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Chapter 101 不准撒娇
晨光熹微, 清明的光透过枝叶分割的玻璃窗,流连过几轮床上那人冷白如沁水白瓷般的面庞,最终只在屋内投下几块形状不清晰的影子。
陆辞言睁开眼, 呼吸正常,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内流淌过的血液比以往任何一刻都充盈。
温热的血液在心脏的起搏下送到身体各处。
在汹涌的血液流动下, 细弱薄脆的血管甚至在隐隐生疼。
他垂下眼睫, 深蓝的眸子剔透而晶莹,呆呆地望着虚空, 随后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手腕。
在手腕上有一道细如丝线的白痕, 那是江凛曾经割开他的手腕,利用他的血液清理污染区的证据,阴差阳错地,他用这样的方法再一次清理污染区, 也是因为同一个人。
明明已经做好死亡的准备,哪怕心中仍然留有一丝侥幸——
叩叩叩——
索卡斯打开门, 站在门口没有靠近,保持了疏离又礼貌的态度:“陆指挥, 江组长和陆珉今早已经抵达基地。”
陆辞言收回手,嗯了声。
心底却有股说不出来的怪异,他强行压下。
“调出神谕有关直升机失事的数据,交给崔嵬。”
索卡斯:“好的,我可以为您检查吗?”
陆辞言愣了一秒, 点点头。
索卡斯调出面板, 盯了一会儿, 面色凝重。
陆辞言忍不住开口:“怎么了?”
索卡斯蹙眉,盯着陆辞言看了许久,又掏出套设备重新检查, 结果和原来的设备没有区别,他顿了许久才开口。
“你现在很健康,体内血液也恢复了正常值,”索卡斯纠正道,“不,应该是比正常更好。”
天知道多少人感叹陆辞言还活着真是个奇迹,即使经过神谕数百次数千次的模拟,冰冷的数字仍然无法让人彻底放心,更何况每个人都知道这次的结果意味着什么,成或败对陆辞言而言都不算好事。
索卡斯忽然扯出抹笑:“至少现在挺好的,你好好休息。”
他转向窗外,巨幅的玻璃罩子笼罩在头顶,许久未见的绿色吵闹地爬满窗台,生机勃勃又趣味盎然。
这是一片硕果仅存的实验区,在研究员的精心照料下,不过几百平方的土地上,种满了末世到临前常见的植物。
“可以多出去走走。”
索卡斯说完拉开门,正对上门口不知站了多久的江凛的目光。
江凛淡淡点头,礼貌地让开位置。
索卡斯看了眼江凛,又看一眼陆辞言,若有所思道:“你的血管目前太脆了,注意情绪不要波动过大,暂时不要做剧烈运动。”
江凛:“…………”
他走到床边,揪着陆辞言的脑袋胡乱搓了搓,随后把人按进自己怀里,故意恶狠狠道:“我来兴师问罪了。”
陆辞言表情闪过瞬间的不自然,随后又被强压下。
早熟的人孩子气来的也有些试探的意味,他先是盯着江凛的眸子看了许久,确定江凛没有真的在生气后才抬手揪着江凛的脸。
他勾起嘴角,像只洋洋得意的猫科动物:“那你问吧,江组长,你要问大指挥官什么,我准了!”
江凛却没有笑:“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辞言心陡然落空,嘴角的笑意也僵硬,沉默了半晌才说:“我有要这么做的理由。”
见江凛眸光深沉,陆辞言接着说:“江凛,你有你非做不可的理由,我也有我的,我没有怪你。”
他只是用那双困倦的,迷茫的,含着水汽的眸子倔强地看着江凛。
所以,你也不能怪我。
江凛叹了口气,挂上抹笑,放缓语气道:“那是我不对,言言的理由是什么,可以和我说说吗?”
陆辞言犹豫了,又用那种让人无法抗拒的目光,再次——
江凛捂住了他的眼睛:“不准撒娇。”
刚推门进来的崔嵬碎了一地。
什么?
撒娇?
谁?
陆辞言???
他迅速整理好心情,正色道:“陆指挥,直升机故障的原因已经排查完毕,主翼旋和旋翼松动导致直升机坠毁,不排除……恶意破坏。”
崔嵬:“已经命人重新对基地内所有的车辆直升机进行排查,结果不会太久。”
“就是……”他苦笑着:“从监控视频看,动手脚的人显然对基地很熟悉,精准地找到所有监控的死角,只在基地出口的摄像头上拍到一段模糊的背影。”
他举起联络器,光屏上显示出一段模糊的录像,在夜视系统的处理下,清晰可见视频中的人无比嚣张地从围墙翻出去,一身黑衣,个子挺高,手脚修长,翻墙的动作很熟稔,莫名透露着股潇洒的意味。
大摇大摆地从基地溜出去,像是故意作秀。
陆辞言摇摇头:“没有参考的价值,从内部排查。”
他盯着这段录像反复看了许久,最终问:“陆珉呢?”
崔嵬脸色难看极了,眼神中浓浓的诧异,“你怀疑是他?”
不等陆辞言回答,他又说:“他还在重症监护室,直升机坠毁时,他收到的冲击最大,内脏破损严重,左腿腿骨骨折,在训练营学的急救常识救了他一命,知道自己乖乖躺着,要是多折腾几下,没准现在人已经没了。”
说完,他用那种带着略微谴责的目光看着陆辞言,似乎对陆辞言在这个时刻突然提起陆珉有很大的意见。
陆辞言也沉默着,又开始看着视频中故意露出踪迹的人。
继而松口:“你去排查吧。”
*
直到室内又恢复平静。
江凛盯着垂眸思索的陆辞言,耐心得像哄骗小孩:“现在可以和我说了吗?”
陆辞言抬眸,又盯着自己的手腕,固执地摇头。
预想中的询问和抚摸都没有到来,陆辞言抬头,对上江凛那双沉黑的眸子,明明是无比平静的表情,眸子中却闪烁着某种让人一眼就察觉得到危险……和恶趣味。
陆辞言面上瞬间空白,又被掩饰过去,他钻进被子:“我要休息了。”
江凛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别着急啊,言言,给你看看我在污染区发现了什么。”
说着把人强硬地抱到自己腿上,手臂环过陆辞言的腰,温柔却又不容抗拒地把人圈在怀里。
陆辞言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莫名地,那种不自在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强烈到甚至盖过了对于江凛安全归来的庆幸和欣喜。
在贴上江凛温热的胸膛时,那种不自在越演越烈,甚至转变为一种恐惧,寒意由尾椎爬上四肢百骸。
陆辞言推着江凛的胸膛,努力把两人的距离拉开:“江凛,你松开我,我不想这样。”
“你不想怎样?”江凛埋下头,嗅了嗅陆辞言发顶,淡淡的消毒水味,凑很近了才能闻到极其细微的血腥味。
他大手一捞,几乎让陆辞言整个人都贴在自己身上。
陆辞言咬紧唇,从胸腔中发出微弱又急促的喘息。
“言言不喜欢我吗?”他贴着陆辞言亲昵道。
“没……没有,没有不喜欢。”
得到满意的答案,江凛轻笑一声,算是奖励地揉揉陆辞言的脑袋。
打开联络器里的录像。
光屏中,不停循环播放的片段,面目狰狞地扑上来的污染物并不算稀奇,稀奇的是在瞬间被摄像头捕捉到的印记。
S1-01-1003.
S1-01-1007.
S2-01-1004.
S3-01-1003.
…………
陆辞言目光死死地盯着这些细碎片段中不断出现的数字,脸色煞白,连薄唇也无一丝血色。
最终,他颤抖着手摁灭了视频。
温热的手掌在后腰有意无意地流连,陆辞言闭上眼睛都能想象成那只手的模样,指节修长,骨构分明,掌心和指腹带着层薄茧,手掌展开时几乎能捏住自己整个腰部。
江凛看着并不算健壮,但力道从来不可小觑,有时陆辞言经常在想,人怎么能有这样的力气,可以一只手把自己这个成年人稳稳地拖在腰上,毫不费力地动作。
此刻也是,明明江凛只是将手搭在腰间,陆辞言却几乎起不了任何一点抗拒的力道。
江凛又亲昵地凑过来蹭他微凉的鼻尖。
“言言不愿意自己说吗?”
说着,他把手探进病号服里面,贴着柔腻的肌肤,若有似无的动作引起陆辞言一阵阵颤栗,又瞬间绷紧。
陆辞言抓住江凛的手,硬着头皮开口:“江凛,我现在不想做。”
江凛不轻不重地嗯了声,却没有收回手。
“江凛!”他眸光复杂地盯着江凛的眼睛,轻声道,“别这样对我。”
“言言有什么瞒着我吗?”
陆辞言:“我不想说。”
“为什么?”
陆辞言沉默了许久,最终只用眸子死死地盯着江凛的眼睛,妥协了。
“索卡斯说我的血管太脆,你知道为什么吗?”他举起手握拳看向自己的手腕,苍白皮肤下清晰可见血管脉络,“我从下就被关在实验室,不停地抽血,不停的试验。”
“我的血管很薄,也很细,血液就像溪水在我身体中流动,昨晚下了场雨,溪水混合了雨水,在不停地冲刷我的心脏,我的每一寸血管。”他转了个方向,跨坐在江凛腰上,把人抱在怀里,听自己的心跳。
“你觉不觉得,它跳得好快。”
“不要逼我了好吗?”
第102章 Chapter 102 S1-01-……
江凛收拢手臂, 把人圈在怀里,紧贴到几乎皮肉相连的身躯下,一丝一毫的动作都被放大。
他听着陆辞言的心跳, 真实,鲜活, 甚至能想到血液在血管内流动时, 被隔膜鼓动的痕迹。
“我不想逼你,”他蹭了蹭陆辞言的脖颈, 闷闷地说, “可你什么都瞒着我。”
陆辞言明显因为他的动作浑身僵硬。
愣了许久才想起对方是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弟弟,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二等公民到现在可以面色不改的出入污染区,明明没有过太久,初见时江凛的模样却已经模糊, 只记得一双黑亮的眸子。
痴痴地,又含着笑, 看过去时,只剩下空无的冷寂。
陆辞言被江凛突然示弱的举动弄的手足无措, 心好似被狠狠揪了一下,酸酸涩涩的,又觉得亏欠。
只生疏地把手搭在江凛后背,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他的头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感觉到锁骨处温热的湿润, 陆辞言瞳孔地震。
半晌, 他才迟疑着开口:“江凛……”
“我不是瞒着你, ”陆辞言手足无措,想要把江凛扯开好好看看是不是哭了,又被搂得很紧, 怎么扯也扯不开,也不敢用力,担心刺激到江凛,转念又想,江凛肯定也不愿意让自己看到他这幅样子,于是艰难地亲了亲江凛的发顶。
“我……我在想,如果从一开始,没有把你带进安全局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这步了。”
“那你就想让我看着你去死吗?”他的声音有点哑。
陆辞言心里揪成一团,又说:“如果没有找你,你就不会认识我,也不会为了我难过。”
“…………这本来就是我的结局。”
“江凛,我不想你难过。”
锁骨的湿热还有扩大的趋势,陆辞言连忙改口:“但现在我想活着,好好活着,和你在一起。”
他软下声来,像哄小孩:“别哭了好不好?”
江凛吸了吸鼻子:“那你不许瞒着我。”
“好。”
“所有的事都要告诉我。”
“好。”
“不许反悔!”
陆辞言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说:“好。”
江凛突然抓住他的腰,把人放倒在床上,在陆辞言嘴巴上啃了几口,又顺着下巴啃到脖颈,湿热的触感在肌肤上划过,陆辞言整个人都颤了一下。
抓着江凛的肩膀起身,看着江凛得逞的笑,眼周干燥,黑眸中带着促狭的笑意,哪里有哭过的痕迹。
他脑袋乱成浆糊,脑海里闪过无数个片段,无论哪一个都没办法说服他江凛会做出这样的事。
江凛看出他的震惊,低下头又啃了口锁骨。
陆辞言:“……………………”
陆辞言脸上的表情好看的可以。
江凛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凑上去在被自己亲湿的脸上又舔了几口:“大指挥官,不许反悔。”
不等人回话,江凛按住他的肩膀把人整个都翻过来,背对着自己趴在床上。
陆辞言发丝凌乱,双手被江凛扣在床头,徒劳地挣扎:“江凛,你给我点时间好不好。”
“不好,”江凛撩开病号服的衣摆。
病号服下的皮肤光滑白皙,两个腰窝中间,突兀的几个字母一半暴露出来,一半藏在裤腰下。
即使不用扒开裤腰也能确认。
S1-01-0000.
陆辞言叹了口气,停止了挣扎。
江凛敏锐地察觉到他细微的颤抖,把人抱在怀里,安抚他:“这就是你不想正面和我————”
陆辞言赶紧捂住他的嘴巴,哑着声音哀求道:“你快别说了。”
“好,我不说,”他弯下腰去亲吻那几个字符,细细密密的吻落的很快,“别怕,我爱你。”——
“你还好吗?”
“咳咳……”陆珉低低咳嗽几声,又呵呵呵地笑出声,喘了好久的气才平静下来。
“你看我像好的样子吗?”
江凛认真地端详躺在床上,浑身都绑着绷带的人,违心地说了句:“挺好。”
陆珉伤的最重的是大腿,骤然砸落的直升机舱门硬生生砸断了他的双腿,好险江凛拖出来的快,但腿上的伤势确实无法避免,好在污染区已经被彻底清理,剩下的工作只需要交给勘察组去做。
“在联络信号发回基地之前,崔嵬就已经带着医疗队往S93区方向走,在直升机坠落点救了你。”江凛没什么感情地开口,“你在行动之前就料到会受伤吗?”
陆珉还没开口,江凛又继续说:“你和崔嵬感情很好。”
他调出当时崔嵬交给陆辞言的监控画面,在陆珉床前点开,画面中,身姿矫健的人显然对基地内的监控系统格外熟悉,准确地避开任何能够直面捕捉他的摄像头,却又小心翼翼地露出一片衣角,一个兜帽,有这些细碎的片段,拼凑出他的整个活动轨迹,最后从基地侧门彻底消失在黑暗中。
整个轨迹十分缜密,显然经过多次的实地考察,把每一个监控摄像头的角度,可见范围都牢牢把握。
“你说他破坏本次任务的直升机,目的是什么?”江凛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腕的联络器,画面随着他手指的动作循环播放,速度时快时慢。
“崔嵬检查过基地内所有的直升机后,发现只有坠毁的那架直升机被人动了手脚,其他的直升机都很完好。”
陆珉似乎是咬了咬牙,嗯了声示意江凛继续说下去。
崔嵬说的也没错,这场事故中,受到最大伤害的是陆珉,如果要怀疑,最该怀疑的也是江凛,但江凛又有非常具有说服力的不在场证明,真要追究,没完没了。
陆珉只是用那双疲惫的双眼,眸子里似乎还有痛意带来的生理性水光,若有所思的盯着江凛。
断断续续地开口:“你觉得……是谁在动手脚?”
“他想杀了我吗?还是你?”
江凛不在意地挑眉,很明白他话中的意味:“崔嵬看起来很担心你。”
陆珉下意识说了句:“什么?”
脑袋艰难地向着窗边转过去,看到了靠在窗台的崔嵬,透过窗纱只看得到对方模糊的影子,不知道在那里待了多久。
陆珉瞳孔猛地缩了一下,又镇定地转回头,看起来没有多少精神:“谢谢你救了我,江哥。”
江凛愣了秒,随后抬起头对他笑了:“没关系。”
恍惚间,陆珉移开眼,心跳漏了一拍。
走出病房时,江凛冲崔嵬点了点头,正打算回去,忽然被拉住了手腕。
江凛扭头,视线落在崔嵬抓住自己的手上。
崔嵬好似没有注意到江凛的目光,略微有些诧异:“你的手好凉。”
江凛:“……”
见江凛越来越黑的脸色,崔嵬才松开手,讪笑道:“不好意思,我忘了。”
江凛看了眼没关的门,问他:“你不进去看看他吗?”
崔嵬啊了声,看到陆珉才反应过来,摇头说不,又要抓江凛的手,被江凛不露声色地躲开了。
他看起来有点遗憾,不过没有表现出太多,只是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我是来找你来着,陆指挥说你在这儿,我就过来了。”
江凛不咸不淡地嗯了声算是回应,崔嵬跟在他身后,还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直到走到楼下,面积不算太大的生态园里种满了各种能活下来的植物,在一棵老树下,江凛停下脚步,仰起头随意地扫了眼面前的屋子。
崔嵬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在一扇窗户后边,看到了穿着件病号服的陆辞言。
两人目光相碰撞是瞬间,崔嵬移开眼,像是没看到对方一样继续和江凛说话。
“这里很漂亮是吧?”
江凛诧异他跟着自己是要做什么,但对于崔嵬的目的也没多少探知欲,他淡淡地扫了眼崔嵬。
崔嵬眼下淡淡的青黑,看起来比与污染物麓战已久,死里逃生后没合过眼的江凛还要疲惫。
崔嵬察觉到江凛的目光,冲他淡淡地笑,竟然有些不多见的认真。
江凛微不可察地蹙眉,移开目光。
崔嵬沉吟许久,终于开口:“我很喜欢这里,这里很安静,”
他看着四处绿油油的植物,玻璃圆拱中央巨大的日光灯下,树影斑驳落在脚下,日光的影子与树的影子摇摇晃晃,带着阵阵细碎的响动。
“好安静,除了我们说话的声音外,没有其他纷纷扰扰的声音一直在我耳边乱蹿,我从小到大,没有那一刻像现在这样安静,我还以为只有死了才能获得这样的宁静。”
“江凛,”他突然认真起来,“如果能听到别人内心的声音,你会开心吗?”
江凛靠在树干上,撩起眼皮看他,“不会。”
在崔嵬开口问为什么之前,他淡淡道:“我不在意。”
“那陆辞言呢,你不想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吗?”
江凛停下手里的动作,他低着头,从联络器小小的屏幕里看不断循环播放的视频,面色凝重。
他静静地看了眼崔嵬,神色复杂:“我不需要这些也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崔嵬有点意外,毕竟他刚刚去看望陆辞言时对方的脸上看起来并不算好,甚至是生气,还有些被撞破的尴尬。
“你不去看看陆珉吗?”江凛看出他的语塞。
崔嵬摇头,面色古怪,像是心底什么东西纠成一团:“不了。”
“他挺好的,”江凛安慰道,除了内脏破的七七八八,双腿骨折之外,他挺好的。
崔嵬也学着他的样子靠在树干上,把手垫在脑袋后面,闭上眼听周遭悉悉索索的叶子声,随意抬头,这个位置刚好对着陆辞言的窗户,陆辞言支着脑袋,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崔嵬:“………………”
他往边上挪了挪,险些靠不住树干,又凭借腰力稳稳悬在树干边缘。
“江凛,我是真想和你谈感情。”
江凛扭过头,“啊?”
“你想知道那串代码背后的秘密,我想知道我为什么听不到你的心声,”他站直身,摊开手做了个交易的姿势,“我们交换吧,对你来说威逼利诱都不行,谈感情没准还可以,我们合作这么久,可以打打感情牌吧?”
第103章 Chapter 103(小修) “像……
出乎意料地, 江凛只是看了他一眼,同意了。
崔嵬:“…………”
他一时语塞,正准备再打点感情牌, 连想帮江凛做间谍都想说出口了。
陆辞言,对不起啊。
他默默给陆指挥道了个歉, 结果江凛就这么同意了??
江凛:“你说吧。”
有诈。
这是崔嵬脑子里第一个想法, 不然江凛这个锯了嘴的闷葫芦怎么舍得往外倒了。
“这里不方便说吗?”江凛诧异地看了看四周。
“不不不,要不……”崔嵬正色道:“你先说。”
江凛:“…………”
在江凛黑沉的目光下, 崔嵬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我说。”
“五年前, N195区污染爆发,当时我们还在总局的基地训练,接到任务时还是深夜…………”
“醒醒,崔嵬。”
陆辞言站在床头,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长刀拍在崔嵬脸颊, 凉得他打个哆嗦,从梦中惊醒。
崔嵬睡觉很沉, 接触到的人越多,他听到的声音越多,这些声音在脑海里混成一团,他还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异能和情绪,在训练之外, 最好消磨时间的方式就是睡觉。
考虑到他情况特殊, 基地给他安排了单人间, 但依然阻止不了走廊的,隔壁的宿舍内其他人烦杂的声音。
久而久之,崔嵬习惯了在睡前吃上几颗安眠药, 药力很足,吃完药后闭上眼就睡着,第二天昏昏沉沉地醒来时,崔嵬总在想这个药用来安眠太大材小用了。
看到陆辞言时,他还在犯懵,下意识扭头看窗外,黑沉沉的天,扭头陆辞言拿起床头柜上的药瓶,问他:“你平时就吃这个?”
崔嵬没有听到任何来自陆辞言内心的声音,鄙夷,可怜,嘲讽,讥笑……都没有,他和那群阳奉阴违的人不一样,他和那些恐惧被自己看穿的人都不一样。
“嗯……”崔嵬应了声,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又带着鼻音。
陆辞言静静开口:“西区N195基地爆发污染,由我带队负责清理,陆珉,温赫已经在停机坪了。”
旋翼的声音轰隆隆地响,几队异能者已经在停机坪前整装待发,冰冷的长刀挂在他身侧,崔嵬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脚步忽然顿了顿,目光越过陆辞言的肩膀,夜风下他长发飞的凌乱,在丝丝缕缕的发丝间隙中,他看到了宋临。
局座出现在训练营实属罕见,崔嵬不自觉挺直了肩膀。
陆辞言走上前,微微低头:“局座。”
宋临拍拍他的肩膀,爱怜地看着陆辞言:“这是你一次带队出任务,不要让我失望。”
陆辞言不着痕迹地退开几步,表面看起来依旧恭敬:“是。”
直升机升空,宋临和他身后的卫兵缩小成拇指大的点,又继续缩小,小到肉眼看不到,陆辞言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N195基地的情况比报告中提到的更加复杂,连同尚未被污染侵袭的几个基地对N195区进行封锁后,陆辞言带队进入N195区找污染核心。
N195区变成一座死城。
不光活人,甚至看不到一丁点儿污染物的踪迹。
呼吸的风是热的,带着黏腻的腥臭味,经过面罩的净化后依旧恶臭。
陆辞言撇了言温赫,温赫冲他点点头,带着一队人去了另一个方向。
崔嵬跟在他身后,安眠药药力还没彻底消失,在直升机上查看报告时,只是眨巴眼,就昏睡过去,每次醒来时,总能看到陆辞言那双冷冽的眸子,深蓝的眸子中似乎含着化不开的寒冰,偶尔会露出一点若有所思的神情,又很快掩饰过去。
“精神污染,”陆辞言淡淡开口,“崔嵬,你不能睡过去,你一睡就再也醒不来了。”
崔嵬打了个激灵,狠狠抹一把自己的脸,说:“我知道。”
组员在四周分散,崔嵬跟在陆辞言身后,有些不解:“陆队,为什么要我来?”
他自嘲一笑:“我起不了什么作用,带着我只会拖累你。”
陆辞言停下脚步,用那种很复杂的目光看着崔嵬,在他目光下,崔嵬竟然生出些许难堪和无地自容。
良久,陆辞言开口了。
“我记得你,”他的声音自带一种疏离感,平平稳稳,没有情绪。
“你就没有想过这世界上这么多乞丐,你会被选入训练营吗?”陆辞言抱着长刀,不咸不淡的开口。
崔嵬张开嘴,要说什么,喉结滚了几下,没有说出口,比话先出来的是湿润的泪光。
他有些哽咽:“为什么帮我?”
崔嵬仰着头,望着陆辞言,因为长期营养不良,相差无几的年龄,他看起来比陆辞言要矮一些,也瘦,不是那种常年锻炼的精瘦,而是萧条又脆弱的瘦。
陆辞言歪着头,看起来像是在思考什么,他走过来端起崔嵬的脸,深蓝眸子扫过崔嵬脸上每一个角落。
“我也是在帮自己,”陆辞言刀柄点了点他的心脏,“这是你的异能,很独特,不要暴遣天物。”
他突然又笑了,面带讥讽:“虽然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崔嵬想起来训练营里的那个流言,他看着陆辞言苍白的脸,在心底思考那个流言的真实性有多少。
陆辞言收回刀:“为我所用吧,崔嵬。”
崔嵬愣愣地盯着陆辞言的眼睛,直到一声轻笑打破他的神思:“傻了?”
崔嵬迅速摇头:"没有。"
他又说:“好。”
陆辞言眼底流露出些许欣慰,嘴角含笑:“你太弱了。”
崔嵬猛地抬起头:“我会变强,”强到你需要我。
陆辞言被他的认真吓了一跳,饶有兴味地点头:“好。”
“然后呢?”冷冷的声音冷不丁响在耳边。
崔嵬浑身打了个哆嗦,对上江凛黑沉的脸色,目光晦暗,直勾勾地盯着他。
崔嵬连忙开口:“后来我们找到了污染物核心……”
“污染源是N195区的医院,当时……”他顿了顿,面色很复杂,思考了许久才说。
“陆队,找到了。”
挂断通讯,陆辞言神色入场,冲着集合过来的队员点点头,往陆珉标记的目标点前进。
空气中恐惧的氛围在蔓延,压在人心头上沉甸甸的,每个人都缄默着埋头赶路。
死寂中只剩下硬质皮鞋底踩在碎石上咔嚓咔嚓的声音。
标记点是N195中心医院,陆珉站在医院门口冲着陆辞言挥手:“陆队,我们已经把这里围起来了,没有找到幸存者。”
诡异的现象让人不自觉胆寒,整个N195区内没有半点活人的痕迹,污染在2个小时前爆发,爆发后迅速向着周围的基地席卷,再怎么样,不至于到N195基地不见一个活人。
陆辞言望着通往地下室黑洞洞的入口,突然踟蹰了,他望了眼崔嵬和温赫:“我先下去,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指挥人员撤离。”
“那你呢?”崔嵬急忙问。
温赫也不忍地看着他。
陆辞言面色如常,语气中无波无澜,平静地望着温赫:“温赫,你负责带队继续搜救幸存者,这么大一个基地,不至于全没了。”
温赫低下头,泪水滚落下来:“谢谢你,陆辞言。”
陆辞言无所谓地摆摆手,陆珉急匆匆地要跟着下去,被陆辞言阻止了
“你跟着来做什么?”
“别呀,陆队,我和你下去互相有个照应,你学过象棋不,索卡斯天天给你看书,你肯定看过,将哪有身先士卒的道理,走走走,一起去。”
说着他挤了挤陆辞言,在狭小的楼梯间内把陆辞言挤在后面,自己打着灯好奇地左顾右盼。
陆辞言沉默地跟在他身后,把面罩调整得更加贴合自己的面部。
嘎吱——
陆珉推开地下室厚重的铁门,血腥味裹挟着腐臭袭来,面罩挡不住一丝一毫。
陆辞言猛地瞪大了眼睛。
昏沉的地下室内,满地的血迹与玻璃碎片,地上一层黏腻浓稠的液体散发着恶臭,数不清的短肢和碎肉铺在地面,血液汇聚成丝丝缕缕蜿蜒的路,通往正中央完好无缺的巨大玻璃罩。
高达三米的玻璃罩中静静地在黑暗中发着浅淡的蓝光,光束温和的没有一点儿攻击力。
陆辞言避开满地腐烂的肉块走到玻璃罩前面。
玻璃罩中似乎是和地面一样粘稠的液体,不过比地面的更加清澈,液体中蜷缩着个赤身裸体的人,乌黑的发丝披散在箭头,苍白的皮肤之下,血管的脉络清晰可见,他的心口连着一指粗的软管,血液顺着透明的软管流到顶部的仪器,再顺着软管流到一旁的巨大仪器中。
嘀嘀嘀……
仪表盘的红灯闪烁几下,机械音冰冷冷播报:【S-1-0001,第1005次试验结果分析如下。血液活性:50%,血液成分相似度:50%,抗污染程度:40%,与S1-01-0000实验体相似程度:60%】
【S1-01-0002 无法找到数据,请检查……】
【S1-01-0003 无法找到数据,请检查……】
【S1-01-0004 无法找到数据,请检查……】
【……】
陆辞言脸色煞白,盯着玻璃管中蜷缩的人,浑身冰凉。
“陆辞言,”陆珉察觉到他长久的沉默,从后面搭住了他的肩膀,“你发现什么了吗?”
陆辞言猛地回神,莫名的眩晕一阵阵地在脑海中席卷,眼前闪过几片炫目的白光,陆辞言慌忙侧过身挡住屏幕,“没什么。”
小小的屏幕中,一侧不断闪过无数道代码,一侧S1-01-0000的编号之上,赫然是独属于陆辞言的脸。
大约在被带回安全局之前,不过七八岁,脸上没有婴儿肥,一张瓜子脸上两个蓝宝石一样的眼睛,正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
陆珉看他额角的冷汗湿润碎发,面色冷白,疑惑地蹙眉,下意识就要去替他整理搭在面罩上的发丝。
陆辞言猛地扭头,呵斥道:“你干什么!”
陆珉指着正中央的玻璃管,挠挠头笑:“我应该是疯了,不然怎么会觉得他和你长得有点像。”
陆辞言垂下眼,掩盖住眸底的慌乱,“是…是吗?”
陆珉不疑有他,拉着陆辞言走到可以看得见里面人脸的角度,指着里面的人,又看看陆辞言,来回几次,抱着手臂点头:“是挺像的,就是不知道眼睛像不像。”
陆辞言凑近几步,几乎贴在玻璃上,看着那张和自己相像的脸,嘴角噙着抹苦笑,眼泪就流了下来,静静地无声地流着,湿润坚硬的面罩,钻进去,流到嘴角,苦涩的味道在唇舌间蔓延。
他深吸了几口气,头疼到要炸开,某些被刻意抛弃的回忆带着无法向任何人述说的痛苦,猛烈地冲刷着本就不算坚固的防线,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
实际上没有。
“像吗?我不觉得。”陆辞言转身离开,“烧了吧。”
“那这个人呢?没准还活着。”陆珉在他身后喊。
“他是人吗?”
陆辞言停下脚步,回眸看一眼那玻璃管,猝不及防间,对上他缓缓睁开的眼。
相差无几的深蓝眸子隔空对望。
陆辞言屏住呼吸,握着刀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
那双睁开的眼在嘲弄他,嗤笑他的渺小与愚蠢,妄图一把火将所有的一切都彻底销毁,然而过去就像无法摆脱的恶鬼,只一眼就能咬住他不放,成为他夜夜惊醒的噩梦。
陆辞言深深闭上眼,又睁开。
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培养皿中的实验体,满地的断肢与血液,腐烂的腥臭好似恍惚的梦境。
入目是空无一物的漆黑。
白炽灯的光照在眼皮,转动眼球,看得见薄红的一层。
“醒了就别躺着了。”
冷冰冰的声音在耳侧响起。
咔哒,试剂管玻璃颈口被掰开的清脆声像是记忆的开关。
陆辞言睁开眼,小小的床,小小的身体,手和腿都变成小孩的摸样,他低头看自己身上惨白的衣服,沉默着看向拿着针管走向自己的男人。
“S,睡的好吗?”
陆辞言机械地摇头,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摸摸陆辞言的脑袋:“你是很乖的孩子,不要让爸爸操心好吗?”
陆辞言仰起头看着他,却看不清他的脸,只是本能地,有种难以言说的厌恶和抗拒在抵触着说出爸爸这个称呼。
于是他只是点点头。
男人撩开他病号服下的手臂,心疼地看着白皙手臂上青黑的淤血:“疼吗?”
“这里……”陆辞言开口便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是哪里?”
第104章 Chapter 104 “你怎么不哭……
男人疑惑地啊了声, 蹲下身拿着手电筒扒开陆辞言的眼皮,盯着看了好一会,才轻声音安慰他:“没关系, 别害怕,你可能只是……暂时的失去了一些记忆。”
“没有。”
“没有什么?”
小小的陆辞言费力地仰起头, 看着眼前面目难辨的人:“没有失忆。”
“我记得很多事情, ”他坐回床上,荡着细瘦的小腿, 抱着枕头下巴支在枕头上。
男人只是看着他笑, 像看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这一切都是小孩没睡醒的梦话,“那说说你记得什么。”
“…………”
他拉过椅子坐在床边,枕头推入手臂的血管, 满意地看着血液充满针筒,“忘掉吧, 只是一场梦而已。”
陆辞言静静地看着他的脸,这张脸在不停变换, 一会儿是索卡斯,一会是宋临,眨眼间又变成陆珉,冲着他喊:“陆辞言,你醒醒, ”
他扭过头好像是对谁说话:“崔嵬, 底下需要支援, 别让太多人下来,这里要炸了,我把陆辞言带回去, 这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很怪异,也带回去。”
陆珉的声音逐渐远了,陆辞言眨眨眼,熟悉的眩晕让他晃了晃,男人拿起牛奶端给他:“喝点牛奶,要好好吃饭知道吗?”
陆辞言懵懂地点头,视线逐渐模糊,昏昏沉沉地睡了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嘈杂中醒来,嘭嘭嘭的拍门声响的声音又急又快,像是急不可耐地冲进来,过了一会儿,拍门声停下来了。
锁扣转动的咔哒声随着男人的脚步急促地闯进耳朵,他白大褂塞得鼓鼓囊囊,见到陆辞言时松了口气,几步上前把陆辞言夹在腋下。
“S,这里很危险,我先带你离开。”
陆辞言抓着他的手臂,被人带着走出自己从未离开过的屋子。
这里似乎是间实验室,摆着各种不知名的仪器和巨大的玻璃管,他走过某个玻璃管时,里面和他一般大的小孩扒在玻璃上,深蓝的眸子盯着陆辞言,一眨不眨地目送他离开。
实验室内一片狼藉,脚底破碎的玻璃片躺在说不清成分的液体中,陆辞言木楞地转动眸子,在一个巨大玻璃管前,看到躺在玻璃管上的一具尸体。
一道从咽喉到小腹的伤口贯穿她全身,五颜六色的内脏落在她身体边上,她眼睛瞪得极大,瞳孔缩成针尖大小的点。
陆辞言记得自己见过她。
“S,你是大英雄。”
“什么是英雄?”陆辞言问她。
“英雄就是……可以救很多人,人人都喜欢。”
“我为什么要救他们?”
她一时语塞,柔声问:“S不喜欢他们吗?”
“他们是谁?”
“人,很多很多人。”
很多很多人是多少人,陆辞言望着守在他病床前的人,每个人都穿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每个人都有张笑的开怀的脸,他目光越过半开的门缝,看到玻璃培养皿中一双双无神的眸子。
他喜欢人吗?
陆辞言支着头,看着狭小窗框外高高的月亮,想到靠在床头睡着。
嘭地一声巨响在面前炸开,厚重的金属门被炸得四分五裂,男人抱不住他,狼狈地砸到破碎的玻璃管上,尖锐的玻璃刺入他的后心,刺破胸口,露出沾着血液的透明利刃。
陆辞言滚倒一边,浑身血污。
他艰难地爬起来。
烟尘中出现几道影子,奇形怪状,张牙舞爪,头顶还会发光。
为首的人瞬间出现在他面前,隔着几步远的距离。
那人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看了许久,似乎是在默默衡量这个小孩和这一地狼藉有没有关系,陆辞言也静静地仰起头望着他。
头顶白炽灯晃啊晃,明与暗在他脸上交织出灿烂的光影,这人下半张脸带着面罩,只露出一双沉黑的眼睛,眉眼锐利却不危险,墨黑的眸子沉静如寒潭。
蓦地,他笑了。
他走过来,朝着身后的人做了个制止的动作。
他蹲下身,和陆辞言视线平齐,笑着问:“你不怕我?”
陆辞言歪头,问:“你不喜欢我吗?”
她说的,他是大英雄,人人都喜欢他。
男人挑挑眉,笑意更浓了,一把把陆辞言抱在怀里,像是捡了什么好宝贝,抱着陆辞言在几个蒙面人面前转了一圈。
“你们猜他问我什么?”
“什么?江队别卖关子了。”
“切~”
“江队你太胡来了,这地方人都死绝了,污染物跑的一个不剩,谁知道这小子,”他卡壳了,”这是男孩子吧,不管了,谁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赶紧把他放下来啊!!”
其他人还想说什么,江凛捂住陆辞言的耳朵。
“得得得,后面的话小孩听不得。”他捏了把陆辞言瘦的没几两肉的脸,戴着手套的手擦过小孩细嫩的脸颊,顷刻间出现两道几乎覆盖陆辞言半边脸的红痕,甚至还破了皮,沁出细细血丝。
江凛啊了声,顿时手足无措,连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放,只小心翼翼地盯着陆辞言,警惕的好似看一个随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
……
在江凛紧张兮兮的目光下,队员也被他的情绪感染,用一种极其怜爱,极其警惕,又带着微妙讨好的目光看着陆辞言。
陆辞言只抓着江凛的衣服,一言不发。
良久,头顶传来一声叹息:“你怎么不哭啊……”
“陆辞言,你撑住啊!”
重物砸在后背,陆辞言吃痛闷哼了声。
陆珉一手抓着他的手腕把他背在身后,一手死死提溜着从培养皿中掉出来的人,艰难的往出口挪。
他浑身滑腻腻的,不着寸缕,虽然都是男的,但这人皮肤太白,面目又生的女相,长发垂落到腰间,不仔细看认不出来的男性,陆珉竟然生出点羞赫,总无法直视他的裸体。
背上背一个,手里拎一个,好歹是挪到了门口。
“陆珉!”崔嵬带着两个队员推开门。
陆珉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把人送过去。
崔嵬突然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陆珉身后。
冰凉滑腻的皮肤化成一摊水似的抓也抓不住,滑溜溜地从他手中流走,冒着寒气的手贴上陆珉脖颈,如同吐着信子的蛇在咽喉盘踞。
他咽了咽口水,僵硬地扭头看向自己身后,陆辞言不知何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死白的脸,他双眼紧闭,猛地睁开。
“等等!”
崔嵬突然开口。
“你找错人了,你被关在这里和他没有关系!”
他抬起头,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几丝迷茫。
陆珉趁机猫身甩开他,一脚狠狠踹在他胸口,带着高压电流的子弹毫不客气地射向被自己踹开的人:“陆辞言呢?”
电流锁住他全身,他在地上疯狂的挣扎,在听到陆辞言三个字时,他抬起头疑惑地望向崔嵬。
“S?”
他在电流中缓缓闭上眼睛,合眼时,目光却死死盯着崔嵬。
实验室开始倒塌,在他闭上眼的瞬间,某种被禁锢的气氛和冲动被瞬间释放,隔着厚重的墙壁,耳边回响着无数哀嚎与痛哭,一时间竟然分不清是幻听还是真实。
联络器响起:“陆队怎么样了?”
对面的人焦急开口:“外面突然多了好多污染物,我们挡不住了,个个着了魔一样往这里跑,陆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你们怎么样啊!”
陆珉与崔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样的绝望,该怎么解释突然消失的陆辞言。
“找!”崔嵬做了个行动的手势,几个队员跟着他的手势在实验室内搜查。
整栋大楼摇摇欲坠,墙灰碎石从头顶落下,坍塌的天花板带起扑腾到半空的扬尘,厚重的尘埃遮住眼前的景象,撕咬声越近了,陆珉抬起头,在塌陷的地面边缘,数不清的污染物密密麻麻挤在边缘形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张牙舞爪地从破洞处下饺子似的跳下来。
情急之下,陆珉联通了温赫的通讯:“温赫,你在哪儿?”
温赫愣了秒:“怎么了?”
“污染核心找到了,真是奇了怪了,明明摧毁了核心,这些污染物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留在这边的人挡不住了,你马上带上人回来!”
温赫站在N195区的边缘,离最近的安全基地最近的位置,仅仅一墙之隔,一面地狱,一面依旧祥和,从污染爆发时N188区便启动了防御模式,交界处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异能者,全副武装地整齐排列,武器对准N195区,包括靠近的温赫。
温赫招了招手。
“温队长,”一个黑衣人见了他,跳下墙打开门让他过来。
“N188区可用的异能者已经全部调到陆队名下陆,”他不等温赫开口,先一步解释,“只剩下这些人守在这里,再多的人也拿不出来。”
“没有,”温赫摇摇头,“我是想问问,N188区收容的幸存者安放在哪里?”
黑衣人和同伴对视一眼,再开口时有些沉重:“虽然N188区离N195最近,但从污染爆发以来,除了污染物之外,并没有看到任何的幸存者。”
他试探道:“在行动之前陆队应该已经接到作战指挥和几个区的报告,结合几个区的报告来看……N195区恐怕……”
在温赫灰白面色中,他犹豫几分开口:“无一存活。”
联络器中陆珉的声音突兀地插进来,隔着收音器,喇叭中污染物嘶吼的声音,坍塌的轰隆声,陆珉扯着嗓子冲他喊:“温赫,你去哪里了?我们顶不住了,你快回来!陆辞言没了!”
音频中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温赫再问了一次,像是不死心:“真的一个活人都没有吗?”
黑衣人抱着手臂,斟酌后沉重开口:“如果还活着的话,至少会跑出来求救吧。”
“你有家人朋友在N195区吗?”他轻声问。
温赫猛地抬起头,如梦初醒,强扯出抹笑:“没事,我再看看。”
第105章 Chapter 105 正义与否
“一个大活人, 能说没就没吗?”
陆珉抱着脑袋哀嚎,崔嵬被他护在身后,盯着面目全非的污染物陷入莫名的情绪。
四周随着越来越多涌入的污染物开始塌陷, 在混乱中,陆珉只觉得自己的手被握住, 随后扯着他从污染物中逃出来。
一直跑到医院外。
大门口, 密密麻麻黑漆漆一片污染物摩肩接踵,分不清是黑色的地, 还是密不可分的人墙, 好似地下室有什么令人垂涎的宝物,延绵的人墙不绝。
陆珉撑着膝盖喘气,整座大楼摇摇晃晃,没有意识的污染物一股脑的涌入, 几人对视一眼,翻过几道窗户, 逃到空旷的一侧。
在被污染物淹没之前,头顶炸开直升机的轰鸣。
温赫站在舱门边上, 扛着一管巨大的火箭炮向着医院坍塌的中心。
“陆珉,让开点,我要发射了。”
说着,一枚炮弹直直飞向污染物聚集的医院,热浪袭来, 焦灼的热风混合着令人作呕的带着热气的腥臭, 蛋白质灼烧的味道中莫名的甜腻让陆珉没忍住干呕。
陆珉望着他认真的神色, 急忙说:“温赫,停下!陆辞言还在里面,你不能打!”
温赫深吸一口气:“你觉得他还会活着吗?这种情况下, 他还能活吗?不要自欺欺人了,陆珉。”
“根据作战指挥,本次任务的唯一目标是清理污染,现在污染物被吸引到这里聚集,是最好的时机,我不可能放过,如果是陆辞言在这,他也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陆珉挣脱开崔嵬,指着温赫破口就骂:“怎么不能活!好好的人能瞬间消失怎么不能瞬间活过来,你就这么盼不得他死吗?”
他红着眼,身躯都在摇晃:“你当然可以不在意,你要不要低头看看你手里的炮弹上刻着的是谁的名字,要不要想想里面流着的是谁的血,温赫,你真td是个混蛋。”
说着他扭头毅然决然地往着正在倒坍的医院跑,临了,又回头冲着几个还在状况外的队友:“我现在要去找陆辞言,你们想来的可以一起,如果不愿意,我也不会有什么想法,不要在意我。”
温赫一把摔下火箭筒,顺着绳索溜到地面,冲着陆珉的背影追:“你说谁是混蛋,我不想救他吗?错过这个机会,这么大的基地你让人怎么清理!”
倒坍的地下室内。
随处可见游荡的污染物,它们孤零零地游荡,却不做多余的动作,只是踏入这个地下室便陷入莫名的平静。
陆珉小心绕过几个污染物。
猝不及防被巨力拉扯着倒进一间屋子,他反手正要攻击,那人迅速开口:“别动手!”
陆珉借着微弱的光,才看清这里的景象,这里似乎是堆放重要资料的地方,墙面四周镶嵌着巨大的铁皮货架,货架上整齐摆放着厚重的铁皮箱。
屋子里的人正紧张地盯着自己,陆珉目光从他脸上扫过,确认是正常人后,紧绷的肌肉才有些许松懈。
这屋子里安静极了,污染物撕咬的怪叫通通被隔在门外,他怀着一丝侥幸:“你们是幸存者?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他又看到男人身上的白大褂,想到那个巨大的玻璃器皿,陆珉脸色有些不好,但还是耐着性子问:“你们又看到一个穿着和我一样的人吗?男的,长发。”
不知想到了什么,那人神色堪称惊恐,他木楞着脸,僵硬地扯出抹笑:“他叫什么名字?”
陆珉啧了声,没好气地回答:“问这么多干什么,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他眯着眼,揪起男人白大褂上的名牌,念出声:“温实。”
陆珉挑出联络器中陆辞言的照片,那是张刚入营时的照片,少年穿着白衬衫黑外套,长发被一丝不苟地捋到脑后,露出光洁俊逸的面庞,表情很是坚定,可惜年纪不够大,总看出股子秀气,再看又是肃丽。
温实盯着这张照片,手都在颤抖,良久才颤声道:“没有,”
他打量着陆珉,才说:“这个人现在和你一起进了安全局?”
“是啊”,陆珉回答的理所当然,又危险地眯起眼睛,“你认识?”
他敏锐地捕捉到温实眼中的慌乱,追问道:“怎么认识的?和这个有关系吗?”
相似的面庞,相似的瞳孔,无数个以S1-01-****为编码的人,一遍一遍回荡在耳边的机械声不断播报着这些“人”与某位一号实验体的匹配度,还有那张陆辞言幼年的脸,在模糊的屏幕上,显得那么脆弱,那么纯真,又那么可怜。
陆辞言加入安全局后突然启动的实验项目,固定每月一次的出入医院,在某次任务受伤后,隔着一层厚重的白色幕布,他听到索卡斯冷淡的声音:“项目又有了新进展,很快就可以看到成果,到时候你就不用像现在这样了,言言,人类会记住你的贡献,你的名字会刻在圣名碑之上。”
他把那张培养皿中的照片怼到温实面前,在对方闪躲的目光中,细碎的片段逐渐连成一片,无数个不可能串联成让人难以呼之于口的真相,他呆呆地望着面前男人浑浊的瞳色,情不自禁轻声开口:“为什么?”
温实忽然捂住肚子哈哈大笑,笑声回荡在挤满人和箱子的狭小屋子,明明并不空荡,莫名地他却听到一遍又一遍的回声。
“为什么……”他喃喃自语,“因为我不想这样活着,我受够了这个污秽的世界,我不想像现在一样,像个蝼蚁一样谨小慎微的偷生,这本来是人类的世界,你看看我们变成了什么样!他是神的礼物,是神听到了我们的祷告,送给世人的礼物。”
“我捡到他时,他还那么小,”温实抬起手,在自己腿前面比划了一下,“那么小,不知道哪里来的伤口让血流了一地,就这么坐在污染区里面,但是竟然没有受到丁点儿污染。”
他是个忠实的狂热者,坚决拥护着他口中的英雄拯救世界的权力。
温实指着门外,扯着嘴角咧开笑,怪异又可怜,癫狂中却显而易见的欣喜:“我听到了炮弹落下来的声音,安全局已经开始清理了对吗?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普通的热武器对污染没有清理的作用,即使是A级的异能者也无法让自己的异能遍布整个污染物,但他可以,准确的说,他的血液可以。”
“你没有资格指责我,这是人类犯下的罪孽,要他来赎,”炮弹又落下一枚,地面颤了几下,温实呜呜哭出声,又笑:“我们没有什么不同,你不过是披了层正义的皮。”
陆珉咬牙,死死地盯着他因为激动发红的脸,说不出半句辩驳的话,如果他不知道这一切,也许能大大方方给他一拳,然而他必须承认,他无法否定。
嘭地一声巨响在身后轰然炸开。
厚达几公分的铁门四分五裂,尘埃中的人身影修长,身侧长刀刀锋之上寒光凛凛,血液顺着握刀的手流到地面,滴滴汇聚在他身侧凝成小小一滩。
陆辞言掀起眼皮,诧异地盯着陆珉:“你怎么会在这儿?”
陆珉语塞,陆辞言又紧紧盯着温实,即使过了称得上久的几个春秋,要他将这个人彻底淡忘依旧很难,他冷冷道:“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不等陆珉开口,温实急忙扑上前:“你是S?”
"不是。"
他掏出一张照片,放在眼前比对:“我不会认错,你都长这么大了……”
他笑起来,陆辞言厌恶地退开:“你没死真是个奇迹。”
“在没有看到人类自由自在的活在阳光下之前,我是不会死的。”
一瞬间,细碎的画面如走马灯似的在眼前不断闪过,刺入手臂的针管,扎进后腰的的针头,日复一日的苍白在脑海中炸开烟花,恍惚间他又成了那个拍着玻璃哭到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孩,躺在实验台上任凭人摆布。
与记忆截然相反的画面中,他记得有个人把自己从一地血污中抱起,陆辞言抬起眼,对上一双笑意盈盈的眸子。
再次睁眼,是温实可憎可恶恶心作呕的面孔,难以抑制的怒火霎那间夺取他所有心神,身体里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陆辞言……
陆辞言深深闭上眼,手起刀落。
砰的一声闷响。
时间刹那间安静了,只留下躁动的血液在冲刷着胀痛的太阳穴。
温实软趴趴倒在地上,血液流向地面,陆辞言盯着他脚底黑红的血液,莫名开始思考,怎么有人能连血液里都带着污秽。
“爸!”
一阵声嘶力竭的呼喊在身侧响起。
黑影迅速窜到身前,抱着胸口破了个大洞的温实不住呼喊。
“爸,是我啊,你怎么样了?”
温赫扭过头,恶狠狠地盯着陆辞言。
陆辞言此刻才看清他的脸,双目赤红,像是要把自己生吞活剥。
“陆辞言,是你杀了他?”温赫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一切。
陆辞言垂下眼睫,眸光冰冷,直直望向生命正在流逝的温实:“是。”
温赫冲上来抓住陆辞言的领子,他冲着陆辞言嘶吼,哭腔藏在喉咙里:“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他,他只是个普通人!”
温实的手抓住温赫裤腿,温赫哭红着眼,却没有落下眼泪,转过身去安抚地把温实抱在自己怀里。
温实却没有看他,而是看着睥睨着自己的陆辞言。
释然地笑:“原来你现在有名字了……陆辞言,好名字,以前你就不爱……说话。”
说完,他闭上眼,情绪激动的红润还未从他脸上褪下,他含着笑,好似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温赫把头埋在他的脖颈,痛哭出声。
陆珉叹了口气,背过身去抹了把眼泪。
温赫腾地跳起来一拳砸向陆辞言,陆辞言侧身躲开,他扑上去又想再打,被陆珉拦腰抱住:“温赫你冷静一点!”
温赫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死了爹的又不是你!陆珉,你为什么不拦着他!”
陆珉张开口,想要说什么,又无从说起。
崔嵬蹲在温实身侧。
默默出声:“他说他对不起陆辞言,你放弃吧。”
崔嵬特殊的异能让人无法怀疑,轻飘飘几句话就让局势跌落到谷底,温赫的动作瞬间凝滞了,不过也仅仅只是一瞬间,他干笑一声,盯着陆辞言的眸子。
“你是他捡回来的,你当然向着他。”
崔嵬蹙眉,辩解道:“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
崔嵬深吸了口气,神色怅然,眉眼间带着挥之不去的惆怅,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中似乎醒不过来。
江凛望着那扇窗户,陷入长久的沉默。
第106章 Chapter 106 哄哄
更多的崔嵬没有说出口, 他上下摸索着从兜里抽出包烟,颤抖着把烟叼着,背过风冲着树点火。
咔哒咔哒咔哒响了几次, 几缕烟雾才飘出来。
崔嵬缓缓蹲下,靠着树干, 两手随意搭在膝盖上, 头低得很深。
一根烟抽到一半,他才仰起头问江凛:“你抽吗?”
江凛抱着手臂, 神色放空, 闻言摇摇头,问:“之后呢?”
崔嵬吐出口烟圈,烟雾后他的神色迷茫了,嗫喏着唇:“之后医院塌了, 陆辞言和温赫被压在废墟下,我们一面抗住污染物的包围, 何书凭着一双手把陆辞言挖了出来。”
他在脸上胡乱比划了一下:“温赫当时被压在一块铁板下,他脸上的疤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其实一开始并不算深,但是没什么医疗水平,他也放任不管,所以成了现在你看到的那样。”
“也许是为了提醒自己记住点什么吧……”他怅然道。
“再之后,陆辞言清理污染区之后陷入某种癔症, 他的……”崔嵬斟酌了一会儿, “记忆好像被重新塑造, 他捏造了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并且只和他对话,刚清醒时, 他表现的就像一个和监护人走丢的孩子,对所有人都警惕,带着尖锐的敌意。”
“他不记得我们,固执地要找他口中所说的那个人,索卡斯为了他能好好休息,只好给他打镇定剂。”
江凛也蹲下身,胸中的酸涩几乎将他淹没,苦水已经漫延到胸口,崔嵬再说几句,就能让他彻底淹死在这种难以逃脱又无能为力的苦海中。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哑声问。
崔嵬撇了他一眼,随后笑了:“黑色的眸子,会冲着他笑。”
“陆辞言是这么说的。”崔嵬抖抖烟灰,支着头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再多的,陆辞言并不愿意说。”
“后来他清醒了,又变回那种冷漠,冰冷的模样,温赫向局座要一个公道,局座依赖神谕,他这一点虽然为人诟病,但事实来看神谕对于人类没有恶意,它是一台精密庞大拥有超强演算能力的计算机,它的决策没有失误。”
“神谕调出以往关于陆辞言和温实的资料,在最终决策阶段表示陆辞言无罪,陆辞言对于人类有重大的意义。”
“局座动摇了,更何况他本来就偏爱陆辞言,或许是因为他还没滚下这个位置,有陆辞言一半的功劳吧。”
他没有再说话,沉默的迷雾在两人周遭漫延,日光灯往西侧滑,模拟出日落的黄光,橘黄的光束穿过树影,重重叠叠地,在江凛脸上投下讳莫如深的阴影,稀碎的光扫过他的鼻梁,眼窝,锋利冷厉的眉眼溺在暖黄的光亮中,笼在浅淡的光晕下,崔嵬猝然对上那双黑亮的眸子。
在日光下的眸子不是纯黑的,光线照进瞳孔中,晶莹的虹膜在光在剔透到可以看清瞳孔中细细密密的纹路。
他瞬间失神了。
“你呢,为什么我不能听到你内心的声音。”
江凛站起身,不咸不淡的开口:“可能因为我早就死了吧。”
“啊?”
崔嵬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张大嘴,嘴角撇向下,难以置信又怀疑自己的耳朵。
江凛摆摆手,示意崔嵬不用跟着。
*
陆辞言是被吻醒的。
江凛捉住他的手,阴沉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陆辞言。
陆辞言睡得迷迷糊糊把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还没收回来又被江凛抓在手里翻来覆去的亲。
陆辞言被他闹醒了,侧躺在床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江凛毛茸茸的脑袋。
没忍住伸出手揉了揉。
手感很好,又要揉。
“怎么办?”江凛喟叹了一声,捉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好喜欢你啊。”
陆辞言就这么望着他,他身上有种诡异的能让人平静下来的力量,深蓝的眸子掀不起风浪,沉溺在其中时,会让自身忘却身在何处。
这目光里多了点探究的东西,他盯着江凛的眼睛,沉黑的眸子,静默如深不见底的寒潭,偶尔却会泛起不知名的红光,这点光亮总让他陷入某场无法苏醒的梦境中。
可手心的皮肤那么软,那么热,简直让他生不出一星半点的怀疑。
陆辞言往里挪了挪,狭窄的病床被他空出来一块,他拍了拍,无声的邀请。
江凛蹭着他的脖颈,贴着刚从梦中苏醒的人温热的皮肤,手已经很诚实地环过陆辞言的腰,准确地将手掌放在那串刺青上。
把人往怀里挤了挤,恨不得把陆辞言整个人都挤到自己怀里,含糊不清地问他:“疼吗?”
陆辞言一僵,轻声回了一句:“好疼好疼啊,你哄哄我好不好。”
第二天。
S95区域的污染已经被清理,为了防止污染残留,通常需要派出侦察队对现场的污染情况进行进一步确定。
陆辞言穿着病号服,披着件单薄的针织外套,站在医院走廊前看着江凛离开的背影。
“总觉得这辈子……怎么都走不到头。”
崔嵬沉浸在某种不知名的情绪中,没听清他说的什么,随口问了句。
陆辞言摇摇头,笑着说:“没什么,对了,昨天你们在聊什么?”
崔嵬神色霎时有些古怪,他沉默半晌,随后轻声开口:“聊了关于之后的事情,在想如果局座冲他发难怎么办。”
陆辞言侧过头,露出脖颈处的颈环,崔嵬识趣地闭上嘴。
目光越过从生的高大灌木,透过巨大的玻璃罩子,陆辞言似乎是看到江凛回头撇了一眼,之后钻进直升机。
“这一去估计不会太久,你不用太担心,不会有什么危险和意外,”崔嵬目光无神地盯着直升机的方向,直到眼周开始干涩发疼,他眨了眨眼,揽着陆辞言的肩膀回到病房,“你还没好,先回去吧,这里有我。”
陆辞言支着头,把脸埋在手掌中,只露出纤细的手腕和尖细的下巴,他原本就是瘦的,站立时就想平底拔起的细竹,青绿脆嫩,仿佛一用力就能折断了,却坚韧的可怕,现在越发瘦了。
陆辞言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把散落在眼前的头发撩到耳后,变戏法似地用两个发卡别在额角。
崔嵬看的新奇,凑过去盯着那两枚发卡,要摘下来,被陆辞言侧头躲开了。
他收回手,抱在胸前啧啧称奇,围着陆辞言转了半晌:“这个东西哪里来的,好难猜啊。”
陆辞言撇了他一眼,开始赶人:“你没有其他事吗?”
崔嵬大喇喇地坐在沙发上,又恢复了那种懒洋洋的模样,抱着抱枕往沙发里缩了缩:“没有啊,我现在的任务就是看好你。”
“我?”陆辞言抬眼,“我很好,你可以去看看陆珉,他已经醒了,总是一个人待着挺无聊的,你之前不是最爱黏着他吗?”
崔嵬:“哪有,我不是最爱黏着你吗?”
“你躲着他做什么?”
崔嵬嘴硬:“没躲。”
“你知道了什么?”陆辞言蓦地沉下声,尖锐的目光刺向崔嵬。
崔嵬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他喉头一紧,哑声道:“不知道。”
又站起身,在屋内转了几圈,想说什么,目光触及陆辞言脖颈的装置时,又悻悻住口,只好焦躁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终于开口问:“他真想你死?”
又否定自己:“不会,他不会让你死,顶多吓唬吓唬你。”
陆辞言看着十分平静,落日的黄光洒在他俊美的脸上,落了点点碎金在密如绸缎的长发中,一股莫名的祥和笼罩着他。
陆辞言不自在地眨了眨眼,崔嵬起身把窗帘拉的严严实实,白炽灯下,他光洁的脸白的透明,长发垂在胸前,又显得格外柔黑。
崔嵬不由自主地想起来从地下实验室里救出来的“人”,他的脸也是白的,不带任何血色的惨白,五官面颌清晰利落,一张脸上几乎没有任何缓冲的线条,乌黑的长发勉强遮盖住他的身体,紧闭的双眼永远不会睁开,浓密的睫毛却在触碰到他的身体时轻轻颤抖,这样脆弱的美貌有着摄人心魄的冲击力。
相似的脸上是截然不同的表情,以至于触及到陆辞言冰冷的眸光时,崔嵬脑海中下意识闪现那张了无生机的脸。
一瞬间,所有人都以为他还活着,然而所有人都想错了,他只是一具空壳,没有生命与灵魂。
陆辞言轻声说:“我说我活着就要杀了他。”
崔嵬面色瞬间茫然,意识到陆辞言不是在说谎后,他眉头几乎扭出麻花:“你……太冲动了。”
“没有冲动,”陆辞言面无表情地望着虚空,一股饱胀的疼痛细细密密地刺痛他沉寂的心脏,半晌才轻声道:“我一直清楚的记得五年前的一切,即使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选择杀了他。”
“我怎么能不恨?”他像是在问自己。
“你怪我吗?崔嵬。”
崔嵬愣了一秒,听得心一阵一阵发紧:“怪你什么?”
陆辞言低低笑了声:“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因为我杀了温实,温赫和我老死不相往来,你们也被他划开,这么多年了,这还是你们第一次再见吧,你就没有一丁点怨言吗?”
崔嵬抱着枕头,把脸埋进去:“没有,是你救了我,是你给了我重生的机会,如果没有你,我一辈子都活在痛苦中,我以前想,也许我能从你身上得到救赎,”
崔嵬有些焦躁,像是隔着皮肉挠不到的痒:“但我错了,我发现你也一样的痛苦,我没有办法。”
第107章 Chapter 107 痛苦和快乐
被轰炸过的S95区一片废墟, 硝烟混合着血液腥甜的味道缠在鼻尖,入目满是焦黑的断壁残垣。
“江队,检查过了, 没有看到任何污染物的痕迹,”他顿了顿, “估计是全被清理了。”
江凛微微颔首, 紧了紧身上的风衣外套,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烟尘, 落在衣服上时形成小片不均匀黑红混杂的污渍, 他抬手拍了拍肩膀上的灰尘,手心也染上黑红交杂的痕迹。
“撤退吧。”
江凛瞥一眼满目疮痍的S95区,不出意外S95区和N195区会走向同样的结局,在沉寂四五年之后重新启动, 然而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再也没有回到故乡的机会,只能在卫兵的防护线之外, 远远地看一眼曾经生活过许多年的家乡化为焦土。
在这场战争下,没有人获得胜利, 污染的清理只是暂时的,它随时会卷土重来。
踏上脚踏时,直升机微微摇晃了一下,江凛垂眸望向脚踏,瞥见几点黄色的痕迹。
他不动声色地上了直升机。
舱门关闭时, 身后传来几声轻笑, 冰凉的剑锋抵在喉咙。
“知道我在上面, 你还上来?”
江凛两指夹住剑身推开,淡淡开口:“不知道是你。”
他看着头顶笑得张扬的祁文柏,又移开眼:“不过是谁都无所谓。”
祁文柏从顶上轻巧地跳下来, 摸着下巴打量着江凛:“你看起来和之前不太一样,而且你对于我的出现一丁点都不意外。”
他坐在江凛身旁,撑着沙发好整以暇地盯着江凛,扬了扬下巴问:“在安全局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天天温香软玉在怀,乐不思蜀,连自己叫什么是什么都忘了。”
江凛冷淡地盯着机舱那扇只有两个巴掌大的玻璃:“我在思考现在这个高度能不能摔死人。”
祁文柏挑眉,不甚在意地撇嘴:“你想杀我?你不会,因为我会和你做一场你没法拒绝的买卖。”
江凛没什么兴趣,敷衍地回:“说说看。”
祁文柏伸出手,指尖擦过江凛风衣外套上黑红的污渍,他把指尖伸到鼻尖前嗅了嗅:“血腥味,不是你的,也不是污染物的。”
他不怀好意地笑:“是那位让人闻风丧胆的大指挥官的。”
“我想你也知道,他是实验品,代号S1,整个异能署扒在他身上吸血,要把他榨的一点不剩,就算N195基地地下实验室被摧毁,明面上他被安全局救了,但实际上,安全局也不过是看起来伟光正一点的异能署罢了。”
他眸光骤然变得怪异,指尖凝出一簇火焰,在火光中,他看着江凛冷白的脸,锐利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沉如沼泽的黑眸似乎有摄人心魄的魅力,又致命的危险,毫不怀疑下一秒,江凛能平静地拧断他的脖子。
祁文柏知道自己在与虎谋皮,或者说……把自己的命栓在江凛对陆辞言的在意程度上。
经过几个污染区的观察,他能看得出江凛对陆辞言绝对不一般,但他更想知道,江凛能为了陆辞言装到什么程度。
如果让陆辞言知道自己长久以来遭受的苦难全部来源于自己深爱的人……
他想起陆辞言那张漂亮的脸,他好像总是以一种狼狈的姿态出现在江凛面前,明明在污染区外是叱诧风云,冷硬无情的大指挥官,但偏偏到了江凛面前,立马变成软弱无害的羔羊。
祁文柏恶意地想,他会哭吗?
“呵呵呵……”祁文柏察觉到游移在自己脖颈处冰凉的视线,弯下腰笑了笑,“你也不想他继续遭受这样的痛苦吧?像一个没有尊严的小白兔,摆在实验台上任人宰割。”
“要是他知道,他悲惨的一生都是谁造成的,他——”
江凛冷笑一声。
冰凉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洞穿他的心脏,血液在他手中迸溅,染湿江凛苍白的手臂,骨构分明的手指亵玩似地捏破他的心脏。
祁文柏难以置信地低头看自己胸口,江凛的手没入他的胸膛,而他甚至到现在都还没有感受到疼痛,他抬眸,浑身发凉到视线模糊,他看到江凛咧开唇笑,几滴血液溅上他的脸,苍白到面无血色的脸上几滴浓烈的血红,妖异又惊悚。
“既然知道我是谁,还敢这么跟我说话?”
江凛拔出手,蹙眉厌恶地看一眼满手的血液。
冷冷地睥睨着因为脱离瘫倒在地面的祁文柏:“再给你一次机会。”
一眨眼——
江凛双手搭在交叠的腿上,黑沉的眸子还带着笑,眸底却森寒。
祁文柏揪住胸口的布料,迟钝的脑子此刻才开始处理眼前的信息,他瞪大眼睛看着江凛,后背额角冷汗风干后,整个人都在细微地颤抖。
“你……”他声音变了调子。
“怎么可能?”
“这不可能!”
江凛耐心极速耗尽,薄唇中吐出一个字:“说。”
祁文柏飞速地看一眼窗外的景象,扭过头咬牙看着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的江凛。
他胸膛剧烈地起伏,咬牙开口:“这是你的惩罚吗?这样捉弄他,捉弄我们有意思吗?还是说像你这样的人,人生太无聊了,所以必须要给自己找点乐子?否则就不能面对现实带来的痛苦?”
他直起身,膝行着挪到江凛身前,泪水已经从赤红的眼中流出:“看到别人体会到和你一样的痛苦时,会觉得快乐吗?”
他闭上眼,宛若英勇就义的祭品:“我杀不了你,你杀了我吧。”
许久……
预想中的痛苦并没有到来,他缓缓睁开眼,对上江凛的眸子,心不由得落了一拍,浑身发凉。
“我不会杀你,”江凛缓缓说,“看来你知道的比我还多。”
江凛低低重复着祁文柏的话,自言自语道:“看到别人体会到和我一样的痛苦……会觉得快乐吗?”
“会觉得快乐吗?”
他摇摇头,抬手抚上祁文柏惨白而灰败的脸,忽然掐住他的脖颈,声音嘶哑:“你还没有真正体会过和我一样的痛苦。”
冷汗浸湿后背,祁文柏喉咙好似被堵住,全身开始小幅度的痉挛,拼尽全力只能发出几声呜咽。
他的体温逐渐变凉,皮肤血色尽褪,眸光暗淡到变为空无一物的黝黑,血液在体内冻结的阻塞感从四肢百骸蔓延到心脏。
每一次鼓动都带着心脏要炸裂开的疼痛,明明是眨眼的瞬间,他却觉得过了宛若一个世纪。
直到江凛松开手,他狼狈地倒在地面,身躯僵硬到每动一下,骨骼都会发出摩擦的咯吱声。
祁文柏废力地睁开眼,望着江凛近在咫尺的鞋面。
他仰起头。
江凛冷冷地盯着他。
心脏停止跳动的惊恐如同追在身后的厉鬼,死死地扼住他的喉咙,他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俯下身,虔诚又颤抖地捧着江凛的鞋尖,脖颈上青筋爆出,痉挛着肩膀都在猛烈地抖动,横冲直撞又耻辱地吻上江凛的鞋尖。
头顶一声发自胸腔的冷笑。
江凛抬脚挑起他的下巴,望着他面如死灰的脸:“乖一点,我考虑让你不那么痛苦。”
祁文柏听到自己的声音艰难地回答:“是,主人。”
*
黑暗中,门锁扭动,一重一轻的脚步在地板上缓缓拖动。
病房内窗帘紧紧挡住屋外月光,沉闷的室内静默到呼吸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陆辞言缓缓睁开眼,眼前的黑暗让他愣了几秒才从睡梦中脱离,迟钝的思绪开始转动时,莫名拉动某个藏在脑海中被刻意屏蔽的记忆。
陆辞言望着门旁那道黑影,迟疑着叫了声:“江凛?”
黑影动了动。
拖着一条腿缓缓地向着病床挪动。
陆辞言清醒了大半,望着他语气有些不悦:“你受伤了?”
黑影顿了顿,点点头。
陆辞言摸索着床头的灯。
一道声音马上制止他:“别开灯。”
这声音沙哑极了,嘶哑到几乎分不清音调,好像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
陆辞言清清楚楚地辨别出这声音和江凛的声音之间的差异,他警惕地盯着那道黑影,浑身肌肉绷紧,伺机而动,如果对方出现一丁点攻击的倾向,他能给予最迅速的反击。
出乎意料地,那道黑影停在窗户旁,盯着紧闭的窗帘看了许久,忽然扭过头来问:“介意我拉开吗?”
陆辞言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些许熟悉,点点头说好。
他拉开窗帘,打开窗户,某种异香浅浅飘进鼻腔,并不难闻,陆辞言甚至有种放松的感觉。
他才看出进来的是陆珉,他一条大腿上还打着石膏,看起来有些滑稽和笨重,但周身笼罩在清凉的月色下,萧瑟又莫名地哀伤。
风吹起他额前的发丝。
陆珉仰起头看着巨大玻璃顶上皎白的“月亮”。
陆辞言披上外套下床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看着那个假造的月亮,窗外高大的玉兰树开满花苞,黢黑的枝桠上孤零零地托住光洁的玉兰花,陆珉不知道看那里失神。
陆辞言心下有些怪异:“你在看什么?”
陆珉指着那轮月亮:“你还记得上一个污染物的月亮吗?我坐在阳台看着天边血红的月亮满满褪去血色,变得皎洁又纯净,我甚至可以看到月亮上凹凸不平的坑洞模糊的轮廓。”
“但那是假的,陆辞言,这个月亮也是假的。”
他喃喃自语:“什么都是假的……”
他扭过头,静静地看着陆辞言。
陆辞言看着他消瘦下去的脸,眼底闪过不知名的神色,一种没由来的恐慌迅速攫取了他的心神,似乎再聊下去就会发生不可估量的后果,尤其是陆珉静静望着窗外的脸。
陆辞言从来没有看到过他露出这样的神色,陆珉总是笑的,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看起来没心没肺的不正经,没有什么可以打倒他,他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
陆辞言从来没有看过他这样,隆重又悲伤的神色,仿佛一个人褪去所有的伪装,变成截然不同的另外一个人。
陆辞言沉吟几刻,斟酌着即将说出的话,半晌才开口:“你看花,花就在,闭上眼,所有的一切都湮没在黑暗,你相信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
“呵呵……”陆珉摇摇头,勾起嘴角苦涩地笑,“谢谢,你能这样安慰我,我很意外。”
“虽然你这样说,很唯心主义……”陆珉迟疑道。
陆辞言闷闷笑了两声,辩解道:“我不太会安慰人。”
他忽然想到江凛,指尖穿过发丝的触感还刻在指腹,他有些蠢蠢欲动。
另一面,眼皮却不由自主地耷拉下来,猛烈的倦意铺天盖地地将他包裹。
鼻尖奇异的香钻进鼻腔。
陆辞言后知后觉地盯着陆珉。
月色下,陆珉的脸白得发亮,俊美的脸上堪称肃然,他看到陆珉嘴皮动了动,眼前归于黑暗。
“本来我想晚点动手的,但是迟则生变,”陆珉托住陆辞言软下来的身体,解开陆辞言紧紧抓住自己衣襟的手,“放心,我不会伤害你。”
第108章 Chapter 108 真相
“您不阻止吗?”
祁文柏表情木然。
直升机掠过那道巨大的裂缝, 阵阵罡风吹过峡谷,隔着千米高空仍能听到凄切的哀嚎。
火焰在江凛指尖轻跳,亲昵地蹭他的指尖, 被江凛毫不留情地摁灭。
“不。”
夜色下直升机飞行的很慢,江凛点了点窗外:“你该回去了。”
祁文柏看着几千米的高空, 木楞的脸上终于出现些许属于人的表情, 他不可置信:“你要我跳下去?”
“嗯,你死不了。”
祁文柏在短暂的震惊之后迅速明白了, 自己现在是个人不人, 鬼不鬼的污染物,一切都是拜眼前的人所赐,亏他第一次见江凛时,还觉得对方可怜。
现在才知道这种想法多可笑。
江凛冷淡地撇了一眼, 似乎在催促,祁文柏哈哈笑了两声, 掰开玻璃跳下去,人类弱小的身躯会在几千米高空坠落后, 在地面砸成一摊铲不起来的肉泥,污染物却不会,已经死亡的东西无论变成什么样的形态,都无法改变死亡的事实。
江凛看着祁文柏的身影消失在枯黑的林子中,转过头, 看着灯火辉煌的基地, 内心酝酿着莫名的情绪。
*
一阵颠簸。
陆辞言悠悠转醒。
眼前昏黑, 狭小又密不透风的空间中,空气中流淌着诡异的暗香,丝丝缕缕钻进鼻尖, 又让他昏昏沉沉地想要睡过去。
陆辞言咬着舌尖,口腔蔓延铁锈味,痛意让他清醒过来。
身侧的黑影动了动,打开窗户让机舱内的味道散干净。
旋翼搅动的声音大得盖过陆珉的声音。
陆辞言辨别了几次才听清他在说什么。
“别这样啊,真把自己咬死了怎么办?”
陆辞言双手被束在背后,脚踝也被绑在一起,甚至腰上也绑了绳子把他固定在座椅上。
一瞬间陆辞言不知道该说陆珉想的太周到,还是该说陆珉对自己的武力值太有信心。
“你绑走我做什么?要带我去哪里?”
陆辞言不愿意相信陆珉想害自己,更多的是在想陆珉绑走自己是为什么。
陆珉没回答,转而说起了另一个话题。
两边打开的窗户没几分钟就把里面奇奇怪怪的味道散得干干净净,陆辞言呼吸着冷冽的寒风,才觉得自己清醒。
“你还记得五年前吗?”
他定定看了眼陆辞言,又说:“你肯定记得,五年前你杀了温赫的父亲,之后在法庭上脱罪,两个人埋下梁子,老死不相往来。”
“昨天你问崔嵬怪你吗?”他顿了顿,“你怎么不问问我?”
陆辞言面色一僵:“那你怪我吗?”
陆珉沉默几刻,像是被陆辞言认真的神色逗笑一般,突然噗嗤笑出声。
“不怪啊。”
陆辞言:“…………”
不等陆辞言开口,他用一种无比复杂的语气开口:“我们都没有资格去怪谁。”
“我知道,在你很小的时候就被温实绑去做实验,是被安全局发现后才把你救出来,那个时候你多大?”
“是八岁还是九岁?”
“反正很小就对了,如果我是你,我也会杀了他,但是一方面,出于某种自私的考量,我又觉得他不该死。”
陆珉语气变了个调子:“你可能不知道,我父母之前也是安全局的员工,负责做先遣队队员清理污染区,也是在我八九岁的时候,两个人都死了,那个时候我还不太懂,身边人都骗我他们去了很远的地方清理污染物,可能需要很久才回来,等我长大了,又告诉我,他们在别的基地任职,一时半会回不来。”
“我看着一封封来自他们的信,信里说他们清理的污染物,遇到的同事,还和我说某天遇到一头鹿的化石,委托手巧的同事做成了标本,等我长大了就送给我。还说……希望我成为一个像他们一样的英雄。”
“我等啊等,等自己长大,等他们回来,终于到了我无法被这个谎言欺骗的年纪,我也不问了。”
他抹了把脸:“他们死了。”
陆辞言沉默地望着陆珉在黑暗中僵硬的身影,喉咙也堵塞。
陆珉深吸了几口气,终于平复下:“我从很早就做好了这辈子不会再见到他们的准备,但是很意外……”
“我见到了。”
“在五年前,N195基地的污染区,我看到了他们,”陆珉平静地说着,沙哑的嗓音有时发不出声,“他们就像个普通的污染物,浑身开裂,长满霉斑,身上还带着奇怪的缝合痕迹。我走到他们前面,企图把他们从污染物里拉出来,但我高估了自己。”
陆珉苦笑了声,打趣道:“他们都死了多久了,怎么可能还记得我。”
他把袖子拉到手肘,给陆辞言展示在黑暗中无法辨别的伤痕。
“这是当时留下的,我父亲尖锐的指甲抓破我的皮肤,崔嵬很担心会不会被污染,我也在想要是我被污染了,是不是一家人就可以团聚了。”
他拍了拍陆辞言的肩膀,笑道;"诶,你知道吗,有时候崔嵬挺操蛋的,他知道我在想什么,紧张兮兮地一把把我抓到医院,还说什么如果我成了污染物,他一定第一个杀了我。"
“现在他没机会了。”
陆辞言听了许久,干涩地开口:“当时你什么都没说。”
又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对不起作为朋友,没有安慰你。
陆珉摆摆手,好似混不在意:“都过去了,再加上当时你犯了癔症,你就像朵自闭的蘑菇,固执地说不认识我们任何人,只肯和你臆想出来的人说话,那种情况怎么会注意的到我。”
“你现在还会癔症吗?”
陆辞言认真思考了,正色道:“偶尔,有时会做梦,梦里的人都看不清脸,但我知道自己很信任他。”
他扭过头,深蓝眸子定定地看着陆珉;“后来呢,陆珉。”
“后来……崔嵬告诉了我一个惊天大的秘密,”陆珉甚至因为这个秘密焦躁的坐立不安,他站起来在机舱里走了一圈,胸腔中发出剧烈的喘息。
在这种崩溃边缘的压迫下,浓厚的窒息继续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好似被迫再一次经历某种刻骨铭心难以释怀,没到午夜梦回时,仍会抱头痛哭的绝望压倒。
陆辞言想要说点什么安抚他,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突然,陆珉蹲在陆辞言身前,由下至上地仰视着陆辞言的脸。
从陆辞言的角度看过去,看得到陆珉青白的脸,和一双爬满红血丝的眼睛。
他瘪瘪嘴,像是要哭出来,又颤抖着硬生生忍了回去。
“原来五年前,温实不光把你当做实验品,很多安全局的员工也被抓去做实验,”他狠狠咽了口口水,哽咽道:“目的是研究在不同浓度不同污染下,异能者受污染程度。”
陆辞言脸色轰地空白。
“陆辞言,耳熟吗?”陆珉直勾勾地盯着他,在看到陆辞言脸上的茫然后,难以抑制地伏在陆辞言膝盖上痛哭出声。
“他们没死,只是被绑走做实验了,原来所有人都在骗我,还要我做英雄,英雄……”
陆珉笑出声,“我只后悔知道的太晚,没能亲手杀死他,可是就算杀死他,我的父母也回不来了。”
“安全局和他都是一丘之貉,”陆珉抬起脸,捂住自己胸口,“如果你知道了一切,你会沦落到和我一样的境地吗?”
话还没说完,直升机剧烈地摇晃,窗边的景象在不停地旋转。
直升机广播接入了另一条通讯。
“陆珉。”
江凛的声音冷冷地从广播里传出来。
“你把他放下。”
陆珉抹干脸上的泪水,铿锵有力地回答:“不行。”
“你杀了我都不行。”
陆珉看了陆辞言一眼,出于保险起见,往他嘴上贴了个胶带。
控制住直升机的平衡才开口。
“你可以杀我,陆辞言也在飞机上,你杀了我,他也会死。”
“你与其想怎么追我,不如想怎么解决陆辞言脖子上的炸弹吧,”他凑到陆辞言脖子边看了眼,“还有36个小时,不管我要带他到哪里,要干什么,我不会害他,也不会让他死,但这个炸弹是真的能要了他的命。”
“你也不想抓到我之后发现你心爱的陆辞言已经和我一起被炸死了吧,你也别想找我偿命,他要死了我也跟着一起死。”
江凛:“…………”
一瞬间,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装下去了。
陆辞言不知什么时候把那个胶带撕了下来:“江凛,我相信陆珉,我不会有事,你别担心,况且我也想知道他到底要带我去做什么。”
江凛沉默几秒,陆辞言隔着玻璃冲着那头直升机的玻璃窗挥了挥手,“我很好,我没事,你也该试着相信我。”
江凛冷冷道:“上一次相信你的后果是你把自己折腾得半死。”
陆辞言一愣,随后扬起笑:“你不会真的要我死,对吗,你说过即使所有人都死了,我也要活着,我相信你。”
“哦?”江凛意味深长地问:“所以你这是有恃无恐?”
“是。”
一阵长久的沉默,只留下广播微弱的电流声。
江凛松口:“好。”
通讯挂断。
眼前几架直升机悄无声息地退回去。
陆珉望着一手搭在广播上,一手撑着驾驶座座椅,看起来舒适又闲散的陆辞言,面色古怪。
陆辞言在副驾驶上坐下,好笑地看着陆珉:“有这么意外吗?”
陆珉瞬间为自己刚才的一切感到丢脸,他撇了眼陆辞言的裤子,上面还留着可疑的湿痕,是自己泪水的痕迹。
陆珉绷着脸,一言不发。
陆辞言敲着脖子上的颈环:“你算准了爆炸的时间,好支开江凛劫走我。”
陆珉一言不发。
“别那么紧张,我相信你不会害我,我也很好奇你说的,污染的真相。”
第109章 Chapter 109 无名
“小鹿怎么样?”
夜色下, 崔嵬双手抱在胸前,靠在门旁看样子等了许久。
“小陆?”
崔嵬点头嗯了声:“我知道你去追他了,也知道他想把陆辞言绑走, 我没有阻止。”
江凛眯起眼,问他:“为什么不阻止。”
崔嵬直起身, 与江凛隔空对视, 半晌才开口:“因为这是我欠他的,如果五年前我没有告诉他那么多, 现在他就不会变成这样, 更何况……我觉得他没有错,他不会想伤害陆辞言,我也不会。”
“江凛……”崔嵬叹息了片刻,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 “但是我不后悔,他不能被埋在鼓里, 每个人都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两人擦肩而过,崔嵬像是想起来什么似地:“十五分钟后启程去总局, 你……好好准备一下吧。”
“崔嵬,”江凛叫住他,“你理想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每个人都透明,每个人都没有秘密,还是因为你能随意窥探别人的内心, 所以久而久之, 忘了人也有被欺骗的权利。”
“要我欺骗他?”崔嵬嗤笑几声, “要我看着他对着自己杀父仇人的儿子满怀愧疚,一辈子都活在被欺骗中,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编造的谎言中, 还觉得是自己的错吗?”
一阵脚步声停下。
楼道尽头,高挑的身影在闪烁的灯光下不知道矗立了多久。
他抬脚走了过来,硬质鞋底与地面碰撞啪嗒啪嗒地响,声控灯一个接一个亮起来。
江凛回过身,越过僵硬的崔嵬,看到温赫那张黑沉的脸。
温赫满身煞气,面色不善地盯着崔嵬。
崔嵬听着他脑袋里烦乱的思绪,就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温赫已经全听见了,他也没有要继续隐瞒的心思。
“你都听到了?觉得意外吗?你知道陆珉父母怎么死的吗?更详细一点告诉你,被你父亲活活虐待死的,温赫,你并不无辜。”
温赫黑沉的脸上多了丝丝缕缕难以勘破的情绪,他浑身的气势霎那间软化下来。
这么多年,他固执地把曾经的好友爱人排除在外,摆出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姿态,并不是因为多恨陆辞言杀了自己父亲,也不是恨崔嵬、陆珉紧紧的拥护陆辞言,而是恨自己,恨自己在知道真相的霎那间对陆辞言的愧疚压过了失去父亲的愤怒。
他深深唾弃这样的自己,无数次陷入愧疚愤怒自我厌恶的的循环,他做不到平静地面对陆辞言,也做不到平静地面对脑海中偶尔出现的父亲。
如果彻底决裂对双方都好的话……
崔嵬仰起头,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说的了,保持现状吧,至少你还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崔嵬一步步走远,清瘦的背影消失在曲曲折折的小路上,温赫望着他的背影,恍惚间想起曾经几人打打闹闹的日子,那时候的崔嵬最爱沉默寡言,一言不发地用那双能洞察一切的眼睛沉静又固执地盯着自己,这种洞穿内心的眼神让温赫感到恐惧,又难以自拔地沉溺其中,好似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是他情绪的出口,通过某种微妙的联系,把他内心所有阴暗,所有肮脏,所有恐惧,所有难以说出口,难以倾述的痛苦向着崔嵬宣泄。
真好啊,有个人可以分担他的全部,无论是痛苦还是欣喜。
而崔嵬总是懒懒地收回目光,一言不发地接受所有的情绪。
他看起来总是精力不足,无论在什么地方,最爱的就是黏在陆辞言身边,就算什么也不干,只是像条小尾巴一样跟着陆辞言。
温赫一直以为是因为陆辞言把崔嵬捡回来,后来才知道是因为陆辞言的情绪太少,无论面对谁都没有多少外露的情绪,以至于和他面对面的人也不由自主地收起所有心理的心思。
崔嵬就像只柔软的蜗牛,陆辞言就是他的壳,想要逃避的时候,除了吃下安眠药睡下,还可以躲在陆辞言身后。
直到很久后温赫才发现,崔嵬并不是不会痛苦,来自他人的情绪像是一座座大山,不由分说地压在他身上,他完全不能拒绝。
只是他习惯了沉默……
良久……
温赫哑声开口:“对不起……”
“我不觉得自己无辜,至少,我对不起你,可以原谅我吗?”
崔嵬后退了一步,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让人厌恶的东西,疲惫的眼瞪大:“你恶不恶心。”
江凛抓住他的肩膀,控制住他继续后退的动作。
他看一眼联络器上的时间,低声说:“走吧。”
*
直升机摇摇晃晃停下。
陆辞言望着面前裸露出岩石的山体,看不到丁点活物的痕迹。
陆珉跳下驾驶舱,递给陆辞言一个带子。
“你要我帮你还是你自己来?”
陆辞言扫过面前平平无奇的山,这座山和其他开始风化的山没有什么不同。
风迎面吹来一嘴的沙子,陆辞言把带子绕过眼睛,在脑袋后打了个结,转过头冲着陆珉的方向,无声询问。
陆珉揪了把带子的边缘,确保真的不能看见后,提溜着陆辞言的袖子带着他往上爬。
脚底凹凸不平,陆辞言表现的和目不能视的人没什么两样,跌跌撞撞,犹豫不前,偶尔的踩空和不小心提到碎石踩滑。
陆珉啧了声,干脆抓着他的手腕:“慢点走。”
陆辞言好笑的问他:“你的腿还疼吗?带着我走吃力吗?”
陆珉像是被他踩住了痛脚,倒吸了口冷气,左腿大腿上还打着石膏,每走一步都钻心的疼痛,索卡斯给他做手术时还在感叹,要是舱门砸的位置再往下一点,砸碎他的膝盖,估计他整条腿都要废了,现在虽然左腿腿骨粉碎性骨折,但好在保住了一条腿。
又对着他胸腔啧啧称奇,这样内脏的破碎程度,没死只能算陆珉命大。
此刻命大的人拖着一条残腿,提溜着另一个病号艰难爬山。
简直医学奇迹。
陆珉泄愤地捏陆辞言的手腕,虽然病得头脑发昏,不影响他手劲大,把陆辞言手骨捏的咔咔直响。
陆辞言噗嗤笑出声:“你怎么跟个小孩一样,这就生气了?”
陆珉没好气地拖着他又往上爬,爬到一半把人拉着坐到一块石头上,不知道自己去捣鼓什么。
陆辞言蒙住眼睛,眼前漆黑,只听得到石头碰撞的声音叽里咕噜不停。
“我没有生气。”他撑住腿站起身,“你现在还笑得出来。”
“你说你不会害我,我相信你呀,”陆辞言闻着空气中淡淡的味道,“你别迷晕我了,我很配合。”
“你闭嘴吧。”
*
烛火闪烁。
耳侧水滴啪嗒啪嗒地落,砸在水面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这里应该是个空旷的地方,并且极其安静,水滴滴入水面的声音在耳边荡起回音,陆珉一轻一重的脚步声在此刻格外的明显。
忽然……
风从某个方向来,陆辞言精准地捕捉到霎那间空气与衣物摩擦的声音。
声音顿住了,陆珉也停下来。
他转过身把陆辞言脸上的带子摘下来。
骤然的光亮让陆辞言眨着眼睛,一会才适应眼前的光线。
这里是一个空间极其宽阔,挑高极其高的教堂。
在教堂的正中央,最高的穹顶处镶嵌着巨大的玻璃花窗,四周点着数不清的烛台,烛光闪烁,影影绰绰中,正中玻璃花窗投下的五彩斑斓的影子,在影子处,静静矗立着一个男人,他身上素衣染上斑斓的颜色,在烛火烟雾缭绕中如梦似幻般,仿若眨眼间便会消弭的影子。
他身形消瘦,长发被随意束在脑后,看不清眉眼,只觉得温和儒雅。
见到陆辞言,他温和地笑了笑,并没有多少热络,反而转向陆珉,不赞成地看着陆珉的伤腿,目光有些责备:“我不是说过不要弄伤自己吗?”
他抬抬手,两个人衣着打扮相似的人把陆珉送了下去。
才转过来望向陆辞言,他的目光很微妙,似乎是有欣喜,又带着莫名的惆怅与惘然,更像是,从陆辞言去看另一个人的影子。
陆辞言任由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量,在他打量陆辞言时,陆辞言也在打量他,这人生得极好,唇红齿白,端重肃穆,和陆辞言相仿的身高,他比陆辞言还要瘦,莫名地,瘦出一派仙风道骨的意味,总觉得超然世外。
陆辞言抬头看头顶的玻璃花窗,墙壁四周斑斓的壁画往上延伸,在巨幅的玻璃窗户上汇聚。
他见陆辞言看着壁画出神:“很不一样吧。”
“什么?”
“这里和安全局很不一样吧,”他指着头顶的玻璃,指着墙壁上难辨的壁画,指尖扫过空无一物的地面,落在室内仅有的烛台上,“这里最多的是这个。”
他做了手势,示意陆辞言跟着他走。
“你要带我去哪儿?”
他停了下来,唇角勾起抹笑,安抚道:“别着急,你听我慢慢和你说。”
陆辞言将信将疑地跟上他。
两人在曲折狭窄的通道中不停转,这人不光瘦,身体也轻盈的不可思议,在这样安静的地方,他的脚步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在我的记忆中,你还是很小的孩子,只会躲在江凛身后,见到陌生人只探出个脑袋,也不会说话,”他说话的声音极其轻极其缓,听得人不自觉犯困,他伸出手推开一扇门,“我第二次见你的时候,你终于会开口说话了,但是说话的对象仅限于江凛。”
“我不认识你。”陆辞言冷冷打断道。
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抬起眸子有些诧异地看了眼陆辞言,随后才说:“我没有名字。”
第110章 Chapter 110 纯白雕像
任何第一次踏足中央区的幸存者都会发出来情不自禁的感叹, 接着便是内心长久无法平息的震动。
广阔无垠的荒凉大地中央静静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纯白雕像,雕像右手执剑,左手持盾, 剑尖指向天空,护盾顶在头顶, 不像高举长剑奋争的英雄, 反而像是被压迫到双腿都微微弯曲,仍旧用尽最后一丝余力抗争的失败者。
纯白雕像之上, 那双空白的眼望着脚下的方向, 在他身后,是高楼林立的中央区。
江凛望着直升机在关卡外的停机坪降落,崔嵬跳下直升机,轻车熟路地掏出一张卡片递给走上前来的卫兵。
“赶时间, 局座要见的人,麻烦快点。”
那人看了江凛一眼, 点点头说:“按程序走。”
两人下来接受了无数道检查,终于坐上局座安排的车。
车辆行驶在宽阔整洁的大道上, 两侧的街道整齐又繁荣,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出乎江凛的意料,他想过中央区会比其他基地繁荣,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大的差距。
崔嵬注意到他的视线, 笑了声:“很意外吧。”
“我第一次来中央区也很意外, ”他扭过头看身后巍峨的高墙, 纯白雕像在眼前慢慢远去,变成模糊的圆点,崔嵬收回目光, “不过我又想,要是我当时不是在基地流浪,是在中央区流浪,是不是就不会差点被饿死了。”
“不过中央区可没有流浪汉,”崔嵬支着下巴,思索了会儿,“他们管外面的人叫放逐者,被神放逐的罪人。”
“真可笑……外部区多少人拼死拼活只为了一包营养液,这里的营养液是狗都不吃的东西。外部区的人每天担惊受怕,不知道晚上闭上眼,还能不能睁开看看明天的太阳,这里人吃喝玩乐,剥夺着外部区的资源,还反过来把人当做垃圾。”
顺着崔嵬的目光望向车窗外,一个小孩把手里舔了几口就嫌弃不要的棒棒糖丢进垃圾桶,明亮炫彩的橱窗内挂着高达几万新币的服装,高楼大屏上几位打扮光鲜靓丽的女郎穿着蓬松可爱的芭蕾裙踩着脚尖在舞台上轻柔旋转……
即使是在局座安排的车上,崔嵬说话也没有刻意回避的意思:“外面的人一辈子也想不到这里面是这么一副纸醉金迷的模样,里面的人也想不到,外面竟然还有人饿死在街头。”
“高高的一堵墙,隔绝的是两个世界。”崔嵬感叹了句,“人啊,太渺小。”
崔嵬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讥笑,才问江凛:“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的存在吗?”
江凛想起了沃昭,对方手掌间的那团平平无奇的蓝色光球,被她说是神存在过的证明,江凛突然好奇,崔嵬是不是也有什么神存在过的证明。
于是他反问他:“你觉得呢,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的存在吗?”
崔嵬垂眸思索几秒,后无奈地笑笑:“我本来还想试试看能不能听到你心里在想什么,但是我又失败了,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江凛挑挑眉,不在意地说:“你不相信我?”
崔嵬看着他垂在身侧的手,手腕内侧冷白皮肤下青黑的血管,指腹骨节还带着些许泛红的痕迹,连那双薄唇也总是带着丝血色,无论哪一点,都无法让崔嵬相信。
这个人已经死了。
崔嵬讷讷道:“无论是谁都难以想象吧,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然……”
他住了口,又问:“陆辞言知道吗?”
江凛微微皱眉:“他不知道。”
崔嵬不怀好意地笑,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那你完蛋了,以后我和陆辞言就同病相怜了。”
江凛撩起眼皮冷冷地瞅他:“怎么就同病相怜了?”
“都被骗呗,一颗真心喂了狗啊……”
“谁?”
江凛说出口就明白了,面色复杂地看了懒洋洋地靠在座位上的崔嵬,脑海中浮现出地下车库中,那几个流畅的英文字母,亏他当时还不明白为什么陆珉这么生气,现在都豁然开朗了。
江凛目送着纯白雕像远去,喃喃自语:“神存在……过吗?”——
“神存在吗?”
神谕在实验室内,挥舞着自己的机械手臂,尝试把一杯水毫无波澜地送到桌面。
闻言它卡在原地,杯中的水因为它骤然停下撒到地面。
面部的电子屏幕上出现几串凌乱的代码,最终变为一个沉默的表情。
“在东国古代,有古籍记录,天地开辟,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作人,剧务,力不暇供,乃引绳于泥中,举以为人。【注】
圣经中记载上帝在六天之内创造世上所有生物,并且用泥土造了男人,再用男人的肋骨造了女人。【注】
佛教认为,新称极光净天。旧称光音天。□□第二禅之终天也。大火灾破坏至□□之初禅天时,下界之众生尽集此天处,待世界再成后至成劫之初,自此天起金色之云而注大洪雨以造初禅天以下至地狱之世界,待世界已成,此天众之福薄者渐渐下生,乃至至地狱界尽见众生,为胎藏界曼陀罗外金刚院之一众,出此天之众生。【注】
然而根据生物进化的角度来说,神并不存在,被大多数人认可的起源是,人类由猿猴进化而来。
上述观点都未被证实,如果您持有女娲造人的观点,那么于你而言,神确实存在过。”
实验需要的数据被摆在神谕面前,实验的每一项数据都按照神谕所设定的值缓慢进行。
实验室内,依旧是空荡荡惨白的屋子,凄惨的白光从头顶洒落。
江凛坐在实验室唯一一座沙发上,修长双腿交叠,一手支着脑袋好整以暇地面对着虚空,眼神放空,宛若尊沉默的雕像,不知道在想什么。
崔嵬和几个白大褂研究员坐在观察室内,眼前是巨幅玻璃墙,可以看清江凛的一举一动,与实验室联通的电脑上清晰地记录着实验室内污染物浓度和江凛的受污染程度。
现在,污染物浓度为0。
【江组长,您好,我是神谕九号,超级计算机神谕的残骸。】
江凛撩起眼皮,抬眸隔着单向玻璃,准确地看向神谕所在的位置。
这个超级计算机的残骸在多次优化和多次重组后,龟缩在一个人形的钢铁壳子里。
神谕此刻机械又死板,冷冰冰的机械音不带丝毫感情:【本次实验由神谕全权负责,任何组织与个人都无法左右实验的进行,以及对实验的数据做出任何改动,我将确保实验的绝对公平公正,并且站在人类文明长存的立场上给出我的决策。江组长,我仅代表神谕九号对您的配合致以崇高的敬意。】
“我坐在这里,本来就是不公平。”
江凛淡淡开口,刺耳的电流声从耳麦中炸开,尖锐地刺破耳膜,几个研究员连忙把耳麦摘下来,在摘下耳麦的瞬间,看到江凛嘴唇动了几下,却是什么也没听到。
等耳道的刺痛彻底消失后,研究员心有余悸地重新戴上耳麦。
实验按部就班地进行,然而诡异的是无论实验室内污染浓度加到任何值,江凛没有任何变化,冷淡的眉眼厌厌地失神,敲击侧颊的手停下,半垂落的眼睫盖住眼底的情绪。
崔嵬抿紧唇,不自觉握起拳头。
屏幕上污染的释放浓度已经逐渐濒临实验室可容纳的最高值,所有人提心吊胆地死死盯着江凛。
忽然……
他垂下的眼睫颤动了一下。
在巨幅玻璃下,神谕忽然操纵面前投影放大,聚焦在江凛脸上。
这张脸给人的冲击力无疑是惊心动魄的,没有任何一个人对着江凛这张脸,能说出半个不好的字。
即使在这样高清怼脸的镜头下,他依旧精致得无可挑剔。
只是——
太木了,太空虚了,一种难以预料的悲悯由他暗淡的眉眼向外倾泻。
然而受污染程度依旧是0。
几个研究员小声地议论。
崔嵬心底默默着急,那几个研究员内心在想什么他一清二楚,看江凛这气定神闲的模样,在震惊侥幸之余,更多的是恐惧。
一个上位者,自诩高贵圣洁的神的子民,对于被他们放逐的罪人身上所展现的足以颠覆一些的实力感到恐惧。
任何一个享受权势地位的人都不会容忍挑衅自己权威,危害自己地位的人存在。
他是异类。
不是英雄。
就像陆辞言。
就像陆珉。
固执地做着一个英雄,拯救世界,拯救千千万万的放逐者的美梦。
到头来发现自己不过活在上位者编织的谎言中。
恍惚的瞬间,在污染释放浓度达到实验室的最高值时,崔嵬看到江凛忽然撩起眼皮往前方看了一眼,黝黑的瞳孔缓缓转动,像是看着谁缓缓走到他面前。
他唇动了动,轻声说:“你来了。”
*
“名字只是个代号而已,对吗?”
“就像你,你可以是S,可以是Noah,也可以是陆辞言。”
“怎么称呼,取决于你对自己身份的认同,但无论如何,你无法否定过去的你,过去的自己是无法被现在的自己抛弃和遗忘的,过往的一切造就了现在的你,即使你已经忘记了所有,某些东西是被刻进灵魂中,打上烙印,任凭几千几亿年,就算你变成一堆白骨,也无法从你的灵魂中消弭。”
他迟疑一瞬,缓缓说道:“不过看起来你似乎遗忘了许多东西,你不太像你。”
陆辞言在他面前坐下,面无表情地与他平视:“你觉得我该是怎么样的?”
他:“过去的记忆已经太久了,我对你的印象还停留在你是个小豆丁的时候。”
“你说的,刻在灵魂中的烙印,是什么?”陆辞言蹙眉拉回话题。
他神秘莫测地笑,含笑的眸子暖融融,化作柔软的春水:“爱。”
“他就算什么也不做,你也会爱他。”
“你在潜意识里认为,他也必须爱你。”
陆辞言眼球缓慢地转动,脑海中闪过细碎的片段,数不清交杂的颜色在意识里糊成一团难以分割的水雾,他感觉自己的身影逐渐变轻,身躯逐渐变得透明,整个人都变得好轻好轻,轻到随着刮过旷野的风在半空中游荡,灵魂在空中一圈一圈打着卷儿。
最终落在一个坚实的怀抱中。
他的手被握住了。
“别生气了好不好?我给你道歉。”
“你说可以给我任何奖励……”
“那你忘掉他,喜欢我好不好?”
“我清楚的知道自己面前的不是真实的你,梦境中的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是想把我留在这里吗?”
漫天红霞快要熄灭了。
橘光泼洒,他抱着自己蜷缩在夕阳中,望着远方的天边出神。
泪水无声无息地溢满眼眶,顺着眼角滑落,深蓝的眸子水洗过般剔透又澄明。
陆辞言睁开眼,冷白的脸庞上留下两条微微发亮的痕迹。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脑海中只盘踞着一个念头。
为什么江凛不喜欢他?江凛怎么可能不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