，雕刻盲文石板，令他的手指有些粗糙。
“我原以为你不会杀了我呢，”高梦棠平静地像在讨论晚餐吃水萝卜还是烤蘑菇，“你很讨厌被至高秩序缠上的感觉吧。”
杀死高梦棠的人，将成为至高秩序的下一任主人。第三天旅途，高赓死的那一晚。高梦棠清晰地看到，阿撒托斯之矛被投掷出来时，由紫色变成了黑色。
长矛穿透高梦棠召唤出的黑色泥沼，刺中高赓，一击毙命。
至高秩序强化了阿撒托斯之矛，而高梦棠的黑色泥沼，只是复制品。变成活灵人后，技能效果有不明显的削弱。
“我讨厌祂，但我需要祂。祂若在你手里，我很难胜利。”贤王十一抬起手，泥沼覆盖了他裸露的皮肤，“荒唐啊，我做这一切，就是逃离至高秩序的控制。时至今日，我主动选择被祂缠上。”
拳头攥紧，黑色泥沼蒸发。贤王十一下定决心似的，踏上向上的楼梯台阶。
没有窗的空间，仿佛孤悬于虚空之上，踩着楼梯台阶，却像踩着云朵一样不真实。
“第四天晚上，谢谢你。”高梦棠说。
那天晚上，高梦棠全身像被吸住了一样，失去行动能力，晕倒在贤王十一的房间。
贤王十一唤醒了他，并告诉高梦棠，他被偏离事件袭击了。
“根本不是偏离事件吧，”高梦棠继续说，“那天晚上，屠夫被吸血死徒杀死了，他随机选择一名活灵人，转化为新的屠夫。”
“屠夫选中了我。”高梦棠灿烂地一笑，明媚的目光中，看不出一丝伤感，“谢谢你啊，你杀死了屠夫，停止了转化。”
贤王十一单手扶着楼梯扶手，瞄了他一眼，似乎不敢看他的笑靥，迅速转移目光：“世界游戏化的进程不可逆，当我改造了表世界，我会放你出来。”
“那时你会忘记你作为‘高梦棠’经历的一切，也会忘记我们。保重。”
高梦棠仍微笑着：“我会在那之前出来。”
“怎么可能。”贤王十一勉强地笑了一下。
“我没猜错的话，复活试炼副本禁用一切道具，而我的身份卡是盲者，我什么都看不到，没办法找不同。但这也不是死局呀。”
高梦棠扒拉着手指头：“每一层异常的数量是1-9，我只需要随机选择一个数字，上一层楼，连续7次正确则通关。”
“这样算下来，我成功的概率是9的7次方之一，4782969/1，又不是零。”
试炼副本的时间流速比外界更慢，或许，高梦棠需要很久的时间，爬数十万层楼，但在外界，时间可能只过去了几个小。
来得及，他的队友一定能坚持到高梦棠结束复活试炼那一刻。
贤王十一眼中流露一丝不忍，他握紧了楼梯扶手：“你在坚持什么啊。”
“你又在坚持什么？”高梦棠问。
两人同时沉默。他们坚持的理由是一样的：支持他的人们，需要他这样做。
贤王十一没再说话，他迅速上楼，走到拐角处，高梦棠叫住他。
“你也要等着我，我有话想对你说。”高梦棠按了按胸前的盲文石板吊坠。
贤王十一没问是什么话，高梦棠也没说。他们一个上楼，一个下楼。窄门的光晕同时将他们的身躯吞没。
提示音响起：
“副本【最后一名死者】已通关。”
“【000盲者】即将进入复活试炼。”
“全员登出。副本【最后一名死者】即将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