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祖今夕x梅池1-1

    又见到她了。

    这是祖今夕在水族公园鲨鱼馆工作的第三个月。

    水族公园很大。

    新馆长上任后做了很多改革,社交软件上也有不少推广,发售的周边小动物很可爱,参观人数也越来越多。

    祖今夕来的第二个月,除去鲨鱼饲养,还成了鲨鱼馆的印章客服。

    这也不需要脑力。

    只需要告诉游客套色章的顺序,说几句温馨提醒,甚至不需要推销水族馆的印章本。

    有很多学生自己带本子盖章。

    祖今夕见过很多和这个怪女孩一样校服的孩子。

    只有她独自一人。

    同龄人大部分和朋友结伴出游,要么偷偷恋爱,为了白鲨群游过的绝佳机位可以等很久。

    这个年纪的小孩自认为的死气沉沉在大人眼里看来也是点燃的柴火。

    但这一个,像一根打湿的火柴。

    不止祖今夕注意到她的不同,一起工作的同事路过盖章台,注意到祖今夕的视线,“怎么又是她?”

    “天极一中很好逃课吗?”

    祖今夕刚入职的时候同事说水族馆的工作相对轻松,一开始她也是这么觉得的。

    这年头拍摄恋爱剧都不喜欢水族公园老土镜头,她们的工资全靠地方拨款,不像同一个城市的动物园盈利很高,员工奖金也丰厚。

    入职后的第二个月,新馆长上任三百把火,各种活动和宣传,水族公园的入园人数一再破纪录。

    还联动了某漫画家的IP形象,祖今夕所在的鲨鱼馆也成了热门场馆。

    没有淡季和旺季的区别,只有旺季和超旺季。

    工作日是旺季,会有人错峰前来游玩,周末全是特种兵,为了半个月换的套色章满园跑。

    很少有学生会穿着校服在工作日的时候过来。

    还一待就到闭园的时间。

    “她来过很多次吗?”祖今夕问。

    “你没来上班之前她就总过来,她是超级年卡会员,那还是上上任馆长在的时候推出的。”

    同事拎着很重的鲨鱼饲料,祖今夕搭了把手。

    她穿着工作服戴着帽子,黑色的口罩遮住半张脸,身形单薄,包得严严实实,只能从胸牌辨认她的身份。

    鲨鱼馆就她一个年轻人,同事比她大很多,搞不定这些看上去长得一模一样的刻章。

    一天到晚,祖今夕只有喂养鲨鱼和回家睡觉的时候是不遮住脸的。

    祖今夕又看了几眼站在玻璃展柜角落的女孩,一边轻声指导小朋友盖章。

    已经过了最后入园的时间了,水族馆的工作和祖今夕之前的工作相比,轻松许多。

    也不用为了一篇研究论文熬夜失眠。

    医学院的学生时代离她远去,她喜欢待在有水的地方。

    她决定晚上吃海带鱼头汤。

    “园区即将闭馆,请各位游客尽快离开所在区域。”

    水族馆的总览通知响起,祖今夕目送最后一个盖章的游客离开,收起导台上的刻章锁好。

    今天的鲨鱼群也下班吃饭去了,她看那个女孩还站在原地。

    “闭园了,你还不走吗?”

    这个女孩的校服似乎有些小了,裤腿往上,露出一双印着鲨鱼图案的袜子。

    她的运动鞋鞋带也开胶,可以看出磨损得很严重。

    书包也同样,不知道是黑色洗成了灰色,还是灰色掉皮成了黑色。侧边的袋子塞进了一个肥胖掉漆的保温杯的,像是要把网袋撑破了。

    “哦。”

    女孩个子不高,侧脸有点圆,披着头发,遮住半张脸。

    她转身要走,一兜零食掉在地上,祖今夕捡起,上面印着鲨鱼的图案,是进口的……

    鲨鱼肉。

    家境似乎和装扮有些矛盾。

    祖今夕还没有说话,女孩一把抢走她手上的零食袋,像是怕祖今夕偷吃,迅速离开了。

    室内水族馆不在意室外的天气,祖今夕上班三个月转正,习惯了永远幽蓝的工作环境。

    同事已婚,总是提前离开,祖今夕习惯写完工作日志和这群海洋生物再待一会后离开。

    她离开鲨鱼馆才发现外面下着暴雨。

    天彻底黑了,祖今夕的车驶离停车场,即将转弯的时候车灯在暴雨下扫过路边。

    狂风吹梧桐,簌簌落叶堆在公交车站台前唯一的小孩身上。

    水族馆不在市中心,距离天极高中也有半个小时的车程。

    祖今夕脱离校园太久,不知道现在的高中生到底晚不晚自习。

    智能公交站显示到站公交车刚走,或许不是这个女孩的那一班。

    吃得起一袋两百克售价一百多块钱的鲨鱼肉不至于打不起车。

    除非她没有手机。

    这年头还有高中生没有手机吗?

    白色的轿车在黑夜暴雨下像是一条白鲨,出现在百无聊赖踩着落叶的梅池眼前。

    她浑身都湿漉漉的,刘海贴在额头,一张脸比的反光镜还圆。

    梅池看着看过来的一张脸。

    和眼睛的漂亮比,这个人的下半张脸很丑。

    不知道是烟熏火燎还是什么创伤,梅池分辨不出这是微笑还是天生的嘴角上扬。

    她没有害怕,导致祖今夕过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没有戴上口罩。

    “要问借你手机打个电话给家长吗?”

    祖今夕没打算送小孩,她很清楚自己现在长相的杀伤力。

    所以她找不到正常的工作,又不喜欢烦人的电话客服。

    水族馆是她最好的选择,朝九晚五,人际关系简单,不需要建立深刻的社会关系。

    湿漉漉的圆脸小孩摇头。

    祖今夕又问:“那需要我帮你报警吗?”

    梅池惊讶地看着她。

    祖今夕:“让警察送你回家。”

    梅池觉得她有病。

    今天的暴雨突如其来,令她t想到妈妈离开的那天,错过了末班公交车。

    手机没电,她也打不了车。

    反正没有人会找她。

    父亲不会,继母不会。

    她就是想吃点什么,或者莫名其妙死掉,就能见到妈妈了。

    妈妈以前说,黄昏会遇见奇怪的事。

    那是睡前故事,奇怪的事或许是好事也可能是坏事。

    今天没有黄昏,出现的人也不是陌生人。

    梅池见过这个女人,她是鲨鱼馆的新员工。

    她看对方处理过鲨鱼饲料,爬着伤疤的手能拎起巨大的鱼头,似乎不在意鲨鱼的牙齿,也很喜欢大型食肉鱼类咬合瞬间的血腥。

    但她不知道这个女人长什么样。

    她总是戴着口罩。

    鉴于对方有一双像玻璃弹珠的眼睛,梅池猜她长得不错。

    没想到恰恰相反,眼睛是对方唯一的优势。

    下半张脸千疮百孔,像是泡在福尔马林里的伤口,永远保鲜,也很可怖。

    也很像鲨鱼馆里那条受伤还苟活的鲨鱼。

    梅池起身,踩碎簌簌的梧桐叶,拉了拉不符合水族馆低薪员工开得起的豪车车门,冲驾驶座的女人说:“我没有家。”

    “可以去你家里吃饭吗?”

    “我想吃海带鱼头汤。”

    祖今夕知道有些人没有边界感,譬如她硕士时期的学妹,喊师姐嘴甜,却喜欢把工作推给她。

    博士期间同门没有这么离谱的,私下聚餐也有不太在意距离的类型,还擅自用了祖今夕的餐具。

    医学生不是人人都是洁癖。

    祖今夕不认为自己是洁癖。

    这个瞬间,她觉得自己怎么也得做一次洁癖。

    但又做不到把一个未成年赶下车。

    车就这么开出了水族馆所在的郊区。

    过了好几个地铁口,祖今夕试图把副驾驶座的女孩放下,但对方上车后一言不发,圆脸绷紧很像祖今夕上网总刷到会在人类厕所方便的小猫,祖今夕又说不出话了。

    等红灯的时候她试图缓和气氛,问:“你和家人吵架??”

    外面还在下雨,梅池打湿了祖今夕的车座,她并没什么歉意,那袋风干的鲨鱼肉还在她的校服兜里。

    “可以吃饭的时候说吗?”

    祖今夕不太理解,她怎么一点都不害怕,“我是陌生人,你确定和我吃饭没有问题?”

    “你是鲨鱼馆上班的,我知道。”

    开车的女人戴上了口罩,她很瘦,给梅池一种很容易掰断的错觉。

    梅池喜欢她苍白的肌肤,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堪堪到耳根浅色的短发,不是那种整齐的修剪,很随便。

    像是她渴望的自由。

    一点点,不用太多。

    祖今夕的社交关系因为那场爆炸断裂。

    也有人试图开导她继续做项目研究,却不知道灼热的痛依然席卷她的日夜。

    她已经无法回到过去了,只好斩断一切回到这座她长大的城市。

    “然后呢?在水族馆上班的也不一定是好人。”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普通,梅池想到她和小朋友说话,会柔和更多,像是人类和小动物说话的嗓音。

    “你一个人在住。”

    “没有男朋友也没有女朋友。”

    “还喜欢吃海带鱼头汤。”

    梅池的反驳更像是观察结论,祖今夕都没想到她会关注这些。

    她是一个人住,单身,喜欢海带鱼头汤。

    “为什么是海带鱼头汤?”

    “你和爆炸头阿姨说的,偶尔还要加玉米,但最近玉米涨价了。”

    小家伙平时一声不吭,这个时候对答如流,就算祖今夕年长她很多,都有些好笑。

    “你是关注我还是无意听到的?”

    坐在副驾驶座的女孩抱着她脏兮兮的书包,她身上没有证明身份的校牌,祖今夕只是从外表判断她是高中生。

    “我一个月去六次水族馆,总能听到。”

    外面灯光很亮,又是一个漫长的红灯,祖今夕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

    除了脸圆,眼睛也比较圆,眉毛很浓,塌鼻子,不精致也不漂亮。

    就是很普通的小女孩而已。

    祖今夕的车内冒着冷香,又像像中药房的味道,梅池多闻了两口。

    开车的女人又说:“就算是周五,你今天下午也不上课?我记得你前天也来过。”

    “其他时间我要工作。”

    “什么?”

    梅池:“不是穿校服就是高中生吧,我已经十八岁了。”

    祖今夕:“十八岁不是高中生吗?至少也是大一学生。”

    梅池:“我不上学很久了。”

    她没有沮丧,陈述的语气平淡,蹙眉可能是因为别的。

    祖今夕:“那你穿成这样做什么?”

    漫长的沉默。

    祖今夕看她不像智商有问题的小孩,结合她那句没有家,猜测她有难言之隐。

    “如果是离家出走,我还是建议你早一点回家比较……”

    “你可以买下我吗?”

    副驾驶座上的人并不青涩,或许社会经验比祖今夕还丰富的女孩说——

    “为了海带鱼头汤,我什么都可以做的。”

    祖今夕想:人怎么可以有种成这样,为了一份海带鱼头汤就把自己卖了?

    你干的什么工作,从没有赚到钱吗?

    第172章 祖今夕x梅池1-2

    祖今夕没问为什么是海带鱼头汤,这小孩一身校服的迷惑性太大,她换了个问题,“你不上学,做什么工作?”

    最近是有年轻人穿奇装异服进馆,馆长也提议举办一些奇妙夜活动。

    譬如临近的万圣节,因为时间太紧张,暂时搁置了。

    “有一天过一天。”

    梅池已经是成年人了。

    她母亲早逝,父亲和新的妻子有了新的孩子,她这个前妻留下的拖油瓶就很碍眼了。

    家里的房子也不大,她住在杂物间,家里给她交学费是为了面子。

    梅池没有零花钱,她天生食量大,总是吃不饱,因为吃了继母留给弟弟的黄油饼干被赶出去过。

    那是她第一次在外面过夜。

    父亲不担心,也不在意。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很多时候梅池想,如果她可以住校就好了。

    但住宿费也是一笔钱,包括学校要求的配合住宿费必须有保底金额的饭卡。

    继母觉得不划算,父亲什么都不管,似乎娶了新老婆也循环往复,又过上了从前的生活。

    梅池一张脸普通,也有像父亲的地方,继母看到她更烦。

    不懂为什么同样是青春期的女孩,梅池胃里有个黑洞,怎么吃都吃不饱。

    好在她像父亲,再饿也不会面黄肌瘦,不会落人口角。

    “我学习也不好,高考考不上好的学校。”

    “学费很贵。”

    她说话口齿清晰,眼神平静,并不难过。

    祖今夕不想听,但躲不掉这种一辆车的气氛。

    诉说从前是一种暧昧,令她想逃。

    但比她小很多的女孩像在说别人的故事,简单概括后说:“我有地方住。”

    祖今夕终于忍无可忍:“你那是流浪。”

    一个年轻的女孩在外流浪很危险,祖今夕都不知道她是怎么这样过了一年。

    流窜在各种日兼职群里,今天在24小时候便利店打盹,明天在麦当劳取暖。

    春夏秋冬,桥洞不适合她,偶尔上日夜颠倒的分拣快递,拿到钱后在廉价的洗浴中心睡一觉,偷懒几天。

    水族馆的年卡是妈妈留给她的,还有五年到期。

    这是梅池最大的安全感,可惜水族馆不能留宿,她偶尔甚至想被鲨鱼吃掉,这样或许是最绿色健康的死去。

    “可我不脏,我有洗澡的。”

    梅池还不承认自己这种状态,“流浪汉都不洗澡,流浪的女人……”

    她低着头,似乎见过那是什么处境,抠了抠书包已经坏掉的拉链。

    她不是离家出走,她根本无处可去。

    迟钝的性格、过分旺盛的食欲、不白也不瘦弱的躯体,她的青春期是黑黢黢的长夜。

    梅池不讨厌学校,也谈不上喜欢。

    她偶尔会想,要是妈妈在,肯定会觉得我长得壮壮的也很可爱。

    她的力气是她唯一能依仗的东西,是物流分拣的站长都要单独联系她的特殊能力。

    但开车的女人不知道。

    她不过是水族馆的员工,不知道梅池想过让祖今夕把她搅碎,把她的头颅也喂给鲨鱼。

    “我送你去洗个澡吃个饭怎么样?”

    祖今夕不喜欢陌生人入侵自己的生活。

    她的学生生涯很漫长,如果没有实验室爆炸,她或许会永远待在那里。

    但她厌倦了。

    人总是需要新的生活方式来证明自己有新的活法。

    她挣脱了学术束缚,好像又遇到了新的……

    副驾驶座的小女孩问:“你要带我开房?”

    祖今夕无言半晌,“我们都是女的,你为什么这么想?”

    她一直单身,从不羞耻,也做过测试,自己应该是无性恋。

    没有任何欲望,旺盛这个词不会和她对等。t

    梅池:“女的也能做,我见过。”

    她不忘补充,“在洗浴中心见过。”

    什么洗浴中心还有这种没素质的情侣啊。

    祖今夕深吸一口气,车都快开到她小区了,她转了好几圈,很想把梅池丢在路边。

    随便什么酒店,住一晚就可以,以后她也……

    以这个女孩对水族馆的执念,恐怕她们还会见面的。

    祖今夕开始懊悔今晚的决定,是暴雨天影响了她的判断,还是她的好奇太不受控制?

    “虽然你长得还没我好看,工资也不高,但你的车很贵。”

    梅池也很矛盾,她穷酸又在吃的上面奢侈,进口鲨鱼肉难吃又昂贵,祖今夕才不会买。

    不知道是不是太早出社会,她偶尔成熟,懵懂显得可笑又可怜。

    “你很怕冷,如果你住的地方没有地暖,冬天可以给你暖床。”

    现在还没到冬天,她已经开始展望了。

    祖今夕跟不上她的思维。

    她的车停在路边,雨夜下的城市繁华又冰冷,她对上梅池认真的目光:“家里有空调的。”

    梅池:“暖气是往上跑的。”

    祖今夕:“我有电热毯。”

    梅池:“电热毯很容易上火。”

    她简直没完没了。

    祖今夕问:“你为什么觉得我怕冷?”

    她上班不过三个月,在这之前和梅池毫无交集。

    三个月前,那是最热的时候。

    长发湿答答垂在肩上的女孩抬了抬下巴,喏了一声,“你已经穿上高领毛衣了,两件。”

    “今天给鼻涕小孩盖章,他说你的手像僵尸。”

    她不是一直站在角落里吗?

    鲨鱼馆也算人来人往,到底什么时候偷看我的?

    祖今夕疑问冒出的速度比雨刮器的频率还高。

    梅池却也看到了路边一排的小吃店,自然地解开安全带,说:“你要请我吃饭吗?”

    女人快了一步锁车,“你怎么听不懂人话?”

    她有些无奈,“我给你开个酒店你住一晚,洗个澡,再请你吃个饭,没有别的意思。”

    梅池打不开车门,她的力气可以掰断车门的开合器,曾经有人试图这么困住她。

    在卡车里,在深夜里,在她无数次的落单时。

    可她从来都是落单的。

    梅池知道自己不一样。

    妈妈说她们是饵人,都市传闻都不会存在的物种,和人唯一的区别是力气很大。

    他们会有很炙热的欲望。

    食欲是最基础的。

    “可是我有。”

    梅池没有看祖今夕,这个女人的脸不好看,却依然给人很干净的感觉。

    这个密闭的空间也有点像妈妈还在的时候,梅池的小房间。

    她知道这是很冒犯的话,可饵人本就没什么廉耻。

    学校教过的很多东西在生存面前都成了摆设。

    哪怕梅池可以卖力气生活,但她想要别的。

    她不知道自己能为这个人做什么。

    祖今夕从未想过自己三十多岁还有被高中生表白。

    不是表白,也不是高中生。

    是寄生。

    怎么有人可以把寄生说得这么理所当然。

    车因为停下自动开了室内灯。

    祖今夕甚至不知道这个女孩叫什么,她头痛地掐了掐眉心,听到一声。

    “阿祖,我会自己赚钱给你的。”

    祖今夕:“什么叫赚钱给我?”

    她脑子乱糟糟,“阿祖又是什么,你……”

    “鲨鱼馆外有员工的名字和照片,你叫祖今夕,我知道。”

    梅池抬眼,这时候祖今夕才发现她的瞳色比海更深,特定视角像是墨蓝色。

    明明是人,却拥有深海的孤寂。

    我这个岁数的时候。

    祖今夕不是很想回忆,虽然家庭糟糕,她还是能心无旁骛求学的。

    虽然学到最后,爆炸都毁了。

    祖今夕没想到自己还有劝学的一天,叹了口气说:“小妹妹,你的任务是上学,不是到处游荡。”

    梅池哦了一声,“那你资助我上学,我给你暖床。”

    她依然执着展示宛如火炉的身躯,抓着祖今夕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取暖。

    分不清是骚扰还是被骚扰的祖今夕动弹不得。

    她意识到对方说的是真的。

    力气很大。

    都说物流分拣不是人干的,这孩子是人吗?

    她的错愕对梅池来说是赞美,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还会长大的,阿祖你留下我吧。”

    祖今夕再不点头,她的手就要断了。

    看梅池喝了一桶海带鱼头汤,老板挂出售罄的牌子并问她会不会吃出问题的时候。

    祖今夕脑子里全是——

    引狼入室。

    “你没说实话吧?”

    她敲了敲桌子,“你和我说你很好养?”

    空了的不锈钢桶是梅池的战绩,祖今夕沉默良久,“你不应该叫梅池。”

    “你应该叫没吃饱。”

    梅池嗯了一声,“我还没有吃饱。”

    她拒绝了祖今夕让她先换一身衣服的要求,差点被梅池拧断手的女人不再怀疑这怪力小孩的身体素质,两个人先去了祖今夕常去的店铺。

    祖今夕还没有说话,一边的老板娘说:“一桶都吃完了还没有吃饱?”

    “丫头,我看你不如去做直播,我闺女天天看的大馋丫头都没你吃得多。”

    “我听说有些人还催吐,你这是吃到哪里去了?”

    梅池看上去也不胖,要说她壮也很勉强。

    完全是普通女孩的范本,相貌普通、身高普通,身影也普通。

    唯独力气不普通,但目前只有祖今夕体会过,老板娘不知情。

    梅池看上去不太聪明,也听得出赞美和嘲笑。

    她听不太懂,问坐在对面一碗汤才喝了两口的女人,“吃播是什么?”

    祖今夕:“就是把吃东西当成工作。”

    梅池:“有人发工资吗?”

    “有人看,就有。”

    祖今夕不知道怎么解释,“应该还会有广告。”

    一桶海带鱼头汤喝完,梅池又吃了好几盘辣炒鱿鱼。

    这一桌的盆盆碗碗令路过的人以为这是拍视频,还和老板娘开玩笑,问她是不是找托宣传。

    付钱的时候梅池拿着充过电的手机搜索吃播。

    祖今夕才发现她的手机都是十年前的款式,结合品牌和背后的贴纸,猜测是小女孩妈妈的。

    老板也看了眼站在雨后店外的小姑娘,问祖今夕:“这是你妹妹?”

    “长得也不像啊?”

    没人会把三十多岁的祖今夕和穿着校服的梅池当成一对。

    也不会知道这么大岁数的女人遭受了十八岁社会小妹的暖床威胁。

    完全分不清是什么程度的骚扰了。

    意外的是,祖今夕不厌恶。

    她还是好奇,不然早就报警了。

    这也是海鲜店老板第一次看到祖今夕的脸。

    因为暴雨,来店内用餐的客人不多。

    外卖车偶尔路过,老板看着戴着口罩的女人,唉了一声,“我说你怎么成天戴口罩呢。”

    她没有问别的,“别给多了啊,这一桶卖不完我也是倒掉的。”

    “纯现熬,不科技,你的小妹妹这么爱喝,我也高兴。”

    祖今夕住的小区在市内也算高档。

    她的经济条件不错,就算没有学校给的事故赔偿金,养父母留下的财产也够她挥霍了。

    她成年后就独自生活,养父母过世后更没什么理由与对方的子女见面。

    习惯一个生活的人很难适应家里多一个人。

    还是一个没大没小第一次交流叫喊她阿祖的女孩。

    “阿祖,我可以穿你的衣服吗?”

    “阿祖,睡衣和内裤都是新的吗?可是你没有给我内衣。”

    “是我太大所以穿不下你的吗?可是这样很奇怪。”

    ……

    祖今夕第一次在小区门口的餐饮店消费出了大排档的价格。

    她看梅池穿着她打算下个月更换的新睡衣走出来。

    拖鞋太大,睡衣更大,裤子垂在拖鞋鞋面,头发倒是绞干了一些,还是湿漉漉的。

    祖今夕:“你的衣服洗完会烘干。”

    “现在网购来不及,你要穿新的明天我们去商场买。”

    她的脸毁得很彻底,似乎修复过也无济于事。这不妨碍她气质的冷淡,梅池还是会察言观色的,她听出了对方语气的柔软,哦了一声,“那我现在去给你暖床。”

    祖今夕:“不用,这里不止一张床。”

    梅池:“你不是没有对象吗?”

    她偶尔懵懂又偶尔锋利,祖今夕看了她勾在一起的手指,“那有没有考虑过我可能离过婚呢?”

    梅池愣了:“什么?”

    祖今夕:“骗你的。”

    她没有把梅池一些过分成人的话放在心上。

    曾经是知名海洋医药学博士的祖今夕没有任何情爱经历,她也并不需要。

    她甚至不会因为一个人而寂寞。

    但这个暴雨天,她感受到了梅池的寂寞。

    当年养父母留下她也是这t样,她奄奄一息倒在路边,快要死去。

    梅池给她一种不太想活下去的寂寥。

    但人类的天性是求生,活下去总有希望和寄托。

    实验室的大火没有浇灭祖今夕的求生欲,她想延续什么。

    那养一只小家伙也没有问题,她没有经济烦扰,也没有别的需求。

    “你真的愿意买下我吗?”

    “不是购买,是投资,我会送你去上学。”

    洗衣机发出轰轰的声音,鲨鱼馆的工作人员有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神。

    梅池第一次这么厚脸皮,没想到很轻松地得到了答案。

    她知道自己在威胁,也明白祖今夕可以报警把她送走。

    但这个人没有。

    智能家居在工作,祖今夕家里还有鱼缸,小鱼游动,室内的绿植茂盛。

    灯光也很温暖,洒在短发女人的身上,梅池忽然说:“阿祖,你好像菩萨。”

    祖今夕摸了摸自己的脸,“菩萨没有这么面目可憎。”

    她摸了摸梅池的头发,“你不用去工作了,想去上学就去上学。”

    “我会报答你的。”梅池说。

    “我不缺什么。”祖今夕摇头。

    梅池:“我可以做你的妹妹,也可以做你的女儿,还可以做你的老婆。”

    第173章 祖今夕x梅池1-3

    从前一个研究室也有同门师姐妹恋爱,偶尔祖今夕会感慨明明每天那么忙,居然还有人能抽空谈个恋爱。

    甚至有的谈地轰轰烈烈,还来祖今夕这里打探八卦。

    祖今夕总是摇头,会收获一句那祖师姐你呢。

    她说我没兴趣,觉得自己如果有上辈子,应该也是海里的。

    动物不需要考虑感情,她只是阴差阳错做了人类而已。

    之前的工作环境中像她这样的前辈也有不少,偶尔导师会看着她叹气,说大好春光,你也不能总泡在实验室吧。

    一生很短暂的。

    当时祖今夕不知道导师癌症晚期。

    事故后,祖今夕问了自己很多问题。

    既然喜欢海洋,为什么要待在研究室,也有很多和海族生物有关的工作。

    很多工作拒绝她的高学历和烧毁的脸。

    大多是惋惜。

    三十二岁在一般人眼里过了黄金年龄,是老的体现。

    她重伤在医院躺着的时候,无论是医生还是探望的学校工作人员,都感慨她年纪轻轻,就……

    后面是可怜。

    出院后祖今夕找了很久才得到这份水族公园的工作。

    工资不如她学生时代的奖学金,胜在不用加班,前提是馆长的夜游策划没有通过。

    在很多人看来,祖今夕事故前的脸很有味道,也因为气质经常受到学妹的追求。

    祖今夕问过为什么,得到的回答是您看上去就是高智型的,祖今夕搜过,不这么认为。

    学妹又说,您应该也会喜欢同类型的人吧?

    祖今夕摇头。

    被人期待也是一种无端的压力,比如和什么样的人般配。

    即便她清楚这三十多年从未心动。

    就算她没有,也觉得喜欢至少不限制学历外貌年龄等等。

    但很遗憾,无论是师姐还是师妹,她们都不断地挑选和被挑选。

    祖今夕想要逃到没有这些凡俗的无人之境,但她做不到,只能先逃离熟悉的环境。

    怎么逃出来了还能碰到?

    “说什么胡话,我不需要老婆,也不需要女儿和妹妹。”

    她在梅池眼里甚至看不到当年师妹追求她的热烈。

    这只宛如野兽的小孩只会被食欲点燃,她吃海带鱼头汤的时候简直闪闪发光,或许吃播真的很适合她。

    祖今夕搓了搓梅池的圆脸,“早点睡吧,我会给你安排好学校的。”

    梅池却往前挪了一步,她抱住祖今夕的腰,“我不要重新高考了,我头脑不好,读书对我来说是折磨。”

    祖今夕:“我会考虑的。”

    她接受过很好的教育,虽然没有做过老师,也有做硕博连读时期师姐的气度。

    “不管成绩好不好,还是要感受感受大学。”

    她不习惯这种接触,但捡到的小孩过分怪力,祖今夕根本无法挣脱她。

    梅池像是感受不到祖今夕的拒绝,在对方怀里抬眼,“阿祖在大学感受到了什么?”

    “上学的时候,老师说考上大学就好了。”

    梅池是考上过大学,学费很高的那种大学。

    也不是老师口中好了的大学,她游离在普通同学周边,是笑柄也是怪物。

    很多疑问没人解答。

    卖掉母亲屠宰场的父亲不会和她说话,因为她不漂亮,也不讨喜。

    继母讨厌她的存在,恨不得她某一天莫名消失。

    失去妈妈的小孩很少有幸福的。

    梅池还是会养大自己,在极限的时候,凭借本能找到可以寄生的对象。

    梅池问:“是考上很好的大学,才可以好了吗?”

    祖今夕:“是有更多可能。”

    她说话也不好听,喑哑得像是视频进度条加载不出一直重复的音节。

    就算被安排盖章辅助,祖今夕也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有游客把她当成了聋哑人,她也不否认,理所当然地享受对方的羞愧。

    这些梅池都看在眼里,又问:“我会有很多可能吗?”

    这是她挑选的猎物,梅池又矛盾地希望对方能吃掉自己。

    如果寄生也是一种吞噬的话。

    但她懵懂又成熟,矛盾得令一直上学读到顶理所当然留在实验室的祖今夕好奇。

    她们相差很多岁,某些经验是反的。

    年长的人不一定成熟,小的那个也不一定什么都不懂。

    “会。”

    “刚才的老板不是说你适合做吃播,可以试试。”

    明天是周末,对水族公园工作人员说还是工作日。

    鲨鱼馆人手不够,工资压得很低,又有体力劳动,很多新人熬不过试用期就跑了,老员工都是孩子和梅池差不多大的长辈。

    说话中气十足,头发也像狮子,每天风风火火,也会被游客投诉。

    祖今夕能留下来是奇迹。

    梅池:“我查查资料。”

    祖今夕家里还有备用机,比梅池的智能许多,她找出来递给梅池:“先用这个,软件什么的你应该也懂。”

    她现在上班朝九晚五,作息也很规律,和梅池道了一声晚安就去睡觉了。

    第二天祖今夕照常上班,下班后她带梅池去了商场。

    她付钱从来不考虑价格,吃饭也是梅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梅池:“你很有钱吗?”

    祖今夕:“还好。”

    梅池:“你的房子和车子是你自己的吗?要每个月还钱吗?”

    祖今夕:“你说的是贷款?不用。”

    梅池哦了一声,“我后妈每天都在烦心这些。”

    不考虑价格,梅池很好养活。

    祖今夕让她穿什么她就穿什么,嫩黄色的围巾让她看起来没有那么颓丧,更显小了。

    祖今夕没有养过宠物,类似猫狗。

    她从前没有时间,也怕别离。

    唯独鱼类她可以接受短暂的生命,或许鱼的记忆短暂,死也是另一种新生。

    梅池区别于这些宠物,祖今夕被迫捡她,却没有被迫养她。

    以前的养父母也是这么对她的。

    “你不用烦心这些。”

    祖今夕看她唇角还有残留的面包屑,指了指说,“你想要什么,我会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给你。”

    她出门还是戴着口罩,偶尔不戴帽子。

    似乎之前出门不吃东西,和梅池在餐厅也是看对方吃。

    梅池:“我没有那么贪心,你能收留我就好了。”

    祖今夕:“你胃口很大,这么多年没吃饱过吗?”

    梅池嗯了一声。

    心想我越长大食欲就越旺盛,妈妈以前也这样,说后来变成爱欲,就不会那么饥饿了。

    爱欲又是什么。

    得不到的话就会枯萎,那我得不到,也会像妈妈那样死去吗?

    半强迫收养她的女人站在旋转门前等她。

    祖今夕个子高,因为爆炸烧伤很消瘦,总缠绕着似有若无的病气。

    梅池想:如果我会饿死,那不如被鲨鱼吞掉。

    她会愿意把我肢解后丢进鲨鱼的饲料桶里吗?

    *

    鲨鱼馆的工作人员有了一起喝海带鱼头汤的人。

    但是梅池实在太能吃了,祖今夕不得不专门订购,让餐饮店的老板送桶上门。

    她也不知道捡来的小怪物能吃到自助餐厅的老板来道歉。

    更不知道梅池在吃播这条赛道一骑绝尘,太有天分,不到两个月就闯出了名堂,不用她付钱养她了。

    爆炸头的工作人员最近染了个红头发,和正好空闲的祖今夕搭话,“小祖,我怎么觉得好久没见到那个怪小孩了啊?”

    祖今t夕问:“你很喜欢她吗?”

    同事:“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就是觉得奇怪。”

    “一个暑假没见找她,之前上学她也是照来不误的。”

    祖今夕:“可能搬家了。”

    同事也没有多问,哦了一声去处理鲨鱼饲料。

    祖今夕思考下班后吃什么。

    梅池不用她负责伙食,流浪小孩找到了成功方法,网上的公司给她配了团队,带她到处去吃,祖今夕已经四天……不五天没见到她了。

    祖今夕点开看和梅池的聊天记录,梅池说今天会回来的。

    没说几点,拍的照片还在飞机上,说很喜欢失重的感觉,问祖今夕有没有空和她一起坐飞机。

    祖今夕讨厌坐飞机,她说下次。

    梅池说阿祖不想和我一起坐飞机。

    祖今夕知道梅池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十八岁的小鬼擅长曲解。

    偏偏这样的曲解懵懂,更像试探,她好像总担心祖今夕有别人。

    恋人、家人、不是人的宠物。

    梅池和她住在一起越久,对祖今夕的占有欲与日俱增。

    不能容忍同单元楼的女孩养的宠物狗靠近祖今夕,也讨厌在健身区蹭祖今夕裤脚的流浪猫。

    唯一能容忍的就是家里鱼缸里的丑鱼。

    不到三个月,祖今夕的空间被侵占得近趋于零。

    梅池成为吃播网红反而令她松口气,至少她不用思考每天带梅池吃什么,也不用检查对方的学业。

    梅池上了职业大学,还算轻松,学校也有不少创业和探索新领域的同学。

    吃播都算专业对口。

    祖今夕是个擅长模棱两可的人。

    她拒绝同门的邀约不会很满,成年人的退避也用不着声嘶力竭,一刀两断。

    一个领域的研究总有交集。

    但她两套规则,讨厌别人给她不确定的时间。

    今天回来是今天什么时候?

    祖今夕会因为这样的不确定烦躁,差点盖错套色章的顺序。

    祖今夕想:三个月了,梅池现在赚到了钱,也不用流浪,是不是可以搬走了?

    她从没有想过试图做她妹妹、家人和老婆的小饵人会有这样的时候。

    九月中下过雨,祖今夕开车回去的路上还想过梅池或许又要半夜回家。

    深夜吃播受众很广,梅池的工作日夜颠倒。

    上天的铁胃令她遭到同行嫉妒,总是要证明自己没有催吐,当然也没有健身。

    签约梅池做职业主播的公司在市中心。

    成为职业吃播博主的梅池有打车补贴,好几次希望祖今夕用她工作得到的福利,忘了捡她的人根本不缺钱。

    梅池今天不是打车回来的。

    外面下着小雨,祖今夕的车开进小区前,看到一辆豪车停在小区门口。

    很张扬的金色跑车,如果不是报价昂贵,一般人会觉得也就那样。

    梅池站在这辆车边上,似乎刚下车,正在和驾驶位子上的人说话。

    祖今夕的角度看不出那人的年纪,似乎是个女人。

    很快那个女人下车,绕过跑车给梅池递了一把伞。

    祖今夕不怎么关注新闻,也在网上见过这个女人。

    本地知名企业的二代,资产丰厚,也很年轻,似乎大学还没有毕业。

    也是。

    梅池公司的老板。

    当初穿着校服的流浪小女孩也有了品牌赞助,她的成功离不开天赋异禀,也有公司推流。

    在这之前祖今夕从未想过其他原因。

    她坐在车内望着撑开的黄金伞,心想真是糟糕的品位。

    不过梅池品味也很糟糕。

    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在听到那个女人喊梅池小料的时候祖今夕摁了喇叭。

    心想:这是小名还是外号?奶茶小料还是火锅底料。

    梅池这才看到雨丝下熟悉的车,她接过伞一边撑开一边朝祖今夕的车走去,不忘和老板道别,“二师姐,我和阿祖回家了。”

    她的老板最近投资网络剧,还在起步阶段,也给自己选了个配角,和梅池正好一个师门。

    站在跑车边的年轻女人朝梅池挥手,不忘叮嘱:“明天早上不要迟到。”

    梅池雀跃的嗯落在祖今夕的耳边。

    祖今夕问:“这是你的新选中的饲主吗?”

    三个月就迭代了吗。

    第174章 祖今夕x梅池1-4

    “新的饲主?”

    梅池没有再穿她过期的校服,之前蓬乱的头发也剪得短短,卡在耳后,后面看像一个蛋卷。

    “那是我老板。”

    哪怕车开进小区就那么点路,梅池还是绕了过去坐上车“那是我老板。”

    “阿祖不是见过吗?之前她来过我直播间。”

    祖今夕:“她和你关系很好,不太像……”

    似乎也有人这么说过,梅池说:“她有女朋友。”

    “是一个总是板着脸的……”

    雨打在车窗,雨刮器刮出清晰又迅速朦胧的前路。

    祖今夕知道自己在烦闷什么,她又不太想知道。

    “你讨厌她?”

    梅池哇了一声,“不愧是阿祖,这么了解我。”

    “不过也不能算讨厌,她不喜欢老板总来我的直播间。”

    祖今夕:“她觉得你和你的老板走太近?”

    今天的雨没有那天祖今夕接走梅池那么大,鲨鱼馆的正式工问:“你老板送你回家,她的女朋友知道吗?”

    “她女朋友知道。”

    “阿祖,你为什么这么问?”

    梅池大大咧咧,敏锐几乎是灵光一现。

    祖今夕偶尔会看她的直播,有人说冒犯的话,大快朵颐的女孩像是根本看不懂言外之意。

    吃对她来说,就是吃食物,而不是别的。

    虽然很快这些冒犯的弹幕都处理掉了,祖今夕看了也烦躁。

    她养得起梅池,也无所谓她是不是能吃空自助餐厅。

    在她看来,当初既然带梅池回家,承诺就一定做到。

    做吃播对梅池来说,是爱好也是工作,或许爱好依然大于工作。

    偶尔祖今夕会担心她会遇到不好的人,就像最初梅池说有公司要签她一样。

    第一次养小孩的祖今夕经常感到无措。

    梅池的打扰太粗暴了。

    祖今夕碎裂的屏障至今贴满补丁,堪比一根直肠通大脑的小家伙不会理解,无比追求生活秩序感的祖今夕到底多厌恶这种改变。

    她的后悔日益增多,隐藏在与梅池平和的聊天记录中。

    梅池给老板看过,酷爱金色的老板在感情上拥有策反宿敌的战绩。

    丁衔笛看不出记录有什么问题,反问梅池确定要和一个岁数这么大,并且有些无趣的年长女性发展长期关系么?

    老板说她认识很多更好玩的人,如果梅池愿意,马上可以举办宴会。

    梅池不愿意。

    她说阿祖不无趣。

    祖今夕也有懒的时候,偶尔手语沟通,来盖章的游客一开始对她大呼小叫态度很差,后面懊恼自责。

    等人走了,她才耸肩。

    梅池观察过祖今夕三个月,才确认自己的寄生计划。

    就算她拥有了很多钱,也拥有了搬出祖今夕房子的条件,依然没有撤销希望自己被鲨鱼吃掉的计划。

    丁衔笛没有勉强她,在梅池的允许下翻阅了她与祖今夕所有的聊天记录。

    又托人去查了这个女人的经历,连她的女朋友都惊讶祖今夕的履历。

    就算实验室爆炸,活下来的祖今夕毁容,她的头脑是清醒的,四肢是健全的。

    她的课题完全可以继续下去,或许可以做到学院的院长,再走向更大的研究院。

    前途无量的人选择去一个地级水族公园鲨鱼馆做一个普通的员工。

    丁衔笛不理解,她的未婚妻难得不阴阳怪气。

    “她只是想换一种生活方式。”

    “或许没有什么更深刻的动机。”

    后面就是老板和她未婚妻例行的拌嘴,梅池懒得听。

    她记住丁衔笛的那句喜欢是要适当追寻从前的。

    我这种调查方式很不礼貌,你只能参考。

    或许你可以问问她愿不愿意告诉你。

    今天丁衔笛送梅池回来,路上也在说这件事。

    梅池手上的智能家居app显示祖今夕还没有回家,她看不到开门的记录。

    她似乎也嫌弃老板的跑车太晃眼,让她送到门口就好了。

    丁衔笛是金黄色的,性格和爱好始终如一,游扶泠偶尔会嘲讽她的心也黄黄。

    梅池不太懂爱情,发现人的感情也能吵出来,公司的总监说还有另一种吵,小梅池你现在还不懂。

    这个话题戛然而止,总监被她的警察女友带走了。

    不是那种带走。

    祖今夕把车开进小区,说:“随口问的。”

    “担心你的老板未婚妻……”

    她认得出丁衔笛,当然知道她的未婚妻是什么人。

    水族公园的工作群都聊到过游扶泠。

    说她是蛇蝎美人,捅伤t同父异母的哥哥,甚至把自己父亲逼到跳楼。

    有人说是丁家的继承人以色相诱,也有人说这是合谋。

    内情小市民不会知道,祖今夕怕梅池卷进这样的豪门纷争。

    “她又不会捅死我。”

    梅池知道她想说什么,撇了撇嘴,像是失落,“我看上去一点威胁都没有,她吃醋才不会吃到我头上。”

    公司有其他主播走的美艳路线,梅池很羡慕ID名为冷如凰的主播。

    对方追求者很多,偶尔梅池还能得到一些昂贵的求爱巧克力。

    再贵的巧克力也很甜,无论口感如何,都令人感到负担,除了梅池这位天赋异禀的吃播博主。

    梅池羡慕冷如凰的风情,没少和祖今夕说希望自己以后能长成那样。

    显然……不太可能。

    祖今夕:“还是离她们远一些。”

    “你刚才为什么喊她二师姐,确认要和她们拍短剧了?”

    车开进小区还有弯弯绕绕,那把金色的雨伞放在车后座,祖今夕下车的时候没有提醒梅池带走她。

    “是啊,拍仙侠题材,把作者也请来了,一个这样……”

    梅池全神贯注,并没有发现戴着口罩的女人因为她的比画眉目舒展。

    “都快七十岁的老奶奶,她的……”

    梅池啧了一声,“她的好朋友,但我觉得是那种关系。”

    她又把手机递给祖今夕看:“是我喜欢吃的黄油饼干的制造厂商。”

    照片里是一个看上去完全不像七十岁老太的女人,发型时髦,隔着屏幕都能感受精气神不错。

    “我的角色很小的,是个配角,老板用钞能力定制了。”

    梅池望着祖今夕,电梯里只有她们两个,她总觉得祖今夕今天看着不太高兴。

    因为丁衔笛送自己回家了?

    以前也都是梅池说得比较多,祖今夕虽然话不多,至少句句有回应。

    但神经再粗的饵人今天都感觉到了不同。

    “阿祖,你吃醋了。”

    梅池肯定地说。

    电梯门打开,一身长风衣的女人率先走出,“你想多了。”

    梅池追上去,“那不然你为什么生气,把口罩摘了我看看。”

    祖今夕摇头。

    梅池:“那我自己看。”

    祖今夕身材纤弱,按理说能处理鲨鱼饵料也算力气不小,实验室爆炸后她躺了一年多,已经是医生嘴里的医学奇迹了。

    除了面容。

    指纹锁打开的一瞬,祖今夕被自己饲养的饵人推进门,差点扑倒在玄关高出来的台阶上。

    饵人力大无穷,摁得祖今夕动弹不得。

    鲨鱼馆员工一个月的工资都不够买的大衣在交锋中惨遭暴力撕破,很快祖今夕黑色的口罩掉在地上。

    踢脚线的感应灯因为动静亮起,映得梅池的眼睛宛如丛林月夜下的野兽。

    陆生动物靠撕咬为生,失去利刃的鲨鱼在岸上处处受制。

    “你干什么?”

    祖今夕四肢动弹不得。

    梅池是一个令体检中心体重秤都失灵的神秘人物,吃播的人气也有她这部分神奇能力的加成。

    据说丁衔笛名下的练翅科技网罗了不少奇人异事做直播,粉丝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祖今夕不知道梅池深夜做吃播,白天做老板的保镖。

    学业上丁衔笛可以帮她打点,唯独感情老板无法插手,建议梅池既然选择执迷不悟,那强求也没关系。

    梅池靠直觉行事,这时候也是天性催促她。

    “阿祖,吃掉我吧。”

    她的脸颊蹭上祖今夕失去口罩烧伤的皮肤。

    凹凸不平的触感也令梅池着迷。

    “什么?”

    祖今夕和小孩有代沟,她生活结构单一,过上全新的生活也没有完全断绝和同门的联系。

    梅池听到祖今夕和她的朋友抱怨过,似乎姓朝,不知道是雪还是雨,梅池没有见过。

    阿祖说她不懂我。

    又补了一句也没关系,她总会离开的。

    那边的人声音爽朗,说你是菩萨吗?送完人家一程就结束了?

    梅池说:“我不会离开你的。”

    “你要是不放心,就把我吃掉。”

    祖今夕比她年长很多,第一次感受到了做食物的被压迫感。

    冷白色的斑驳面颊像是燃烧后失去所有能量的陨石,依然散发着斑斑辐射的能力,勾出梅池无限的食欲和被吃的期待。

    “起开。”

    祖今夕推了推梅池的肩,动弹不得。

    梅池的嘴唇贴上女人的颈侧,明明祖今夕才是真正的人类,体温却偏低。

    借口失眠睡在对方身边的夜晚,梅池借着睡眠灯看过祖今夕无数次,她不能再失去什么了。

    “阿祖,你吃掉我吧。”

    赖在祖今夕身上,像一块刚出炉的面团的梅池说。

    祖今夕甚至闻到了梅池身上的特调香水,就是烘焙店勾引人进去的面包焦香。

    祖今夕也想恢复一个人的生活,“你忘了当初是你逼我留下你的?”

    梅池:“但你因为老板送我回家不高兴了。”

    她不忘翻旧账,

    “上次因为我没有按照约定时间回家生气,把密码锁改了。”

    “上上次因为我在水族馆加了别人的微信下班提前离开,没有等我。”

    ……

    她写个专业作业是翻书就忘的类型,这方面记性很好。

    好得祖今夕都觉得自己幼稚。

    “你想多了。”

    她推不开梅池,干脆摊平躺在地板上,小腿因为下沉玄关的高度垂下,梅池的运动鞋不知羞耻地缠着祖今夕的尖头短靴。

    但作为猎人的梅池没有乘胜追击。

    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催促祖今夕进食,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一把折叠水果刀,当着祖今夕的面撸袖子要割肉。

    祖今夕的本能比理智快,刀具落地,她错愕地对上梅池的眼神:“你疯啦?”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带回来一个疯子。

    梅池:“我希望你吃掉我,不是开玩笑的。”

    这个世界有没有超能力人类不是祖今夕的研究课题。

    她只知道梅池食量惊人,体重超标,非人概率很高。

    不知道她收养的小孩能抬起一辆汽车,也能把彪形壮汉丢进海里。

    丁衔笛不仅有明面上的业务,她的暗面需要这么一个力大无穷防御满点的保安。

    游扶泠的不爽纯粹是丁衔笛太疼梅池了,还不许下属说梅池像哪吒。

    她的爱护明目张胆,恋人别扭地爱屋及乌,也很关心梅池的感情。

    骚包的跑车停下,游扶泠坐上车,问丁衔笛:“梅池说今天表白,能行吗?”

    丁衔笛把墨镜戴到游扶泠脸上,“她的表白异于常人,不行也行吧。”

    游扶泠:“违背意愿行事,是违法的,同性也一样。”

    丁衔笛撑着脸演出深沉的表情,某些角度才会显露的金色眼眸在灯光下比灯火璀璨,游扶泠觉得太刺眼,把墨镜甩了回去,“别装模作样。”

    丁衔笛:“小梅池很单纯的,不会干别的。”

    她抖出祖今夕的资料,一只出逃的白鲨基因实验体,兜兜转转还从事相关行业。

    “但这位女士就不一定了,她小时候是吃过饵人肉的。”

    *

    折叠水果刀掉在地上,祖今夕不好不容易阻止了梅池的自伤行为,却躲不开对方宛如啃食的亲吻。

    三十多岁没谈过恋爱,算不普通的普通人。

    水族公园偶尔会有员工开会,没人会问祖今夕感情问题。

    她的脸就是伤口,有没有感情可想而知。

    就算是猪头恋爱,也得是一颗完好无损的猪头。

    三十二岁的初吻是不是太迟了。

    祖今夕偶尔路过天极高中,见过高中生在夜幕的站台偷偷亲一口的羞涩。

    她不知道梅池有没有那样的时候,也明白作为高中生亲吻不算什么,或许十八岁的初吻都有些迟到。

    但亲得这么像啃蹄花和吮吸筒骨的……

    实在毫无任何旖旎可言。

    但祖今夕夺刀都花光了力气,她实在推不开这样粗鲁的冒犯。

    或许是无礼的。

    但梅池从来都是无礼的,祖今夕也不计较了。

    梅池吻不出什么,疑惑地移开嘴唇。

    她的手指摸了摸领养人被烧伤的面颊,“阿祖,你不反抗是喜欢我的意思吗?”

    祖今夕:“不是。”

    “你是看多了你老板投资的弱智短剧现学现卖?”

    她似乎对丁衔笛很有意见,依然不忘在这个时候诋毁几句。

    梅池:“那你为什么不报警抓我?”

    她还要提醒祖今夕:“我成年了。”

    如果梅池的眼眸如果是深海的汪洋,祖今夕的眼神更像是黑色的深渊,望不到底,她问:“你是人类吗?”

    一般人是猜不透祖今夕的。

    相爱总会涉及前尘往事,想要得到回馈就会因为得不到回馈歇斯底里。

    祖今夕知道自己的身世。

    她是融合了白鲨基t因的异类,养父母修补她的残躯,把她以人类的身份养大,也给她无垠的自由,告诉她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选择,前提是不伤害人类。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纯人类,但至少不是纯怪物。

    捡到的饭桶似乎与她一样,这才是祖今夕接受威胁的主要原因。

    怪物也会产生占有欲,祖今夕归类完毕,看梅池摇头后了然。

    “我不是吃醋,也不是喜欢你,我只是……”

    梅池:“你想得到我。”

    她几句话概括自己的饵人身份,不忘记把老板的公司老底翻给祖今夕看。

    下沉玄关的鞋子因为两个人扭打和挣扎乱七八糟。

    梅池早就深入祖今夕的生活,联名运动鞋和一些洞洞鞋插在成熟女人钟情的长短靴之间。

    伞具囫囵摆放,不好好折好的和折得整整齐齐的放在一起,有种异样的密不可分。

    祖今夕像从前拒绝别人求爱那样拒绝这样的求爱,有些委婉,“我习惯一个人生活。”

    梅池:“我不习惯。”

    祖今夕:“我在说我。”

    梅池:“我也是。”

    她简直油盐不进。

    祖今夕终于理解秀才遇到兵是什么滋味了。

    但她不是秀才,压在她身上的重物是悍匪。

    在体能上她毫无还手之力,如果梅池真要做些什么,她也无法反抗。

    但梅池不知道怎么做,她连接吻都不会,抿着嘴唇,像是小动物一样凑近。

    “阿祖阿祖阿祖!”

    还是个复读机。

    祖今夕推开她的脸,“看来你跟你老板过得不错,不用流浪,不是很好吗?”

    梅池:“可我想和阿祖永远在一起。”

    祖今夕:“你们公司也会有海带鱼头汤。”

    梅池:“我只想和你一起喝海带鱼头汤。”

    她冥顽不灵,执迷不悟,比寻常人类高的体温几乎能融化祖今夕。

    白鲨是深海的产物。

    改造的人类却很畏惧严寒,还没彻底入冬,祖今夕已经打开地暖了。

    但梅池怕热,夏天祖今夕不用空调,她热得不行,祖今夕只好在书房重新装了空调。

    冬天的梅池很温暖。

    祖今夕知道自己应该拒绝,她比梅池年纪大,更清楚感情对她们这样不确定族群的危害。

    但梅池想要的似乎不是爱。

    祖今夕看向梅池:“你想要什么?”

    梅池眨眼:“我只想和阿祖在一起。”

    “之前说过的,做你的女儿、妹妹、老婆,或者三合一都没关系。”

    她抓着祖今夕的手放在胸口,“我会再长大的,如果你喜欢阿凰姐姐那样的,我也可以找美容部的鲟师做。”

    “但是我的个子长不高了,变不成那种迷死人的大长腿。”

    饵人沮丧地松手,“难道我要试试打断腿重新接吗?”

    祖今夕过滤掉这些暧昧的牺牲,疑惑地问:“我有说过我喜欢女人吗?”

    不等梅池回答,她又补充问题:“我有说过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

    梅池摇头。

    “但大家都说那样漂亮。”

    “好多人说我没有性张力,只有饭张力。”

    这都什么和什么。

    祖今夕想到梅池直播吃饭的氛围,的确是对好吃的垂涎欲滴,结合氛围和灯光,看一碗肥牛拌饭都深情。

    至少比现在强吻她后的眼神深情。

    所以她们到底有什么谈情的必要?

    祖今夕:“你吃饭的时候确实很……”

    人类的审美不是单一的,也有人狂热痴迷梅池,有过一些令祖今夕惊讶到想要举报的夸张赞美。

    比如妹妹不如吃我,划掉一些重复词语。

    曾经醉心学术的研究员也若有所思。

    她觉得梅池肯定不懂。

    梅池:“很什么,你也会因为我吃饭的样子想吃我吗?”

    祖今夕摇头。

    梅池:“那阿祖也不肯吃我的肉?我做饭不好吃,可以送去加工的。”

    加工人肉,就算是自己的也很奇怪。

    祖今夕:“我没有这种癖好。”

    “可是我很希望阿祖把我吃掉,像你喂的那些鲨鱼吃饲料那样,吃掉我的骨肉血。”

    梅池躺在祖今夕身边,玄关很窄,说话的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祖今夕的家都像深海,寻常人装晴空灯她装深海的探照灯,总是寂寞很多,像她这个人。

    “为什么?”

    梅池:“你不是知道吗?饵人也是实验室研发的饲料,专供鲨鱼食用。”

    只是后来生了变故,实验项目终止,几十年过去,当年的实验体散落在各地。

    但梅池也没找到同类,母亲死后,她是想过以食材的方式死去的。

    “不过阿祖既然是鲨鱼,那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她又翻身,压在女人身上简直像天降盆栽,祖今夕闷哼一声。

    梅池蹭着她的身体,“菩萨阿祖,实现我十八岁的愿望吧。”

    “把我吃掉。”

    祖今夕没问她怎么知道自己的底细,想来也是从事相关工作的练翅科技老总提供的资料。

    她说:“梅池,我不喜欢你。”

    梅池不伤心,“知道了,我也不喜欢你。”

    她偏头,正好可以亲到祖今夕在旁人眼里可怕的烧伤脸。

    骨重如山的饵人亲吻也有轻如鸿毛的时候,她不知道祖今夕心跳陡然失衡,被鱼缸里小鱼的搅动遮掩。

    梅池:“我只会和你做这样的事。”

    “阿祖,我希望我只有你了。”

    梅池想知道自己的食欲像母亲说的那样转化。

    她想要掌控祖今夕,无论生活,还是身体。

    哪怕她现在什么都不会,亲吻笨拙,迎合也生涩。

    但没关系。

    她们还有漫长的以后可以相依为命。

    祖今夕:“万一你后悔了呢?”

    梅池:“你非要幻想不好的以后吗?”

    她撅着嘴唇等祖今夕亲她,闭着的双眼睫毛抖啊抖,“行吧,那时候你可以把我吃掉。”

    “我变成胃里的食物,阿祖就会有安全感了吗?”

    祖今夕皱眉:“太血腥了。”

    梅池:“那你现在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吃掉我。”

    “来吧,我的三合一阿祖。”

    第175章 桑婵x公玉禄1-1

    “被发现的话她会死的!”

    这一代是公玉家的地界,眷族们在此生活,红色的眼睫是她们一脉独特的标记。

    天盲的孩子诞生后会送去梧州培养,剩下的在这片村落生活,采桑浣纱,日复一日。

    “在下游捡到的,没什么人知道。”

    说话的女人一身粗布麻衣,她把针线递给坐在自己身旁的女子,“你帮帮忙。”

    “这不是孩子的衣服吧?”

    与典苗一起长大的典珠展开对方塞到自己怀里的衣服,疑惑地摆了摆。

    眷族不与外族通婚,生下的孩子多数身体孱弱,已经好几代没有出现天盲的孩子了。

    典苗的丈夫在公玉本家做事,许久未回。

    族中有人打听过,说他得罪了真人,许是没了。

    “也不是你夫君的,他穿这样的外袍绝对拖地。”

    族内通婚,彼此的夫君也是熟人,典珠一直不满意典苗的婚配。

    个子不高,还喜欢动手,即便眷族有公玉家给钱养着,也要干活维持生计,那个男人倒好,酗酒又动手。

    族中的长辈前来协调也嘴硬,还好逮着机会去了外头,不然典苗还会继续受苦。

    典珠比画了半天,咦了一声,“你捡到的不是女人么?哪有这么大的女人。”

    她披着典苗做的外袍,“她有几尺高?”

    屋外传来炊饭的香气,典苗笑了笑,指了指内屋,“你自己去看。”

    典珠:“她不会比狗熊还大吧?那得是什么女人啊?”

    她掀开厚重的屋帘,典苗的内室也很简单,黄墙窄床,寻常睡二人的床第一次这么拥挤。

    典珠掀开窗帘,看见了一张并不狗熊的脸。

    “小苗!小苗!”

    典珠跑着出来,“她是人吗?她的头发……”

    典苗:“不知道。”

    她一个人生活,对丈夫的生死并不在意,就算噩耗真的传来,也只会如释重负。

    “这么大的人你怎么带回来的?”

    “板车拖回来的。”

    “那天很晚了,没有人浣纱,我去找草药,遇见的。”

    典珠压低了声音,摸了摸典苗显怀的肚子,“你的孩子毫无影响?”

    典苗掀开炊饭的盖子,米香四溢,典珠绕着她打转,“不对劲啊,我们这连外头的苍蝇都飞不进来,前阵子听说哪个宗门的仙尊入魔,打得天昏地暗的,也没看见什么异状。”

    “我小时候还循着那条河走过,走不出。”

    典苗:“或许吧。”

    她似乎不在意捡到的女人是什么身份,这里的生活百无聊赖,这也是新鲜。

    典珠:“那万一别人知道呢?”

    “定然会让你把她交出去的。”

    她凑典苗凑得很近,同是眷族,区别于天盲的孩子传说中睁开也是一片虚无。

    她们眼t眸也比火焰还红,宛如大火烧山。

    “小苗,她比你夫君高大太多了。”

    典苗知道典珠想说什么,她摇头,“我只是想解解闷。”

    典珠跟着典苗,看她照顾昏迷的女人。

    床边叠了不少她最近做的衣裳,和未出世的孩子小衣放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家人。

    典苗生了一张淡然的脸,眉目宛如山水般秀美,说话也不似典珠这么欢快。

    同样的年纪,她看上去沉稳许多。

    典苗并不勉强她,“你不帮忙就算了。”

    室内点着油灯,屋外天彻底黑了。

    典珠看着她无论父母死去,或是成亲,亦或有孕皆毫无波澜的面容,唉了一声,“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高兴一些,从小就这样。”

    “但这是你第一次需要我帮忙,我会帮忙的。”

    她捧着脸,又看了看床榻上沉睡的面容,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么高鼻深目的女人。

    “看上去也不年轻,头发好多缕白发,难道是外头修道的真人吗?”

    从未离开村落的眷族虽是修真世家的奴仆,也不是人人研习术法。

    起卦虽是入门,都在一个地方不出去,没什么好算的,更何况算什么天地众生。

    “仙长是长这样么?”

    典苗也看了看那张脸,“公玉家的真人好多贼眉鼠眼,还不如她看着舒服。”

    典珠扫过这个女人盖着被子也遮不住的身形,啧了两声,“真的和山一样,吃什么长大的,她的手也好大,能放两个饭碗吧。”

    “这么看小苗你也力气大,居然能把这样的人带回来。”

    典苗:“我是为了孩子去找草药的。”

    她摸了摸肚子,“应该是孩子指引我的。”

    典珠:“希望她平安来到这个世界。”

    如果生来是天盲,孩子就会离开母亲,不是天盲,留在身边也好。

    她不觉得天盲的几率高,但看典苗吃饭也眉头紧锁,暗暗猜测她是不是算到了什么。

    后来的一段时间,典珠时不时来给典苗帮忙。

    大家不怎么串门,也不知道典苗家里多了一个人。

    两个月后某天,传闻中没了的典苗夫君回来了。

    他缺了一条腿,本来就瘦得像根棍子,拖着腿更是丑陋。

    村子里都说他得罪了公玉家的真人,能捡回一条命也不错了。

    那日典苗正在屋里做孩子的鞋,典珠比男人快一步报信——

    “小苗!你那衰鬼夫君回来了,快快快,我和你一起把那个女人藏起来。”

    针线包掉在地上,典苗与典珠慌慌张张把人藏到了屋后的羊圈。

    进门的男人骂骂咧咧,看到典珠更没好脸色,“你在这作甚,还不快走?”

    典珠后背全是汗,目光扫过男人紧握的木棍,担心她对典苗做些什么。

    典苗已经显怀了,方才这么一搬动,呼吸都有些急促,她给典珠使眼色,典珠只好走了。

    门关上,很快传来争吵。

    桌椅翻倒,茶碗碎裂,咒骂不绝。

    听不到典苗的声音,典珠透过门缝看到了她捂着肚子,木棍甩下,全是男人在外受气的发泄。

    她气得咬着牙,正打算豁出去的时候门忽然在她眼前碎了。

    不是她推的门。

    门怎么忽然碎成这样了?

    木屑飞扬,昏黄与钴蓝交叠的天色下,一道宛如小山巍峨的身影站到她面前。

    这人的衣裳还有典珠缝过的痕迹。

    鉴于典苗捡来的女人身形太高,图腾上的眼睛都可以绣得大一些。

    等典珠回过神,她绣的眼珠太大,整体看邪气万分。

    却很适合……这个醒过来睁眼后一看就不像修仙者的女人。

    “你是谁?”

    门无声碎裂,拿着木棍的跛脚男人指着忽然出现的人,分不清那道身影是男是女,“你也是族里的人?”

    门框洒下的阴影正好遮住披着发女人的半张脸。

    趴在地上半天不能起身的典苗认出了这样特别的头发,还有特别的身形。

    无人应答。

    挥袖而已,男人倒在地上七窍流血,莫名的黑气盘踞在他的身上,像是吸食什么。

    典珠差点尖叫出声,她取笑过能托两个饭碗的大手捂住了她。

    门在她眼前恢复原状,烛火被风吹得摇曳,地上的男人死不瞑目。

    那缕黑气托起典苗,轻柔地把她扶到了矮凳上。

    见典珠不挣扎了,女人才松开手。

    典珠跑到典苗身旁,惊恐地看着始作俑者和地上的尸体,“怎、怎么办?”

    “她什么时候醒的?”

    “小苗姐,我们不会被烧死吧?”

    “你流血了,快去躺着,我去找……”

    “不能找族医,”典苗拉住典珠,“不要。”

    典珠在室内团团转,典苗望向站在一旁的女人。

    对方穿着她亲手做的里衣和外袍,即便布料粗糙,依然掩不住身形带来的威压。

    这不是普通人。

    典苗问:“你叫什么名字,是修仙者么?”

    对方摇头。

    她的目光清澈得与外形相悖,典苗又问了几个问题,女人都摇头。

    典珠问:“她不会是书上写的什么大战后漂到这里的修仙大能吧,现在什么都忘了。”

    不与外相通的村落也有书肆与酒馆,更像个小型城镇,不过典苗喜欢住在郊野浣纱,不爱热闹罢了。

    她声音轻灵,抹不去对杀人者天然的恐惧。

    一方面又止不住好奇,总是看女人的面容。

    对方睡着的时候不丑,醒来也不难看,只是比寻常女子轮廓更深,脸型也略锋利,并不柔和。

    怎么有人像一座矿山,难道是山神吗?

    典苗脸色苍白,她强忍腹痛,“你会说话吗?”

    又是许久的沉默。

    就在典珠认为这大块头是哑巴的时候,她们听到了一句生涩的会。

    宛如婴儿出世的第一声,像在哭。

    典珠笑出了声,“好难听。”

    典苗:“躺了这么久,没有润嗓子。”

    她没有任何丈夫死去的哀戚,让典珠给对方倒杯茶,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地底下魔气凝成的生灵化人已是极限,身体里翻涌的皆是混战中吞噬过的万千情绪。

    太复杂了,爱恨遗憾。

    魔种不会懂。

    “……不知道。”

    “那我给你取一个如何?”

    “……好。”

    典珠看看这个大块头,又看一起长大的典苗,她握自己的手握得好紧,绝对没有表面看着这么轻松。

    典苗:“我在蚕房溪边桑树下看到的你。”

    典珠:“叫桑蚕?天虫不好吧?”

    那人完全听不懂,看脸岁数不小,眼神却像小孩。

    这是典珠第一次明白什么叫眼神清澈的老实人。

    哪怕这个老实人杀了典苗的夫君。

    典苗:“那就叫桑婵。”

    典珠:“不会是我想的女单婵吧?她哪里姿态美好了?”

    她说话的时候红色的睫毛与红色的眉相映,比烛火还明亮,桑婵却看向典苗。

    奇怪的红眼睫,长在不同的人身上感觉也不一样。

    魔有些好奇,“那你叫什么?”

    典苗:“我们是公玉家的眷族,都姓典,她是典珠,我是典苗。”

    桑婵朝她们走过去,黄泥小屋都显得逼仄,她仿佛能侵蚀光线,每走一步,典珠越是呼吸困难。

    “眷族……是什么?”

    “就是仆人。”

    ……

    典珠不能多待,她也有家要回,离去之前指了指地上的尸体,喂了一声,“桑大婵,你把小苗的夫君杀了,这要怎么办?”

    桑婵听不懂,“什么……怎么办?”

    一个晚上,典珠也有点明白这人脑子不好使。

    像是光长个不长脑,似乎很适合耕地,也比寻常男人好使。

    她也不怕了,翻了个白眼叉腰道:“你不是会法术么?把这事处理妥当,报答我小苗姐对你的救命之恩。”

    她一句话桑婵要想许久。

    “我知道了。”

    她手指一勾,地上的男人就不见了,很快自己化为了男人的模样,声音都一模一样,“这样呢?”

    典珠瞪大了眼:“尸体呢?”

    变成典苗夫君外貌的女人道:“埋了。”

    典珠:“埋哪里了?”

    桑婵指了指窗外,“你们把我放在哪里,我就把他埋在哪里。”

    羊也不懂怎么就忽然到了院子,羊圈的土重新铺平,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典珠看得目瞪口呆,“你是仙人吗?”

    桑婵嫌恶摇头:“不是。”

    典珠的家人前来找她,她急急忙忙走了。

    待桑婵重新回屋,烛火下的女人捂着肚子呻吟,甫一瞧见她的模样,下意识想跑。

    桑婵走了一步变回了自己的模样,“小苗。”

    她声音还是滞涩,不懂她腹部为什么凸起,“你这里……有东西。”

    “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典苗被她逗笑了。

    桑婵一头乱发,星白藏在黑发里,像是第一个诞生的魔种注定会长出人类的心脏。

    她半蹲在典苗面前,漆t黑的眼眸映着人类女人的模样。

    魔应该憎恨人类,从卓苔身上得到的感情令她迷茫。

    “是什么?”

    “是孩子。”

    典苗照顾了她几个月,也很高兴她能醒来,“你要摸一摸吗?”

    桑婵:“你……因为她很痛。”

    典苗笑起来有梨涡,魔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她勾着手指,不懂为什么会有触碰的欲望。

    “不是。”

    典苗握着桑婵的手放在腹部。

    魔的手很大,异动像是掌心羸弱的萤虫,她惊讶地看着典苗。

    典苗:“我不想挟恩图报,但是……”

    她感受到伤口被治愈,捡来的人或许身份非同凡响,或许可以实现她的心愿。

    “我希望你能带走我的孩子。”

    孩子还在肚子里,桑婵想了一会,她眼眸深邃,薄唇有些干燥。

    “为……为什么不是带你走呢?”

    典苗:“我是眷族,知道自己的命运。”

    她摸了摸桑婵掺白的发,没告诉她那一天她就梦见过未来。

    这个女人会养大她的孩子。

    而她注定很早死去。

    桑婵又问:“什么是命运?”

    典苗正要说话,又有人敲门,“钧哥!听说你回来了,我来找你喝酒了。”

    典苗起身,桑婵变成他夫君的模样:“我去……开门。”

    “你什么都不知道,会露馅。”

    桑婵:“我看了他的记忆,不会……”

    “露馅是什么?”

    典苗笑了,“你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

    第176章 桑婵x公玉禄1-2

    典禄足月后的某天,羊圈地下的尸体被公玉家下到接木村的修士灵宠发现。

    桑婵后知后觉,应该像拆掉木门那样令尸体化为粉末。

    那是魔第一次感受到懊悔。

    公玉家客卿的长剑指着她,后面是腰间挂着埙的公玉家子弟。

    “你是什么人,擅闯公玉家的地盘?”

    火把包围接木村外郊的黄泥房,羊全跑了。

    典珠站在围观的人群中,担忧地看着这伪装了小半年的一家三口。

    很多时候她觉得这样也不错。

    在外这个女人能变成死人的模样搪塞,瘸腿后也不用外出,只要在村子里待着就可以了。

    关上门她是本来的面目,样貌也不丑,又听话,典苗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时间一长,桑婵抱孩子洗尿布冲米糊都很熟练。

    熟练得很多时候典珠坐在一旁都恍惚,两个女人在一起,有个孩子,好像也不错。

    但桑婵太呆了。

    典珠有猜过她或许是什么王公贵族,没见过一点儿生活常识都不知道的人。

    可是哪有没吃过饭的王公贵族。

    她看什么都新鲜,好像也没见过耗子和飞蛾,抓到米缸的老鼠也能玩很久。

    典珠说她好像傻子,典苗说傻人有傻福。

    好多次典珠察觉典苗的眼神欲言又止,心想到底谁是傻子。

    这种术法高超的人终究是要走的,或许身负血海深仇,又或者有什么必须完成的事。

    我们这样的普通人,不过是她的过客。

    桑婵也真是不通情爱,连关心这样的情绪都要典苗教。

    恩人做得太全面,像是捡了一个好大女儿,和大女儿一起抚养小女儿。

    在村子里其他眷族眼里,典苗的夫君从公玉家回来后性情变了许多。

    不酗酒了,还挺疼妻儿,去哪里都要带上典苗,偶尔能看到「他」背着小婴儿浣纱,瘸着腿干活也利索。

    东窗事发,大家才意识到不存在什么浪子回头,只是换了个人。

    身形如此高大的女人,比剑指她的修士还高上许多。

    普通人早就吓得跪下了,她的眼神无波无澜,“没有擅闯。”

    典苗生下的孩子是天盲的眷族,本应该生下就送走,桑婵动了手脚,所有人都以为典苗生的是普通孩子。

    她也以为自己可以这样生活下去。

    天赐的能力早就预兆了她的结局。

    她是灰烬里的尘沙,不可能撼动这团黑雾什么。

    “她是我……”

    平日这个时辰桑婵在村子里做事,是典珠来找她的。

    说典苗出事了。

    等待她的就是恩人抱着孩子跪在地上的身影。

    琴声裹挟着灵力,眷族本就脆弱,婴孩哭嚎,典苗口呕鲜血。

    孩子的障眼法失效了,所有人都看见了孩子紧闭的双眼。

    那是公玉家要培养的眷族卦修。

    “小苗。”

    公玉家的琴音对桑婵来说不算什么。

    肉眼可见的琴音利刃无法近她的身,她抱起典苗,“那我带你走。”

    “哪里走!”

    本家的眷族算出了下一任眷族头领的存在,他们才来此地找寻线索。

    没成想村落中居然藏着一个修为强大的修士。

    桑婵的术法先天而成,她不会教人,也不知道要如何治好一个人。

    她只知道典苗很冷,孩子因为母亲的异状哇哇大哭。

    身形如小山的女修背着孩子,抱着浑身是血的眷族远走,数十名音修围住她。

    那是接木村的第一次大乱。

    农田毁坏,没什么黄泥房子,蚕房坍圮,典苗捡到桑婵的小溪截断,桑树也化为粉末。

    结界彻底碎裂,客卿伤亡无数,眷族的下一任继承人不为所知。

    始作俑者仿佛消失了。

    桑婵离开接木村找到的医修治不了典苗,说这位姑娘五脏像是被什么绳子搅碎了。

    那是公玉家的弦音。

    魔第一次感受到人类术法的威力。

    作用在她的恩人身上,死也如此痛苦。

    早知自己会怎么死的典苗弥留之际握着桑婵的手,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像午后溪水一样明亮的眼睛黯淡无光,指着昏睡的婴儿,“你……她……”

    迟钝的魔却知道她要说什么。

    她说:“我会养大她。”

    典苗:“还……还……”

    桑婵:“我会保护她。”

    她是带着任务来的,魔要翻海摆脱上古的宿命,还没开张就欠了债。

    典苗这才点头。

    她开口就溢出血,染红了她亲手给桑婵做的衣衫。

    女人似乎还有话想说,却抵不过不垂怜的天命,死也不瞑目。

    桑婵抱着她抱了很久。

    月夜出逃,大火焚烧村庄,修士死了无数。

    山林寂静,魔种第一次感受到寂寞。

    怀里的身体变冷,也不再柔软,待第一缕光剥开云层,背上的小孩醒了,嗷嗷大哭。

    桑婵知道她要养大这个孩子,麻烦的孩子,如果不是天盲该有多好。

    她知道眷族是什么。

    也隐约明白若是典禄真的成为公玉家的眷族,卜天地众生,或许会算出她的来历。

    但她答应典苗了。

    这个女人像一碗煮烂的米饭,是桑婵做人第一次尝到的味道。

    没有味道,只有口感。

    剩下无数年,桑婵看到米饭就会想到她。

    *

    “师尊是因为假扮过我娘亲的夫君,才把我带走的么?”

    蘸了墨的毛笔在宣纸上洇出墨痕,典禄的名字都模糊了。

    坐在她身旁的修士摇头,“是她说她救过我,希望我带走你。”

    桑婵:“你娘亲的夫君,是你的父亲。”

    典禄:“师尊也杀了我的父亲。”

    桑婵沉默了,她扫过孩童从集市买回来的书册,“所以你要杀了我为父报仇吗?”

    天盲的眷族摇头,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桌面狼藉,“可是你也做过我的父亲,虽然是假扮的。”

    桑婵:“我的确杀了你的父亲,埋在羊圈底下。”

    “他该死。”

    典禄她眼前一片虚无,习惯闻着桑婵的味道,揪住对方的袖摆,不知道满手的墨迹尽数擦在了桑婵的布料上。

    典禄又问:“若是母亲还活着,你还会做她的夫君吗?”

    桑婵默默换了张新宣纸,把人从自己怀里扯出来,“我是假扮的。”

    眷族的红眼睫紧闭,像是一条断裂的红线,横亘在雪白的面皮上。

    “隔壁宅子住着的真人是女的,她的夫君也是女的。”

    桑婵:“那是道侣。”

    典禄:“所以是可以的。”

    桑婵:“我不知道。”

    魔种在人间生活,学着修士揭榜做任务,攒钱养孩子,租宅子。

    中间被骗的心酸难以言说,五岁而已,盲眼的小孩已经操心起柴米油盐。

    桑婵不会饿着她,她在俗世里行走,磕磕碰碰被人嫌弃过很多次。

    做任务中途也与大宗门发生过冲突,多次突破围剿,因为过分高大的身形和过分锋利的外貌,更显暴虐。

    江湖传闻某地有个带着孩子的修士出没,手段狠辣,擅长伪装,障眼法天衣无缝,可用重金诱捕。

    为了给孩子赚钱,她什么都会做的。

    典禄会走路说话后,沉默寡言的魔种更是早出晚归。

    她学会了在地上的世界谋生,也买下了宅院,请了仆人照顾典禄。

    但典禄t不肯喊她娘亲,喊她师尊。

    隔壁常住的修士没有道侣,与她同住的女人在城中开了一家布坊。

    魔种也试着学着偷师各大宗门的术法。

    魔气来源地底,新生于人类的七情,等于她的「灵力」源源不断。

    很快桑婵的名字响彻九州,成了神秘的一代宗师。

    公玉家的客卿数次排查大火焚烧后的接木村,无论修士还是公玉家嫡系,皆死于那一场烈火。

    剩下的眷族瑟瑟发抖,无人能具体描述始作俑者的面容,反复念叨的还是她不是人,她是山。

    桑婵术法精进,遮掩了典禄天生异于常人的眉眼。

    魔种识文断字的能力一般,会盲文的先生又太少,她有想过去公玉家偷一个先生给典禄。

    都去了梧州,发现这个大家族本家守卫森严,并不好进。

    待桑婵回到家中,小家伙居然和隔壁修士的凡人妻子成了朋友。

    布坊的娘子妹妹有眼疾,见典禄这般,主动提起要教孩子识文断字。

    魔种欣然接受,又不知道如何报答人家,每次外出回来,都会送上丹药,偶尔是美容丹,偶尔是给对方道侣的增益丹。

    若只有美容丹,恐怕传闻会越发离谱。

    凡人小孩长得很快,典禄十岁那年就能听到心声了。

    桑婵做人一般,做魔也不太好,做师尊只能算过得去。

    她没什么可以教典禄的。

    眷族天生拥有卜卦的能力,她便搜集各大宗门的卦修名册,一有空便带着孩子去找卦修算命。

    魔没有出生年月,她也没有命盘,全是胡编的,为了让典禄看看别人怎么算的。

    典禄听到过路娘子心声赞美她师尊身形巍峨,是很特别的女人,不知是否可以春风一度。

    典禄问:“春风一度是什么?”

    桑婵也不知道,摸骨算命的卦修酒葫芦都掉了,“这是孩子可以说的话么?”

    作为师尊,桑婵被须发皆白的老卦修耳提面命许久,典禄站在一旁,她什么都看不到,只觉得吵闹。

    “孩子还小,不要什么都给她看。”

    修士遍地都是,桑婵的相貌不算出众,白发掺黑发也不是什么稀奇,路过十个人九个少白头。

    魔也有些油盐不进:“所以春风一度是什么?”

    老卦修眼角抽搐,扫过桑婵区别于寻常女修颇有些魁梧的身形,“你老大不小了不知道?”

    桑婵:“老大不小就要知道吗?”

    人类说话真是绕弯子。

    典禄很爱听桑婵和其他人说话,第一次听到这句心音,她有些疑惑,微微偏头看向桑婵。

    那老卦修赶她走:“没皮没脸的,不愧是剑修。”

    桑婵只是背着一把剑,从未承认自己是剑修,她还想说什么,温软的小手握住她的手,“师尊,我饿了。”

    人类真难伺候。

    那小孩吃糖葫芦还要吐糖皮,还好阿禄不这般。

    炊饭……好怀念的味道。

    小苗。

    ……

    典禄停下脚步,她紧闭的双目从未睁开,却隐隐预感到自己或许会有睁开眼的那一天。

    我的师尊不是人。

    这一年开始,典禄开始验证这个猜测。

    桑婵越来越忙,她依然不会忘记丈量典禄的身形。

    小孩长得很快,魔种也没有把不合适的旧衣衫丢掉。

    隔壁的修士在一次宗门大比中死去,布坊的娘子带着妹妹回了老家。

    公玉家推测出典禄的方位总来打探,桑婵烦不胜烦,找到了一处清修之地,打算带着典禄避世隐居。

    典禄十二岁那年,有了师妹。

    此后的相继五年,她陆陆续续要求师尊收了好几个弟子。

    黔迢山变得热闹,在外开凿魔井的桑婵每每回来,都能听到嬉闹声。

    盲眼的首徒越长越像她的母亲。

    只是典苗不喜欢热闹,典禄喜欢坐在热闹之外,像是喜欢吹风的小猫,又不喜欢风吹乱她的毛发。

    弟子就像山下的利滚利,桑婵偶尔也会恍惚,怎么有这么多人类与她同住。

    这群小孩畏惧她,也取笑她过分高大的身形,说师尊宽肩窄腰,我挺胸还是没师尊一半大,实在是……

    说话的是封然,打断她的只会是窦宁。

    实际上挑起话头的是总是躺着的娄观天,一边帮典禄剥蒜的是小五追云。

    不知道从哪来的仙鹤站在檐上叫嚣打得好,打得再响亮一些,娄观天扔了桃核过去。

    桑婵拎着的猎物滴滴答答淌了一地的血,典禄看她一眼,“师尊哪来的鹿肉?”

    桑婵:“余不焕送的。”

    人类总是莫名其妙。

    互相送东西,就成了朋友。

    典禄听见了。

    她不知道魔种师尊活了多少岁,很多时候她看桑婵更像小孩子。

    如此成熟的躯体却不谙世事,外面企图拜师的人很多,也有人仰慕桑婵,求她指点。

    也有人不要别的,就喜欢这种身形高大宛如小山的女人,要露水姻缘。

    这一段是典禄听余不焕说的。

    散修与她喜欢的人云游天下,偶尔来这边探望,三个长辈月下对饮,喝醉的永远是两个修士。

    桑婵不会喝醉,她每次都是收拾残局的人,左右手拎起一个人扔回房间转身继续把剩下的酒喝完。

    竹林月下,没睡的典禄靠在窗边,听了无数魔种的疑惑。

    余不焕为什么喜欢宣伽蓝。

    宣伽蓝说她来自另一个世界?不是地下,还有另一个世界吗?

    露水姻缘和春风一度原来是一个意思。

    ……

    一个意思?

    师尊在外面已经有可以春风一度的人了?

    还是她已经……

    随着年岁与卦修能力的增长,典禄逐渐能「看」到一些模糊的画面。

    比如桑婵的背影,但她依然不知道桑婵长什么模样。

    夜凉如水,修为极低的眷族不曾刻意敛息,她知道桑婵明白她就在身后。

    师尊就是这样,知道了也不会戳穿。

    明明这一桶酒……一桶?

    咚的一声,桑婵趴在了桌上。

    典禄下意识往前,一只手攥住了她,冰凉的触感划过她的手腕,是娄观天豢养的那条小蛇。

    “大师姐。”

    月夜下的金瞳比盘蛇更慑人,典禄吓了一跳,险些跌倒。

    娄观天扶了她一把,“小心。”

    她压低了声音,“我好不容易把师尊放倒的,我有事与你说。”

    魔种哪里是这么容易放倒的。

    宣伽蓝和余不焕试过很多次,都是自己烂醉,这个大高个无事发生。

    这次桑婵切身感受到天旋地转,酒液在胃里沸腾,有种吃多了米饭的暴涨感,恍惚之间,她看见了……

    被娄观天牵手带走的典禄。

    她们也要春风一度?

    阿禄也会像她娘亲那样么?

    典禄也听见了这一句。

    她忽然笑出了声。

    桑婵一脉的弟子清楚大师姐的来历。

    典禄在黔迢山不用覆面遮住她的眉眼。

    小五总说大师姐的眼睛像红云下雨,她们不怎么通人性的师尊不会听懂,娄观天会笑着说你怎么调戏大师姐。

    几个弟子嬉闹一团,坐在中间的典禄看向桑婵,魔种的眼神宛如无波的古井。

    典禄想:母亲当年也是这种感觉吗?

    无奈又无悔。

    无奈她什么都不懂。

    无悔相遇的这段缘分。

    “什么事?”

    典禄很快挣脱了娄观天的手,一身赤金修袍的师妹穿衣也很不正经。

    她们绕到了后院,封宁与窦然似乎在后山切磋,一群鸟都找飞饼投诉,叽叽喳喳的。

    “我想与大师姐做个交易。”

    典禄能听见的心声很多,她也知晓余不焕前辈爱慕宣伽蓝前辈。

    二人却未曾结为道侣。

    相爱的人也不能在一起。

    开了情窍的典禄更觉悲哀。

    她紧闭的双目再抬头也不会睁开,月下竟有几分艳丽。

    “大师姐能听见我在想什么吗?”

    松手的师妹依然不喜欢站着,居然坐在了水井旁的水桶上。

    她的来历也是谜,典禄很早就算出了她们的未来千丝万缕,她的卦术还未大成,无法知晓其中的细节。

    典禄:“听不见。”

    娄观天又问:“那大师姐知道我是什么人么?”

    典禄没有回答。

    后院寂静,远山的缠斗越发吵闹,桑婵似乎也忍受不了了,扔了一个结界,生怕第二天下山有村民找她诉苦。

    娄观天笑了笑,“那大师姐最想要什么呢?”

    肉体凡胎压不住神格,必然衰败。

    若有转生,有人承担她的苦痛,会好过许多。

    典禄不在意老二和她的那条蛇,风中传来桑婵的气息。

    似乎到了她们休息的时辰。

    虽是卦修,典禄不信神。

    她相信是养育她的魔物,可若是她想要得到魔物,避免她彻底消失天地,又该t当如何?

    典禄:“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娄观天:“那你会同意我的交易。”

    ……

    桑婵等了典禄许久。

    她从不觉得师徒住在一起有何不可。

    余不焕为此试探过多次,不懂世界上怎有如此畸形的师徒关系。

    宣伽蓝倒是接受良好,说师徒现在很火,不过师尊一半不能……说到这个她就笑。

    什么如果是桑婵的话,肯定不会被下克上,只怕她什么都不知道。

    榻边的魔长发披散,里衣松散,酒气已经散去了。

    “去哪了?”

    典禄:“二师妹找我。”

    桑婵:“何事?”

    典禄:“师尊好奇?”

    桑婵嗯了一声。

    典禄:“为什么好奇呢?”

    桑婵想了想:“就是想知道。”

    典禄有记忆开始,桑婵就是这般,但她不知道师尊的模样。

    她在她怀里入睡,知道魔种的体温滚烫,像是地底的岩浆,但她想知道更多。

    想要这样的滚烫深入她长成的躯体,破掉宿命的因果,强行留下……

    养大她的魔。

    她的师尊,甚至做过她母亲夫君的女人。

    典禄:“那我也想知道。”

    桑婵:“什么?”

    她朝声源走过去,跪在桑婵怀里,“师尊,我想知道你长什么模样。”

    “阿禄,你的眼睛不会睁开的,若是你……”

    典禄小时候因为自己和其他小孩不一样发过脾气,这些年倒是不曾再提。

    “我想摸一摸师尊。”

    桑婵:“摸……一摸?”

    典禄:“可以吗?”

    她的手指已经抚上师尊的面颊,桑婵下意识地抿了抿唇,紧绷的身体是她的潜意识。

    但她忍住了。

    “好。”

    她偶尔温驯得毫无危险,典禄垂眼,心想:若我不是娘亲的孩子,她待我也会如此么?

    第177章 桑婵x公玉禄1-3

    典禄的手很小,轻柔地落在桑婵脸上。

    从额头开始,眉眼、鼻尖、脸颊、唇齿、耳廓。

    这样的抚摸很痒,桑婵偏了偏头,典禄问:“娘亲也这么摸过师尊吗?”

    桑婵摇头。

    区别于三师妹和四师妹过分庞杂的心声。

    桑婵的内心很平静,更像是没什么别的想法。

    典禄问出口,也通过心声确认,桑婵说出口的就是她的答案。

    她甚至不会好奇典禄为什么这么问。

    室内又安静下来,最初来到黔迢山的时候,屋舍是黄泥房,桑婵并没有改成两间。

    她养大典禄,无论住什么样的地方,都是同榻而眠。

    新弟子也从未在她眼前问过为什么。

    但典禄听过三、四师妹总是腹诽,不外乎师尊长得魁梧,好像霸占弱女子的悍匪。

    小五似乎想问,被老二制止了。

    徒弟当然不敢忤逆,师妹也不可能开玩笑到大师姐那儿去,负责口无遮拦的成了余不焕。

    山下的世界情爱丰盈,余不焕与宣伽蓝前来拜访总会挑拣说说,不乏香艳刺激的,桑婵反应慢好几拍,后知后觉余不焕说了什么,提醒她孩子还在。

    余不焕就说什么孩子,你家好徒弟都长大了,这都是应该知道的。

    桑婵嘴笨人也老实,看了眼坐在一旁的典禄,她与其他几个招猫逗狗的徒弟比,若不是这妖异的双目,简直像深闺里的大小姐。

    那可能是她第一次那么仔细地观察典禄,像是后知后觉自己救出来的孩子长大了,“阿禄想要道侣吗?”

    余不焕起哄:“说说,喜欢什么样的。”

    宣伽蓝不插嘴,抿着酒笑。

    不止她们看得出,桑婵剩下的徒弟,连站在不远处偷听的那只不仙的仙鹤都知道。

    弟子心悦师尊。

    奈何师尊是根木头。

    余不焕甚至加入娄观天组织的夜聊活动,批判了桑婵过分强悍的外形,说她完全力拔山兮,若是有机会,她希望桑婵去西海找找饵人决斗。

    典禄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桑婵只看到她通红的耳根。

    那就是有。

    轻柔的抚摸还在继续,桑婵问:“阿禄有喜欢的人了?”

    典禄动作一顿,“师尊为何这般问?”

    魔种在尘世间行走,也结识了不少修士,好人也有,坏人也不少。

    情爱是他们修炼的障碍,有人为此生了心魔。

    桑婵知道这对修道之人极为重要。

    “阿禄喜欢谁?”

    室内灯火俱灭,皎洁的月光透窗传来,典禄问:“师尊想要如何?”

    桑婵:“小鱼说,若是有心爱之人,你们可以结为道侣。”

    她还记得典苗说她成亲不是因为喜欢。

    魔种都成了一代宗师,依然不懂这是什么感情,她只是希望典禄高兴,“我会为你主持的。”

    对天盲的眷族而言,世界没有白天黑夜。

    她摸着桑婵的脸,对方的身体因为说话颤动,有点像被水煮沸的石头。

    要说吗?

    要问吗?

    师尊定然不会生气,魔物的喜怒哀乐极少出现,最多的是无奈。

    典禄挤进桑婵的怀抱,魔物没有心脏,这是桑婵的命门。

    她对典禄从不设防。

    越是长大,典禄越好奇桑婵的来历。

    她为什么来。

    为什么会被母亲救下?

    又为什么和母亲生活?

    这些年,她也会想起母亲的吗?

    ……

    太多疑问了。

    “那师尊是喜欢我娘亲才养大我的?”

    漫长的沉默,就在典禄担心得险些咬破嘴唇之时,搂着她的女人道:“不是。”

    “她是我遇见的第一个好人。”

    在这之前,作为一团黑色雾气的她遭受过无数攻击。

    提防未知侵袭是人类本能的趋利避害,桑婵并不记仇。

    “她把我带回了家,照顾了好几个月。”

    “你母亲很孤单,总和我昏迷的我说话。”

    “她不喜欢你父亲,只是……眷族的婚配没有选择。”

    桑婵的声音与她的外形一般,带着不怒自威,似乎不会有放声大笑的时候。

    典禄是听她的声音长大的,魔物养孩子也笨拙,纳闷为什么人类的幼崽为什么不睡觉。

    魔诞生就这么大,实在没什么参考性。

    她还是磕磕绊绊把典禄养大了。

    “若是阿禄想要成婚,我希望你选喜欢的人。”

    “这也是你娘亲的愿望。”

    桑婵常年外出,弟子们当师尊为了修炼日理万机,只有听过她心声的典禄知道她在做什么。

    开凿魔井,放出她被困在地底下的同族。

    不是什么好事,师尊还试图献祭九州。

    养大她的师尊不是好东西。

    典禄记事起,桑婵身上的气味就没变过,像是更深露重的寒意,本应该彻骨,却因为这样拥抱而特别。

    “师尊没有对我的期望么?”典禄问。

    搂着她的女人许久不言,典禄并不失望,“师尊从前是做什么的?在何处生活?”

    这样的问题典禄从小问到大,桑婵的回答也从未变过,都是……

    “忘了。”

    这种时候桑婵的心海平和,似乎也不了解同族是什么。

    很多时候,典禄不觉得桑婵像个人。

    她只是外表越来越趋近于人,游走在人魔交界,或许有些寂寞她自己也不清楚由来。

    典禄哦了一声,“那你会离开吗?”

    桑婵:“不会。”

    典禄埋在桑婵怀里,滚烫的躯体有近乎凉薄的气味

    问:“你不会有道侣吗?会一起生活,不需要我……和师妹们了。”

    “不会。”

    “万一呢?”

    桑婵:“没有万一。”

    桑婵拒绝过很多试图和她结为道侣的人。

    有人想要攀附,有人想要露水情缘,也有人不谈感情,只为开宗立派各取所需。

    典禄的脸颊依然贴在桑婵的胸口:“为何如此笃定?”

    室内无灯,若是眼睛看得见的人,这种时候会抬眼看看桑婵。

    师尊骨架极大,像是一座小山,但贴得那么近,也可以感受她的柔软。

    典禄很想与她再亲近一些,神魂相融,通晓过去与未来。

    但她的眷族之力还未修炼到如此地步。

    桑婵:“要双修,没必要。”

    她这些年见过很多修士,道侣相偕游历的也不少,双修的道侣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不过是另一种**,魔并不需要这种修炼。

    典禄没想到是这个理由。

    许是怀中人半晌不语,桑婵以为典禄似往常那般睡着了,正要离开,一只手拽住她的衣领,师尊两个字都咬得颤抖,莫名令桑婵想起清晨含着露水的花蕊。

    “怎还不睡?”

    她摸了摸典禄的额头,“身子不舒服?”

    好不容易养大的孩子太脆弱,桑婵点灯望了望依然赖在她怀里的姑娘,典禄紧闭的双目颤抖,整个人宛如烫熟的虾子,揪着她的衣领不松手,问:“师尊……可否……”

    “摸摸我?”

    典禄想摸她桑婵并不奇怪,阿禄小时候便如此,总要千百次确认桑婵的模样。

    她画了无数她臆想的桑婵,也不知道到底接近多少。

    “阿禄,你……”

    “师t尊!”

    此刻典禄庆幸自己是个瞎子,不然无法与桑婵对视。

    太难为情了。

    她也实在太想要再靠近一些。

    摩挲桑婵无法止住她内心越发狂热的欲望,她又贴近桑婵几分,握住桑婵有她两个手掌那么大的手,放在自己身上,“师尊可以听我的么?”

    ……

    烛火对眷族作用不大,但对桑婵来说,灯下自己手上的水光似乎不对劲。

    她养大的孩子早长大了。

    娄观天那条蛇能变成人双修是黔迢山不稀奇的传闻,小五和一只鸟都看对了眼,封然和窦宁似乎越吵感情越好。

    这些桑婵也不是很关心,魔物心中除了令同族翻海的念头,剩下的全是典禄。

    床榻凌乱,上面长大了的孩子衣衫也乱,桑婵第一次知道典禄长得这么大了。

    她不知道似乎有些多。

    “阿禄,你流了好多……”

    “不要说!”

    典禄喘着气,手指勾着桑婵的另一只手,魔物不知道自己的大手成了止痒的工具。

    也不知道典禄满足了也不满足,她还想要更多。

    可是桑婵不懂,就算如此,她也觉得她们这样不算有违师徒人伦,不过是长辈慈爱的手段罢了。

    锦被卷了几圈,传出典禄闷闷的声音,“师尊,我今晚想一个人睡。”

    桑婵:“这是……”

    典禄:“你走。”

    三更天,封然和窦宁都打完了,仙鹤都进了小五的房间睡觉。

    被赶出屋的桑婵看见了坐在天井边上的弟子,娄观天似乎在晒蛇,平日盘在她手腕的小蛇躺在她的腿上,似乎月光对它有益。

    瞧见高大的身影,闭目养神的老二哟了一声,“师尊,您这是被赶出来了?”

    桑婵莫名觉得怪异,背着还湿漉漉的手,鬼使神差地没用清洁术。

    娄观天也不追问,桑婵就这么离开了。

    *

    “所以,那时候你就和娄观天计划好了?”

    除州兴昆河洞,桑婵问苏醒的公玉禄。

    练翅阁新做的璞玉躯体需要用温泉养着,鲟师征求阁主同意后开了高价,连同定制的温泉桶一并送到除州,条件是桑婵要用更多的魔气交换。

    在这之前,桑婵就多次提供魔气续费公玉禄苏醒的苏醒计划。

    鲟师说这是分期付款。

    练翅阁不缺钱,尊贵的客人必须用身上的东西交换想要定制的人或物。

    镇守兴昆河洞的桑婵重现人间后深居简出,难得出门就是为了唤醒公玉禄。

    练翅阁一并送来的泉桶是白瓷制成的,躺在绿水中的躯体比白瓷更白,与从前如出一辙的红睫颤动。

    若不是这一丝变动,桑婵甚至怀疑公玉禄还未醒来。

    比起外送机械仙鹤顺道来聊起的失忆八卦,桑婵不担心公玉禄有失忆的可能。

    这些年她的残魂寄生在机械灵宠中,也会到处走动。

    “为何不言?”

    桑婵站在一旁,万年又百年,魔族的面容没有任何变化。

    典禄成为公玉禄,又成为季涉竹,早就见过千山万水了,不知道为何,依然畏惧与桑婵对视。

    明明她们从未对视过。

    兴昆河洞没什么天光,这里鬼气森森,曾经是邪修的巢穴。

    如今翻海的魔气在这里修炼,偶尔能诞生化为人形的魔,桑婵会把他们送入宗门,由修士教导。

    哪怕她的弟子名满天下,对她而言自己并未传授什么。

    她成为真正的人也是那一团七情,因为接木村的生活。

    因为……养大典禄的那些年。

    有些道理她直到最后一刻才懂。

    那个夜晚阿禄会露出那样的神情。

    但不懂为何她不早说。

    这里太安静了,绿色的泉水滋养着璞玉躯体,桑婵的视线比泉水还热。

    “师尊,这不还是明摆着的事?”

    桑婵:“你的眼睛不是好了么,为何不睁开?”

    从前问问题的是典禄,似乎反过来了。

    但她还是不睁开眼,漆黑的长发垂在白玉一般的肩上,“师尊,我宁愿做回天盲。”

    桑婵带着灵宠化的公玉禄去过炼天宗,也知晓这段师徒情的来龙去脉。

    她再不懂看季町的眼神也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虽然当年的典禄是天盲,可是她们抬眼的角度都如出一辙,神色也宛如摹刻。

    桑婵有足够的耐心,陌生的不悦也毫无道理可言。

    回了兴昆河洞她闭关好长一段时间,出关得知公玉禄被游扶泠带走,又去炼天宗把人接了回来。

    丁衔笛前身是娄观天,桑婵是她的师尊,公玉禄是她的大师姐。

    游扶泠如今是炼天宗前宗主的弟子,季涉竹是她的师尊,季町是她的大师姐。

    公玉禄做过几年季涉竹。

    桑婵第二次登山门拜访之时丁衔笛也在,看桑婵与季町切磋津津有味,还问游扶泠这关系是不是徒孙,那你也得喊我一声……师尊的师妹叫什么来着?

    游扶泠说师傻。

    丁衔笛:……

    忆起公玉禄以灵宠的形式窝在季町怀里,魔物垂眼,捞起绿水中的躯体,“你小时候说最不想做瞎子。”

    桑婵:“但阿禄为了我睁开了眼睛。”

    她知道若是没有公玉禄,魔族永存地底,她也消散天地。

    万年过去,魔物依然笨拙。

    公玉禄挣扎不开,赤。裸的躯体打湿了桑婵的外袍,她依然不睁眼,喊了声师尊。

    “罢了。”

    布局多年,谋算那么多人的前世今生,她的疲倦迟到许久,此刻才化为叹息。

    她只希望留住桑婵,并没有想过别的。

    这只魔与同族不一样,但她先遇见的是母亲。

    公玉禄想过无数次,如果我不过是母亲的遗物。

    再没有感情的魔也会为她破例,养我不过是为了……

    她换了躯体,听不见桑婵的心声。

    耳朵却听到——

    “不是因为你母亲。”

    “我没有喜欢过她。”

    “你不是她的遗物,你是阿禄。”

    这三句是公玉禄心声的回答,怀中瓷错愕地睁开眼。

    桑婵在兴昆河洞的洞府更像野兽的洞穴,面积大也很干燥,灯具数盏,桌椅板凳一应俱全,甚至全是好物件。

    洞穴的布置与黔迢山如出一辙。

    “一样吗?”

    桑婵看着怀中人,火红的长睫与眉眼,比红霞还绚烂的眼眸。

    比起刺眼的阳光,魔物更钟情这样的景色。

    公玉禄:“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这张脸也是鲟师按照桑婵的描述做的,变成仙鹤的小五和飞饼都看过,说比她们印象里的漂亮许多。

    丁衔笛站在一边笑,说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魔不是什么都不懂,她只是懂得很慢。

    什么都慢一拍,比如接木村那具本该销毁的尸体,比如典苗弥留的眼神。

    但她已经回应过公玉禄了。

    在那天月夜燃灯的床榻,在湿漉漉的水井旁。

    明明道术高超,修士却笨拙地洗手,典禄思考着计划睡去,放弃了与师尊做道侣的计划,打算主动找上公玉家。

    桑婵却想着加速魔井开凿和布阵,她想要带典禄去魔族的新世界。

    好在她事与愿违,好在公玉禄心想事成。

    典苗希望女儿是普通的眷族,失望了。

    她希望女儿卜卦资质平平,不要做卜天地众生的神明仆从,也未能如愿。

    她最正确的选择依然是那天带走宛如小山般沉重的女人,续上了这个世界的千千万万年。

    “娄……丁衔笛写了新符箓,配合但要可以暂时听见一步之遥之人的心声。”

    桑婵如实回答,怀中瓷闭了闭眼,“她真是一如既往地恣意妄为。”

    桑婵:“毕竟是讨厌的神。”

    公玉禄:“她最开始也是人。”

    桑婵:“最后还是想做人。”

    她抱着公玉禄坐在床榻,术法烘干了湿痕,魔物粗糙的拇指抚过公玉禄躯壳的面颊,很快磨出了红,她匆忙松开了手,又险些把人丢下去,急忙抱了回来。

    简直像抱小孩。

    还不能动弹的公玉禄没忍住笑了。

    “我也想做阿禄的人。”

    魔也受了弟子的教导,学以致用。

    但公玉禄想放弃了,微微摇头。

    桑婵认真看着她,“阿禄,我从未喜欢过你母亲。”

    公玉禄偏头,避开她宛如深渊的眼眸。

    她虽从未见过母亲,却清楚母亲为什么冒着风险要捡走桑婵。

    不过是,新鲜感和……

    太寂寞了。

    心动无可抑制,都是女人大小不一的手,都是女人不同的力气。

    公玉禄回想过无数次,若当时是她,也会控制不住挽留,幻想许多如果。

    只是天意不可违。

    眷族的一生早就写好,若要改命,也需要机缘。

    她比母亲幸运,遇见了小神降世,还是一个好不容易修炼成神的人,又不想做人的奇葩。

    “师尊不必安慰我。”

    公玉禄做过师尊,有些明白特定位置滋长的依赖,所以她不愿意抚养季町t长大,却给她送去游扶泠打发时间。

    感情难以捉摸,寄生在季涉竹体内的她算不到这个变故。

    虽然是无关痛痒的变故,却令她每次面对季町,都问心有愧。

    她的愿望都已达成,苏醒与否都不重要,此刻依然不看桑婵,“我也不想要师尊……”

    最后一字尚未吐出,抱着她的人垂首,本该万年前落下的亲吻激活了当年卓苔留在体内的七情,欲也悄然而至。

    好不容易能喘息,公玉禄红着眼道:“桑婵,你不用可怜我!”

    “我……”

    “你想离开我,去炼天宗找你的首徒?”

    符箓的作用还未消散,桑婵箍着公玉禄的腰,瓷做的人光洁无比,肌肤因为大手抚摸泛红,挣扎后像是被吊起的银鱼,拍打的尾巴只会激发魔物压抑的欲望。

    “你也要抓着她的手,让她把你从外摸到里?”

    桑婵紧紧搂住失而复得的人类,“阿禄,是你让我期望的。”

    公玉禄哑口无言,她拍了拍桑婵的背,却滚入与从前如出一辙的床榻。

    魔种师尊万年才学会举一反三,握着她的手放在怀里,本该空空如也的胸膛长出了为她而跳动的心脏。

    “对我而言,你只是阿禄。”

    公玉禄本想说可是,但她如今望进桑婵的眼睛,黑色的深渊爬上了藤蔓,上面的花似乎也为她而开。

    她蓦然忆起小时候桑婵带自己去路边算卦,路过的女修对师尊失礼的想象。

    她试探着问:“那我可以与师尊春风几度?”

    桑婵想了许久,“无度。”

    第178章 结婚以后1-1

    毕业以后游扶泠跟着丁获做事,丁衔笛不同。

    在另一个世界勉强算采矿大亨的丁衔笛目前致力于发展感兴趣的项目,投资了不少新兴产业。

    除去互联网部分,还有海洋研究。

    最近拿到了朋友推荐的名单,让她去拜访某位因为实验事故离开学术界的海洋博士。

    开会间隙,游扶泠接到了丁衔笛的电话。

    “所以我这周……”

    游扶泠已经猜到丁衔笛要说什么了,“所以你周末赶不回来?为什么不早说?”

    她依然留着一头及腰的长发,发质好得可以代言洗发水。

    洗护线也有人提出过这样的企划,被顶头上司无情驳回。

    “这不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吗?我先去找海洋博士了,耽误了行程。”

    “那人有点像祖师姐。”

    丁衔笛笑声爽朗,“现在我去下一个地点,如果这个景区做的不错,下次你也来玩吧。”

    回答丁衔笛的是冷哼。

    “好阿扇,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丁衔笛似乎看了快递信息,“收到礼物了吗?”

    游扶泠站在两栋楼中间的长廊,低头看自己的新鞋,丁衔笛送的礼物。

    太锐利了,一开始游扶泠不喜欢。

    丁衔笛说你看看鞋底。

    红色的鞋底,幽蓝的盘蛇,游扶泠又喜欢了。

    “收到了。”

    “这算你的弥补吗?”

    丁衔笛庆幸鞋子送的快,亲手做的对不缺钱的大小姐来说才是最珍贵的。

    “什么弥补,只是觉得你会喜欢,就送了。”

    丁衔笛最擅长甜言蜜语,对游扶泠百试百灵。

    “确定只待一周?你上次说去签人,也超时了。”

    提到这件事丁衔笛还是遗憾:“要是梅池能常住这边就好了,大胃王吃播非她莫属,还不是青春饭。”

    她没事念叨梅池,游扶泠哼了一声,“那你自己呢?”

    丁衔笛:“我什么?”

    她在打电话,边上的助理就是游扶泠派来的眼线。

    这是出差的第三天,老板研究新项目,以身试验app的流量,戴着口罩在投资景区园林舞剑,一条爆了。

    游扶泠:“不是账号大成,不少人喊你……”

    猜到她要说什么丁衔笛急忙打断她,“都说了是测试。”

    “谁和你说的,不许瞎猜,我留在这里和这个账号没半点关系。”

    她撇清的样子太狼狈了,明目张胆卧底的秘书都有些无奈。

    心想人怎么能妻管严成这样,小游总不过是长得冷淡一些,虽然以前身体不好,也不像是会冷暴力的吧。

    A市不少人都喜欢看她们两个人一起出现,学生时代的对手,成年以后的伴侣,说般配都差点意思。

    小丁总虽然人爱开玩笑了一些,也不至于是那种很随便的人。

    这难道是情趣吗?

    游扶泠:“我有没有瞎猜什么。”

    这条视频太出圈了,就算以前游扶泠刷到过一些剑术爱好者的表演,丁衔笛到底是做过真剑修的。

    无论是做卓苔还是做娄观天都剑法高超,和如今的剑舞也不一样。

    不说移山填海,也除恶斩魔过。

    身段也好看,剑花翩然,哪怕戴着口罩,眼神比剑光还凛冽。

    视频很短,更方便陷入循环欣赏,令观众好奇她口罩下的面容。

    游扶泠:“你手痒得很吧,终于找到机会了。”

    丁衔笛停下脚步,明知故问:“那种手痒?”

    游扶泠:……

    那头的人乘胜追击:“阿扇,你喜欢看?”

    游扶泠:“我才没有。”

    丁衔笛很了解游扶泠,无论是爱好还是占有欲都远超常人,“那天只是测试。”

    游扶泠:“少把我想得这么小气。”

    玻璃映出她的身影,职员偶尔路过,都忍不住多看她两眼,很难想象这位带着家底并入丁家的女孩从前体弱多病。

    长发随着游扶泠小幅度的踱步晃动,丁衔笛都能想象到游扶泠此刻的模样,“好吧,既然你想看那我多发几条。”

    游扶泠:“我没这么说。”

    丁衔笛:“你难道不想炫耀炫耀吗?我可是一等一的剑修。”

    “超有名的好吗?”

    秘书想:老板中二病又犯了。

    这么想小游总也没有成熟到哪里去啊,难怪能谈上恋爱。

    游扶泠:“现在谁知道你。”

    “这视频给首座看,她肯定觉得你一般。”

    练翅阁阁主太风光,丁衔笛每次回去都像荣归故里。

    不是宗门大比做评委就是去天极道院讲课。

    崇拜她的弟子吵吵闹闹,游扶泠宁愿去喝杯茶等丁衔笛开屏结束。

    丁衔笛:“也不想想首座多大岁数。”

    游扶泠:“你岁数更大。”

    丁衔笛无法反驳,“好吧,我回去就舞给你看。”

    她知道游扶泠的生气更像隐晦的表达想念,笑着问:“游总喜欢穿衣服的还是不穿衣服的?”

    游扶泠把电话挂了。

    丁获看她回会议室风风火火,也不意外,问:“款款又惹你生气了?”

    游扶泠发现家长也在看丁衔笛的视频,问:“您觉得怎么样?”

    丁获:“很专业,看来你们的故事很精彩。”

    她们的身体始终做不到另一个世界那么轻盈,丁衔笛是做一件事就要做到最好的人,指不定为了测试账号提前准备了多久。

    游扶泠哼声说:“太僵硬了。”

    坐回位置,她又忍不住给丁衔笛的账号打赏。

    默认的最大额打赏居然限额十万。

    游扶泠撇嘴,点了好几个加号。

    丁衔笛和景区的投资商应酬回去已经很晚了。

    回酒店的路上她看到了自己账号的新消息。

    【恭喜您登上新主播排行榜前一百】

    【您目前的粉丝值进入全站个人日排名前十名】

    丁衔笛根本没注册主播。

    她疑惑地点进去,这才发现app会自动给打赏数额超过百万的用户转化成主播。

    至于粉丝值,完全是一天得到的打赏。

    丁衔笛不缺钱,也没想到一天能得到……

    她盯着粉丝排行榜的ID看。

    1.忧郁扶灵的北极熊。

    2.HD.

    3.不哭的女王[狗]

    4.体贴的老牛蹬三轮车。

    ……

    这都什么和什么。

    游扶泠你以为用北极熊卖萌我就不知道是你了吗?难为冷血动物被迫毛绒绒了。

    HD不就是丁获倒过来的首字母?头像都改回来呢老妈!

    姥姥你哪来这么多现金,不是说投资给流浪狗基金会了吗?

    一般人这样的ID后面跟着的是玫瑰表情不是狗吧?

    姥爷你从小到大就没蹬过三轮车,顶多看了很多年代电视剧,这是叶公好龙吗?改改你抱着鱼的照片头像啊啊啊。

    丁衔笛从没想过做直播。

    更没想过把她推到全区前十的是她的家人。

    游扶泠绝对是故意的。

    晚上吃饭,游扶泠的手机剧烈震动,她看也不看,陈美沁见怪不怪:“阿扇,你又和款款吵架了?”

    游扶泠:“没有啊。”

    很快丁获的手机开始震动,女人接起拿远,果然传来丁衔笛的咆哮——

    “妈!你干什么啊!有钱没地方话别往上面打钱好吗?手续费都够姥姥再盖一座流浪狗之家了。”

    丁获:“你姥姥也打钱t了啊,再说了我们家不差这点钱。”

    她很清楚丁衔笛目前的投资方向,“这个app你也有投资吧,本质上还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丁衔笛无法反驳,比起游扶泠不爱看这些短视频,姥姥和姥爷才是深度用户,简直百无禁忌。

    全家似乎都在统一某件事,出差好几天的陈美沁有种掉队的感觉,问:“出什么事了?”

    游扶泠把丁衔笛热度还在持续飙升的视频给陈美沁看。

    背景是古色古香的园林,清晨鸟鸣清脆,窗花晕影,穿一身古装的明显是丁衔笛。

    她也不算严谨,更像是随便练练。

    戴着口罩,头发是利落的马尾,外袍松松垮垮,像是随便买的。

    一旦起势就不同了,简直比陈美沁学校专业的学生还吸引人。

    陈美沁:“款款要去做演员啦?小获姐你不是说不投资这种吗?”

    丁获:“她拍着玩的,款款让我加码,又不让我超过她的金额。”

    陈美沁也看见顶上飞舞的弹幕,有些完全不是溢美之词,简直如狼似虎,什么姐姐什么妹妹,什么我的妹妹需要你。

    榜一……

    忧郁扶灵的北极熊。

    这不就是?

    陈美沁对上女儿的目光,游扶泠这才有些不好意思,“随便取的。”

    女人说:“这是你小时候给你爸爸写信用的昵称。”

    游扶泠:“妈妈说结合我的名字很不礼貌,让我改了。”

    陈美沁:……

    她哪好意思说名字是找大师算的,现在改了简直太好了。

    也的确算改名又改命了,可见大师有点东西。

    丁获坐在一边笑:“是很不礼貌,但为什么是北极熊,阿扇不是喜欢蛇吗?”

    游扶泠:“妈妈以为我喜欢毛绒绒的小熊。”

    陈美沁也叹气,“我的宝贝与众不同。”

    视频又是重播的丁衔笛的练剑,陈美沁问:“阿扇也会耍剑吗?”

    游扶泠摇头,“我和她不是一个……专业的。”

    陈美沁又问了好多,譬如丹修是不是会搓火球,游扶泠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那可能是魔药专业。

    一顿晚饭后,丁衔笛的榜二变成了美丽的小沁。

    她躺在酒店沙发和游扶泠视频,“游扶泠,你报复我。”

    游扶泠:“给你送钱还不高兴?”

    她争强好胜分毫不减,依然要做榜一,也要让丁衔笛做到全区第一。

    氪金的那种。

    丁衔笛身份没暴露,也不算出道,就已经有人不爽了,评论还有人觉得她是空降捣乱的。

    丁衔笛:“好多人骂我,你不心疼我吗?”

    游扶泠:“这是无敌的寂寞。”

    她有时候土得要死,又因为太一本正经显得好笑。

    丁衔笛揉了揉一头乱发,喝过酒的脸在光下像是被晚霞晕了一遍。

    “还好我们家不开影视公司,你这种做派,太像金主包人了。”

    游扶泠有点兴趣,“那要试试吗?”

    丁衔笛:“不试。”

    她喂了一声,“我们结婚了好不好。”

    游扶泠:“现在不是流行隐婚上恋综吗?”

    丁衔笛心想现在流行的是离婚出道:“我去洗澡了。”

    游扶泠:“站住,我是榜一,我要行使我的权利。”

    丁衔笛捧着手机,脸颊凑得很近。

    才三天没见,游扶泠又想她了。

    “什么权利?榜一小姐。”

    “我卖艺不卖身的。”

    她表面拒绝,行为又很配合。

    游扶泠:“剑修上号来一段你们点星宗的剑诀。”

    丁衔笛啧了一声,“你点菜呢,点星宗没有正儿八经的剑诀。”

    游扶泠:“那就卓苔的剑诀。”

    丁衔笛:“正经的还是不正经的?”

    游扶泠:“敢卖弄风骚就别回家了。”

    难搞的人。

    丁衔笛叹了口气,“知道了,金主大人。”

    第179章 结婚以后1-2

    游扶泠每天多了一件可以期待的事,忽然觉得丁衔笛出差也没有多难以接受了。

    她们有了一起穿越的经历,本就比其他情侣更亲密。

    物欲很低的人唯独在这方面欲望无穷。

    连陈美沁偶尔都忍不住提醒女儿,你是不是太管着款款了。

    陈美沁住进丁家很多年,看孩子大学毕业,又进入公司工作。这两人除了短途出差,最多分开一周,和圈内其他年轻恋人不一样,完全不会聚少离多。

    丁衔笛让渡了很多本来属于她的东西。

    或许经历了那个世界无数轮回和飞升后依然要打工的痛苦,她不要太满意现在的生活,也不介意丁获把公司大部分决策项目都交给游扶泠。

    可惜这样也做不了甩手掌柜。

    游扶泠曾经丧心病狂到要给她安装定位。

    这事还是陈美沁看不下去找游扶泠单独谈话才解决的。

    她实在无法认同这是情趣,哪有人给女朋友的随身用品、出行工具都装上这些的,丁衔笛好歹是个人。

    陈美沁为此愧疚好久,归咎于她和前夫的感情对女儿影响深刻,还专门挑了游扶泠毕业答辩的时间约丁衔笛出来道歉。

    丁衔笛受不起陈美沁的鞠躬,也没有陈美沁担心的感情因为这样的专制而产生裂痕。

    “阿姨你不要担心,她装在哪里我都知道。”

    丁衔笛的头发留不到游扶泠那么长,没有像学生时代那样梳着马尾,保持不长不短的区间。

    偶尔多一枚唇钉吓到陈美沁,看家长欲言又止,摘下给她看说真没打洞。

    “可这对你也不好,就算你们在谈恋爱,也登记结婚,也……”

    丁衔笛笑起来和小时候如出一辙,“阿扇这个人我太清楚了。”

    校内咖啡厅临湖,她们可以看到下午日光下池面上的天鹅。

    丁衔笛想到缅州的那条河,露出怀念的笑容,“她永远渴望和我密不可分。”

    陈美沁经历过一段失败的婚姻,并不执着一生一世。

    人是靠瞬间活者的,能抓住一缕都算值得,太过执着反而伤人害己。

    哪有一成不变的爱人呢。

    她是妈妈尚且可以包容孩子,但丁衔笛和游扶泠有再多奇诡的经历,一旦感情不可控制地走下坡路,从前的坚定都会成为互相伤害的刀刃。

    陈美沁还是很担心,“你不会喘不过气吗?”

    丁衔笛穿着简单的T恤,项链和手指上的戒指都是游扶泠的同款,她从不介意这样明晃晃的成双成对。

    在这个世界,游扶泠不再是她的骨头,她们都是肉体凡胎。

    曾经作为骨头的人却怀念那样的亲密,总让丁衔笛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她身体,在失控边缘掌控彼此。

    “不会。”

    丁衔笛摇头的时候耳朵上金蛇形的饰品也很瞩目。

    她实在太适合金色了,在这样下午洒进太阳的咖啡店里也很夺目。

    似乎学校里大部分的人都认识她,有的会打招呼,有的目光跟随,还要回头多看一眼。

    不是明星也胜似明星。

    看丁衔笛那么从容,陈美沁有些明白游扶泠要这么做了。

    只是明白是一回事,不赞同又是另一回事,她依然觉得不妥,“款款,你是不是太惯着她管着你了?”

    寻常的人感情是一杯水,只有温度,不会产生漩涡。

    这两个人的感情是白水漩涡,情绪万千,无穷无尽。

    这个时候陈美沁忽然有种丁衔笛也在享受这种制衡的微妙错觉。

    “有吗?”

    丁衔笛捏着甜品勺,她五官比当年昏迷的高中时期成熟了很多,面部线条也锐利不少。

    狭长的眼眸加深了这种锐利,五官又太立体了,和游扶泠站在一起,结合气质,一眼望过去,都会先注意到她。

    偶尔陈美沁与丁获一起聚会,多少能听到议论丁衔笛简直像蛇这样的评价。

    意外的是丁获也赞同,说她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被评价的。

    这样两个人的面对面很难得,陈美沁细细看了丁衔笛几眼,“款款,你难道是故意的吗?”

    丁衔笛刚吃进一口慕斯,眼尾和唇角因为糖分扬起,像是叹息,“阿姨,阿扇这辈子就这样了。”

    游扶泠的欲望是个黑洞,她永远不会满足。

    很多时候丁衔笛抽离来看,也能理解为什么旁观者担心她们那天的感情彻底崩毁。

    但她们并不只有这一段,穿越经历还能叠上好几辈子。

    这个世界没有天阶道侣,不可能同心共振。

    在丁衔笛看来,没有比这个世界更纯粹的她和她了。

    但对游扶泠来说是遗憾。

    倦元嘉问过她当年在梧州有没有想过直接弑神取而代之。

    她远比丁衔笛想得更有野心。

    或许是丁衔笛的惊愕毫不遮掩,倦元嘉有些心虚地想要补充什么。

    丁衔笛说没有。

    她说做神没什么好的。

    她想要具体的时间,具体的每天。

    哪怕这个世界的每天也会重复。

    和游扶泠一起上t学,读完大学,在自家公司上班,或许可以把重担都丢给游扶泠,她去创业。

    熬过了做乞丐的从前,熬过了身体残缺的过去,她们的命运自我改写,这是故事的尾页,但永远有无数未完待续的可能。

    丁衔笛试图解释,陈美沁却好像理解了。

    她看着眼前似乎永远不会悲伤的孩子,“你不觉得辛苦吗?”

    游扶泠那么聪明,当然明白自己的情绪偶尔接近勒索。

    但丁衔笛无条件接受。

    无论车上的监听还是手机的定位,偶尔说一句你干脆在淋浴间也装一个算了,床头也是,自己看看自己和我一起是什么样。

    她天然会化解游扶泠的焦灼,就像当年那条巨蟒吞掉骨头,她做的选择。

    没有那个机会,小仙也没有下界的机会。

    天命凌驾于天神,无形无声,自有定律,就像这个世界的宇宙。

    太宏大的抓不住,就留给命运安排,譬如她们这些人的相遇。

    丁衔笛:“这算什么辛苦。”

    她冲陈美沁笑了笑,“阿姨,我现在很安心,上学放学、回家吃饭,偶尔全家人旅旅游。”

    “也不缺钱,也算想干什么能干什么。”

    “喜欢的人那么爱我,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陈美沁不怀疑丁衔笛的真心,只怕自家女儿变本加厉。

    走之前,她沉痛地对丁衔笛说:“款款,偶尔你还是拒绝她无理的要求吧,再这样下去,她会被你宠得无法无天的。”

    丁衔笛当时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说没关系。

    不干违法乱纪的事也没什么。

    几年过去,游扶泠在占有丁衔笛这件事上不会以定位和监控为目标。

    她致力于霸占丁衔笛除了上。床外的第一。

    譬如业绩考核。

    譬如周末的公益项目。

    她连去山区牧羊都要比牧羊犬做得更好,当然第一名是牧羊犬,第二名是游扶泠,第三名是丁衔笛。

    过去几个月,丁衔笛依然百思不得其解,她们为什么要和专业的牧羊犬比谁放羊更厉害啊。

    我们不是来捐赠物资的吗?

    你这人的好胜心能不能用在某些亲密时刻啊。

    这都什么和什么。

    人生中的宿敌转化为妻子,游扶泠似乎闲得发毛。

    这次的测试直播以丁衔笛为坐标,她力争榜一,家人们下榜后她和榜二用金钱打架,掐得完全不顾丁衔笛的死活。

    游扶泠开会之前还看了一眼自己的数据,榜二要领先她至少要再砸一百万。

    按照对方的增速,不太可能反超。

    没想到开会超时,她加班结束点开手机,她的榜一之位摇摇欲坠。

    似乎是平台针对打赏的强制性要求,主播的直播时长会增加。

    舞剑累了的丁衔笛也没下播,不管手机机洗澡去了。

    弹幕全是评价她的套房,试图扒她身份的。

    榜二顶着[二师姐天下第一]的ID疯狂刷屏——

    “博主超绝貌美,我很喜欢,虽然不能亲亲,但我可以嘻嘻。”

    “前榜一是博主的妻子也没关系,妻子也可以是一时的。”

    “请大家拥立我为打赏之王,我会透露一些博主和前榜一的信息。”

    ……

    这位榜二之前一直没有出声,一发消息堪比挑衅,虽然主播不在,直播间堪比春晚。

    不乏有人问你是不是暗恋主播、你们是熟人吗、都是富二代等等提问。

    打赏之王?

    赞美丁衔笛超绝貌美又是什么?

    丁衔笛朋友?也认识我的那种?

    什么叫一时的妻子?

    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

    游扶泠在公司很少情绪外露,丁衔笛没少嘲笑她的包袱。

    走高冷路线的人也会因为不想喝姥姥的爱心汤气急败坏,迅速和丁衔笛换一碗。

    随行的秘书只感觉到小游总今天心情不好,没有往丁衔笛直播事故里猜。

    一路上游扶泠都为了重新做榜一奋斗,她不忘给丁衔笛发消息——

    你在外面有人了?

    居然公然挑衅我。

    是我们都认识的人?叫什么?

    丁衔笛,我给你五分钟的时间。

    三分钟。

    十秒。

    ……

    丁衔笛擦着头发打开手机,只剩两秒了。

    她顾不上发生了什么,选择回拨。

    游扶泠的声音冷冰冰地传过来:“丁衔笛,你在外面和谁好了?”

    这种指控丁衔笛从来不搭理,“又怎么了?要我唱一句大小姐吗?”

    她笑了笑,“你开会受气也不用这种话刺激我,我才不会中招。”

    游扶泠听出她不知道直播间发生了什么。

    “你看看你的直播。”

    游扶泠投了不少钱,也不知道那个人的账号是怎么操作的,也以惊人的速度稳居榜一。

    丁衔笛:“我看看。”

    她都忘了自己的直播还开着混时长,观众就这么见证了什么叫超绝貌美。

    【原来不是乱吹啊?】

    【这不是A市那位大佬的女儿吗?】

    【那榜一,前榜一岂不是……】

    丁衔笛看见游扶泠的ID掉到了第二,笑着说:“阿扇,不是说很有实力吗?富婆之战都输了?”

    游扶泠心情很不好,“我在你富婆榜的第几页?”

    丁衔笛:“我这本书都是你署名的,你收收味。”

    她头发都没擦干,忽然凑近的面容堪比颜值暴击,连游扶泠都百看不腻,更别提观众了。

    【送出道吧,需要补一些蛇系长相的美女。】

    【原来我不能接受资本家的丑儿子是性别搞错了吗?】

    【嗨!老婆!】

    游扶泠更不高兴了:“还有人喊你老婆。”

    丁衔笛:“那怎么了,你都是我注册登记的老婆。”

    她看到了前榜二的消息,也不知道这是哪位朋友,打算私信问问。

    直播间很快关了,剑舞博主露脸居然不是口罩美女飙到了直播榜单,丁衔笛和游扶泠视频,“这id怎么看认识我们啊。”

    “我看着像梅池。”

    游扶泠却盯着她的浴袍和湿发发呆。

    丁衔笛长得越来越成熟,趋近翟索,少了病气夺目得难以令人移开目光。

    “梅池?她来了不会和你说吗?”

    游扶泠也不知道自己心在烧什么,“你是不是厌倦我了?”

    之前丁衔笛还没觉得什么,这会终于意识到这次出差太久。

    一周半对丁获这种出差还有半年一年的职业精英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从没和丁衔笛分开这么久的游扶泠来说,很容易产生不适。

    “你是小动物吗?”

    丁衔笛说完笑了,“差点忘了我们阿扇也是美女蛇。”

    这个也字很微妙,游扶泠扫了她一眼,“谁和你也。”

    车开回了家,今晚姥姥和姥爷有老年活动,丁获和陈美沁去新建的公园玩了。

    游扶泠一个人在家,更显得家里安静。

    丁衔笛声音软了几分,“那我明天就回。”

    游扶泠:“不是工作走不开吗?”

    她还是很介意自己掉下来的排名,但卡也有限额,今天是追不上了。

    “丁衔笛,你的卡号和密码告诉我,我要继续刷排名。”

    丁衔笛哭笑不得,“至于吗?你自己刷完了还要刷我的卡?”

    “防沉迷防诈骗啊游小姐。”

    “我还觉得姥姥很容易被骗买保健品,现在看来全家最有嫌疑的是你。”

    游扶泠:“你果然嫌我了。”

    丁衔笛更冤枉了,“我嫌你什么了?不是你要求,我才不会开直播搔首弄姿。”

    她爱热闹,但也不爱凑这种热闹,纯粹是喜欢的人要求,照做而已。

    游扶泠:“吸引那么多乱七八糟喊你的人,你也不反省。”

    丁衔笛再次感受到百口莫辩,她笑出了声,“你要虚名,又要把我藏起来,真是……”

    这种句式通常搭配“真是自相矛盾”,丁衔笛却不按常理出牌,“真是太爱我了。”

    游扶泠都准备吵架了,这一句噎得她哑口无言。

    丁衔笛:“你现在身体倍儿好,别装心脏疼啊,该疼的是我吧?啊……心好痛。”

    游扶泠实在找不到理由,丢下一句你不解释那榜二就别回家挂了电话。

    丁衔笛啧了一声,下一秒游扶泠又发来微信语音:“领子开那么大勾引谁?”

    丁衔笛低头看了一眼,笑出了声,很大方地拍了照片发给游扶泠——

    请笑纳。

    第180章 结婚以后1-3

    丁衔笛的私信没有得到回复,好像那天过后也没有再上线过了。

    周末游扶泠在家,她偶尔会陪姥姥和姥爷看电视。

    她们在那个世界时间以百年为界,上限甚至是万年。

    回到这边重新开始生活,除了身体其他方面都要磨合。

    游扶泠没从前那么独来独往,比起丁衔笛尽孝的义务,她似乎是真心享受和老人家看电视的时光,还会和长辈一起去剧院。

    连陈美沁都很意外女儿还有这么一面。

    大家都在还互相补充对彼此的印象,比如家长不知道游扶泠和丁衔笛挺会t吵架的。

    虽然不是惊天动地的大吵,闹别扭也是家常便饭。

    “阿扇,款款回来了。”

    正好是中午饭点,游扶泠刚好下楼,她没回复丁衔笛的消息,也不看拎着行李箱回家的女人。

    陈美沁看看游扶泠,又看向丁衔笛。

    丁衔笛耸肩,并不意外。

    丁获从后面走过来,“你们吵架了?”

    “因为直播?”

    丁衔笛直播意外露脸,也有不少人问过丁获。

    大部分是赞美,什么您的女儿做什么都很成功,这口饭也不是砸钱就能做的云云。

    丁获也是第一次知道丁衔笛剑舞居然如此出众,看来异世界真的很不同。

    家里两个老人之前也学过,等着丁衔笛回来传授。

    “是啊,”管家拿走丁衔笛的行李箱,走去餐厅的年轻女人说:“阿扇说我外面有人。”

    她这话明显不是对丁获说,是给陈美沁听的。

    陈美沁看向低头喝甜汤的游扶泠,在桌下用拖鞋撞了撞对方的拖鞋。

    游扶泠这才抬眼,“我没有这么说。”

    丁衔笛:“阿扇你居然还狡辩,那我把截图发群里了。”

    她双手摆出许愿的姿势,下巴贴在上面,冲陈美沁眨眼:“阿姨,你要为我主持公道。”

    这方面游扶泠一向比不过丁衔笛,也不解释。

    陈美沁才不信她俩真的闹得不可开交,真要掰,恐怕率先失控的也是游扶泠,“好了,先吃饭。”

    饭桌上长辈提起的剑舞,丁衔笛没有把穿越的事说出去,笑着说是大学专业课学的,又说自己天赋超群。

    吃完饭丁衔笛就带着姥姥去花园了。

    陈美沁对游扶泠说:“真吵架了?”

    游扶泠:“不算是。”

    要说真生气,游扶泠也没有,她看着教姥姥耍软剑的丁衔笛,问陈美沁:“妈妈,我是不是很幼稚?”

    陈美沁:“很幼稚。”

    前两年她和丁衔笛谈过话,针对自家女儿糟糕的控制欲。

    丁衔笛不在意,最后似乎不了了之,因为两个人没怎么分开过,要出门丁衔笛也会报备。

    陈美沁稍稍代入都受不了,鉴于两个孩子都不在意,她也只好放下了。

    游扶泠:“我也觉得。”

    她也长开了许多,十几岁时候气质的冷然受限于还未长成的躯体,如今这股气质越发成熟,更令人望而生畏。

    丁衔笛也令人望而生畏,但她太爱笑了,两个人站在一块就像明月和艳阳。

    没人说她们不般配,就是各方面都般配了,看不到瑕疵。

    如果按照另一个世界的年龄算,游扶泠早就不小了。

    她依然困惑,也依然是陈美沁的女儿,女人搂住她的肩,“不过谈恋爱就是会幼稚。”

    “但这种外面有人的话还是少说,款款就是太纵容你了。”

    游扶泠:“她纵容我?”

    陈美沁:“阿扇这么聪明,会不知道吗?”

    游扶泠无论哪个世界都只有这么一段,她无从衡量其他人的感情如何。

    也想不到和除了丁衔笛外的人有任何可能。

    她嗯了一声,“她对我很好。”

    陈美沁:“你少欺负她,不然妈妈在你小获阿姨面前抬不起头。”

    丁获养孩子属于牧羊式教育,比起母女更像朋友,这会还通过姥姥遥控丁获也一起练。

    丁获借口有事走了,陈美沁跟着离开。

    姥姥说要去午睡,老爷要去参加乒乓球比赛,花园忽然只剩下站在一边的游扶泠和站在小拱桥上的丁衔笛。

    午后太阳晒得人懒洋洋的,丁衔笛的短发随便扎在脑后,影子上的小揪也摇摇晃晃。

    她外套里面是一件黑色的休闲衬衫,白色的长裤很有垂感,似乎是上午签完合同直接飞回来的。

    丁衔笛勾手:“来吧,阿扇。”

    游扶泠摇头,“不来。”

    丁衔笛:“为什么?”

    “梅池现在都在天极道院修双学位了,法修跟着道侣选剑修做第二学位没问题吧?”

    游扶泠:“那你就修法修了?”

    风吹起丁衔笛微长的刘海,她嫌弃衬衫不好施展,解开了不太正式的盘蛇刺绣领带,“我符箓学得超好的。”

    “还友情送了桑婵几张,能听心声呢。”

    丁衔笛语调得意,游扶泠问:“那我能用吗?”

    “你需要吗?”

    丁衔笛看她不过来,干脆走过去了,“你怎么这么不好哄。”

    家里长辈养生又是腰鼓又是软剑的,装备齐全。

    丁衔笛选了一把略有分量的长剑,之前是姥爷的藏品,摆在玻璃展柜。

    丁衔笛扔掉剑鞘,扣了扣剑柄,“和那边比还是质量差太多了。”

    她做派都很专业,游扶泠还是不满意,“要哄,说明你心虚。”

    这些年游扶泠近墨者黑,也学会了轻度巧言令色,丁衔笛笑了,“我心虚什么,我可是大方承认已婚的啊。”

    “是你鬼鬼祟祟,装什么金主包养。”

    “游阿扇你以前喜欢寡妇现在换了?”

    丁衔笛越说越好笑,目光扫射,游扶泠不和她对视,丁衔笛用剑柄挑起她的下巴。

    “在家还穿高跟鞋,为了身高压制我?”

    她们同年同月同日生,身高也分毫不差,注定了这样的出生带着前世纠葛。

    游扶泠嗯了一声,“压制了吗?”

    丁衔笛说了句幼稚,收剑凑过去贴上她宛如花瓣的嘴唇。

    来花园的路上游扶泠似乎吃了颗糖,接吻的两个人唇齿都凉飕飕的。

    丁衔笛抿了抿唇,“谁买的糖,含冰块一样。”

    游扶泠:“你骂我是冰块。”

    她实在太爱对号入座了,丁衔笛深吸一口气,右手拎着的长剑在手上转了几圈,“是,冰块也来强身健体吧。”

    丁衔笛毫不留情戳穿游扶泠的念头,“我知道你很想和我一起试试。”

    游扶泠:“我才没有。”

    丁衔笛:“口是心非什么啊,宣伽蓝现在在琉光写书,还和我发牢骚呢。”

    “说这样的角色已经过时了。”

    游扶泠哼了一声:“老不死更过时。”

    丁衔笛最爱看游扶泠蹿火的模样。

    她平时太冷淡了,点完火很像燃烧的呲花,噼里啪啦,但没什么伤害指数,好看又绚烂,燃烧完还是硬骨头。

    丁衔笛握住游扶泠的手扶剑,另一只手握住对方的腰。

    游扶泠:“你当我没见过剑修捏剑诀?”

    腰上的手还在挠她。

    丁衔笛下巴都贴到了她的肩上,彼此的香水味混在一起,熏得游扶泠头晕目眩。

    “那是普通的剑修,我是有道侣的剑修。”

    “这应该是……”

    “剑修双修的招式。”

    游扶泠:“临时编的吧?”

    她也没有挣脱丁衔笛的钳制,她们一周没有见面,身体一靠近都在发烫。

    剑诀没有走几圈,长剑掉在地上,变成了杂乱的舞步。

    丁获站在二楼阳台看着跳舞的两个人摇头,“这才几分钟。”

    陈美沁看着沸腾的花茶,笑着说:“我就说款款很有一套,应该是像小获姐吧?”

    丁获:“我们也要下去跳舞吗?”

    陈美沁:“不打扰她们了。”

    丁获像是了然,“她们跳不了多久的。”

    果不其然,十分钟后丁衔笛就和游扶泠回楼上了,剑都没有装进剑鞘,游扶泠率先把丁衔笛推进了浴池。

    她放不下挤下榜一位置的陌生网友,“所以你问到了吗?那是谁?”

    丁衔笛:“还没有回我私信。”

    她的衬衫和长裤都湿了,游扶泠选的刺绣蟒蛇领带浮在池水上,像是真的一条蛇。

    游扶泠揪起丁衔笛的领子,“你还真联系她了?”

    丁衔笛:“是啊,问她是哪一位?”

    游扶泠哼了一声,“肯定是你去哪……唔。”

    丁衔笛不让她说下去,漫长的追逐后,她们彼此的眼眶都微红,像是被室内温度蒸出来的。

    “我们还要把时间浪费在陌生人身上么?”

    游扶泠抓着她往下沉,“那怎么样才不浪费?”

    她的长发在池水中飘摇,毫不掩饰对丁衔笛纯粹的占有欲。

    陈美沁不理解她们宛如互相绞杀的感情观,不知道丁衔笛也需要这样缠绕力度抵抗偶尔冒出的虚无感。

    世界对她来说依然是天河捧起的掌心水,游扶泠是宏大的坐标。

    她们互相锁定,彼此确认,不会有第二种选择。

    丁衔笛吻她凑近就会闭上的眼睛——

    “这样。”

    游扶泠:“还不够。”

    丁衔笛:“我知道。”

    *

    等她们再次回到练翅阁,才知道榜二账号下面好几个人。

    梅池躲在丁衔笛身后躲过游扶泠的攻击:“鲟师这么厉害,我以为能一直登上去呢,这样你们不在,我也可以和二师姐聊天了。”

    “结果……”

    梅池捏起大拇指和食指,“就成功了这么一小会t。”

    游扶泠:“那钱呢?你们哪来的钱?”

    梅池:“宣伽蓝前辈给的,她说她有很多版税,够我花了。”

    游扶泠无话可说,丁衔笛看向鲟师:“你也太厉害了。”

    鲟师叼着烟斗,“您还是多贿赂贿赂桑婵前辈吧,还是要很多魔气。”

    重新拥有了人形的司寇荞坐在一旁给鲟师换上新的烟丝,“魔气比矿气更有效果,听说您送的符箓很合那位的心意。”

    司寇荞顿了顿,“但我们也收到公玉禄前辈的消息,说不希望这种符箓量产。”

    她看向丁衔笛:“看您。”

    丁衔笛:“我再想想。”

    游扶泠是法修,试图仿写心声符,发现这需要走矿气,练翅阁跳出三界之外,修行自成一体,反而不同。

    她虽然有了新身体,却没有这样的渠道。

    她从鲟师那拿了两张,趁丁衔笛一人在练翅阁撰写工作记录的时候听了心声。

    【阿扇不会晚上还要做吧?机械手也要开节能模式,她难道不用换藕吗?】

    【偷听也可爱。】

    游扶泠:“你都知道?”

    丁衔笛:“我写的我能不知道?”

    她在原世界是蛇系相貌,练翅阁阁主却更偏金属,游扶泠总想到机器人。

    她没给丁衔笛好脸色,“节能模式?”

    丁衔笛:“很遗憾,我没有榨汁模式。”

    游扶泠听不下去要走,丁衔笛却把她勾了回来。

    原世界的游扶泠身体健康,丁衔笛却需要换心,在这里反了过来。

    她扣住游扶泠,“阿扇,我的直播的账号可能不能注销了。”

    游扶泠哦了一声。

    丁衔笛还想解释,游扶泠说:“我知道,你想试试有没有新的方法。”

    梅池总是很想丁衔笛,就像游扶泠总是想季町一般。

    她们有割舍不下的亲人,这个世界的朋友也有丢不下的家人和恋人。

    丁衔笛还想要更圆满。

    游扶泠问:“会很辛苦吗?我能帮上什么呢?”

    她握住丁衔笛冰冷的机械手,昨晚她们十指相扣,都是肉体凡胎,今晚又不同了。

    丁衔笛想了好久,游扶泠很认真地听。

    没想到神仙不做也不做人的半自动恋人说——

    “纾解欲望解压。”

    游扶泠秒懂这是时隔多年的报复,毫不留情拒绝:“你自己开榨汁模式纾解吧。”

    丁衔笛笑着追了上去:“阿扇是害羞了还是生气了还是……”

    游扶泠:“炸了。”

    她也学会了幽默。

    趴在矿灯灯管上的巴蛇打了个哈欠,嘀嘀咕咕:“真是做人精彩,做神精彩,不是人不是东西也精彩。”

    它蜷起身体,很安心地冬眠了。

    游扶泠问:“可以把巴蛇带过去吗?”

    丁衔笛想了想:“那我们可能先要投资一所动物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