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Chapter 116 你救活过我的……

    “你不恨他吗?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你的痛苦有一半是他造成的。”

    陆珉怔愣几秒,明显没反应过来陆辞言口中的他说的是谁,反应过来后噗嗤笑了, 这点笑意很淡,合着他苍白的脸色, 真让人心疼。

    他说:“我怎么会恨他, 他创造了我,但没有摆布我, 他创造了其他人, 但没有摆布其他人,这都是他们的选择,不是他的。”

    “我不会恨他,如果可以……我会对他说谢谢, 还有,我不想你死。”

    陆珉抓住陆辞言的手臂, 用力到手背青筋暴起,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神色缓缓开口:“可以不死吗?我不想你死, 我承认我太懦弱了,但是我想活着,想和你们一起活着。”

    他目光死死盯着陆辞言,不肯错过陆辞言一丝一毫的神色:“可以吗?他说结果是不确定的,如果没有回到真实, 如果你们真的死了, 如果回到真实, 所有人都死了,我也死了,我到哪里去找你们,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被抛下了,我不想再被抛下了,不要抛下我好不好……”

    “就算是骗我也是可以的……”

    陆辞言收回手,把他抱进怀里,缓慢而坚定地说:“对不起。”

    *

    直升机划过半空,向着远方滑去,无名看着那枚逐渐消失的点,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叹人生多艰,有志者竟不成。

    直升机在中央区外降落,身手敏捷的人翻过高高围墙,稳稳地站在地面,断裂的骨头破开伤口再次错位,陆珉咬紧牙给自己打了针止痛剂。

    可这里太奇怪了,诡异的寂静笼罩在上空,从踏入中央区以来,心头被染上浓重的死气,好似踏入埋葬着千万人的坟场,令人无比胆寒。

    “看来有人舍不得你死。”宋临望向陆珉的方向。

    江凛眉心猛地跳了一下,眨眼间,死气沉沉的中央区恢复往日的繁华。

    联络器接到来自崔嵬的信息:“江队,你刚才的定位怎么瞬间消失了?”

    “没事。”江凛冷淡地敲出几个字。

    “你已经知道他的选择了对吗?”宋临看着在街头莽莽撞撞地穿梭的陆珉,竟然感觉到一丝可悲,一丝来自陆珉的可悲,这个人从出生就活在江凛编制的谎言中,被无情地一次又一次伤害,还要来乞求伤害他的人给予一丝怜悯……

    人啊,太可怜,可怜到不愿意戳破眼前虚幻的美梦,放纵自己沉溺在虚假中,但对于他来说,什么是真实,又什么是虚假。

    “你打算怎么演下去?”

    “杀了你,然后……按照这个世界里你设定的规则,该怎么走就怎么走。”江凛疲惫地开口。

    陆珉来这里的原因他已经猜到了,他能感受到一种与陆辞言微妙的联系,细弱的线连在两端,他能清晰辨别出,现在陆辞言也和自己一样认识到了这个世界的虚假,他不愿意这样活着,就像当年小小的孩子,仅凭着一己之力也要来跋涉过茫茫雪原来到他身边,只为了问一句为什么……

    他还太小了,对自己的恨早已经磨灭了他所有的心神,在日复一夜对自己的诘责中,对自己的恨意和不甘已经模糊了他的判断,然而现在的陆辞言不一样,他那么聪明,那么强大,那么耀眼,他会这样选择江凛丝毫不意外。

    “这是你的规则。”

    宋临喝下放在杯子里漆黑的水:“喝了这个,我会死得体面一点。”

    江凛没说话,把目光放向在人群中跌跌撞撞的陆珉,他单薄的身影湮没在人群中,又不知不觉窜出来,随后他抬起头望着中央区高楼之上,猝不及防间对上江凛的眼睛。

    玻璃折射着日光,陆珉抬头,在玻璃中看到那尊白色雕像的倒影,换一个角度来看,这尊雕像的背影竟然堪称英勇,他像最后的英雄。

    “崔嵬,我想见江凛,我有重要的话要和他说。”

    崔嵬接通通讯:“好,应该快结束了,我——”

    话未说完,耳边爆炸声炸起,掀起灼热热浪,轰然炸开的办公室火光冲天,爆炸的余波将他整个人都掀飞,耳边满是爆炸的轰鸣。

    崔嵬在下坠时猛地抓住突出的护栏,才不至于被甩到地面。

    巨大的冲击炸的胸腔中还带着血气,喉头腥甜。

    崔嵬抓着爬上去时还在想,江凛身上是不是有什么谈话必爆炸的魔力,在N195安全局也是这样,突然间就爆炸了,把人甩得远远的,只能看着爆炸的屋子惆怅地思考这种爆炸法,人还活着吗?

    不过很快崔嵬就把内心那丁点儿怀疑舍弃了,江凛是早就死了的人,或者说不算人,总而言之死不了就对了。

    果不其然,江凛完好无损,甚至连衣角都没沾灰,慢条斯理地从屋子里走出来,看到挂在栏杆上的崔嵬时,还有心过来拉了一把。

    “下次要炸,说一声。”崔嵬拍着衣服上的灰。

    “没有下次了。”江凛神色莫名地开口。

    耳边嘈杂,各种声音混合在一块,脚步声整齐划一又急急忙忙地靠近,听到爆炸赶来的异能者正在向两人包围。

    江凛和崔嵬对视一眼,望着被爆炸炸出豁口,这里是二十六楼,从这里跳下去,人会经历小段时间的自由落体后在地上砸的支离破碎,坠落的时间是极其短暂的,短到甚至来不及思考,如果运气足够好,反应足够快的话,能抓住建筑物表面凸起的装饰物,不至于把命送在这儿。

    崔嵬看着江凛跃跃欲试的模样,认命地叹口气,抓住江凛的手臂迅速离开。

    还不忘数落他:“你不会死你就当我也不会死吗?这里是二十六楼,我掉下去都成肉饼了。”

    “你杀了他,之后你打算怎么办?按道理来说,陆辞言都是二把手了,他要保护你不是问题,你可以投奔他。”崔嵬美滋滋地想:“至于我嘛……”

    他卖了关子,江凛从善如流地问他:“你要怎么样。”

    两人躲过往楼顶巡查的异能者,崔嵬还有心调侃:“我和陆珉,找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基地,当个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的普通人,安安静静的生活,直到死。”

    他见江凛不说话,于是笑了笑:“你觉得我这样的追求很渺小?很无趣,也很没意思?”

    他垂下头,不知想到什么,转而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才抬起头看江凛,他的脚步停下了,身后是通往中央安全局外的大门,两人默默地对峙,静默了许久,崔嵬突然试探着开口。

    “我地一次见宋临时,我没有听到他的心声,我曾经以为是他太过强大,或者是为了防备我这类的异能者,特地学习过怎么掩埋心中的想法,直到我遇到了你,我在你身上感知到了和他一样的信息,空虚,黑暗,空茫的一片,如同……深不见底的深渊,你有没有发现,江凛,其实他长得很像你,他被你杀死了吧,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我在想……你究竟是什么?”

    另一道声音打断了他。

    “崔嵬。”

    陆珉额角挂着冷汗,长途跋涉下伤口的血液顺着裤腿流到地面,看的人触目惊心,他脸色苍白,整个人摇摇欲坠,终于是支撑着走到两人面前。

    “我来接你们离开,先去找陆辞言,他想见你,江凛。”

    江凛目光长久地注视那张苍白的脸,最后点了点头,“走吧。”

    *

    直升机在高墙外起飞时,墙内所有的异能者突然发现杀死局座的罪魁祸首已经坐着直升机潇洒离去的事实。

    于是笨拙地架起火箭筒,稀稀拉拉的几架直升机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呼啸的火箭筒险险擦过直升机,却没有蹭破直升机一点儿皮,仅仅营造出一种十分危急的景象。

    陆珉望着后方追来的直升机,以及不停划过眼前的火箭筒,突然发笑。

    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崔嵬不解地看他沉默落泪,他拼命想要读懂陆珉此刻在想着什么,为了什么而笑,又为什么哭,他从来没见他哭过,就连在五年前也不过是红着眼眶一言不发,而不是现在这样,沉默地落泪,好似孤独地面对着荒诞的事实,无力又绝望。

    可惜除了火箭筒爆炸的声音外,他什么都没听到。

    崔嵬抢扯出抹笑,腾出手去给他擦脸上的泪水,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语气开口:“哭什么,别哭了。”

    陆珉抬眸望向他,泪水无声地淌,好似永远都流不尽。

    江凛的演技都么拙劣,拙劣到令人发笑,是他们固执地给他找了各种理由,去解释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却从没有想过这样荒谬的可能。

    从未有人怀疑过自己的真实性,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快乐和痛苦都太过真切,现在却有人告诉他,你是假的,这个世界都是假的,除了死亡之外,唯一能做的就是说服自己,忘掉一切,欺骗自己继续活下去。

    可是亲眼见证时,又怎么能坦然释怀,他多想自己就是真实的,多想自己没有听到过那些,多想睡下去,然后一觉醒来,自己还是那个陆珉,整天只愿意插科打诨,带着组员去基地外赛车,活得潇洒又畅快,尽管那层虚伪的假象下掩藏着更为深刻,更为沉重的东西。

    他擦干泪水,对上崔嵬关切的眼,认真的不夹杂着丝毫戏弄,好似自己就是他现在最重要的人,让自己停止哭泣就是他最重要的事,在漫天的炮火中,他这么认真地望着他的眼。

    陆珉深深地闭上眼,最后一滴流水落下,落到崔嵬手心中,他深吸一口气后嗓音沙哑着开口:“抱歉,我让你担心了。”

    崔嵬动作顿住了一秒,意外自己陆珉竟然对自己说这样的话,随后他笑得拘谨:“不用道歉。”

    陆珉又说:“你们说的我都听到了,抱歉……崔嵬。”

    崔嵬心猛地提起,脑海中迅速转过自己和江凛谈话的内容,随后尴尬地扯出抹笑:“对不起什么?”

    “没法和你一起找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基地,当个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的普通人,安安静静的生活。”

    崔嵬干笑两声,随后装出无所谓的样子:“没关系。”

    直升机穿过荒芜平原。

    天空中突然飘起鹅毛大雪,雪寂静无声地落在苍茫原野之上。

    大雪中,直升机旋转的旋翼搅动着雪花在机身周围化作冰冷的冰片,雪落在直升机前挡玻璃上,航线在大雪中迷失,天地间只剩白茫茫的一片。

    陆珉虚弱地靠在窗上长久地注视着将天地间织成一片的雪花,止痛剂的药效已经过了,左腿断骨戳破皮肉,血水在寒冷中散发着渺茫的热气,冰冷如附骨之疽将他密不透风的包裹。

    胸腔的呼吸逐渐微弱,他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越来越缓慢,在大雪中,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父母寄来的那只鹿的标本,纯白的鹿在雪地中缓慢而优雅地漫步,抬起头,陆珉看到他湛蓝的眼,在雪中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自己。

    陆珉在一片沉默中开口:“江凛……”

    江凛把目光移向他苍白的脸,静静地等他说话。

    “如果可以的话,下辈子让我幸福一点吧,还有……”

    他又说了些什么,直升机开始下降,在风雪中迫降的嘈杂声盖过他的声音,江凛没有听清。

    直升机停在凹凸不平的地面,狠狠地颠簸一下后才停稳。

    天地变为白茫茫的一片,打开舱门,狂风裹挟着冰雪一股脑地塞进直升机内。

    陆珉抓住他的袖子:“江哥,你顺着山脚一直走,走到半山腰,那里有一颗枯树,枯树下面有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你带上石头爬到山顶,打开山顶的门,陆辞言在那里等你。”

    他脸上的泪痕干透后被寒风一吹红了大片,看起来可怜极了,陆珉冲他笑:“这次我就不陪你了。”

    崔嵬目光复杂地看着漫天风雪,把陆珉拖进直升机里,也冲着江凛挥挥手,尽管两人什么都没说,但都心知肚明,着也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此刻他已经读懂了陆珉内心如此震动的原因,对于江凛身份的惊讶只停留了短暂的几秒,从和江凛日渐的相处中,他早已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同寻常,只是这样的不同寻常显然出乎了他的意料,不过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他冲着江凛挥挥手,说了声再见,便钻进直升机中关上舱门。

    太冷了,冷到身体都冻的僵硬。

    陆珉腿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伤口处的血肉冻成僵硬的烂肉,触目惊心却又无可奈何。

    崔嵬小心翼翼地触碰那道伤口,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裹在陆珉身上,又把他抱在自己怀里。

    怀里的身体在逐渐变凉,他告诉自己这是下雪的缘故。

    头顶灯光昏黄,窗外大雪弥漫,两人紧紧相依偎着一言不发,莫名让崔嵬感觉到些许宁静与祥和。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陆珉的头,他从没想过两人之间的距离能这么近,近到一低下头,就能吻住他苍白的唇。

    良久,陆珉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了崔嵬的动作:“对不起……”

    崔嵬苦涩地笑,也说:“对不起,五年前是我太自私,我有时不停地问自己,如果我没有告诉你那些过去,你是不是至少能和温赫幸福地在一起,是我太自私,对不起,我不太懂,我只是想要,我只是不想你和他一起。”

    陆珉噗嗤笑了,声音弱到好似要飘散在风中:“傻瓜,你当时那么小,像根豆芽菜一样,谁要喜欢你。”

    “那现在呢?”崔嵬急切的问,“那现在呢?”

    陆珉费力地抬起头,仔仔细细地扫过他的脸,崔嵬紧张的唇都在发抖,仿佛问出这个问题已经耗尽了他所有力气,只等着陆珉宣布他的审判。

    陆珉低声嗯了声,亲了亲他的唇角,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个吻,去让崔嵬浑身都燥热起来,陆珉笑得愉快,有了几分以往的邪性:“勉强合格吧。”

    他又说:“我困了,先睡了,雪停了再叫醒我。”

    说完,他缓缓闭上眼睛。

    崔嵬嗯了声,霎那间,泪水夺眶而出。

    ……

    江凛一遍又一遍地想,陆辞言当时走在雪中时,是不是也是和自己现在一样的心情。

    但他又很快地否定自己,两者完全不同。

    他甚至不像当初的陆辞言,执着地要一个答案,他像是等待着一场宣判,结果早已注定的宣判。

    他是自己的执刑者,应当孤独而彳亍地走在雪中,踏过他的来时路。

    江凛活了两辈子,至今仍旧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上辈子不知道污染的真相时,他想要的不过是有天污染能从世界彻底清除,每个人能自由自在地活在阳光下,不用担心突然变成污染物,也不用担心突然变成污染物的口粮,他想人人都能活得勇敢快乐,他想要人人都想要活下去。

    这样的力量来自他怜悯的内心,他见不得别人受苦的模样,那些狼狈的,脆弱的,痛苦的,绝望的神色如同侩子手手中薄而锐利的刀刃,一刀一刀地朝着他的良心凌迟,让他痛苦不堪。

    他其实并没有多么伟大的理想,只是太痛苦了,他曾经想过如果自己冷漠一点,遮住眼睛不去看,是不是就不会被这种想要解救却无能为力的无奈和自我责备感到痛苦,以及随后而来的深深无力感。

    然而并没有,他捂住自己的眼睛,悲伤的哭泣的哀嚎的声音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耳朵,他没加重的一次呼吸,都在证明他无法背弃自己内心的善良。

    人类与污染持久的拉锯战好像永远都看不到头,家人朋友一个接一个的离开,终于他身边只剩下寥寥几个人。

    他依然没想过放弃。

    但他从未想过真相如此荒谬地摆在他眼前,让他产生浓烈的自我怀疑。

    我失去的一切算什么?

    我长久以来苦苦的挣扎算什么?

    我为了谁而做这些?

    我又得到了什么?

    内心难以排解的所有化成一句句压抑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披着黑袍将所谓的神谕撒向世间时,他在想为什么,独自坐在山顶望着闪烁的灯火时,他在想为什么,雪落下时,他在想为什么,把刀刃挥向自己时,他也在想,为什么……

    问问题的人成了解答的人。

    江凛望着陆辞言那双蓝色的眼睛,在其中看到自己狼狈沧桑的倒影,他问为什么……

    为什么?

    他已经不再想问为什么了。

    漫天的风雪中,他的手脚开始僵硬,艰难地爬到山顶时。

    早已经有人在那等着他。

    陆辞言站在门旁,笑意款款,不像要和他谈什么苦大仇深,恨海情天,倒像是普通的一个雪夜,等候风雪中夜归之人。

    江凛能清晰地察觉到陆辞言的不同,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叫自己papa的小孩,也不是被自己抛下后苦苦寻找被仇恨和爱意蒙蔽心神的陆辞言,而是强大的,沉默的,优秀又耀眼的陆辞言。

    江凛幽幽地想,就算没有自己,陆辞言也可以活的很好。

    又想,是自己害了他。

    他张开唇,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你说过我们会再见,你做到了。"

    江凛点头,陆辞言接过他手中的石头,冰冷的石头在他手中握了许久,变的温暖。

    “其实,在碧水边时我就想起来一切了,我想起有人把我养大,教我识字,给我说就算不爱说话也没关系,取辞言就好,再之后你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陆辞言拉着他坐在山顶,雪逐渐小了,看得到头顶稀薄的日光。

    陆辞言缓慢地开口,将自己娓娓道来。

    “我那时很想让你告诉我,那五年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离开,又为什么……不将我一起带走,你说过你不会抛下我。”

    “我更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让你变成这样,现在我明白了,很痛苦吧。”

    他抱着膝盖,把自己蜷缩在一起,和江凛在终端上看到的姿势一样,这是他在脆弱时惯常保护自己的姿态。

    陆辞言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冷静,只是汹涌的情绪将喉咙堵住了,他多么像再想之前一样,抓着江凛的衣领质问他。

    “为什么要抛下我?为什么要选择离开,又为什么要创造这样一个虚假的世界,把我埋在鼓里。”

    但那样的话,和之前有什么区别,他早已经不是那个被丢掉之后只会哭着找papa的小孩了。

    那时他行走在大雪中,身上的雪凝结了又融化,眉间霜雪化作点点滴落的泪水,在脸上结做冰霜。

    他甚至自暴自弃地想,如果他就这样死在茫茫雪原里,江凛会不会难过,会不会懊悔,会不会后悔曾经抛下他,他要让江凛永远都活在痛苦和悔恨中,但转念又想,他是被抛下的人,被抛下的人是没有资格任性的,所以他选择不停地走啊走,不停地找啊找,终于让他找到了,但是一切都太晚了。

    “这次是真的再见了。”

    “如果我不发现这一切,你是不是会一直骗我,再毫不留情地把我丢下,像你曾经做过的那样?”

    江凛喉咙干涩:“不会,我只想让你快乐一点,如果没有我,你是不是能活得更精彩更亮眼更快乐,我这样问自己,是我害了你,如果当年我没有——”

    陆辞言毫不留情地打断他:“如果当年你没有救我,那我早死了。”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爱,但是……”陆辞言望着雪落下后一望无际的原野,头顶漆黑的夜空好似怎么也化不开的,笼罩在头顶的黑暗,“你好像并不太懂感情,我也不太敢相信你。”

    陆辞言眸光暗淡,“江凛,我不会再被你骗第二次了。”

    “让这一切结束吧,回到我们的真实里,这里太虚假了,可笑的是即使是虚假的世界,我活的也不是很快乐。”

    江凛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那我要怎么做,你才愿意相信我第二次。”

    泪水爬满脸颊,陆辞言讷讷开口:“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我愿意为你做一切事情,只想你能够快乐,”江凛握住他冰冷的手,去找那块被他掐出伤口的肉,血液丝丝缕缕地从伤口中流出,“我曾经想过彻底毁灭这一切,在未来人类重新来过,但是我后悔了,我憎恶我自己,但我舍不得你,你是我想要活下去的唯一原因。”

    陆辞言苦笑着,低低闷笑,胸腔在震颤的共鸣中起伏不定,一股说不清从何而来的未断绝的希望与迷茫将他笼罩,他情不自禁开始想要相信江凛,如同枯死的树在一场融化的雪后,汲取到久违的水,于是乎开始开出细小的芽。他定定地盯着江凛看了一会儿,随后扯起嘴角笑了出来:“我知道。”

    “那怎么办?一切回到原点,我们重新来过吗?”

    江凛摇摇头,摸着他的脑袋把人抱在怀中,就像是以前无数次那样,宠溺地亲亲他的脑袋。

    “我把所有的污染汇聚在我身上,我死了,世界会自己找到它的路。”

    陆辞言痛哭出声:“那我怎么办,我不该相信你,江凛,你真是个混蛋!”

    “你刚刚说过不会再骗我!”

    “以后,又是只有我一个人吗?”

    “你又要把我丢下了?”

    “不会,言言,言言,”江凛捧着他的脸颊,细细密密的吻落在不停滑落的泪水之上,他耐心地安抚着:“我们会在新世界重逢。”

    陆辞言恨恨地一眨不眨地望着江凛,深深闭上眼:“骗子。”

    江凛把他的头发捋在耳后:“这次不一样,骗你我变成你的小狗。”

    陆辞言被他逗笑了:“好,但这一次无论你怎么选择,在一切结束时,我想站在你身旁。”

    “那……再见?”

    陆辞言深吸一口气,薄唇不住地颤抖,他扯出抹笑:“再见?”

    “这次你一睁眼,我就会出现在你面前,现在你先闭上眼睛。”

    江凛把他的手放在心口,湿热掌心之下心跳声穿透胸膛缠着两人交握的手,额心相抵,细碎发丝轻扫,江凛看着陆辞言乌黑长睫颤动,闭上双眼呢喃,“我没有说过,你救活过我的心。”

    胸口光点消散,繁星错落夜幕之下,相拥的人身影逐渐透明,化为模糊的淡影。

    自此天地间归于寂静,凝滞于上个世纪的河流开始流淌,日月星辰降临于疮痍大地,荒芜黄土上开出千年前早已湮灭的绿,此前此后千千万万年,神明从未停止过眷顾这片土地。

    某一天,杜鹃飞上结满玉兰花的窗台。

    在新世界的晨光里,纵声歌唱:“以前在地球的光里,在人类的爱里,我见过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