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禇灵峤看着他眼里只有心疼, “你……家里人待你不好么?”
封朝怔愣了片刻,倒还真没有人问过他这种话,家人……那是离他遥远的,心里曾经渴望, 却从未得到的奢望。
“我家兄弟姊妹众多, 父亲除了正房, 还有许多姨娘, 姨娘又各有所出, 家业虽大, 但僧多粥少呀,能拿到多少, 还是要凭自己本事的。”
一阵冷风吹来, 雨滴飘进了屋檐下, 打湿了封朝的鬓发与右脸颊, 褚灵峤抬起袖子替他挡住飘进来的雨,这举止有些暧昧,彼此却没有躲开。
“公子, 马车来了。”此时临淮撑着伞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看到褚灵峤时心中大喜,“呀, 这不是褚神医吗?来得巧,来得好!咱家公子这病吃了好些药不见转好, 正愁着呢!您就来了!”
褚灵峤挤出一个笑:“是啊, 很巧。”
其实也不巧,他关了京中的医馆,来到这里快半年了,每日穿街走巷给人看诊赚取日常开销, 想着有一天,或许能在街上遇到他。
怀着这样的期许,渡过了一日又一日,就在他快要放弃时,他站在这里,看到了桥上那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不知从这里走过多少回,之前一次都没有遇见过,却偏偏在今日,朦胧雨幕中,无意间这么一瞥,便看到了他。
原来世间种种,有缘分,有定数,多一分多一秒都是强求不得的。
“上我的马车吗?”
褚灵峤悄悄红了耳尖,“好啊。”这么应着,便丢了魂似的跟封朝走了。
马车不大,两人对立而坐,封朝倒了茶水给他,“我在这里的宅子离桥头只有几里的路,很快便到了。”
“你……”
“嗯?”
“你一个人住?”
“自然不是。”
褚灵峤一阵心梗:“那还有谁?”
“临淮也跟我一起住。”
听到是临淮,褚灵峤才松了口气,他这样的性子,也不知有过多少情人?
或许他不该寻来,他心里清楚,可脑子里全是他,做什么都想着,总是反复梦到与他的那场鱼水之欢,越发的不清醒。
如今,他已经没什么理智可言,哪怕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看着他,心里也是欢喜的。
褚灵峤捧着茶杯轻啜着茶水,掩不住嘴边的笑意。
封朝心想,“也不知乐什么,上了马车后,就一直傻笑,他以前看起来有这么傻吗?”
下了车马,雨小了许多,阴雨的傍晚,天黑得很快,临淮进了屋,便掌了灯。
这宅子很普通,正房两边是东西厢房,后屋一个后院与小厨房,前院种了一颗桂花树,树旁有个小池子,池里养了睡莲和几尾小鱼。
看起来十分简单随意,但处处透着雅致与意境。
就像这宅子的主人,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或修饰,却满是优雅与从容。
褚灵峤跟随着进了主屋,满室的书香墨水气息,案上书架上都是书,乱中有序。
“你自己随意找处地方坐吧。”
“好。”褚灵峤放下自己的医箱,在一张竹椅坐下。
封朝拿了衣裳,走到了屏风后,里面潮湿的衣裳迅速换下。
褚灵峤只能听到屏风后锦料磨擦时的窸窣声,脑子里却开始不受控制地想入非非。
为了停止自己这些龌龊思想,他开始背诵起了素问篇。
“昔在黄帝,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登天……”
封朝换了衣服出来,看他闭目在神神叨叨的念着什么,不由疑惑,他这一路行来,可是遇到了想不通的事?
“褚大夫?”
“嗯??”
“你看起来好像有心事?”
“没,”褚灵峤看他换了一身轻便的青衫,发冠也摘了下来,只用一根碧绿色的簪子将头发随意挽在了脑后。
他身形飘逸清瘦,穿这一身真是清灵俊秀得很。
封朝没再理会他,径自坐到了案前,拿起了一些折子批注。
褚灵峤想与他多说些话,但此时却找不到机会,看他那么认真伏案办公,想是有多许事务等着他处理。
怪不得清瘦了,压力大睡不好,事务繁忙,也不知道身边的临淮会不会照顾人?
褚灵峤便这样安静的陪着他,看着他伏案执笔到外边的天完全暗下。
此时,临淮从后院走来,笑道:“公子,褚大夫,快用膳了。”
褚灵峤看临淮一身素净,不像是出入厨房的,便问:“家里还有人做饭?”
“请了当地的一个厨娘,每日只做晚饭,做好便回自个家去。”
“原来如此。”
封朝放下毛笔,将折子收起,笑道:“褚大夫,过去一起用膳吧。”
“多谢招待。”
“都是些家常菜,招待不周,见谅。”
“家常菜挺好的。”
三菜一汤,一共四个菜,对于寻常百姓家来说,其实已经是很好的了。
褚灵峤尝了尝味道,那厨娘的手艺很不错。
此时厨娘在后厨收拾干净了来到前屋,朝封朝福了福身:“公子,我今儿先回去了,你们吃完放着便好,我明日早上再过来收拾。”
封朝浅笑点了下头:“有劳了。”
“应该的。”
两人安静的坐在一起用着晚膳,这感觉很奇妙,让褚灵峤的心感到安定与归属,他突然说道:“我这样与别人吃饭,还是在十年前。”
封朝:“我是第一次与别人这般坐在一起吃饭。那你十年前,是和谁一起?”
“是和我爹娘,还有妹妹。”
封朝心脏一紧,“那他们人呢?”
褚灵峤将喉间的饭菜绊着一丝苦涩咽下,“那时边境流寇作乱,爹娘和妹妹都死了,我运气好,被我师父捡了回去。”
“你师父?”
“他是个道士,一个散修,没有名字,居无定所,我十八岁之前一直跟着他走南闯北,化缘行医,一天早上醒来,他留了一封书信,他说我们缘分尽了,日后我要靠自己,他便就这么走了,我再也没见过他。”
“你应该很难过吧?”
褚灵峤不由失笑,摇了摇头:“没有很难过。”
“为何?”
“师父他就是这样,来去像是一阵自由的风,风是无形的,他不可能会停下,也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从我跟着他走的第一天开始,他便对我说,他是我生命中的过客,或许是前世的缘分,今世他来送我一程,完成他的使命后就会离开。”
“听起来你师父倒真是个世外高人,他的医术定也十分精湛吧?”
说到这个,褚灵峤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才不是,他不懂什么医术,但他有失传的一些医书,每日监督我让我努力学习,待我学有所成,就带我去看诊,看诊的钱大半都给了他买酒买肉吃。”
“哈哈哈哈……”封朝放声笑了出来:“有意思!你师父真真是个妙人,妙极!”
“其实,有时候我还是很想他,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再见他一面。”
“若是有缘,定会再见的。”
褚灵峤眸光灼灼的盯着他,“你也对我说过这句话,你还说,若再见你便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姓黄,双名,奉朝。”说着,指尖醮了茶水,在案上写下了‘黄奉朝’这个名字。
“奉朝?名字很好听。”
“灵峤也很好听,是你爹娘取的?”
“姓是原来的姓,但名字是师父取的,他说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人来这个世上是不断去体验去经历,要向前看,过去了便不要再回头。”
“所以,你放下了仇恨,重新开始了自己的人生?”
“嗯,如果我执著于仇恨,或许早已不在这世上了吧?我会想办法复仇,但大概复仇不成就随着我的家人,一起去了。”
封朝若有所思点点头:“你现在已经成了有名的神医,能救死扶伤,已胜过这世间绝大部分的人。”
“你真这么想?”
“嗯,你的医术很高超。”就是比宫里的太医院院使都要略胜一筹。
“你近来,感觉身子如何?”
“都是些老毛病,你应该也知晓的。”
褚灵峤一脸严肃的默了许久,说道:“你在这里能呆多久?”
“大概三年左右罢。”
“够了。”
“嗯?”
“这三年,我来为你调理身子,若你能配合我行针吃药,保你二十年内,安然无虞。”
“那,二十年之后呢?”
“你不必考虑这些,反正只要我在,你就能好好活着。”
“怎么突然这么关心我了?”
褚灵峤心中一阵郁闷,也不知他是明知故问,还是根本没放心上?
或许在他眼里,那一晚根本什么也算不得。
“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客栈,明日……”他正想问他明日何时方便他过来,谁知奉朝拉过了他的手袖。
“要不,就留下?”
褚灵峤心脏鼓动,连呼吸都在微微颤动,他这样心思玲珑的人,应该知道这么晚开口将他留下,会发生什么。
见他愣在当场,奉朝笑着又放开了他的袖子,“你若想回去,门口有伞,你拿去罢,不用特意再还过来。”
说着,转身便要去书案继续看折子。
褚灵峤僵在原地几息间,猛然旋身上前从背后将他紧拥入怀中。
奉朝心脏漏了拍,心里一股酸涩又夹杂了些甜蜜,最终都化作了欢喜。
“我想你,特别想你……”褚灵峤将脸颊贴在他耳鬓边厮磨,声音沙哑哽咽:“其实我来楚庭快半年了,你没有告诉我,你在何处。”
“我为了找到你,每天都会背着药箱出去给人看诊,在茫茫人海里,寻找你的身影,失望了很多次,直到思念渐渐麻痹了我自己。”
“我以为你不会出现了,其实过了今晚,我是准备回去的,可是老天爷,就这么把你又送到了我的眼前。”
“奉朝,我心里很欢喜,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心过,我不知道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你……”
“你如果只是想消遣我,排解这些无聊空虚的日子,便和我说清楚,我也会早做打算,不会有太多妄念。不然,到最后放不开手,变成了无解的执念。”
奉朝低垂下眸子,有此无力道:“你也知道我以男子身份示人,家中因为家财一直在明争暗斗,你若强行想要我一个说法,那今夜你也是不方便再留下,你回去吧。”
褚灵峤心脏紧了下,理智告诉他,应该放开手,可是这双手却不舍地更加用力抱紧了他。
他终明白,说什么早做打算,根本就不可能做什么打算,这份深入骨髓的爱慕早就成了无解的执念。
像是毒药,早已深入肺腑,蚀骨断肠。
他心中不甘,却在步步退让,忍受不了分离便只能任他消遣为乐。
世间情爱向来是如此,真心换来的并非是真心。
奉朝抬起手,轻抚上腰间紧扣住他的手掌,“怎么不说话了?”
褚灵峤声音闷闷的,“我不走。”
“我也没有赶你走,你想留,自然是能留下。”
“奉朝,我从未见过比你更会玩弄人心的!”
奉朝失笑:“你既然知道,就不该入局。”
“那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迷人?是你先勾引了我,却又对我如此薄幸!”
奉朝转过身捧起他被泪水沾湿的双颊,扬头吻了吻他的下巴,带着泪水的苦涩与咸味,叫奉朝既心疼又好笑。
“别哭了,我何时待你薄幸?放心,我日后定待你好的。”
褚灵峤闭着双目不语,睫毛上还沾着泪水,一副被人糟蹋了的认命模样。
“我叫临淮给你打热水沐浴,洗好了先去床上等我,我还有些账需要对一下,很快就好了。”
褚灵峤卑微的点头,没骨气的接受了现实,谁叫他喜欢这人?不然能怎么办呢?
他若走了,以奉朝的性子,定然再也没有了以后。
可他现在已经放不下他,师父说过,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知行合一方成大道。
褚灵峤沐了浴,换了干净的里衣,在床上等了许久,帐外烛光摇曳,他还在案前迟迟未动。
又等了一刻时,褚灵峤一把撩起帐帘,抿唇怒瞪着奉朝不语。
奉朝感受到了他怨气,终是放下了手里的折子,起身吹了蜡烛往床边走去。
才刚到床边,奉朝便被一双宽大干燥的手掌抱回了帐里。
褚灵峤将他压在身下,急躁的吻又狠又深,奉朝用小腿轻蹭着他的腰侧,似乎在安抚他的情绪。
褚灵峤宣泄了积攒已久的思念,如疾风骤雨般的吻渐渐如春风细雨般柔和下来。
“怎么这么着急?”
“我想了你很久,今晚你还晾了我半宿,你这人真坏!”
“是我不好,褚大夫别生我的气,嗯?”
他用着清甜撒娇的语气跟他说话,褚灵峤一颗心都要被软化了,怎么可能还会生气?
“阿朝……”
“阿朝?”奉朝细细咂摸着这声称谓,低语:“没有人这样叫过我的名字,你是第一个。”
“那他们叫你什么?”
“母亲在的时候,叫我朝儿,其余的就叫我公子。”
“阿朝,朝儿,朝儿~”
奉朝轻应了声,与他紧紧相拥,严丝合缝。
“灵峤,我想要你。”
褚灵峤小腹一紧,一道热气从脚底直往脑门冲,浑身躁热难耐。
“你等会儿若是受不住便说,我不会强来的。”他知道他身体的情况,不适合做这些事情,所以还是得极尽克制。
“别废话!”奉朝揪过他的衣襟将他拉向自己,褚灵峤再也不忍了,发了狠地压着他行至巫山云雨。
*
封越在书房里写了信,是寄去南昭给阿兰的。
第一封应该快要到了。
阿兰嫁去南昭,是他当时无法改变的命运,他为了改命自己的运命,已是龃龉前行。
但他既已知晓阿兰前世的结局,他便不能坐视不理。
阿兰最终会选择自缢结束自己的生命,并非是没有退路,而是他越不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如果这些信能成为阿兰的精神支柱,三年时间,他那时已有能力带领部下过去,将他从那里接回来。
落下最后一笔,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进。”
只见晓枫双手拿着托盘走了进来。如今他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进入初夏时节,衣裳穿得单薄,已经无法遮住。
“厨房做了冰酪,我给你送你来一碗解热。”
封越语气带了些责备:“这些事情你叫下人做便好,如今你身子不便,摔着碰着了可如何是好?”
“大夫说了,也不能总是一天都呆在屋里不动,还是要多动的,城中开了一家茶楼,有歌舞、木偶戏和杂耍看,我和阿采说好了,明天去看看。”
“茶楼那地方……”
还没等封越说完,魏晓枫连连点头:“我知道!我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说着将冰酪往他跟前推了推:“你快吃,不然冰都要化了。”
魏晓枫笑得讨巧,就怕明日封越还叫人看着他,不许这样不许那样,他真的要憋坏了!
想到此,案下的拳头紧握,不管如何明天出行计划不变。
“那多带几个随从。”
“一定要带那么多随从?”
“这次我不会让他们跟太近,也不会管你太多。”
“那好吧。”魏晓枫勉为其难的应下了。
突然魏晓枫看到桌上他给封熙兰的信,那上面写了他的名字,“你要给阿兰寄信?”
“有一支广陵到南昭的商队,每两个月都走一趟,阿兰一个人在那里,人生地不熟的,想是很孤单,便每两月写一封过去,聊以慰藉。”
“商队何时走?”
“后天。”
“你快吃,吃完跟我去库房,我要收拾些东西给阿兰带过去。”
“嗯嗯,我在吃了。”封越塞了满嘴,一脸无奈,冰得舌头都麻了。
待封越吃完,魏晓枫高兴的拉起他,往自己的库房走去。
王府的库房与魏晓枫的库房是分开的,魏晓枫的库房只存放他的东西。
封越送他的金银手饰,还有那些带过来的嫁妆,以及他平时买回来的好多小玩物,都是堆放在自己的库房里的。
他这库房真真是琳琅满目,十几个货架上全放满了。
地上的箱就多达一百来个。
魏晓枫叫人倒腾了个空箱子,将好多小玩物往空箱子里放。
“这些都什么?”
魏晓枫如数家珍地跟他说道:“这是檀香扇,我买了三把,一把给了阿采,这把给阿兰,这个是空竹,可好玩了!这把象牙梳子梳头发特别舒服,这个是玲珑锁,这是象牙套球,也叫鬼工球,我刚拿到手的时候,都能看一天!”
也不知他说了多久,说到嘴都干了,箱子也堆满了,“这次就寄这么多吧,我下次还能寄吗?”
封越不由失笑:“能,阿兰收到这些,应该会很高兴,你要给他带什么话?我一并给写在信里。”
魏晓枫想了许久,最终只是说道:“没什么话要说的,让他吃好喝好睡好,要开心。等日后得空了,我去找他玩。”
封越轻挑起他的下巴,吻了他一下,魏晓枫怔愣:“你怎么突然亲我?”
“我亲我家夫郎,又不是亲别人。”
谁叫他刚才那模样可爱极了,简直能甜到人的心里。
次日一早,魏晓枫与桑采乘着马车去茶楼里玩了。
封越带着慕云华去了城外二十多里的庄子。
这处庄子历年收成不好,田地周围都是高山岩石,于是封越将庄子里的下人调去了别处,清理布置了一番,将这里改成了一个校场。
既隐蔽又好排兵布阵。
藩王私藏兵马是死罪,不过这里离京中很远,广陵如今尽在他掌控之中,只要未经过他的允许,任何消息都不可能从这里传出去。
“最近招了多少人?”
“招了三千民兵,从百姓那里买了战马三百匹。我们自己的马场繁育了两百多匹,要不要再扩建多养些马?猪啊羊啊,都能养养!”
“你是来广陵开农场的?”
“养了猪到了新元节宰了就分给士兵拿回去包饺子吃,不是挺好的。”
见慕云华可能是真想养猪,封越也不再说什么,只道:“你养吧。”
第52章
慕云华高兴笑道:“行嘞!那我这就去办了!”
说着策马去买猪崽买羊崽了。
这些民兵平时白天练兵, 晚上回家陪老婆孩子,在营里种种菜养养猪羊,如今能自给自足,还免了三年赋税, 以前穷得叮当响的家里都开始有了余粮。
这些百姓最是淳朴善良, 他们不在乎谁坐在那个位置上, 他们只在乎谁让他们吃饱饭。
水能载舟, 亦能覆舟, 如今广陵上上下下同气连枝, 对广陵王爱戴有加,民心所向。
眼看新都司就要上任了, 整个都指挥衙门都笼罩在一层低气压下, 一个个无精打采。
换班休息时, 几十个衙门侍卫坐在那里闲聊。
“如今我们这地方好不容易太平了, 从京里又来个官,谁知道是个什么玩意?”
“你小声点儿。”
“怕什么啊!反正我觉得如今徐都司做得挺好的,咱们都知根知底, 与王爷共进退!”
“我也觉得, 比以前沈都司好多了,如今免了三年赋税, 城内不再有压迫,想起以前咱们过的都是什么猪狗日子?当习惯了人, 就不想再当猪狗了。”
“事情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听说咱王爷刚来这里时,其实是被贬过来的。藩王是管不着做官的,这人又是皇帝的亲信,他一旦过来, 就什么都瞒不住了。”
“将他在半路截杀了就是。”
“那感情好,皇帝第一个怀疑的人肯定是王爷,引来钦天监一盯就是三五载,更麻烦。”
“那就把钦天监一起杀了。”
“……”
一阵沉默。
当差的头儿吆喝了声:“来来来,吃酒,多吃几粒花生米。”
傍晚,魏晓枫从茶楼与桑采看了皮影戏回来,看到外头停着的马车,不由疑惑问了句守门的侍卫。
“王爷有客?”
“回王妃,是徐大人来了。”
“哦……阿采,我们先回院子,我想吃冰酪!”
王府冬天在地库里存了很多冰,倒是不缺这一口,但桑采一脸严肃:“你上午吃了出门的,大夫说了,你现在有孕,不宜吃太多这些刺激的东西。”
“哎呀,你去给我弄嘛!我的身体我很清楚,你们就是管得太严了。”
桑采看他是真想吃,没忍心拒绝:“那给你弄小碗。”
“好!就小碗,你别跟阿越说。”
封越翻阅着徐长天送来的新都司身份密档,只看了几眼,封越合上密档递给了徐长天。
徐长天疑惑:“王爷?”
“这人我认得,萧玄毅,当了十多年御林军统领,如今竟被派到了广陵任职都司,老熟人了。”
徐长天蹙眉:“是皇帝的亲信?”
封越:“他只替皇帝办事,你说呢?”
“这便有些麻烦了。他从京中带了一千多兵马,只怕不单是剿水匪的,还是来监督您的。”
“怕他作甚?”他手中的兵权,已经足够覆灭了当今这局势,只是需要等一个时机,若是扣上个乱臣贼子的骂名,没有必要。
他要的是光明正大,坐上九五至尊的位子。
不知为何,徐长天看着他总有一种很可靠的感觉,这人真的无所畏惧,却并非刚愎自用,而是心中有十足的成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徐长天起身做了个揖:“若王爷有何吩咐,卑职必定义不容辞!”
“先回去呆着吧,好好迎接你们的新都司!”
三日后,萧玄毅带着一千兵马大摇大摆的进了城,整个都指挥司的官差都赶去迎接,萧玄毅一身玄衣蟒袍,坐在高马上,命令部下放缓了行马速度。
“属下徐长天,见过萧都司。”
萧玄毅眸光如刀,沉默了盯着他许久,才道:“你便带路吧,去时正好与本都司说说一些要务与广陵现状。”
“是。”徐长天做了个揖,与萧玄毅并肩向前行去衙门。
萧玄毅看着街道上的百姓一个个带着喜气的笑容,衣着都干净整洁,街道宽阔无人乞讨,城中百姓拿着自家的瓜果筐篓出来换物或者便宜出售,气氛一片祥和。
“看来广陵是个好地方,百姓能安居乐业,物产极其丰富,看着也叫人心情舒畅。”
徐长天笑而不语,半年前谁能想到仅这么短的时间,从一片死寂沉沉,恢复到如今的生机?全都是托广陵王的福。
所以全城的百姓感恩,念着他的好,才能众志成城,一致对外。
之后三个月,相安无事。
萧玄毅来广陵做的第一件事,便召集了当地的渔民,以及一些水性好的,又给了十分丰厚的报酬请他们上了蒙冲,了解了附近的海域。
望龙角海域的第一场战役虽险胜,但损失惨重,几艘斗舰上的士兵加起来约有八百余人,只剩下两百余人回来。
几天几夜那海面都飘浮着尸体,海滩的水染成了暗红,风中残卷着的是散不去的腐臭,仿如一片人间炼狱。
一时间城内一片乌云笼罩,漫天黄纸飘飞,哀嚎声从早到晚没有停歇。
死去的不止是朝廷征去的将士,也是他们的家人。
眨眼间,炎夏悄悄过去,一叶知秋。
魏晓枫正躺在院中一棵大树下的软榻上休憩,时有听闻墙外的哭声,心情也跟着凝重。
桑采拿了一篮新鲜的葡萄过来,都是从庄子里刚采摘送过来的。
“公子,吃葡萄吗?可甜了!”
魏晓枫伸手摘了颗捏在手中,没有胃口,又放了回去。
“怎么了?”
“你去我库房里清点些银子。”
“你要用做什么?”
“那些失去丈夫、儿子、父亲的家属定是生活很艰难,我尽些绵薄之力。”
“您就别操这个心了,朝廷有银子下来。”
“我知道,你去办就是。这也算是为我孩儿积点德。”
桑采无奈:“好,我晓得了,这便去。”
魏晓枫坐起身,静默了许久,似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起身往书房走去。
他身后新拨过来的两名女使紧跟了上去,不敢有丝毫怠慢。
封越这段时间一直都在看广陵的海域图,一边看一边在脑海里琢磨着作战的方案。
海域图上插了许多小旗子,看似凌乱又有些章法,除了他自己,怕是没人能看懂。
书房被敲响,封越抬头看了眼门外的身影,嘴角扬起了一丝笑意。
“进来。”
魏晓枫着沙盘上的地形图,插了许多旗子,心中便有了答案。
“你要带兵出海去打海匪?”
提到这个,封越竟是满脸愁容:“此次险胜,虽将他们驱逐了望龙角海域,但他们很快会卷土重来。这些海匪海上为生,对海上作战也极为熟悉,他们已形成了特有的作战风格,并且每一个都擅长水战且训练有素,萧玄毅一心只想着立功,没将‘区区海匪’放在眼里,才会吃了这么大个瘪。”
“可怜了那些士兵与百姓。”
封越拿小旗子的手顿了顿,暗抽了口气:“他一个禁卫军统领,管宫头的差事是熟练,行军打仗没有过经验,何况是海战?他过来接管都司的差事,是奉着皇命来的,监管我是要事,打海匪是旁带的。”
“那现在该怎么办?”
“只能等了。”
封越眉头蹙得更深:“再等些时日,他若来求我,我自然是要带着咱们的人把这仇给讨回来的,他若不来找我,说明此人又蠢又坏,心眼还小,便留不得。”
其实魏晓枫一直都不希望他去的,这是他的私心。
可他是广陵王啊!如今也是所有人唯一的依仗,他便不能存这份私心。
“你去吧!替他们的家人报仇,把那些可恶的海匪都赶走,不要再让这些穷凶极恶之徒为祸百姓了。”
封越看着他坚毅的眼神闪烁着泪光,不由一阵心疼。
他上前牵起了晓枫的手:“不会有事的,别担心。”
“嗯……我只是有些难过。”魏晓枫心里堵得慌,额头抵在了他的胸口,泪水将他的前襟悄悄湿濡。
“为那些失去亲人的百姓难过?”
“我要是有些用,能上阵杀敌就好了。”
“你的用处不在此,不必妄自菲薄。”
这半年来,晓枫也已经做得很好了,特别是最近这段时间,整个人沉稳了许多,大概也知道他心里有事,不愿烦他。
其实封越一点都不觉得他烦,有时候反而希望他能过来主动和自己多说几句话。
也可能是最后他总是一脸严肃,他都不敢随便上前打扰,尽量独自呆着去做自己的事。
“你最近都在做什么?”
魏晓枫一扫之前的阴霾说道:“我最近在学种菜,王府后院开垦了一块地出来,等我种下的种子发芽,再好好施肥,整个王府就能吃到我种的菜了!”
“我家夫郎也太贤惠能干了!”
“对了,布政司衙门那边,有亡故的士兵名单吗?眼看再过几个月又要过冬了,家里失去了劳动力,他们家属定是生活艰难的,我打算拿自己一部分的钱财给他们送去。”
“好,我明日叫人送来给你,银子够吗?不够你去主库房那边取。”
“够的,王府库房里的银子,应该也不多了吧?”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了!”招兵买马,开垦荒地都是需要银子的。
封越不由一笑:“你外祖每个月都悄悄送来不少银子,他老人家费心了,待以后有了机会去楚庭,定要好好当面谢他。”
说来也有些唏嘘,去年这时,他还想着那谭家任其壮大绝非好事,转眼谭万两家结了亲,绑在了一起。
如今两个财库一起发力,争先恐后给他送银子。
虽说都有自己的心思与成算,但总归是对他有利的,如今大家上了同一条船,即使他自己不往前行,汹涌的波浪也会推着他往前去。
*
封越等了萧玄毅十日,他便不打算再等了。
这日他正在屋内擦着他的惊雷枪,管家匆匆来报,“王爷,那萧都司上门来了!”
封越挑了下眉:“一个人来的还是身边带了人?”
“独自前来。”
“请他去书房罢。”
“是,王爷。”
萧玄毅被带到了王府书房,走进去一眼便看到了沙盘上的地形图,他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个门道来。
早前就有很多传闻,说这封越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将才,他只是嗤之以鼻。
不过是投了个好胎,有强大的母族为靠。
娇身惯养的小皇子上了战场,能杀什么敌?
还不是因为皇帝宠爱,想给他造势,便送他去了他外祖身边,让他外祖给他打下的这赫赫战功?
去年在和风殿,匆匆一面,那一掌却叫他心有余悸。
只觉此人当得起少年英雄这几个字。
但也仅此而己。
直到这次望龙角海域战役,损伤极重,已无力再承受第二次这样的打击,他不好向上面交待,也绝不能输。
正当一筹莫展之际,徐长天和他说起这广陵兰有西北内海作战的经验。
他查了几年前许多相关的文书与存档,那场内海作战长达两年,极其险峻,但每次都能巧胜,这便已经不是运气可以解释得通的了。
所以他决定过来找封越,不管如何,先与他合作一起将海匪歼灭,再谈之后的事。
他在书房里吃了一盏茶,封越拿着惊雷枪走进了书房,将枪搁置在兵器架上。
再见封越,萧玄毅只觉此人不怒而威的气势越发压人,他走来时,萧玄毅不自觉起身相迎。
“王爷。”
“萧统领,哦不对,我现在该叫你一声萧都司才对。”
萧玄毅摒了会气,才讪讪笑了声:“在王爷面前,不敢当。”
“萧都司请坐。”
待封越坐定,女使上前奉了茶,又匆匆合上门退了出去。
“萧都司找本王有何要事?”
“王爷心中该是清楚,微臣此次前来所为何时。前段时间,微臣带了近八百的士兵与海匪打了近半月,折损了六百余将士,那些海匪虽不过千人,但个个彪悍残暴至极,我们实在是……”
说到最后,只是长长叹息了声。
“这些海匪在附近海域抢夺路过的商船,收了近二十年的保护费,还与之前官员沆瀣一气,烧杀掳掠,经验丰富,你以为是好对付的?”
“是微臣的愚蠢与自大害了那些将士。微臣听闻王爷曾有内海作战经验,还请王爷出手相助。”
“让本王出手相助也不是不可,但本王有些条件。”
萧玄毅心中叹道:“果然!”
但如今他已没有退路,皇帝不会要无用之人,因有前车之鉴,第二次战役他已无人可用,一个立不了功又失了威名之人,两头都讨不得好。
“王爷有何条件,还请明说。”
“那本王便明说了。”封越放下茶杯,正色道:“本王知道你是受皇命前来监察我的,是与不是?”
萧玄毅默了许久,才艰涩的应了声:“是。”
“本王助你将海匪除掉,这功劳你拿,但是从今以后,本王这在广陵做了什么,你一字也不许传入京中,否则……”
“这……”
“萧玄毅,你以为你来了这里,还能有退路?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本王想让你死,不过一句话的事情。识实务者为俊杰,我父皇在位还能有多少年?大皇子封朝体弱多病,母族无靠,二皇子封骁平庸之辈无才无德又无靠,而本王,皆有!待天时地利人合,成王败寇,一目了然。”
萧玄毅权衡之下,确如封越所言,他已得势,杀回京中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以后表忠还不如现在投靠。
想清楚后,萧玄毅请身朝封越深深一拜,“微臣自然是以王爷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这可是你说的?”
“是,日后微臣任王爷调遣,绝无二心!”
“很好,你回去准备十艘斗舰,每艘斗舰六十弓箭手,六十桨手即可。余下的,本王会做派人准备齐全。”
“斗舰?可是……那些海匪用的可都是楼船,般上有大量的物资和武器,甚至有投石机,我们就是被击沉了好几艘战船,才损失如此惨重的!”
“你照办便是,其余不要多问。”问了浪费口水,解释也不一定能解释得明白。
萧玄毅噎住,半晌才应了声:“是,微臣这便回去做好准备。”
之后几日,封越便叫王府里的下人,时刻记录漏刻与相风乌的情态,古有诸葛亮借东风,那他便也借一借。
这其间封越带着慕云华找了许多道观与炼丹术士,从他们那里购买了一些淡黄色的石块。
这些石块很特别,冷时性脆,见光颜色会加深,能在阳光底下产生白烟。
将整个广陵跑了个遍,也不过才购得一斤左右。
但这一斤足矣。
斗舰早已准备就续,六百号士兵也在海边守了半月,却依旧不见封越有任何动作。
临近十一月,开始刮起了东北风,气候相对干燥无雨。
此时海边的士兵经过二十天的磋磨,都快要偃旗息鼓,终于从城里传来了密令。
他们悄悄出海,按照阵图方位驶向海面。
傍晚,魏晓枫没有出来用膳,他说肚子有些疼,没有胃口。
算了算日子,孩子出生便也是在这几日,或许在今夜也不一定。
事世便是这么赶巧,不尽人意,封越让大夫时刻在外候着,自己在床榻边陪了他一阵,看了眼天色,他需得走了。
魏晓枫看到他眉眼的急色,反倒过来安慰他:“我现在没事,已经不疼了,你不用这么担心。”
封越无奈一笑,心里满是愧疚:“晓枫……”
“你快去吧,为了城中的百姓与以后几十年的安定,这个隐患是一定要除掉的,我不可能会怨你没有陪我,你有很重要的,比我更要的事情要去做。”
从他随封越来到广陵,他已经设想过种种,其实封越已经将他护得很好了。
而他,也需得把心性练就得更坚毅,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等我歼灭了海匪,我便马上回来陪你。”
“你一定要安全的回来,尽量……尽量别让自己受伤。”
“我答应你。”
封越低头爱怜的亲吻了下晓枫的额头,便带着随身侍从迅速离开了王府前往战场。
封越刚走,魏晓枫便再也坚持不住了,疼得浑身冷汗直冒,虚弱的喊了桑采进来。
桑采见他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一时手足无措:“怎么突然又疼了?你不是说已经好了吗?”
“没,没好……”魏晓枫疼得已经快要虚脱:“你找大夫进来,孩子可能是要出来了。”
桑采哪见过这阵仗?便赶紧出门叫大夫了。
王府里一阵手忙脚乱,小童与女使们不断进出房间,换热水,递剪刀,换洗帕子……
夜里,海面的风很大,波涛汹涌。
海匪的楼船不稳,便会将般都连起来,以达到平稳抵抗海浪的效果。
为了防止那些官兵偷袭,他们特意点了更多的火把,将海面照亮,以随时观注海面四周的动静。
到了二更天,正在人困意最浓之际,因之前都没有任何动静,海匪在后半夜放松了警惕。
就在守夜的海匪昏昏欲睡之际,远处有几艘没点灯的斗舰悄无声息的靠近了他们的楼船。
一支穿云箭划破了这暗夜的沉寂,那箭点带着一缕白烟,钉在了楼船上。
接着上千支箭乘风朝那十艘楼船飞来,海匪早已想到会有这些偷袭,做足了准备,那些箭并没有什么起什么杀伤力。
待箭射完,封越吹响了号角,听到号角声,十艘斗舰又如来时悄无声息的退出海面。
海匪们嘲讽得意地大笑起来,还以为这次他们能出息点,哪晓得竟是这般儿戏,简直笑掉人的大牙。
“你们广陵没人了吗?上次被爷爷打怕了,连脸都不敢露了吗?”
“来了就把命留下,还想跑?兄弟们,给我追!把这些官兵都杀光!”
“这是什么气味?”
话音刚落,前头有人大叫了声:“不好了,走水了!”
“他奶奶的!海上水多得是,一点火星子算个屁!”
此时海匪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直到那火连水都熄不掉,才发现这不是一般的火,而且今夜刮的东风,火势烧起来极快,眼看所有楼船都起了火,他们这才叫着将锚链解开,否则船连在一起,只会烧得更快。
可是这火遇水也会烧,若沾到人身上,人的血肉很快就会烧穿一个血窟窿,绝望凄惨的哀嚎声响彻整个海面,火光冲天将这夜晚照得亮如白昼。
第53章
封越解了铠甲, 飞身跳下了甲板,对慕云华说道:“我先回王府去,这边交给你了。”
“没问题,您快回去吧!”慕云华看他跃上马, 匆匆消失在灰蒙蒙的雾气中, 想必他是担心家中夫郎, 希望一切都能顺利。
十一月的清晨下了白霜, 冷风穿过身体时迅速带走了封越身上的体温, 冷冽如刀的风吹红了他的双眼, 雾气在他的头发身上凝成了水珠,沿着鬓边往下淌。
他却不觉得冷风刺骨, 一心只是拼命的往家中赶去。
王府那一天的灯从昨夜的酉时一直燃到第二天早上, 赵管家急得团团转, 元公公瞧着他在眼前晃, 快被他晃晕了。
“怎么还没生下来?都一个晚上了,天哪……一定要顺利啊!”
“赵管家,你去前院看看王爷回来没有?”
“啊对, 我得去前院守着!元公公, 这里您便先看着,有什么情况及时找我。”
“成, 快去吧!”元公公扬了扬手里的拂尘。
看着赵管家远去,元公公转身盯着紧闭的门, 没什么声了, 于是他也不由抱紧了拂尘,来回踱着步子。
“上苍保佑,三殿下拥有得太少,失去的太多, 前路坎坷二十一载,你也该长长眼,否极泰来了!”
元公公抬头,看那天光破晓,他不信神佛不信天,这一次却对上苍敬上了自己的虔诚之心,他对着破晓的天光,弯下了挺直的腰身拜了拜。
此时从院外传来赵管家激动的唤声:“王爷回来了!王爷回来了!!”
封越才刚走进院子,屋内传来一道响亮的啼哭,所有人晦暗的神光顿时敞亮,破云而出的朝阳将寒意驱散,那云层里折射出七彩的光,全城的百姓视这为吉兆。
元公公笑出声来:“这孩子是会挑时辰的,正等着他父王回来呢!”
稳婆将孩子抱了出来,给封越看,小家伙又红又皱的像只小猴子,谈不上好看,却让封越的心情轻得像一团绵花,蓬松、轻盈又温暖。
他小心翼翼地抱了抱孩子,但又很快交给了一旁的女使,“王妃如何了?”
“早上已是没力气,凶险万分,还好上天保佑,此时还在昏睡,王爷去东厢房歇息,待王妃醒了,再谴人叫您。”
“不必。”
稳婆没能拦住他,只能让他进去了。
“哎哟,这可不合规矩,王爷身份贵重,哥儿刚生产屋内污浊……”
桑采听得一阵气闷,把赏金没好气地塞给了她,“婆婆,我送您出府去,您辛苦了。”说着揽过她的肩膀,推着她往外走去。
要不是看在她接生了小世子的份儿上,桑采非得给她吃点苦头,尽胡说八道!
此时床铺都已经换了干净的,血腥气还是很浓郁,不知道他流了多少血,吃了多少苦头?
小童打了热水过来给主子洗漱,封越接过了铜盆,“再多送些热水过来,我就来行。”
小童怔愣了几息,慌忙点了点头,便退到了账外。
封越仔细替晓枫擦干净身子,又换了一身轻便清爽的里衣,总算是能让他干干净净,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魏晓枫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那梦太过真实,以至于他根本分不清楚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他缓缓醒来,只觉今天的被子很软很暖,没有记忆中那冰冷刺骨的感觉。
“阿越……”
他伸手摸向身边,摸到一具寻温热的身体,安心的往他身边靠了靠,嘟哝着:“北川昨天还在下雪,今天怎么就回暖了?”
“什么?”封越猛地从半睡中惊醒,他撑起身子,不敢置信的看着还闭着眼似在梦呓的魏晓枫出神。
感觉到封越的视线,魏晓枫悠悠睁开了眼睛,眼前的人有些不真实,是他,又不像他,真实与梦境重叠,他已经分不清楚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晓枫,你如何知道北川的?你……可是去过那里?”
“我们,不是在北川吗?”
封越的心脏猛地刺痛了下,眼睛一阵涩疼,视线被泪水朦胧,“我们在广陵,你还记得么?”
“广陵?”魏晓枫眉头深锁:“我,我做梦,去了广陵……那里真好,我们也与现在不一样。”
“阿越,你怎么哭了?”魏晓枫抬手轻抚上他脸上的泪水,不由也跟着红了眼眶,“你今天真好看,好像年轻了许多。”
封越悲伤不能自己,闭着酸疼的双眼,握过他的手递到唇边轻吻,压抑的抽气声起伏不定,魏晓枫这才急了。
“你是不是腿又疼了?”他猛地想要坐起给他去拿热水袋给他敷,才刚坐起一点,整个人又倒了回去。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怎么样了?”封越糊乱擦了把泪水,让他躺回去休息。
“好疼……”肚子疼,头也疼,心也跟着疼。
“你别乱动,大夫说这几天你都得躺在床上好生歇着。”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魏晓枫一脸疑惑:“我又梦到了那里,但我在梦里,以为现在的一切是在做梦,太奇怪了,可明明都这么真实啊!”
“梦里是真的,现在也是真的,梦里也好,现在也好,我们都在一起了。”
“都是真的?”
“嗯,都是真的。”
魏晓枫瞪大着双眼盯着帐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随后他又问:“你也去过那里?”
“嗯,和你一起去的,”封越将他抱入怀里,轻声诉说着:“那地方太冷了,常年都是雪,我是个残废,你也不会打猎,然后我们俩经常挨饿,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当了。”
说到这里,封越又不由红着眼想笑。
他们两个怎么能过得这么惨?家里穷到耗子都要绕道走。
“还,还把你母后留给你的坠子也当了……”说到这个魏晓枫愧疚不己,“现在,坠子还在吗?”
封越呼吸微颤,“不在了。”
“不在了?是因为我吗?”
“不是,”封越释怀道:“不是因为你,是我发现曾经我以为很重要的人和东西,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
“你……和你的母后是吵架了?”
这个问题,封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沉默了许久。
魏晓枫见看着自己不说话,一阵不安:“对不起,我不该乱问这些。”
封越失笑:“你什么都可以问,没有该或不该,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和你说,如果还是十几岁的年纪,大概不能接受自己的父皇和母后根本不在乎我,也不喜欢我。”
“人性是很复杂的,特别是权利风暴中争得头破血流的人,他们被权利蒙蔽了心,杀红了眼,早已丧失了爱与被爱的能力。”
“其实人与人之间,并没有那么多纯粹的爱,越是接近真相的人,会越冷酷残忍。”
魏晓枫心口闷疼,所以他也不相信自己对他的感情么?
“但你,是不一样的。”
因为这句话,魏晓枫心情一下雀跃:“我不一样吗?”
“当然了,我们才是一起的,生死与同。就算我们有了孩子,我们也是彼此最重要的存在。”
“孩子……孩子!”魏晓枫这才想起来,他确实生了个孩子,就是因为生孩子太疼然后他就彻底的昏迷了过去。
他在那里醒来,以为自己在做梦生孩子,太疼太可怕了!
“你别乱动。”
“那我生的孩子去哪了?”
“应该在奶妈那里,有很多人在照看,不会有事的,你想看的话,我去将他抱过来。”
“还是等天亮再说吧,我又有些困了。”
封越无奈一笑:“你睡,我在这里陪着你。”
“你这几天,会一直陪着我吗?”
“一整个冬天都会在家里好好陪你。”
“那你可要说话算话。”
“嗯,说话算话。”
封越哄着他很快睡了过去,他家的小夫郎什么时候能睡醒呢?
刚才他大概不是在做梦,而是像他这样灵魂回到了上一世,若不是亲自经历,这些乱力怪神说起来实在是无稽之谈,说出去谁会当真?只当是在说天书。
魏晓枫躺在床上休息了十来天,才恢复了些精气神,那天的事情他已经记得没那么清楚了,似乎离他很遥远,但一闭上眼,脑海里的画面便开始清晰,他已经不去纠结究竟是真实还是梦境。
平了海匪,广陵的海运渐渐恢复正常,之前广陵到南昭需要一月余的路程,但是现在走水路可以节省一半的时间。
可惜孩子现在还太小了,不能出远门,不然魏晓枫想乘船去南昭看看阿兰。
他将这想法与封越说了,封越没有反对,只说:“要去的话得悄悄地去,等到明年六月,烎儿到那时候也长大了些,出远门看看,见见故人,也是极有意义的。”
藩王不得随意离开自己的封地,何况是去另一个藩王的封地,传出去指不定会被说成什么样。
人还没回来造反的大帽子就扣了下来。
“上次阿兰给我送了好多烎儿穿的小衣服,过一段时间就能穿了。”魏晓枫正趴在摇篮边看着睁着明亮大眼的小家伙,心都化了。
小孩肉乎乎的,很软,五官与神情更像他父王多一些。
“烎儿长得跟你很像。”
“是吗?”封越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仔细看了看孩子,又仔细盯着魏晓枫看了会儿,“我觉得烎儿的五官更得更像你。你看这双眼,多漂亮,看起来多乖巧!”
“鼻子长得像阿越你。”
“我觉得嘴巴像你……”
小小的封烎睁大着乌黑圆溜的大眼,好奇地看着两个爹爹,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看他们笑,也跟着咯咯笑了起来。
*
南昭的去年的寒冬从所未有的冷,一个晚上就没过了膝盖,那几天几乎无人外出。
封熙兰所在的院子比往常更加清冷了。
虽说是世子妃,但府里都知道他是个不受宠的,所以院子里连个扫雪的都没有。
这几日他身子不适,一直未见出来,也没有人过来瞧他,关心他是死是活。
随他一起来的两个小童,一个另寻了高枝,只留了个叫青芽的还老实芭蕉在身边伺候着。
两个时辰前,他们公子说要如厕,坐在屏风的恭桶上没有出来,听到痛苦的呻吟声,青芽好几次想冲到屏风后看看情况,但几番被封熙兰制止。
直到傍晚,屏风后传来封熙兰虚弱的传唤。
“青芽……”
青芽激动的越过屏风,却见他披头散发,浑身冷汗,鲜雪正沿着他两条雪白的腿汩汩往下淌。
“小郡王……你怎么了?”
封熙兰用脏污的长裤包着一团血糊糊的东西,青芽瞪大着双眼连大气都不敢喘,“这是,这……”
“怕什么?不过是个刚成形的死胎罢了。”封熙兰虚脱的整个人靠在青芽身上,“你扶我去浴凳那边坐着,我站不稳 。”
“好。”青芽收起自己的惊诧与怯懦,很难再相信眼前这人竟是在京中娇身惯养的小郡王。
“您先休息,我这便去取热水过来替您洗身子。”
青芽拿来炭火盆与狐裘大氅给他披上,故作镇定的匆匆往厨房走去。
之前便有许多谣言,说他们小郡王与那司墨郡王有染,他原先是不信的,他们小郡王的脾气他太了解。
若不是小产下这个刚成形的婴儿……要知道他们小郡王嫁给南昭世子,世子他一次也没来过他们小郡王的房间。
听说,世子早在外边有了外室和孩子,不过这也是些传闻,王府里没有谁见过。
看来以后的日子是不会太好过了。
青芽这一去,很晚都没有回来,屋内清冷,炭火也快熄了,血干涸在腿上已经结痂。
难受痛苦得叫人恨不得死去。
封熙兰无助的紧抱着自己,太孤独了,太冷了!明明连半年都不到,他已经快要坚持不下去。
这一切都是司墨害的!如果不是司墨,他就不会遭遇这些,都是因为他!!
他不好过,司墨也别想好过。
仇恨染红了封熙兰的双眸,这种恨撕碎了他活下去的所有热爱与希望,如同腐朽之地缠绕荆棘生长的藤蔓,被刺得遍体鳞伤,扭曲成一团。
终于青芽哭哭啼啼的回来了,手里提了一桶热水,封熙兰抬眸瞧着他,也不好说什么,如今他身边,只有一个青芽能使唤。
“你哭什么?”
“我刚才去厨房烧热水,遇到了青竹,他抢了我的热水,说了些很难听的话,我一时气不过……”
“把帕子给我,你出去罢。”
“小郡王?”
“你若觉得在我这儿受委屈,能去别处有好的前途,只管走便是了。”
“青芽没有这么想!是小郡王把我买了回去,那些年在王府,您待我不薄,从未苛待过我,小郡王是好人,我会照顾好小郡王,报答小郡王的。”
封熙兰抬眸睨了他一眼,态度软了些:“你去找个空的妆匣过来。”
“喏。”青芽什么也没问,小郡王让他干什么,他便干什么。
很快,他填出了一个空妆匣过来。
封熙兰将那巴掌大冰冷的肉块用布包裹着放进了匣子里。
青芽只觉诡异至极,吓得整个人哆嗦不止。
“小郡王,要去埋了吗?”
“不,我要拿去送人。”他一边用热水擦洗着身子,一边用着极其平淡的语气说着这种惊悚的事。
青芽呼吸一窒:“送人?”
“别一惊一乍的,你去歇着罢,这里不用伺候了。”
“不行的,小郡王,我还是留下来照顾您吧。”
见他一脸诚挚,封熙兰便没再拒绝。
他将那匣子埋在院中的雪里,过了好几日,霁雪初晴,封熙兰让青芽请示了王府的管事嬷嬷,他要去宝华寺里替世子烧香祈福。
宝华寺是王府出资又扩建了许多,南昭王每年都要去宝华寺香烧祈福,所以封熙兰提出去宝华寺上香,是正当的理由出门。
嬷嬷叫了两个女使跟去,说是随身伺候,其实不过是安插个眼线罢了。
因雪水初融,路上湿滑并不好走,封熙兰已许久没出门,经过前几日小产,身子骨虚弱得很。
待马车到了宝华人,人已经颠簸得有些头晕想吐了。
他在马车里呆了好一阵,才由青芽给扶着下了马车。
南昭的太阳很烈,不似京中那样温煦,这里人肌肤都是小麦色,封熙兰一下马车,立即引来不少香客偷偷回望。
身姿清绝、骨子里透着贵气的哥儿,白得似是一团雪,双着了一身素衣,连带着眉眼都如十二月寒霜,冷得不近人情。
寺庙外边也有许多摆摊的,吃的玩的香烛纸钱,能想到的都有买。
封熙兰朝青芽使了个眼色,青芽人虽不太聪明,但跟了他这些年,一个眼神便心领神会。
他立即掏了些碎银子,分给了后头两个女使,嘴甜道:“两位姐姐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便好好自个儿去玩吧,这阶梯难走,怕是要累得够呛,我与世子妃两人一起上去便成了。”
这两女使本就不情愿陪他们走上这108节阶梯,便欣然接了碎银子,自个儿跑去玩了。
不过是出来上个香而己,还能整出甚么幺蛾子?
封熙兰还是装模作样的上了香,看他朝菩萨拜完,青芽问道:“小郡王刚才许了什么愿?”
封熙兰嗤笑了声:“我本就心不诚,如何许愿?菩萨真听到了怕是也要恼。”
青芽抿唇静默了下来,只觉他们小郡子的性子变了许多,双前虽骄矜,但性子活泼开朗,问什么也敞亮的答。
如今整个人越发阴骘,字里行间总带着刺,叫人也不敢多言。
这寺庙太大了,封熙兰漫无目的走了几个殿,已经快到山顶,没力气再往上爬,他坐在殿外的石凳上喘了几口气。
如今这身子太虚弱了,他也不曾想小产会如此大伤元气。
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王府上下谁都知道,成婚这么久,司明没有进过他的屋,他不可能会有身孕。
这个孩子他不可能生下来,不允许,也没有生下来的意义。
正待休息好要离开时,身后突然有人唤他的名字,“阿兰。”
封熙兰身子僵住,喉结滑动了下,眼眶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他回头满是憎恶的看向那人。
却见他气质与从前有所不同,整个人温和了放多,手中捏着一串古檀木佛珠,青色的长衫随风摆动。
司墨冲他笑了笑,缓缓走向了他,封熙兰却是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心有余悸。
“阿兰,我……”
“找个僻静一些的地方说话吧。”
司墨眼中盛满了惊喜与期待,忙不迭的点头:“好,你随我来。”
他将封熙兰带到了自己平日修习的惮房,封熙兰让青芽将手里的妆匣留下,便让他出去等着了。
司墨拿起炭火上温着的茶水给他沏了杯热茶,这会儿倒是显得儒雅温润起来,矩规的坐到了他的对面,没有任何逾矩。
封熙兰冷笑:“你觉得我会好吗?”
司墨看到了他眼里的憎恶,默默的垂下了眼帘,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的佛珠,夜夜抄经诵佛说是普度众生,神佛却一次也没有救他于水深火热中。
“司明,待你如何?”
“与你何干?”
司墨胸口翻涌着的酸意几乎要将他淹没,渐渐无法呼吸,他撕扯着喉咙,哑得说不出话。
两人相对而坐,静默无言。
只听得窗外风吹抚着一旁的小竹林在沙沙作响。
司墨强压着的,不愿撕开的内心,在封熙兰恨恶的眼神注视下,一寸寸被瓦解。
“阿兰,对不起。”
封熙兰没有说话,紧抿着唇面上没有表情,桌下手已紧握成拳。
“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我……”司墨心脏仿佛被刀剜着,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只是不想失去,没有人教过我,没有人……”
“我后来其实很后悔,我知道伤害了你,我只是喜欢你。”
司墨语无轮次,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心里想到什么便与他说了,“我知道司明不会珍视你的,我太着急了,我真不想伤害你,我明明是想保护你的。”
“你装够了吗?”
司墨猛地抬头看向他,紧抿着唇不再说话。
“你应该装得很累吧?是不是连自己都要被骗过去了?念了几天佛,就真当自己从那不通人性的畜生变成悲悯众生的圣人了?”
司墨突然笑了声,眉眼满是邪性,习惯使然地拨动着手里的佛珠:“非也非也,过去是我,现在是我,都是真实的我。”
第54章
封熙兰嘲讽一笑:“我就知道, 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知悔改?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司墨凑到他跟前,彼此的距离拉近,他能闻到那哥儿身上清冷的梅花香, 与之前记忆中烈似骄阳转变成另一个极端。
他看上的人, 果然很有趣!
封熙兰没有躲避, 面对野兽, 越是逃避只会越他们的猎杀之心更甚, “怪不得, 你的父王不喜欢你。”
司墨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扭曲,“谁都可以说, 唯独你不能!”
他发了狠的扣着他的下巴, 想要给他一点教训, 可当迎上他倔犟绝决的双眸时, 司墨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怎么不继续了?想杀了我是吗?司墨,像你这样的人,什么也不配拥有!”
“你住口!”
见他愤怒, 封熙兰得意一笑, “说到你的痛处了?你真可怜啊,卑劣、肮脏, 没有人会喜欢你。”
“不是的,不是的!!”司墨心口如刀剜, 他用力嘶吼, 却又无法反驳,“你以为我在乎?哈哈哈哈哈……我早已不在乎了。”
最后那句不在乎,字里行间却满是寂寞。
他在乎,没有人比他更在乎, 封熙兰会怎么看他,可他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得到他的爱,一开始以为是占有,只要占有他,他就会属于自己。
可事实不是这样,他搞砸了,完全弄巧成拙,让他恨死了自己。
他承认,从封熙兰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就像是一把刀子在戳刺着他的心与自尊,他不允许自己软弱哭泣祈求。
封熙兰突然起身,不再看他一眼往外走去。
司墨呆坐在屋内许久,才又不甘的起身追了出去。
“阿兰!”
“放开!”封熙兰甩开了他的手,“你还想做什么?说话就好好说,别拉拉扯扯,我跟你不想扯上任何关系。”
司墨声色沙哑,“你……”
封熙兰不耐的闭了闭目:“我走了。”
“别走!”司墨缠了上去,“刚才说的是骗你的,我很在乎,你可不可以,不要讨厌我?”
封熙兰听着只觉好笑,“司墨,你装上了瘾了是吗?”
“我没有装!”
“从你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信!”
“那要如何你才信我?”
“等你死的那天,我会来你坟前告诉你。”封熙兰走了两步,突然想到什么,提醒了句:“对了,匣子里的东西,还给你。”
“是什么?”
封熙兰笑容扭曲:“你自己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司墨还想说什么,但封熙兰不再给他任何机会。
他矗立在风中许久,眼睛被吹得涩疼,他失落的收回视线,转身回了屋。
桌案上摆着一只漆黑檀木妆匣,拿起来有一点重量,司墨疑惑的缓缓打开了盒子,锦步包裹着一团血糊糊的东西,散发着血腥气味。
他用指尖挑开锦步一角,看到了一个刚成形的小婴孩,当意识到这是什么时,司墨强装的冷漠被彻底瓦解。
心口像是被什么在用力撕扯,痛苦到了极至却是哭不出来,他只是用力的抱着匣子张着嘴嘶哑的低吼着,胃里一阵翻涌,他尝到喉口的一丝腥甜,吐出了一口鲜血。
他好像终于意识到,人一旦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就再也没有了回头的可能。
没有人会给他回头的机会,从来都没有。
阿兰是宁可玉碎不可瓦全之人,他们之间不会再有好结果。
青芽默默跟在封熙兰身后,回想起刚才那司墨郡王的样子,竟是比那司明更有人情味,至少他看他们小郡王的眼神,应该是在乎的吧?
要是一开始赐婚的是司墨郡王,或许他们的处境不会这么艰难。
“小郡王……”
“今天的事情,回去之后从你脑子里剔掉。”
“小的知道的。”
封熙兰心里舒畅了点,一个人痛苦怎么能够?得拉着作俑者一起,万事公平了,才会叫他畅快。
马车又是半个时辰的颠簸,回到王府时,封熙兰疲惫不堪,只想回屋休息。
才刚走到后院,一道靓丽的身影带着明媚的笑容朝他走来,随后朝他福了福身:“世子妃,等候您多时。”
封熙兰打量着她,金钗银环蜀锦缎,眉如远黛面若桃李,是个娇养贵气的小美人儿。
主子没说话,青芽也静默在一旁,直觉不好。
见他不说话,那女子也没恼,只道:“我叫林雅致,世子殿下跟你提过吗?”
“你有话直说。”
“以后我也要住进这后院来,世子妃应该会有容人的雅量吧?”
这样明目张胆,早已是不将他这个世子妃放在眼里。
不过早有听闻,司明已经有了喜欢的人,还有孩子,只是因着他的原故,从未带进过府里。
想必这林雅致出身不甚好,不然哪轮得到他充当世子妃这个牌面?
哈,可笑至极!
“娘亲!我找了你好久。”不远处一个四岁左右的稚子从走廊飞奔而来,抱过了林雅致的腿。
林雅致温婉一笑,摸着稚子的头,往封熙兰跟前推了推:“云舟,给世子妃请安。”
“世子妃怎么是个男的?”
“因为世子妃是哥儿呀。”
“可是哥儿不能当正妻,嬷嬷们都这么说。”
林雅致一脸歉意看向封熙兰:“孩子不懂事,还望世子妃勿怪。”
封熙兰淡着脸,盯着这对母子,冷声道:“既然知道不懂事,就不该放出来讨人嫌啊!你既然要放他出来,做为母亲,难道不该好好教他说话吗?”
林雅致脸上的笑容僵住,满是难堪,“世子妃说话也太难听了吧?”
“你做事都这么难看了,怎么,几句难听的话你还听不得?也不知你是什么贵命,怎么不让你坐上这世子妃呢?”
林雅致脸上再无一丝笑意,只剩下无尽的难堪,进退两难。
“你今儿不是要过来试探底细的吗?现在知道我不好惹了,就带着你的儿子从我眼前消失,司明爱上哪上哪去,咱们以后还是井水不犯河水,听懂了?”
林雅致慌忙福了福身,收起来了那些假惺惺,“妾身知道了,妾身以后不会再出现在世子妃面前,讨你的嫌。”
说着,牵过那孩子转身离开。
那孩子扭过头冲他做了一个鬼脸。
封熙兰举起拳头假装要揍他,小孩吓得缩起了脖子,躲到了他母亲身边,不敢再回头多看一眼。
封熙兰冷哼了声:“无聊!”
青芽没忍住笑了声,小郡王还是有些以前的影子的。
“傻笑甚么?”
“没,没什么。”青芽慌忙抿住了唇。
封熙兰心里越发烦闷,以后的日子怕是会更加的艰难。
“对了,你会做针线活么?”封熙兰突然回头问向青芽。
青芽点头:“会的!不过绣得有点拿不出手。”
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以前在府里的里,成天跟着他们小郡王往外跑,一刻也坐不住,哪有什么心思沉下心来学绣花?
“去,现在就去找个绣娘来,我要学着做几件衣裳给我未来的小侄穿。”
青芽怔愣了下,他哪来的小侄?想了会儿,恍然大悟:“是广陵王妃有了?”
“嗯。”
青芽叹了声:“广陵王妃真是好命啊!”
“他那样的人,谁会不喜欢?”封熙兰说完,又不由一阵失落,或许他便是这不讨人喜欢的人。
父王在他小时便经常说他,性子过于骄傲凌厉,过强则易折,过刚则易断,何况他是哥儿,又比不得男子,时常拘着他在家里修生养性。
可他偏不学,就喜欢学男子的潇洒恣意,随性而为。
如今他确实吃了苦头,但也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哪怕是断了折了死了,他也是他封熙兰。
因为想要给晓枫的孩儿做几件小衣裳,这还是头一遭安静的坐在屋里,一个多月不出门,认真的跟绣娘学做衣服。
时间如流水易逝,眨眼间又是一年的夏日。
这时广陵王世子封烎一岁半,小胖子长得很敦实,还不会走,却想要到处走到处看。
咿咿呀呀的流着口水,表达欲很强,却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这一年是封越最清闲的时候,他时常带着儿子去校场练兵,为了省点事,他用一块布巾从小胖子两只藕臂下反穿过,从背后提着他走。
士兵们看到小世子过来,会想要逗他,起初还谨遵着尊卑有别,日子一长,发现封越除了练兵时十分严肃,在平时没有什么王爷架子,跟士兵们一起练习比式一起吃饭,亲如一家,就再也没什么能拦着他们逗小世子了。
小世子看他们骑马,哭着也想要骑马,还不让人带他骑,后头坐着个人他就哇哇叫,要自己霸占一匹马。
连站都站不稳的小娃娃,怎么可能骑得了马。
得亏有人机灵,牵了条狼狗,让小世子骑在狗背上跑,于是连着好几个月,都是小世子被人扶在狗背上,在若大的校场到处跑,狗都瘦了一圈。
待两岁的时候,小世子走得很稳了,长高了抽了条,还是跟着他父王去校场练兵,看着士兵们练拳,他也站在一旁练得有模有样,马步扎得极结实。
如今他已不骑狼狗了,成天带着大黄挖泥巴捣蚁穴,大黄两条腿扒拉着黄土,一挖一个坑,校场已经有几十个坑,哪天一不注意就崴脚摔了。
见儿子又在校场挖坑,封越一阵无奈,一把提起他的后领:“父王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在校场内挖坑了?那边有个土堆,你去那儿挖!”
“土堆不好玩,父王,烎儿想记己找坑挖。”
“……”
狗都嫌的年纪,就尽爱找抽的事干。
“那你明天跟爹爹在家里呆着,不许跟我过来了。”
“不要!”烎儿哭丧着脸:“爹爹打屁屁。”
“那是你尽惹你爹爹生气,你爹爹多好一脾气,你就可劲儿欺负他脾气好,打你都是轻的。”
“烎儿乖乖的。”
“你乖个屁!”
说着,封越将他扔到了土堆旁:“挖!今天不挖一百个坑,不许跟我回家!”
一百个坑也不知道是多少,但他知道是很多,于是和大黄没命的挖,他拿小铲子挖,大王两爪子刨。
等封越练完兵准备回去,烎儿已经趴在土坑上抱着大黄睡着了。
封越抱着他骑马回到王府,一路都没醒。
大约是这个时辰,魏晓枫便在王府的门口接他们。
封越跳下马,将儿子递给了他,魏晓枫一脸嫌弃:“今天怎的这么脏?”
封越笑道:“再脏也是你生的,洗洗还能养着。”
魏晓枫抱着烎儿与封越一起走到了马厩。
“今天练兵辛苦吗?”
他每天都要问,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封越就会事无巨细的和他讲今天练兵时一些琐碎的事情。
然后拿了草料亲自将战马喂了,才和晓枫一起回了屋。
府里的嬷嬷带小世子去洗澡了,睡得极沉,怎么弄都不醒。
这一点像极了他爹爹。
到了快吃晚膳时间,魏晓枫让女使把烎儿弄醒,这是个极困难的事。
待封越他们吃完,嬷嬷才将小世子带了过来,迷迷糊糊的还没睡醒,像个瓷娃娃坐在杌子上,女使姐姐喂什么他就乖乖张嘴吃下。
吃完饭,该睡觉了,小世子突然精神了,在院子里抓荧火虫荡秋千,就是不回屋睡觉。
二十多斤的体重,一百斤的反骨。
直到魏晓枫拿着荆条儿出来,终于是晓得怕了,抱着爹爹的腿撒娇,要跟爹爹睡。
魏晓枫心软,抱起他回了屋。
封越刚沐浴出来,见他把烎儿抱进了屋,有些无奈:“怎么没跟嬷嬷去他自己的房间睡?”
“烎儿已经好几天没和我们一起睡了。”
晓枫都这样说了,封越也没辙,只能让小家伙跟他们挤一个被窝睡。
封越睡外侧,烎儿睡最里侧,中间是魏晓枫。
烎儿之前睡了许久,躺下一点也不老实,他将抓来的荧火虫放在蚊帐里,追着荧火虫从床头爬到床尾,又从床尾爬过床头,从他父王的头上爬到了他爹的头上。
“烎儿,别闹了,快过来睡觉。”
魏晓枫将他抱进怀里,烎儿在他胸膛上拱来拱去,“吱吱……”
吱吱是广陵的方言,要喝奶的意思,魏晓枫一脸窘迫,“爹爹没有。”
“爹爹有,父王吃饱了给烎儿吃。”
封越一撮火窜地一下就起来了,抱起他做势要扔出去,“你到底睡不睡?”
还没把他怎么样,烎儿哇地一声哭了,“爹爹抱,不要父王,父王凶凶!”
魏晓枫赶紧将烎儿抱了过来,斥责了封越几句:“你别对烎儿这么凶,他还小,什么都不懂得。”
烎儿趴在爹爹的怀里,一抽一抽的吸着鼻子,好不委屈,哪里是什么都不懂?小孩子可太懂了!
“我还什么都没做呢,他就知道告状了。”
魏晓枫抱着烎儿轻声哄着他,闹了一个多时辰,也是累了,这么哄了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封越叫来嬷嬷把烎儿抱走了。
小家伙一走,封越翻身压上魏晓枫缠绵地吻着他的唇,手掌熟稔的轻抚过他身体最敏感处,魏晓枫气息急喘,仿佛无法承受这样热烈的欢愉。
封越抓过他的手,绕过了自己的双肩,让他搂着自己的脖子……
没一会儿雕花黄花梨木床不堪重负,跟着吱呀摇动起来。
次日封越陪自家夫郎睡了一个懒觉,没有去校场练兵,半睡半醒间,门‘砰’地一声被推开,烎儿赤着小脚蹬蹬蹬的往床边跑来。
“父王!爹爹!太阳晒屁屁,羞羞!”
说着,哼哧哼哧又爬上了床,封越眯着眼眉头紧锁,只听到他怀里一阵奇怪的动静:“你怀里揣着什么?”
“是小宝。”
“什么小宝?”
烎儿小手伸进衣襟里,抓出一只大虫合虫莫,“一只送给父王,一只送给爹爹。”
说着从衣襟里抓出第二只虫合虫莫,递向魏晓枫。
魏晓枫瞳孔震颤:“快扔出去!!!”
嬷嬷惊慌地从外边跑了进来:“王爷,王妃,小,小世子他……”
“扔出去啊!”
封越抓着两只虫合虫莫,扔出了帐外。
“烎儿还有哦。”
没等他掏出第三只,封越抓起孩子,用着巧劲出了帐外,“把小世子带走,没洗干净不要让他过来。□□也一起抓走!”
烎儿小身子在地上轱辘滚了两圈,也没觉着疼,就是头晃得晕乎乎的,被嬷嬷抱起,迅速离开了房间。
魏晓枫吓得快哭了,他小时候绝对没这么调皮,一定是随了封越!
简直就是混世魔王,每天都能变着法子玩出新花样!
魏晓枫最怕这些个蛇虫鼠蚁,□□更是看着恶心,想到一大清早的事故,连饭都吃不下。
封越让嬷嬷带着小世子出去赶集市了,整个广陵都是认得他们的,农家自己种的瓜果蔬菜拿出来卖,见了小世子都要挑个最大最好看的给他。
“呀,小世子又出来逛集市啦!”
“阿牛婶婶好。”
“小嘴真甜,这个给你,婶婶特意给你留的。”碗大一个桃子,桃尖红红的,叶子还是绿的,一看就很新鲜。
走了没多远,有人给了他一袋李子,在家里洗好的,拿着就能吃。
一条街走下来,嬷嬷篮子都塞满了,小世子手里已经换了一罐蜜饯子吃得正高兴。
嬷嬷也不敢让他多吃,把肚子吃坏了,王爷王妃得说她。
“小世子,吃个李子,这太甜了不能吃太多。”
烎儿也不犟,只要是吃的,换着吃是一样。
*
这两年多来,魏晓枫与封熙兰一直有书信来往,彼此也互相送了好些东西。
可是这次隔了半年,没有回音,之前一直想着等烎儿再长大些,就过去看他,魏晓枫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事。
封越思虑了许久,才道:“再等一个月吧,若再没有消息,我们便过去南昭一趟。”
魏晓枫:“要是来消息了呢?”
看着魏晓枫那期待的眼神,封越不由失笑:“也过去一趟,这几年一直呆在王府,也没有出过远门,听说那边四季如春,这里夏季炎热,正好去那边避避暑。”
“太好了!”魏晓枫高兴得差点跟个孩子似的蹦起来,顾不得什么王妃的沉稳,“我去看看要收拾些什么东西。”
“诶……”封越还想说什么,人已经跑远了,“这不是还有一个月么?”
一个月也不算慢的,眨眼间就过了。
王府早在两年前就造了一艘大船,夜里搬了几十箱的东西上船,卸了王府标志的旗子,悄悄离开了广陵。
封越对海上的景像不陌生,不过也许久没有在船上过夜了,夏里的星星在海上竟是格外明亮,海面吹来的风很清凉,带走了初夏的燥热。
这个时辰烎儿已经睡下,魏晓枫拿了冰酪过来解暑,仓库里带了不少冰出来,应该是够用了。
别看夜里凉爽,到了白天海上的烈日才叫毒辣。
封越看着南昭的地图,一边接受着魏晓枫的投喂。
此次出海去南昭,绝不能暴露行踪,下船最好得易容一下,才不会叫人认出来。
楼船上随行的有五百士兵,无法靠近南昭的海域,他们得放下小船靠岸才行。
魏晓枫趴在案上,借着烛光盯着正认真研究地图的封越,感受到他的视线,封越抬眸冲他温柔一笑:“怎么这样盯着我?”
魏晓枫竟是有些羞涩起来,他觉得封越不止长得好看,认真的时候也很吸引人,这几年明明朝夕相处,却怎么也没看够。
他想,他可能一辈子都看不够。
“如果我们能一直这样在一起就好了。”
“我们当然会一直这样在一起。”
魏晓枫面上染了些许愁容,沉默着什么也没再说。
封越知道他的担忧,紧握过了他的手:“你是在担心日后夺权之事?”
“这只是其一。”
“你怕我做了皇帝会变心?”
魏晓枫笑道:“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只是当你在更高的位置时,会有许多的身不由己,其实我已经很满意现在的生活,但是有句话说居安思危,我也知道所有的平静都是狂风骤雨前的假相。”
这也是他劝不了,只能沉默下来的原因。
命运那只手在推着他们前行,很多都非他们所愿。
封越看着他,只觉他这几年变化极大,特别是生了烎儿之后,越发沉稳庄重了。
夜里,晓枫偶尔还是会梦到前世一些情景,会哭着醒来喊他的名字。
对于他们来说现在的安定与幸福,是跨越两世好不容易才到手的,其实封越有时也会担心会惶恐,怕自己最终一败涂地,依旧改变不了任何结局。
第55章
他们的船行驶了大半个月, 终于靠近南昭的海域,像这样的楼船,没有官家通行文书是不能停靠的,所以他们只能放下小船, 易容成普通的百姓, 总算是顺利上了岸。
这里的风土人情是格外不同的, 因四季如春, 花草长得极好。
这里离大理已经不远, 他们现在是在蒙舍, 离大理一百公里左右,并不算远。
南昭南府在大理, 那是如今南昭最热闹的中心地带。
他们在蒙舍找了一间环境较好的客栈住下, 将最上层的房间全都包下了, 打算先住着熟悉一下环境, 再去大理找封熙兰。
南昭因气候原因,湿气极重,蛇虫鼠蚁特别多, 很多虫子在外地是见不着的, 最高兴的应属桑采,他喜欢收集毒虫。
而烎儿又是对新奇东西十分感兴趣的年纪, 看到桑采抓了许多小虫子玩,他也想要, 便缠着桑采给他小虫子。
因着这原因, 魏晓枫一天没敢抱他儿子。
直到晚上给他洗干净,让封越抱了过来放床上,才抱着儿子亲了几口。
现在是七月最炎热的时候,但在蒙舍这边的晚上还是有些凉快的, 睡觉依旧需要盖一层薄被子。
这里虽远离盛京,但却十分富饶,也是老天赏饭吃。
封越夜里带了几个人装假做生意去周围打听情况了,魏晓枫抱着烎儿躺在客栈的床上睡觉。
才刚适应大船上的床榻,烎儿到了生的地方不肯睡,一直闹腾着说要去找父王。
“嘘,爹爹之前是怎么教你的?在外边要叫父王叫父亲,不然会被大灰狼抓走的。”
烎儿一脸兴奋:“烎儿打大灰狼,保护爹爹。”
魏晓枫听得心里一暖,亲亲他可爱的小脸蛋:“真乖,烎儿叫父王该叫什么?”
“叫父王。”
“不是,要叫父亲。”
“烎儿不怕大灰狼。”
魏晓枫抚着额,“是爹爹怕大灰狼。”
烎儿有模有样的拍着爹爹的胸口,安慰着:“不怕的哦,烎儿学功夫,就这样抓住大灰狼,打洗它!”
说着揪过一旁的枕头,‘梆梆’就是两拳。
魏晓枫又无奈又好笑:“烎儿真棒,快睡觉吧,爹爹抱你睡。”
烎儿亲昵的躺进他的怀里,“爹爹唱小曲。”
“好,爹爹唱。”
魏晓枫哼着小曲,轻拍着烎儿的后背哄他睡觉,烎儿也学着他拍着他的胸口,小曲才哼了一半,魏晓枫把自己哄睡了过去。
小家伙见爹爹睡着了,有些无聊,小屁股挪到床边,动作利落的从床沿滑了下来,一气呵成。
他要找去父王。
白胖的小脚蹬蹬蹬地跑出了房间,扶着那楼梯才刚迈出第一步,就被暗中盯着的侍卫给逮了回去。
“小少爷要去哪儿?”
“烎儿要去找父王。”
侍卫也是头疼,虎父无犬子,这小世子又调皮胆子又大,还聪明,在广陵随便他怎么折腾,可现下到了南昭,是万万不能泄露身份的。
“大爷很快就回来了,您先回屋去吧。”
“不要!我要去找父王!”
侍卫怕他继续嚷嚷,抱着他哄道:“小祖宗你别叫,现在太晚了,小的带您出去抓蛐蛐可好?”
他喜欢蛐蛐,立马便答应了侍卫让他带自己出去抓蛐蛐。
侍卫拿了一个竹筒,抓了两只蛐蛐放进竹筒里,让他自己在客栈院子里玩。
此时圆月当空,预示着明天会是一个好天气。
烎儿玩了一阵子打着哈欠困了,正要回去时,魏晓枫慌张地跑了出来,看到侍卫守在一旁松了口气。
“烎儿!”魏晓枫是真的有些生气了,平时由着他宠着他,可这是在南昭,三更半夜自己一个人偷偷溜出去,是极其危险的事情。
大灰狼已经吓不住他。
魏晓枫冲上前在他屁股上用力抽了两下,烎儿只是委屈的瘪着嘴并没有哭。
“你要是下次再这样偷偷一个人跑出来,爹爹是要罚你的!”
“爹爹好凶。”
魏晓枫捉着他又给了他屁股两下:“记住了没?!”
“呜……疼!”
“记住了没有?”
“烎儿记住了。”
真是二十几斤重量,一百斤的反骨!
“跟我回去!”
烎儿好不委屈,但使劲儿憋着没哭,被魏晓枫捉了回去,这孩子开智极早,想法极多,一个没看住可能就要闯祸。
封越与带去的几个探子直到早微亮才踏着露水回了客栈。
侍卫将之前发生了小‘意外’简言意赅的禀报给了封越,他轻应了声表示知道了,便轻轻推门走进了房间。
脱去外裳,封越撩起床帐看到烎儿正躺在晓枫怀里睡得很香。
封越嘴角不自觉轻扬,将小家伙拨到了一边,替他拉上了被子,小声嘀咕着:“别压着你爹爹。”
躺下后又将晓枫抱到了自己怀里,安然睡去。
魏晓枫醒来时,发现封越睡在自己身边,不知道昨晚是何时回来的,起来时动作很轻没有吵醒他。
待他醒来时,魏晓枫将准备好的早膳让店小二拿了上来。
“昨晚在大理可有打探到什么?”
封越点了下头:“据说那司明世子娶了阿兰不到半年,就已经将外室带进王府了,王府上上下下无一人多言,似乎早已知道的事情,听说长子如今已经六岁,也就是在阿兰来之前,这个司明已经有了外室和孩子。”
魏晓枫听得一阵心疼,阿兰那样好的人,怎么会嫁了这种人?
“他明明可以拒婚,司明要是不喜欢他,为什么还要娶他?娶他回来又不善待他,那阿兰该怎么办?可以和离吗?”
封越暗抽了口气,“这是御赐的婚事,况且父皇替他们两赐婚,并不是表面那么简单,如今南昭各方面发展日益强盛,父皇只是想用阿兰和司家做交易,换取短暂的平和与安定。”
“那阿兰就绝无可能逃出南昭?”想到此,魏晓枫红了眼眶。
封越轻拍着他的手背安抚着:“别担心,我们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想办法见到阿兰,然后再想对策。”
这一世他定要想个两全的法子,既能降住南昭这只蛰伏的猛虎,又能让阿兰脱离泥沼保全他。
魏晓枫双手紧握成拳:“不管怎么样,我们一定要救他!”
封越不由失笑:“嗯,当然,他是我弟弟。”
晓枫当初能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桑采拼命的将他救下,阿兰就更不会袖手旁观。
“听说再过五天南昭王五十岁寿辰,会去宝华寺烧香祈福,阿兰作为世子妃定然也会跟去,”封越顿了顿,看向晓枫继续道:“我的身份不方便露面的,见过我的人太多,即使易容也会有风险。”
“我知道了,我去!你放心吧,我定然会小心谨慎行事。”
“你见到阿兰,便将他带过来见我,有些话,想当面与他说。”
“好!”封越摸了摸他的头,现在他与晓枫越来越有默契了。
“哎呀,你别摸我头了,”魏晓枫抓下他的手,欲言又止。
封越一阵委屈:“我以前也是这样摸的,你也没说什么。”
“我,”魏晓枫窘着脸:“我现在是孩子他爹,堂堂广陵王妃,你老是这样摸我头,有损我的威严。”
“哦……”封越别开脸没忍住笑出声来。
到了南昭王寿辰那日,魏晓枫早早带着烎儿去了宝华寺,装成普通百姓在外边瞻观南昭王。
站在人堆里,百姓们兴奋的议论着,都是一些对南昭王的赞美,看来南昭王将这里治理得不错。
不过阿越更受到百姓爱戴,做得比南昭王还要好。
这一点让魏晓枫无比自豪,他可真是太有眼光了。
云羽雮抱着小世子站在人堆里,那张冰山脸挤得仿佛要当场裂开,但也只忍着不语。
直到南昭王的马车从官道驶来,几百名侍卫上前开道,将百姓拦在了外围不让靠近,以保证南昭王的安危。
南昭王缓缓下了马车,看到自己的子民,向征性的与百姓挥了挥手,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
便是这样,百姓高呼着南昭王的名号,一脸虔诚的目送他们的王步上寺庙宽阔延伸而上的台阶。
南昭王扶着太妃,身后跟着的便是司明与封熙兰,司明身边牵着一个六岁大的孩子,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着明艳的女人。
最末便是无人在意的司墨,一个月前,司墨从宝华寺放了回去,整个人性子显得沉稳了许多。
封熙兰只觉烦闷,突然脚边滚过来一只小十分漂亮的陶响球,他顿住步子,将掏响球捡起,往左边看了眼,人群里他一眼便看到了许久未见的故人,瞬间红了眼眶。
是晓枫!
他走出队伍,伸手将球递了出去,烎儿接过球笑得很开心。
“快谢谢世子妃。”
烎儿在外还是很讲礼仪的,有模有样作了个揖:“多谢世子妃。”
封熙兰麻木的表情瞬间有了几分生机,浅笑了下:“不谢,东西要拿稳了,下次再掉可不一定能找回来。”
烎儿摇动着陶响球一脸高兴。
封熙兰只是用余光轻扫了眼晓枫,然后若无其事的追上了队伍。
司明有些不悦地压着嗓音小声提醒了句:“以后不要做那些多余的事情!”
封熙兰嘲讽一笑:“怎么会是多余的事情?亲近百姓不是能给司家带来更多的信任与福泽?”
司明淡着脸没再说什么。
进了佛殿,听众僧颂经祈福之际,封熙兰悄悄从后门离开大殿,他在四周找寻了会儿,终于看到晓枫站在古寺旁的许愿树下等着他。
封熙兰急匆匆的跑了过去,难掩情绪的激动,给了他一个拥抱。
在异香这三年多,孤独感像是蚀骨之蛆,在阴湿腐臭之地,将他一寸一寸掏空,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晓枫,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你!”
第56章
能再见到阿兰, 魏晓枫也是十分激动。
他们的时间不多,不容诉旧,魏晓枫拉过他的手:“你跟我走。”
“嗯。”封熙兰点头,从后院偏僻的小径跟魏晓枫走了。
沿着小径一直到了峰腰的凉亭, 封熙兰远远看到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背对着他, 正与身边的侍卫低声说着什么。
封熙兰再也抑制不住欣喜, 快步上前喊了声:“越哥!真的是你?!”
封越听到他的声音, 猛地回头看去, 冲他笑道:“阿兰, 三年不见了。”
封熙兰的泪水在眼眶打转:“是啊,三年了, 你们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真可爱。”
封越让慕云华去附近守着, 别让人轻易靠近, 他让封熙兰坐下,长话短说。
“你如今在王爷境况如何?”
封熙兰抿着唇,眼眶泛红, 沉默不语。
封越见他沉默便明白了, 他过得不太如意,甚至心里的委屈怕是也没有人诉说。
“若司明待你不好, 你便要早做准备,不要在一个不值得的男人身上浪费时间与精力。”
封熙兰双拳紧握:“道理我虽是明白, 可我也无法左右如今的命运。”
“命运是自己争的。”
“我如何争?在南昭这地方, 我无权无势无人脉。”
封越眉头紧锁:“我认识的阿兰,不应该是这样。”
封熙兰有些崩溃:“那你觉得我该是怎样?越哥,你太高看我了。我只是一个既平凡又普通的哥儿,我不是你。”
封越觉得他是被这三年失意磋磨得整个人都麻木了, 失去了斗志与反抗的勇气。
“阿兰,你还想回去吗?”
听到这句问话,封熙兰眼里闪烁着期盼的光芒:“我还能回去?”
“你只需告诉我,你想不想?”
“我想,我当然想!”
“那你别这么轻易的放弃,能救你的人,只有你自己。”
封熙兰心脏紧了下,咽下喉间的苦涩:“请越哥指点一二。”
“司墨不受宠,南昭皆知,如今南昭最大的变数全系在此人身上。”
“他?”封熙兰想起出嫁之前,封越给他留的信笺,也提到了要提防司墨,他实在看不出来此人有何能力,能反了如今的南昭王?
“不要小看司墨的城府与野心,”封越默了会儿,说道:“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不要将自己的命运交到他人手里。阿兰,你能明白我在说什么的。”
“你是让我和司墨合作?”
“合作只是假意,你就没有想过,当有一天,换作是你坐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封熙兰心脏漏掉了一拍,瞪大着双眼看向封越。
他还真没想过,一个哥儿哪会有这么大的野心?可这种话竟是封越提了出来。
这便也是为何,兄弟姊妹众多,他会和封越走得格外近。
从小他身边的那些郎君都看不起哥儿,觉得哥儿既不如男子勇猛,也不如女子温婉,可封越不同,在他眼里没有哥儿与郎君之分,他教他骑马射箭,练习拳术,也从不觉得他是哥儿便不行。
“越哥,我是哥儿……”
“哥儿也是男子,世人的偏见罢了,莫说哥儿,能者居之,哪怕是女子只要有能力也是做得的,你又为何做不得?”
“我……”封熙兰声色哽咽,一时无话。
好鼓不需重捶,封越不再劝说,“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我们再决定下一步要如何走。”
封熙兰抹了眼里的泪:“越哥,你和晓枫什么时候回去?”
“会呆上一阵子,最迟七月半之后就要动身回广陵,但我的身份在此地不便久留,以免夜长梦多。”
“好,我知道了。”封熙兰郑重点了点头。
封越怜惜地看着他,相比三年多前的那个阿兰,变化太大了,气质也截然不同。
“你先赶回大殿里,消失太久,会叫他们生疑。”
封熙兰不舍地看了眼晓枫和封越,才缓缓起身:“那我先回去了,我们下次要怎么见面。”
封越:“你放心,我会有办法联系你的。”
封熙兰微笑着伸手,想要抱烎儿,烎儿便张开藕臂让他抱了过去。
“烎儿,叫阿兰叔父。”
烎儿这时倒显得十分乖巧,奶声奶气的喊了声:“阿兰叔父。”
“乖,烎儿真可爱。”抱着烎儿逗了一阵后,封熙兰将烎儿还给了晓枫,说道:“我该走了。”
晓枫心脏紧了下,拉住了他的手:“阿兰,你要开心点,我和阿越一定会帮你的。”
这句话给了封熙兰莫大的鼓励,心里淌过一阵暖流,他会心一笑,点了下头,清瘦的身影快速消失在他们眼前。
如果他们不来,封熙兰感觉自己将要在这腐烂的沼泽地溺毙,无法生还。
可是他们来了,朝他伸出了手,没有人会拒绝这样一只能将他拉出沼泽地的手,这代表着新的希望与重生。
匆忙的脚步出卖了他的慌张与兴奋之情,快要到大殿时,突然从一旁的石景后走出一道身影,轻唤了声:“阿兰嫂嫂这是去哪了?”
封熙兰正在喝斥他多管闲事,但一想到封越的话,滚到喉咙的话又咽了回去。
“我只是觉得闷,到处走走,你不也出来了?”
“我也觉闷,也想出来走走。”司墨一步步朝他逼近。
封熙兰心虚的往后退了两步,抵触极重的用手一挡:“离我远点!”
司墨讥笑了声:“不过近一些而己,阿兰嫂嫂这就受不了了?其实我觉得,我们平时可以多亲近亲近。”
“你放肆!”封熙兰没忍住给了他一耳光,打得不轻,司墨一边的脸瞬间红了起来。
“除了对我说这些话,就不会说别的了?”司墨凝眉轻抚着自己被打疼的脸,“阿兰嫂嫂好狠的心哪!打得我好疼!”
“我不跟畜生一般见识!”封熙兰转身难堪的闭了闭目,他做不到!他根本做不到!
他讨厌这个人!
恨不得杀了他!
“封熙兰!”司墨猛地攥过他的手腕,刚才那游刃有余放荡不羁再也不装了,满脸狠戾与邪气,“我知道你见谁了,呵……你不要命,那广陵王也不要命了么?你说我如果向父王告发广陵王无诏来了南昭,哈哈哈哈……你觉得他能活着离开吗?”
“你怎么知道?”封熙兰一阵心慌失措。
“我当然知道。”他的眼睛每一刻都在注视着他,他去了哪里,他做了什么,他是伤心还是开心,他都知道。
“你想怎样?”
“啊~那我得好好想想,我能对你怎样?阿兰嫂嫂你倒是说说,我能对你如何?”
他一副混帐风流样,讨打得很,偏封熙兰还打不得他,叫他心里越发的恨。
司墨见他咬着唇,眼眶发红,恨恨地盯着自己,心脏又痛了。
平日好好亲近不许,换了个混不吝的样子亲近他又哭,反正左右都是不让他靠近,他哪还有机会?
“我刚才跟你说笑的,我不会去告发,你也别哭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哭了?”封熙兰吸了下鼻子,泪水不自觉的往下掉。
司墨心惊的背过了身去:“我两只眼睛都没看到,我真没看到。”
封熙兰又气又恨,抬脚往他屁股上一踹,转身就跑。
司墨跌了个狼狈,嘴里虽骂骂咧咧,但心里却欢喜得紧,“封熙兰,你别太过份!”
哈哈,打是疼骂是爱,他对他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
楚庭,雨季刚停,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因新来的水部司监长十分有才干,这几年楚庭之地受灾极少,虽难免会淹一些田地庄稼,房屋受淹也会提前大规模转移百姓,提供暂住居所。
待布政司将受损的田地按照户口算好,地方官员会及时上报朝廷,减免赋税发放灾粮。
一年前,水部司监长抓了个偷工减料的害虫,名叫孙常泽,用的材料以次充好,从中获取大量财物,被水部司监长,先斩后奏。
若不是他很负责又治理有道,只怕那一年天灾就要变成人患。
楚庭百姓人人称好,大呼痛快!
面对这样的贼子,就该斩立决,下手不留任何情面。
此事之后,水部司监长在所有百姓眼里威严而又神圣,只要水部司监长一发话,必定是云集响应。
如今楚庭形势一片大好,水利图早已完成已经开始施工,这水坝从蜀地秀山开始动工,长约四十多公里,工程巨大,顺利的话,也预计要长达十几年之久。
就在这时,从京里下达了一诏书,所有人只得敢怒不敢言。
诏书里写皇帝体恤大皇子封朝的身体孱弱,特派二皇子封骁为司水监,提拔大皇子封朝为大司空一职,辅佐其完成治水要务。
如今海晏河清,一片太平,哪有什么要务?
封朝收了诏书叩了谢,默默转身回了司水衙门内,摘下面具,换下官服,准备回家去。
临淮一边伺候他更衣,一边气得想哭。
“这皇上,恁这般偏心哪!这时候让二皇子过来,不就是想着分这功劳的?这些年,您风里来雨里去,落了一身病不说,还没讨得好!”
封朝紧抿着唇不语,心情凝重得不想说话。
便又听得临淮哭诉道:“早知如此,当初就不领这苦差事,爱谁干谁干去!”
封朝却是一脸严肃道:“这几年也并非全然是为了这些功劳,看着百姓安居乐业,日子有盼头,我心里也是极痛快的。万家灯火春风陌,十里绮罗明月天,这才是我来治水最大的意义与收获。”
“父皇乃是一国之君,前半生想必也有许多身不由己,如今到老了做了这些决定,在不影响根基的前提下藏了私心,也是能理解的。”
“您就是心善!”
“本宫并非心善,而是我心里已经有了更重要的东西。”封朝不知想到了什么,浅笑了声,任临淮给自己系上腰带,他拿着白玉簪将解下的一头墨发挽起,随后从水部司的后门离开。
穿过长长的后巷,脚下的石板路被早前的雨冲涮得十分光滑,白墙黑瓦的是楚庭地方的房屋特色,看久了便觉得十分亲切。
因为他的家也在这千千万万的白墙黑瓦之中。
甫一开门,只见一个两岁大的女童便朝他飞奔而来,“爹爹!”
封朝喜笑颜开,弯腰将女童抱在了怀里:“莹儿今天乖不乖呀?”
“莹儿乖哟~”
褚灵峤正在院里给一老人看诊,看完利落开了一个方子给他,没有收他诊金。
老人再三谢答,这才起身离开。
“回来了?饿了吗?厨房里给你留了一碗鸡汤,我去盛了给你。”
褚灵峤收了药箱,朝他走来,低头吻住了他的唇。
褚莹瞪大了好奇的大眼抬头想看,一双大掌将她的双眼遮住,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用晚膳还有些时候,每次封朝回来都有各种汤掂肚子,这些都是褚大夫下了功夫给他煲的药膳汤,因为总是变着法子做不同的味道用不同的食材,所以这些年也没吃腻。
褚灵峤趁他喝汤,便在桌案另一端编写药方,不经意打量了他几眼,还是能瞧他他眉眼间的失意。
“今天过得如何?”褚灵峤问他。
封朝慢条斯理的喝着汤,默了会子,才艰涩道:“本家那边传来书信,想让家里的二弟来帮扶我一二。”
褚灵峤手中的笔顿住,一股郁气堵在了心里,“你那父亲做的真不是人事!”
封朝长长叹息了声:“罢了,我如今只想知道当年我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其余的,已经不想再争了。”
褚灵峤起身坐到了他身边,端起碗喂他吃完剩下的鸡汤,“你身体不好,切忌思虑太重,嗯……其实我这些年也攒了不少银子,养家没有问题的。”
封朝不由失笑,“我刚才还看见你免费给人看诊,你能赚多少?”
“富人多收,穷人少收或者不收,这不就平衡了么?”
“哦~怪不得你以前给我看诊,收这么高的诊金!”
褚灵峤一阵窘迫,“现在不都是你的?”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要那么多银子也没甚么作用,现在有你和莹儿,自然是要用在你和莹儿身上的。”
封朝双手勾过他的脖子,眉眼荡漾着明媚的笑意:“禇大夫真是顾家的好男人。”
褚灵峤眸光温柔,说道:“等你家里的事情了结,我想带你和莹儿悬壶济世周游四海,若是你厌倦了飘泊的日子,我们就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定居下来,你觉得可好?”
“禇大夫说什么都好,反正以后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禇灵峤心下一喜,用力将他拥入怀中:“朝儿……”
*
距离上次见封越已是五天前,封熙兰正愁该如何找他时,他在青竹送来的点心里发现了一张字条。
他原本是不爱吃这些点心的,但也不知怎的,今日厨房里做了曾经京中盛行的几样点心,似乎笃定他见了一定会吃。
“青竹,这点心是谁给你的?”
“最近府里来了个新的厨房,能做的样式很多,她听说世子妃是京中来的,便特意做了这几道点心,吩咐小的一定要让您尝尝。”
原来如此!
封熙兰不由失笑:“做得很好吃,你去匣子里拿几两赏钱。”
“喏。”
待青竹出去后,封熙兰仔细看了看这上面的写的地址,是城中一家盛名的茶楼。
他早早用了晚膳,换了一身较轻薄的常裳,乘马车出了王府。
到了茶楼外,看到马车停满了两边巷子,车夫只得让他先下,找了较远的地方去停。
往茶楼里走,便听到身边路过的客人正在激烈的讨论着今晚茶楼里有个大元盛名的戏班子到了此处,茶楼正中间的台子已搭好,只等着酉时一过就开演。
所以茶楼今晚满座,封熙兰正踌躇时,突然从人群里跑来一小二,“请问是阿兰公子吗?”
阿兰公子?
封熙兰立马应到:“是。”
“您的朋友已经到了许久,小的这便带您过去。”
“有劳。”
封熙兰带着青芽上了茶楼二层的雅间,只见雅间里封越与晓枫正坐在案前的小窗边一边吃茶说笑,一边等着他过来。
“阿兰,快过来!”晓枫朝他招手,让他过去坐。
封熙兰也不见外,只觉再见更加亲切,便高兴的坐到了晓枫身边。
“青芽,你出去守着,有事会叫你。”
“好的小郡王。”青芽悄悄打量着那位传说中的广陵王与广陵王妃,只惊叹果然气质不俗,搁人群一站,便有鹤立鸡群之感。
此时楼下的戏已经开场。
封越给他倒了杯茶,问他:“这几日你可想明白了?”
“嗯。”封熙兰点头:“我想明白了,我不能再这样过下去,将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的手里。”
封越听到他这句话不由松了口气:“你能想明白就太好了,那接下来我便与你说说,该如何计划行事。”
“越哥,你说。”
“南昭王有个弟弟,名唤司千流。常年驻守在南昭边境,身负关隘都尉一职,虽说如今这关隘都尉已经没什么实权,但他手中调动一千侍卫是没问题的。”
封熙兰听罢只觉太悬:“司昶向朝廷报备只有三个营,其实他自己便私养了上万兵马,再加上大理都司为他所用,司千流手中的一千侍卫怕是不抵甚么用。”
“我的楼船就在附近海域,有五百侍卫,可以暂借你行事,你想办法让司墨将那司千流策反,买通大理的市舶司,一旦司墨与司千流意图谋反,我会让我的部下乘船南下,里应外合,打他个措手不及。”
“司墨……”封熙兰有些胆怯的咽了口唾沫,满脸写满了抗拒之色。
“我知那司墨是个邪佞之人,但你若怕他,他会越发得寸进尺,待反了司昶,我便替你杀了此人,让你此生再无惧怕之事。”
“南昭之乱,若是惊动朝廷……”
封越冷笑:“那不是更好,朝中倒是有几个能干事的老将,等他们应援过来反都反了,事已成定局。而此时京中防御必定极弱,我便可趁机起兵入京。”
封熙兰心脏漏了一拍,瞪大了眼睛看向封越,“你,你想……”
“便是你想的这样。”
他竟不知,封越是有这样的野心与魄力,那般潇洒不羁之人,也要争夺这皇权。
“越哥,你为何非要这皇位?在广陵难道不好么?弄不好写进史册,便是佞臣贼子,遗臭万年。”
“史书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待我登上帝位,想让他们如何写便如何写。若是让我那二哥登上皇位,指不定他会让史官怎么编排我!”
“噗……”封熙兰没忍住笑出声来,“你说得对。”
“你不用怕,凡事由我兜底,若失败了,我还能带你离开此地,去到广陵,他们也无可奈何。”
“越哥,我不怕。”封熙兰眼底重新燃起熠熠神光,一扫之前的阴霾与颓丧,“便照你说的行事,我知道该如何做,司墨,我也不会再怕他了。”
待看完这场戏,封熙兰若无其事的带着青芽坐上马车回王府。
青芽一脸不安,欲言又止。
封熙兰瞥了他一眼,语气极重:“如今你我是一条船上的,忠于我是你唯一的活路,你可懂其中这利害?”
青芽立即跪了下来:“青芽绝对不会背叛小郡王的。”
封熙兰扶他起来,软硬兼施,“你也知道我如今除了你,已无人可用,也没有可以相信的人,青芽,若有一天我能成事,定然不会亏待了你。”
青芽笑道:“我知晓的,小郡王是个极重情义之人,小人的命都是小郡王给的,以前吃尽了苦头,是个人都能过来踩我一脚,可是跟了您之后,我才活得像个人,这份恩德小人是不会忘记的。”
封熙兰听着这番话,心里一阵感动,人与人之间差异真大,比如青竹又是另一番姿态。
*
回客栈的马车上,魏晓枫吃着果子点心,回想着之前阿兰的模样,不由担心:“阿兰必定承受了很多,他真的还能……”
“他能的。”封越说得十分坚定,“你不知道人的求生欲有多强,他会勇敢去拼一个自己想要的未来。”
第57章
回到客栈, 只见几个侍卫正陪着烎儿在走廊里玩儿,被一个小孩折腾得够呛的。
看到他们王爷王妃回来,一个个松了口气,仿佛看到了救星。
“王妃, 您可总算回来了!”魏晓枫一阵过意不去, 让桑采拿了银子赏了。
小世子精力实在太旺盛, 但云羽雮挺有耐性, 这会儿正带着小世子, 给了他一把木剑, 教他学剑法。
这孩子太有天赋了,不管什么难的招式, 只要看一遍就能耍得有模有样。
如今云羽雮在剑道上的造诣又精进不少, 习得失传的整套剑法之后, 又有了新一番的领悟。
“小世子, 你可愿拜我为师?”
烎儿年纪太小,还没懂什么叫拜他为师,迷茫的盯着他。
云羽雮解释道:“就是我教你剑法, 每天带着你, 玩你的小木剑,你叫我一声师父。”
“师父~”没想, 烎儿竟对着他脱口而出。
云羽雮一阵激动,“哈哈哈哈……好!好极!你叫我一声师父, 师父便将毕身所学全都教授于你!”
对于云羽雮收烎儿为徒的事, 封越与魏晓枫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毕竟日后烎儿有了天下第一的剑客师父在左右,也坚不可催的助力。
再过几日他们即将要离开南昭,希望阿兰那边能有新的进展。
*
封熙兰那天夜里回去,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干脆坐起身,叫来守夜的青芽,让他弄了些吃食和酒,独坐在院中赏月。
颓废了这些年,许久没有像现在这么清明的思绪。
只是他现在愁于要如何才能把司墨策反,为自己所用。
之前,还是闹得太僵了,如果冒然找他,定然会败露他心里的打算,司墨虽然混帐又不讲道理,但人却是极聪明。
“小郡王,都快天亮了,还不困么?”青芽打了一个哈欠。
“困了,去睡罢。”
次日,封熙兰亲自去了厨房,看到了那新来的厨娘,像是本地人,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见到封熙兰,厨娘朝他福了福身:“世子妃,厨房脏乱,您想吃什么叫下人过来吩咐一声便是,何必自己亲自过来呢?”
封熙兰上前两步,小声道:“我想知道司墨最近的行踪。”
厨娘一脸笑着不动声色:“奴婢知晓了,世子妃先回去,想吃的等会儿再给您送来。”
封熙兰浅笑了声,“有劳了。”
东西送来得挺快,是一盘新样式的糕点,也是用了心思的。
封熙兰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将传递回来的消息从糕点里寻了出来。
只有短短几个字。
——静澜庭,藏书阁。
静澜庭是老太妃居住的地方,离王府不是很远,那里面有着大理最大的藏书阁。
想要进去藏书阁,倒不是什么难事,毕竟他是王府世子妃,进去寻些书再正常不过。
“青芽。”
“欸!”青芽推门走了进来。
“备马车,我要去静澜庭藏书阁。”
“去那做甚?”他们家小郡王可是从来不爱看书的。
“我无聊得很,想找几本有趣的书打发时间。”
看来是真无聊到了极点,多看点书也是好事,能陶冶情操。
青芽想着一边建议道:“其实要是看不下去书,种种花草也可以的。”
封熙兰睇了他一眼:“多嘴!让你办什么你办就是。”
“是。”青芽把嘴巴紧抿着,出去备马车了。
下午,封熙兰乘着马车出了王府,一路来到了静澜院藏书阁里。
藏书阁有专门看守的藏书吏,任何人出入或者借书都会有记录。
封熙兰给他看了腰牌,便放他进了藏书阁中。
封熙兰装模作样的找起了书,找了半天也没见他要借书的意思。
那藏书吏便上前问道:“世子妃可是在找什么书?不妨与小的说,小的或许能为您效劳。”
封熙兰:“我只是无聊,想找几本好看的书。”
“这一楼都是一些策论典籍,呃……有趣的本子在藏书阁第二层,您跟我来。”
“有劳。”
封熙兰跟在藏书吏身后,沿着楼梯往上走。
“你们这藏书阁一共有几层?”
“不高,也就四层。”
见藏书吏还真想给他推书,封熙兰拿了片金叶子给他,藏书吏这份差事繁琐而且没油水,见他一下子拿出一片金叶子,欢喜不己。
“世子妃有何吩咐?”
“我在这儿想要自己看看,你不要过问,别人问起来,你就说……”
藏书吏赶紧接茬:“小的就说世子妃只借了几本杂记本子,在一二层打发了下时间。”
“你倒是机敏,是个能成事的,去别处呆着罢。”
“喏。”
封熙兰沿着楼梯继续往上,在最顶层的阁间里,看到了正在窗边被迫抄写经书的司墨。
只见他慵懒的靠在窗边,小案宣纸上画了几个乌龟,手里的毛笔都要被他转干了,他就这么耗着,既不反抗也不顺从。
听到门口的脚步声,司墨冷声道:“没有人告诉你,顶层阁楼不能私闯么?”
司墨被囚在藏书阁抄经,除了司家的人谁也不知晓,司家人不杀他,只是慢慢地磨他的性子。
“打扰了,告辞。”封熙兰装佯转身离去,司墨听到他的声音猛地起身,起得太急,一脚踢到了笨重的梨花木案,踉跄往前扑了几步,他一把将飘到眼前的发带往后甩去,急匆匆上前将人拦住。
“是你啊!”
封熙兰手心都是汗,明明想逃,却还要故做坦然的面对他,“我只是误闯了这里,你拦我路做甚?”
“阿兰嫂嫂来都来了,不如一起抄抄书?”
封熙兰暗地里翻了一个白眼。
“哈,不喜欢抄书?好巧,我也不喜欢抄书,我教你画乌龟?”
封熙兰一阵无语,以为他是头狮子,原来是个傻子。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语落,不由分说的将封熙兰拉回了案前,“坐,你要练字吗?我给你研墨。”
“不,多谢。”
“那我写给你看,其实我的字写得很好。”
呵呵,这种不学无术的废柴,字能写得多好?能写得比他好?
直到司墨端端正正的写下一行字时,封熙兰这心里一阵不是滋味,司墨没骗人,他写得挺好,字比他写得好看。
但是这写的……是个什么东西?!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封熙兰气得抓起纸撕了个粉碎,“你写的是什么东西?”
司墨:“我在写实(诗)啊!”
就不该来见这混帐东西。
“淫词亵语!”
“嗤~”司墨笑出声来:“这才不是。”
说着,又醮了墨执笔迅速在宣纸上龙飞凤舞。
——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回眸入抱总合情,痛痛痛。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微惊红涌……
未等他写完,封熙兰抢过宣纸一脸羞红用力把纸团子攥了又攥。
“你抢过去做甚?我还没写完呢!后边才更有趣儿。”
“你这畜生,住口!”
“试与更番纵,全没些儿缝,这回风味成颠狂,动动动,臂儿相兜,唇儿相凑,舌儿相弄。”
封熙兰实在受不了他,拿起砚台朝这人砸了过去,他闪得极快,砚台甩在了雪白的墙上,落下几道墨痕。
“阿兰嫂嫂何必这么大的气性?不过是写了几句诗,又没真如何。”
要不是这梨花木太重,封熙兰能把这书案都给他掀咯。
“你……你……”封熙兰觉得自己来找这人,真的傻透了,越哥肯定看走了眼,这玩意能成什么事儿?
见他真动了气,司墨抿着唇,不再说话。
封熙兰已经在脑海里将他狠揍了上百回,“话不投机,先走了。”
他怕再呆下去,他会真的控制不住动手打人。
“你找我,就为了气呼呼的走?”司墨撑着脸颊,胸有成竹。
封熙兰果真顿住了步子,才知道从进这里开始,他便一直被司墨牵着鼻子走。
太可恶了!
“司墨郡王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司墨浅笑了声,不怕他有求,就怕他不求。
“广陵王来找你,是想拉拢我做什么呢?我有点好奇啊!”
封熙兰呼吸一窒,瞪大了双眼看向司墨,“你猜到了?”
“这并不难猜,”司墨坐直了身子,难得的一本正经,严肃道:“不过他私心极重,不见得是真为你在考虑。”
“我不在乎。”
“是么?他让你找我,跟我合作,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你,要付出什么代价?”
封熙兰摒着气,眸光灼灼的盯着他不语。
司墨邪性笑道:“他利用你,待他登上君王的宝座,南昭这个心病,也顺便解决,太厉害了!佩服佩服!”语落,戏谑的鼓了鼓掌。
“越哥不会害我。”
司墨胸口泛起滔天的酸意,气闷道:“对,他不会害你,但我会啊!呵!你跟我谈条件,你有什么东西能跟我交换?除了你这副身子,也没有别的了!”
封熙兰还想着,到底要如何才能达到目的,既然他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他也不想兜圈子。
他扯开自己的衣带,身上的锦袍滑落,里面只剩一件单薄的青衫,像是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朝司墨走了过去。
司墨双眼一片绯红,气息粗重,“封越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能让你做到这个地步?”
“因为我没有选择,你、司明,都不会是我的选择,我唯一能信的人,只有他了。既然你知道这是个交易,那么选择权给你,你拿你要的东西,我拿我要的。”
“你要什么?”
“我要自由。”
“你撒谎!”
司墨猛地将他拉进自己怀里,翻身将他压在书案上,封熙兰心脏紧了下,下意识想要反抗,但一想到自己是为何而来,又收回了推在他双肩上的力气。
司墨作势低头吻他,封熙兰紧锁着眉,厌恶的别开了脸去,司墨心脏犹如被剜了下,仿佛连呼吸都在疼。
他根本不喜欢他……
“你连我这样的触碰都受不了,如何与我做交易?”
见司墨准备起身,情急之下封熙兰双手挽过了他的脖子,紧闭着双眼,糊乱往他脸上亲去,他柔软的双唇落在司墨的下巴处,却更叫人心乱。
司墨看着他勉强自己到这个份上,又很是心疼,他已经知道错了,但那错却是不可挽回的。
没有人教过他怎么得到心上人的心,他以为占有就好了。
明明那些人都是这么告诉他的,把他们身子占了,就会死心塌地。
原来是不一样的,他们求的不过春风一渡,而他求的是一颗真心。
司墨放开了他,捡起了地上的衣裳,劈头盖脸的扔了过去,“我突然又不喜欢你这样主动的了。”
封熙兰一阵羞恼,根本猜不透这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你到底想如何?”
“战利品自然是要慢慢品尝把玩,如果一开始就得到,我就没什么兴趣了。”
贱得慌!封熙兰心里暗骂了声,将自己的衣裳穿上。
“我也不是不可以与阿兰嫂嫂做交易,你既然说了你要自由,我便应了你,不过我要做这南昭未来的王。”
“这有何难?你做南昭的王,不也是名正言顺吗?司明死了,你就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司墨挑眉,“你舍得司明死?”
封熙兰冷笑:“你太小看我了,我确实喜欢过司明,但那又如何?不妨碍我想让他死。我封熙兰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得不到的,不要也罢!”
“嫂嫂好狠的心啊!”
封熙兰翻了个白眼,装腔作势,装模作样!虚伪至极!
“不过我的交易,可能有点强人所难,我恐怕嫂嫂会受不了我,到时候毁了盟约一刀把我宰了,我好怕!”
“你怕我?”封熙兰冷嗤:“这是我来南昭几年以来,听到过最好笑的笑话。”
“那不如先试试?如果嫂嫂能接受,我们再交易?”
“司墨,你别想耍什么花招!”
“嫂嫂多虑了,我待嫂嫂一片赤诚之心,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说着,戏多的按着自己的心口:“我的心好痛。”
一想到他,心就隐隐作痛,早已无药可救。
封熙兰已经不稀得再看他一眼,“我出来太久,得回去了,便不陪司墨郡王在这里作戏。”
第58章
“那你明天还会来吗?”司墨一脸期待看着他。
封熙兰没有回答他, 假装淡定的走出了顶层阁楼,出去的时候双腿发软,要不是被青芽扶着,只怕已经跌在了地上。
“小郡王, 您还好吗?”
封熙兰深吸了口气:“我没事, 先回王府再说。”
“好。”青芽仔细扶着他离开了藏书阁。
封熙兰回去后, 晾了司墨两日。
司墨做什么都没有心思, 那天的情景一遍又一遍在他脑海里回放, 他一直在想着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为什么他回去之后就不来了?
早知如此,就应该先答应他, 钓着他, 再循序渐进的让他了解自己, 走进他的心里。
他太心急了, 或许他又搞砸了一次!
“该死!!!”司墨心里憋闷得慌,拿着匕首泄愤的往梨花木上划着,肯定是他有做得不够好的地方, 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好?
他为什么不来了?
为什么?!
*
封熙兰算着时间, 封越就要离开南昭,他必须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之前他确实小看了司墨, 这人心思缜密,城府极深, 与他合作并不是从王府的摆设变成他的傀儡, 他到底该怎么和他谈条件,才能摆脱这种不利于自己的局面?
而且他暂时看不出来司墨有反的野心。
“青芽,准备马车,我们……”
话还未说完, 门应声推开,许久未见的司明负手走了进来,眸光复杂的打量着他。
“你这两日似乎经常出府?”
封熙兰看见他也未行礼,嫁进王府这几年,反正从他那里也没有得到过任何恩惠,以他的性子自然是不会看他的脸色。
“世子殿下竟这么清闲,今日怎的有闲情雅致来我这里?”
或许是因为这几年对他冷落,又因他先有外室与孩子,才有了一丝愧疚之情,面对封熙兰时,司明并未显得强势。
他径自坐到了桌前,说道:“我想扶雅致为平妻。”
封熙兰嘲讽一笑:“世子还能允许有平妻?哈,你们南昭的规矩好不一样。”
“雅致为我诞下了长子,如今她又有三个月的身孕,族中长老宗亲觉得这合乎情理,但正如你所说,历来世子没有娶平妻的的规矩,所以……”
“所以你希望我能大度一点,因着子嗣,自己提出让你娶林雅致为平妻,既成全了你与林雅致的情意,又全了我的美名?”
“没错。”
封熙兰现在面对他,只剩下厌恶,“司明,你是怎么有脸提出这些要求的?我是嫁了你,不是卖了你,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
封熙兰默了许久,说道:“既然如此,你不如放我出府去,给我一间别苑,你与我永不相见,如何?”
“你始终是世子妃,以后未来的嫡王妃,这不合规矩。”
“你现在跟我讲规矩?哈哈哈……”封熙兰仰天笑了出来:“太好笑了!你逼我提出让你娶林雅致为平妻的事情,就合规矩了?”
“封熙兰,”司明眼里满是警告与冷冽:“你以为你可以跟我谈什么条件?我给你选择,是因为看在你身份尊贵,给你几分体面罢了,不是让你得寸进尺的。”
“是吗?那我要谢谢世子殿下的大恩大德吗?”
“封熙兰!”
“我没聋,你嚷嚷什么?”
“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这是已定的事实!”
“那你来问我作甚?直接娶了她便是啊!”
……
司明闭眼狠吸了几口气,这便是他不喜欢他的原因,像是浑身长满了刺,一碰就扎人,除了一张漂亮的脸蛋,丝毫不会讨男人欢心。
可这世间漂亮脸蛋太多了,封熙兰对自己没有一点自知知明。
真不知道他每日这般与他作对,不咸不淡的对他有何好处?
司明冷嗤了声:“如你这般之人,怪不得无人爱你。”
这句话像是一根刺狠狠扎在了封熙兰心口,原本他对司明还有一点点念想的,虽然自己从未表现过在乎。
可是现在,是真的一点都没有了。
还是好好想想,要怎么从司墨那里拿到最大的利益,将权利话柄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屈于人下,受这种窝囊气他已经受够了。
“好,你娶吧,我答应你。”封熙兰一瞬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唯有一点,你我继续维持着有名无实的名份,以后我出入府中彼此互不相干,谁也不能管我。”
司明默了会儿,见他低头,又生出一丝愧疚:“不损害王府利益,自是没人会管你。”
“青芽,去备马车,我要出门了。”
封熙兰抬着下巴垂眸瞧了眼司明,“世子殿下请便。”
他这副样子,没有叫人讨厌,反而像只猫爪子在心口上撩了下,一时司明没能做出反应,只能看着他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房间,头也不回。
司明从未正眼瞧过自己的这位男妻,他向来对哥儿不感兴趣,但如今瞧他这模样,莫名让他想有一种将他服征,让他放低姿态臣服在自己脚下的念想。
*
女使傍晚给司墨送晚膳,只见司墨满身颓丧的趴在梨花木书案上,笔墨纸砚散落了一地,完好的桌面被匕首划得坑洼不平。
他们郡王经常发疯,谁也不想过来给他送饭,可女使是新来的小姑娘,今天本不该由她来送,但她已经被安排连送了好几日。
“小郡王,用、用晚膳了。”
司墨趴在桌案上一动不动,仿佛跟死了一般,要不是他还在说话,女使就要怀疑他一时发疯把自己弄死了。
“不吃,拿出去!”
“喏!”
女使拔腿就跑,不吃正好,免得还要伺候他用膳,等下自己找个地方偷偷把菜吃了,没吃完的或是给狗吃了,回去就说是小郡王吃了。
嘻嘻。
下到一楼时,她走得太急,差点与封熙兰撞了个正着。
青芽拧眉怒斥了声:“哪儿来的小丫头,走路也不掌眼,若刚才撞伤了我家世子妃,还有你小命在?!”
女使哭着跪了下来磕头求饶:“世子妃饶命,世子妃饶命!”
封熙兰垂眸落在了她一旁的饭盒上,便明白了这女使应是老太妃那边的人,过来给司墨送饭的。
“把饭留下,你走吧。”
“世子妃?”
“回去之后,不要跟任何人说见过我,否则你毛毛躁躁差点冲撞我的事情,就没办法保密了,懂了么?”
“懂,懂了。”
“那还不走?”
“是,奴婢告退。”
青芽一时没看明白:“您刚才在酒楼没吃饱么?”
封熙兰径自上前提起了食盒,“你在下边守着。”
“好……”也不知道他跟司墨郡王谈得如何了?那司墨郡王看起来就是个不好惹的性子,可别被欺负了。
封熙兰提着食盒走到了顶层阁楼,司墨还是那副死样子,一动未动。
他将盒兰放在了桌上,看了眼满地的狼藉,墙上已干的墨迹,还是他走的那天泼下的。
司墨一阵烦闷,怒道:“滚!我说了我不吃!你是不是想死?!”
他猛地抬头怒瞪了过去,当看到封熙兰时,瞬间换了一张笑脸,“你怎么来了?”
“司墨郡王好大的气性。”
司墨紧张得手心直冒虚汗,“不是的,我平时不这样,我刚才……在做梦。”
“做梦?做什么梦能气成这样?”
“啊……”司墨咽了口唾沫星子,一脸严肃,“我在梦里救了一条——狗,它叼了死老鼠过来想报答我,我说我不吃,让它滚,它非得让我吃,我才骂它是不是想死。”
“你真有爱心。”
“哈哈,其实我一直这么有爱心的。”
“狗怎么会拿耗子?”
“因为它多管闲事啊!”
“……”
封熙兰脸上保持的微笑差点扭曲,此人狂躁易怒,但脸皮极厚,非常能编。
“吃饭吧。”
“好。”司墨将手心里的汗在裤腿上蹭去,暗自深吸了几口气,这一次一定要好好表现,让他今天来了明天还会想来。
晚膳还挺丰盛,四菜一汤,还有两小碟凉菜。
司墨极其注重着自己的用膳礼仪,尽量保持优雅不发出声音。
封熙兰不由在心中叹息了声,此人用餐甚是优雅,看来老太妃是悉心教导过的。
而且他的字写得很好看,虽然满嘴的淫词艳诗,但信口张来,大概也不是不学无术。
用了膳,司墨漱了口才尴尬的收拾起满地的狼藉。
封熙兰看了眼前几日还上好的梨花木书案,今日平滑的案面已经无一处完好了。
他拔了插在桌角上的匕首,“这桌子跟你有仇?上好一张梨花木书案,你毁它至此。”
“此言差矣,我昨日突发其想,便想在桌面作画来着。”
“作画?”封熙兰冷笑了声:“正好,我也想欣赏一番世子的惊世画作!”
“好啊。”司墨悄悄踢了踢脚下的废纸,省得收拾了。
见司墨还真一副要给他作画的模样,封熙兰满是怀疑。
“把匕首给我。”
“嗯。”
封熙兰将匕首还给了他,便见他拿着锋利无比的匕首继续在书案上划了起来。
封熙兰靠在太师椅里,一手撑着脸颊,倒要看看他能画出个什么东西!
直到外边的天色暗下,他顺着原来的的划痕,一点点加深,封熙兰隐约能看出来他雕的是龙凤呈祥。
他甩了甩有些酸的手,“今天不弄了,匕首不好雕,明日我叫他们找来木雕工具,但是我没骗你啊,你看,这……是画吗?”
第59章
封熙兰点了下头:“是。”
听到肯定的回答, 司墨这才笑了出来,“你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
封熙兰抽了下嘴角,“想着前两日跟司墨郡王讨论的事情有了结果,所以便过来了。”
“我答应。”
封熙兰讶然:“你应得这么干脆?”
“之前的条件我觉得很不错, 回头想了想, 应该当即就答应你, 要是你反悔了, 岂不是很亏?”
封熙兰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接下来, 你可有对策?”
“不如先说说你们的对策?”
“你叔叔司千流任职关隘都尉多年, 一直守在边境,手里能调动一千多兵马, 先将此人策反拉拢到我们同一阵营。”
“哦~”司墨恍然大悟:“封越连他都想到要利用?我大概能明白他要布的什么局了。”
封熙兰暗抽了口气:“你懂了?”
司墨:“他想助你成事?”
封熙兰摒住了气:“没有。”
司墨狡黠一笑:“阿兰嫂嫂不要怕, 这也没什么的, 你忘了吗?我可当你的狗, 你想怎么差谴我,我都愿意!”
“你,你别胡说!司墨郡王请自重!”
司墨失笑:“我很自重啊, 可你偏不信, 其实前几天我都是骗你的。”
“你又骗我什么了?”反正他嘴里没有几句是真话。
“其实我对南昭王这个身份,一点兴趣都没有。”他从始至终想要的, 只有他。
封熙兰瞪着眼,没敢再问下去, 总觉得再继续问下去, 会听到一些自己不想听的话。
“如果阿兰想要,我帮你拿下,送给你,好不好?”
司墨眼里满是狂傲与笃定, 好似这南昭王的位子,他唾手可得。
封熙兰连呼吸都在小心翼翼,他分不清楚司墨哪些话是真的哪些话是假的。
“你,”封熙兰别开了脸去,看到院外被夏风吹拂的樟树,叶子沙沙作响,突然感觉身体渐渐放松,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夏日的清爽了。
“嗯?”司墨顺着他的视线瞧去,起身将另一边的窗也支了起来,让他更好的能欣赏到院里的风景。
因为这微小的举动,封熙兰有些惊诧,与印象中的那人,似乎有很大的出入。
起初以为他很愚蠢自大,实则只是太过聪敏而桀骜不羁,不轻易服人。
以为他不学无术,却写得一手好字,诗书绘画都比人强。
又以为司墨是狠毒自私之人,可是……那一晚之后,他没有再做任何伤害他的事,即使几次交锋,也是他占了上风,司墨没有一点嫉恨他。
除了口是心非,说话不着边迹,这人没有想像中那么坏得无药可救。
封熙兰觉得很神奇,这种对一个人的看法的转变,竟只是在一瞬之间而己。
身心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这颗树很多年了,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长高了,这么年过去了,还是这么茂盛繁荣。”
“你小时候也住在这里?”
司墨全然不在意道:“这里我可太熟了,我生下来就克死了我母妃,被父王扔给了祖母,祖母对我管教甚严,不许这样不许那样,可我的性子你或许是知晓的,就常常被罚,关到这书阁里,一关就是半年。”
封熙兰呼吸一窒:“半年?”
“半年是轻的,最长一次是三年,因为伤了人,那人是宗族中子弟,是他先骂我的,我忍了很久,实在忍无可忍我才动手打的他,而且他也还手了,还叫了好几个宗族子弟过来一起围殴我,我跟他们解释了,没有人愿意听,只认为是我的错,还逼我向他道歉,我死也不肯道歉,便被罚关在藏书阁里关了三年。”
“他骂你什么了?”
“他骂我是不祥之人,生来就克死了母亲,会给南昭带来灾难,若我还有几分廉耻,就应该找根白绫,把自己吊死在梁上给所有人谢罪。”
封熙兰心脏紧了下,掩去那丝震惊与怜悯,假装继续看着院里的樟树。
默了许久,又听到司墨说道:“我这人谁都不服,他们想让我死,我偏不!我偏要活着,碍他们的眼!”
封熙兰冷哼:“放他的屁!要死让他们自己去死!”
司墨看着他,不由笑出声,撑着脸颊痴醉地盯着他:“阿兰骂人的样子真迷人。”
没有人不喜欢听这些好听的话,封熙兰表面不显,心里却是有些高兴的,嘴上依旧毒得很:“不要以为你说几句好听的,就能洗掉你对我做过的那些恶!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
“对,你就该一辈子也不要原谅我。”一辈子,若他真能因此记自己一辈子,也挺好的,那他来这世间一趟,便也有了意义。
“司墨,我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司墨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知道一辈子有多长吗?你知道被人忘记的孤独吗?”
所以他记他一辈子,哪怕只有恨,不也是一种恩赐吗?
反正没有人会爱他,因为不知道被人爱着是什么感觉,所以被人恨他也不会难过的,能有一个人记着他,其实只有恨也挺好的。
封熙兰只觉心口堵得慌,他确实不知道。
以前在京中时,他是任性妄为,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小郡王,吃过最大的苦,便是嫁了司明,来了南昭。
“我跟你不一样,很多人喜欢我。”
“被人喜欢是什么感觉?”
封熙兰呼吸微窒,“也没什么感觉,就是你想要什么,会有许多人亲自送到你的手中,你不高兴了有人哄着,就算闯祸了也会被包庇被原谅,你做什么都会有人夸赞,每个人对你都是赞美。”
司墨一颗心像是不断往深渊下坠,他只是听着,不敢去想。
随后,司墨冲他笑笑,“你值得他们喜欢,我从未见过比你更讨人喜欢的。”
从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他就转不开视线。那样明艳、自信、从容。
他像是见到了这世间最漂亮的珍宝,急不可待的想占有,想要将之藏起来,毛毛躁躁的像个没脑子的蠢货。
封熙兰还从未听过这样热烈直白的夸赞,也不由微微红了脸颊,“你不必说这些漂亮的话来哄骗我,反正我之间只有交易。”
“我有自知知明。”司墨丧气的转身趴回了桌案上,不发一语。
封熙兰悄悄扭头看他,不像是生气,倒像是一个人在难过。
安慰的话自是不可能说出口的,封熙兰心里那道坎还在,对他也拉不下脸来。
“我们还是商讨一下接下来的计划?”
“策反司千流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么?都不用费什么力气,只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便能成。”
封熙兰眸光一亮:“你说真的?”
“嗯,”司墨坐直了身子,一脸严肃道:“你回去告诉广陵王,我愿意与他合作,只要他到时候鼎力配合,不出意外,在新元节时,便能反了南昭这天。”
“几时行动?”
“我需要一个替身。”
封熙兰瞬间明白了:“好,替身我会尽快给你找到。”
“你陪我去一趟边境。”
“为何偏要我陪你?”
“做事自然是要做全,不然怎么能叫司千流信服?”
虽不知他心里打着什么主意,但封熙兰想着现在他们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总不能坑了他。
“我出府怕是有些困难。”
“这有何困难的?司明不是要娶那女人为妻?你便留封书信,以此为借口大大方方负气离府,他们能说什么?理亏的是司明,这事传出去也是他们没脸。等办完事情回了大理,再找几个人把你暂住的地方扬出去,司明还得乖乖过来接你回府去。”
“哈……”封熙兰不由笑了声:“你这脑子倒是转得挺快。”
司墨一副自信骄傲的模样,扬起了下巴:“只要是我想成的事,没有办不成的。”
除了人心,纵然有千般手段,也做不到。
只有真心才能换得真心。
而这一次,他要拿回封熙兰的心,让他这辈子只爱他一个人,非他不可!
“时辰不早了,我今日回去便回信给越哥,让他安排。”
“越哥?”
“怎么了?”
“你怎么叫他叫得那么亲热?我们这边宗族子弟关系都没这么好,再说他如今是堂堂广陵王,你为何不称呼他的名号?要叫他越哥?!”
封熙兰一阵无语,最终低斥了声:“我怎么称呼他关你什么事?你别没事找事!”
语落,气呼呼的走了。
司墨懊恼的抽了自己一巴掌:“司墨啊司墨,你这张该死的嘴就不能忍忍吗?!”
封熙兰传了书信给封越,那边很快给司墨安排了一个与他身形极其相似的替身,易了容让司墨金蝉脱壳。
而封熙兰也按照司墨的法子,写了一封控诉司明不忠的书信,制造负气离府的假象,带着青芽步行离去。
他让青芽去城中租了一个偏僻的小院,制造自己依在城中的假象。
傍晚,封熙兰与司墨在约好的城郊见面,那边已经准备了两匹马。
司墨将手中另一顶帷帽递给了他,两人乘着马,利用封越送来的照身贴顺利出了大理城内。
路程大概两天左右,为了掩人耳目没有走官道,行到哪就在哪里歇一歇再动身。
这是第二次封熙兰在夜间林中歇息,好不容易睡着,却做了噩梦。
梦到司墨对他用的那些事情,醒来时脸上有泪水,司墨那张放大的脸,就差没贴上来。
封熙兰几乎是下意识的就给了他一巴掌:“禽兽,离我远点!”
司墨捂着脸退后了几步,蹲在一旁默不作声。
待冷静下来,封熙兰又有点愧疚,毕竟这几天司墨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彼此静默了好一会儿,封熙兰决定敞开心扉问问他,“那时,你为何要那么做?”
如果他不那么做,以他如今种种表现,说不定他真的会喜欢上司墨。
第60章
司墨如今也是悔恨不己, 但已经做了,这是没办法改变的。
如果能回到过去……或许会不一样。
“你想听解释?”
“解释?”封熙兰苍白一笑:“恶就是恶,有什么可解释的,我只是不明白, 你当初为何要那样做而己。”
“你说得对, 恶就是恶, 错就是错。”
司墨倚着大树长长舒了口气, 看着灰蒙蒙的天, 将要破晓。
“因为我喜欢你, 我知道你不信,也觉得很荒唐可笑。”
“这不是喜欢, 司墨, 真喜欢一个人, 不会选择去伤害。”
司墨:“没有人教过我这些, 我只知道我心爱的人要被抢走了,我很着急,而且我知道司明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不明白, 司明抢了我的心上人,却不善待……他已经拥有了很多, 他把你给我怎么了?我只是想要你而己!”
封熙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一直耿耿于怀的疑惑, 有了答案, 却不是他想的那般。
或许这个答案更能让他接受一些。
不是因为想要羞辱,不是想要看他难堪,所以才那么做。
或许他是真的因为喜欢,喜欢到不知所措, 害怕自己喜欢的人被抢走……等等原因。
他又可笑的发现,他竟然在替司墨曾经对他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开脱。
“我,”封熙兰暗抽了口气,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暂时不考虑我和你之间的事情。”
正视他与司墨之间的感情,他需要很长的时间修复,无数次面对,直到心无芥蒂。
司墨释然一笑:“我早就不求什么结果,能像现在这样,我已经很开心了,我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理我,不愿意听我说任何话。”
如果不是因为封越提出让他利用司墨,他或许也没有机会去了解司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曾犯下的过错,足矣让他憎恶一辈子,无法原谅。
可人性是那么复杂的东西,如果不曾了解,大概也永远不会有现在的心软了。
“天亮了,我们赶紧赶路吧!”
“嗯。”司墨起身去牵过马,与封熙兰并驾齐驱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奔向前。
*
封骁来楚庭已经半月有余,成天跟在封朝屁股后面转,还遭了不少白眼子。
随行的小太监来福安慰着:“二殿下莫气,反正等到年底没什么事,皇上也就让您回京了。”
封骁摔了茶杯,眼眶红红的,“父皇向来如此偏心,三弟封王,大皇兄领了个好差事,我呢?什么好处都没捞着,还要过来给大皇兄当奴使唤。”
来福:“二殿下想开些罢,谁叫大皇子与三皇子母族都显赫呢?”
“是啊,他们母族显赫,才会占尽先机。罢了,想得再多也是徒劳。”
“听说,大皇子这几年没有住衙门,自己有一套私宅,就是不知他这私宅在何处,是何模样。”
“嗯?”
“二殿下想啊,若是大皇子贪墨官银,中饱私囊……”
封骁听罢,脑子灵光一闪,“你说得对,我怎么没有想到?他在楚庭这么多年,购了私宅,想必是过得不错的。”
次日,办了差事,封骁看封朝到了点便走出了衙门,悄悄跟了上去。
他走得很偏僻,在小巷子里穿梭了许久,终于来到一个小户型的院门前。
看样子只是普普通通的住户,并不是什么豪宅。
封骁拧眉:“大皇兄能住得惯这样的屋子?”
正当他要离开时,迎面差点撞上一对父女。
“父亲,我再吃一颗糖!真的只吃一颗!”
“不行,被你爹爹知道骂的可是我,又不是你。”
男人低头哄了女儿几句,因石板路太窄,难免碰到肩膀,两人点头至意,错身而过。
封骁看他背着一个医箱不由又好奇回头看了眼,这一眼,他便看到这大夫牵着女童进了大皇兄刚才进的院子。
封骁怔愣在原地,震惊了许久。
“怎么会……”这男人明明是个朗君,那他们所说的‘爹爹’又是谁?
封骁暗抽了口气,有一个荒唐可笑至极的想法在脑海里闪过。
他借着月色,匆忙离开了小巷,回到了衙门后院。
“二殿下,您走得怎么这般急?”来福赶紧给他倒了杯水。
封骁一口气将杯里的水一口饮尽,便坐在杌子上开始发呆。
“二殿下,您怎么了?可是遇着什么难事了?”
封骁突然诡异一笑,“真是天助我也!”
“殿下是怎么意思?”
封骁若有所思的又径自倒了杯茶水,嘴角抑制不住上扬:“如今三弟去了遥远的广陵,这辈子怕是回不来了。”
“而这大皇兄,他本该是最符合继承大统的人,想必父皇派他来楚庭治水,便是想推他一把,让他建功立业,让朝臣信服他,再顺势把皇位传给他。”
“现在……哈哈哈哈哈,如果他根本不是郎君,而是哥儿呢?”
来福呼吸一窒,以为他们二殿下在说胡话,“殿下,您在说什么呢?”
封骁:“等着吧,接下来有趣的事情就要来了。”
第二日来福去了衙门前面与封朝告了个假,“给大皇子请安。”
“说过多少次了?这里没有大皇子,既然出了京来这里办差,就谨慎些。”
“啊对对对,奴才又忘了。”
“有何事要禀报?”
“是我家殿下,受了热风,这会子身子不爽利,起不来榻,让奴才过来告个假。”
“哦?”封朝从公文里抬起了头,“找大夫了么?”
“大人放心,已经找了,已经吃了药正在歇息。”
“嗯。”封朝点点头:“那便让他好生歇着吧,反正衙门近日也没什么事,最多就是去河堤那边监工察视一番。”
“欸好。”
其实封骁根本没在衙门后院歇息,他着了一身常服,寻着昨日记着的路,再次来到了那家小院前。
敲了许久的门,才有个中年妇人过来开门,见他面生,不由问道:“请问您找谁?”
“我找……”封骁笑道:“这里是不是有个大夫?我找他看病。”
“哦,你找禇大夫是吧?”
“对!禇大夫!”
“他出门看诊了,得正午才能回来。”
“我可否进去等他?”
“这……”那妇人颇有些为难:“可以是可以,禇大夫和他家夫郎都是十分和善之人,只不过你只能在院子里等着。”
封骁笑道:“那自然,未经主人家许可,我自是不会进屋里去的。”
“如此,便请进罢!”
“多谢大娘。”
妇人放他进了院,倒了杯茶水给他,便又进屋去收拾屋子了。
快到正午时,门口有了动静,褚灵峤带着莹儿回家做午膳,见到院子里有人,褚灵峤怔愣了片刻,只觉面熟,似在哪里见过。
大娘上前解释道:“禇大医,您回来了!这个是慕名来看病的,等了您一上午,既然您回来了,那我先回去,下午再过来给您做晚饭。”
“好,多谢。”
褚灵峤打量了他一番,不知为何,心里隐约有些不适感,这种不适感他也说不上来。
封骁起身朝他做了个揖,“久仰褚神医大名,昨日其实我来过,只是找了好久没找到,咱们还擦身而过了,我竟不知要找的人,竟然就在眼前。”
“你请坐。”楚灵峤若有所思,此时面色红润,精气神俱佳,不像是有病的。
“哪的问题?”楚灵峤放下药箱,问他。
“其实不是我,是我家中的父亲。”
“哦……那还是让你父亲亲自来一趟会比较好。”说着,牵过莹儿进了屋,准备食材炖汤。
谁知这封骁跟了上去,“褚大夫!”
“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这是你的女儿吗?长得实在是灵秀可爱。”
褚灵峤眉头紧锁,立时浑身戒备,“你到底是谁?”
封骁也不慌,只是笑笑:“其实,不瞒你说,我是来寻我家大哥的。”
褚灵峤心脏漏了一拍,他怎么会知道?
“你家大哥?”褚灵峤装出疑惑的神情,“我都不认得你家大哥是谁。”
“我大哥,不正是你的夫郎吗?”
“你恐怕是认错人了,请出去吧。”
“你何必如此慌忙赶客?”封骁浅笑:“不如坐下好好聊一聊?逃避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你与我家大哥身份相差悬殊,不会有好结果的。”
褚灵峤听得一阵气闷:“我与他如何,自不必你来说!”
“褚大夫好大的气性,怎么就听不得实话呢?”
“出去!”
见他神情严肃,封骁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对了,今天我来找我大哥的事,麻烦褚大夫保密。”
“一个不认识的人,跑到我家来乱认亲戚,有什么可保密的?再不走,我便要报官了。”
“禇大夫最好还是保密吧,一旦戳穿了,这种平静的日子也就到头了,事情远远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你好好想清楚罢!既然你不欢迎,那我便不多叨扰了,告辞!”
见他离去,褚灵峤看似若无其事的继续做饭,其实心里已经乱了。
“父亲,刚才那个叔叔是谁呀?”
褚灵峤心情沉重的深吸了口气,没好气道:“不认识此人,以后莹儿若遇到这人,尽量离远一些,过来叫父亲,记住了么?”
“哦,莹儿记住了。”
褚灵峤看她这么懂事乖巧,心也跟着化了,不由宠溺一笑,轻抚着她柔软的头发:“莹儿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