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Chapter 81 你是最强大的神……
血越来越多, 陆辞言双眸紧闭,口中却不断吐出黑红血液,纯白丝质睡衣前襟被染红的彻底。
江凛把他放回床上, 呆呆的,不知道要做点什么。
只是攥住陆辞言的手腕, 感受着手底的温度在消失。
陆珉抱着手靠在门框, 肩上挂着那把枪,他望一眼窗外, 突然开口:“雾散了。”
江凛没有回答, 只是垂眸注视着陆辞言的睡颜,指腹擦去嘴角凝固的血液,似乎是觉得衣襟上的红色太刺眼,又好像是怕陆辞言冷, 随手提起被子把陆辞言裹在被子里。
沉默在一片冰冷中蔓延。
夜色微凉,江凛与陆辞言十指相扣, 却怎么也捂不暖。
陆珉叹了口气,硬底皮鞋塔在地面的声音很响, 他走过来,语气沉重:“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江凛僵硬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忽地抬头看了陆珉一眼,张了张嘴, 却没有发出声音。
过了许久, 他平静地开口:“人为什么会想死, 又为什么会想活着。”
陆珉烦闷地踢了踢沙发腿,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
江凛松开交握的手,指腹揉捏陆辞言僵硬的骨节:“你说的也没错, 我应该和他聊聊。”
陆珉瞅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嗯了声。
“不过他很狡猾,”江凛盯着他的眼睛,冷酷而残忍,“他可以是我,也可以是你,可以是毫不相关的陌生人,无论是谁,我都会把他找出来,然后砍断他的脖子。”
陆珉打了个寒颤,僵硬地移开目光。
华丽的宴会再一次开场,迷雾中,走出几位风尘仆仆的旅人,仆人热忱地接过江凛手中的帽子。
索卡斯站在门旁,冲他笑道:“远道而来的奥莱利伯爵,许久不见,今天的雾很浓。”
江凛平静地望向他的眸子:“血月高悬,浓雾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来自地狱的使者穿行过重重迷雾,就此降临,家族中诞生的第十一个孩子,将死于深爱的人之手,自此王朝走向衰亡。”
索卡斯面色变了几分,不过还是保持镇定,强挤出抹笑:“奥莱利伯爵,是听了外城乞丐的疯言疯语吗?”
江凛摇头,接过祁文柏的剑,他还记得陆辞言拎着这把剑走向自己时,一手拈花,一手执剑,眉眼漂亮,生动又丝毫不掩饰锋芒,冲着自己勾唇轻笑……
靠近江凛时,把那朵玫瑰插进江凛胸前的口袋,挑衅地看了江凛一眼。
只一眼,顾盼生辉。
江凛捏着剑薄而锋利的刀刃,淡淡道:“不是,我来是为了破解这个诅咒,这么说来,你还要对我说声谢谢。”
索卡斯眉头微蹙,还未开口,寒光闪过,剑身已经插进他胸膛,而自己,甚至连疼痛都未曾感觉,直到低头看见流血的大洞时,才后知后觉钻心的疼痛。
江凛目光冷冷地扫过他,看着他捂住胸口倒在地面,身侧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尖锐到刺破耳膜,卫兵拿起剑,直直地对着他,却又不敢靠近,随着江凛的步子不断后退。
大厅里乱作一团,祁文柏双手交叉在脑后,十分响亮地吹了个口哨。
“某人不是对杀人放火没有兴趣吗?”
江凛勾唇轻笑:“他们都不是人。”
一片混乱中,陆珉站在人群中央纹丝不动,两人隔着嘈杂相望。
陆珉抿唇,扭头上楼。
江凛目光冷冷扫过大厅里乱作一团的贵族,这些人脸上的恐慌不像作假,随后他侧目,把目光放在祁文柏身上,祁文柏被他看得头皮发麻。
“我刚才还把自己的武器都给了你,你不至于怀疑到我头上吧。”
江凛很冷静,他摇头,轻声吐出个不字。
祁文柏松了口气,手才搭上江凛的肩膀,“我俩也算过命的交情了,虽然当时你顾着陆辞言把我丢那儿了,但是——”
剑锋刺破喉咙,祁文柏吃痛,捂住不停流血的伤口,瞪大眼睛难以置信,想要问,血先从嘴巴里流出来。
江凛没有收剑,剑锋一横,将沃昭的胸口刺出拳头大的洞。
看着两人倒下的身子,江凛把他们扶着靠在沙发上,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在我找出他之前,我不允许有任何一点差池,”
他看着祁文柏笑:“你能理解我的对吧?”
沃昭连伤口都懒得管,靠在祁文柏肩膀:“能理解,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
她顿了顿:“就算你真的找到了清理这个污染区的方法,这也不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江凛。”
沃昭敏锐地捕捉到江凛因为自己的话开始不耐烦,甚至是急躁。
她又叫了一声:“江凛。”
“你既然选择从安全局逃出来,你肯定清楚自己并不适合安全局,如果你想离开,我可以帮你。”
江凛勾唇:“帮我?作为交换,要我帮你做什么呢?”
沃昭以为自己说动了他,紧皱着眉忍痛:“只要你不加入安全局,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
江凛蹲下身,直视沃昭的眸子,眸光暗藏:“我们?跟了我这么久,终于要露出背后的爪牙了吗?安全局要拿我去做实验,你们呢?你们要我做什么?”
沃昭眸光微动,支起身子目光笃定:“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吗?”
“啊?”江凛不受控制地轻嗤一声,“神?”
沃昭并没在意江凛不屑的态度,双手交叠在自己胸前,口中念念有词,只看得到嘴唇微动。
她的手心中迸发出细碎的光点,悬浮在半空中,又向她的胸口聚拢,光芒熄灭后,她移开手,胸口的伤口恢复如初。
江凛望着她的伤口蹙眉。
余光扫到干净的地面,又移到祁文柏的脖子,被自己劈开一个大口子的脖子也恢复如初。
江凛回想起沃昭的异能,倒也不算奇怪。
沃昭捧起手心,光点在她掌心汇聚成一尊雕像:“这是神初来人间的模样。”
江凛拧眉,站起身想要离开,光点却将他整个笼罩。
“江凛,你觉得普通人类为什么会进化出难以解释的异能,异能又正好与污染相互克制,这符合生物进化论吗?”
沃昭走到他面前,虔诚地双手合十,掌心交叠,食指小指缠绕,结了个复杂的手印,在手心中,一团浅蓝默默发光。
“神曾经短暂到访过这片土地,在造物的祈求下,赐福于世间,在安全局没有成立之前,异能者有一个统一的名字——神使。”
“神使聆听天神旨意,带着神的赐福降生,清理污染是神使终其一生的使命。”
江凛黝黑的眸子中闪过丝光亮,接过那团光,这团光很温顺,温顺得不可思议,江凛不用做出任何指令,它就能按照江凛内心的想法先一步做出行动。
江凛忍不住开口:“这是什么?”
沃昭望着那团飞远的光:“神存在过的证明。”
与此同时。
陆辞言在睡梦中惊醒,鼻尖微凉,不安的眸子捕捉到眼前的光,眼睫颤动,他睁开眼,光团嘭地爆炸,散成细碎的光点,绕着他静静地旋转。
每一次死亡的疼痛,毫无保留地加诸在他的躯体,但在光点的轻触下,他能感觉到疼痛在消失,体内的血液在沸腾,心率攀升,这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冲动,宛若涨潮的浪,激昂的波涛冲击着海崖,永不停歇,周而复始,震耳欲聋。
陆珉歪头,看着那团光愣神,他伸出手,握着一点细碎的光点,光却透过他的血肉,漂浮在半空。
光芒消散。
江凛摇摇头:“我不能相信你。”
沃昭一愣:“你不相信神?”
江凛像是听了什么笑话:“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为什么……”
沃昭像是预感到他要说什么:“因为人是罪恶本身,江凛,我在你身上感觉到了神的印记,祂指引我来到你身边,指引我把你带回祂的身边,这就是我一直跟着你的原因。”
江凛眸光渐冷,剑锋再一次刺破她的胸口:“相信你是神棍还差不多。”
沃昭没有抵抗,而是以一种近似悲悯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江凛:“江凛,你是最强大的神使,神会指引你回到祂身边。”
江凛转向刀尖对着自己的卫兵以及贵族,剑锋血液滴落,他闭上眼,耳边哀嚎声一阵高过一阵,再次睁眼时,身后已血流成河。
上楼时,他脱下血染湿透的外套,内里的白衬衫也染上深红,陆珉抬眸见他时,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端起枪扫射,子弹被剑尽数挡下,挡过一梭子弹,剑身也破得不成样子。
陆珉冷静的面容有了裂痕,怀疑警惕的目光不住地打量。
江凛淡淡说了句:“是我。”
陆珉关上门,看着他身上的血:“你这是……”
说着,他瞟了一眼楼下,霎时间,惊惧惶恐茫然齐聚,他口齿不清:“你,你疯了?”
江凛摇头:“他要藏起来,我是找不到的,他不是想看我变成疯子吗?我现在就是个疯子,所以陆珉——”
江凛没说完,眸子眯起,嘴角含笑:“你是要自己动手还是……”
陆珉摇头,面色复杂:“我两个都不想。”
江凛举起断裂的剑。
“你至少给人点缓冲的时间吧!哪有上来就要人自杀的!!!”
陆珉脱口而出。
江凛眸光淡淡地扫了一眼,收回剑,意思很明显,我给你时间。
“陆珉,他可以是任何人,再加上,我确实挺想杀你的,你话太多了。”
陆珉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不可置信想杀自己竟然是这个理由。
陆珉仰头,悲凉望天花板:“忘恩负义,我当初放你离开,背了多大的处分知道吗?”
身后一声轻笑。
陆珉回眸,昏暗的走廊中,只见来人模糊的影子,身高腿长,肩背劲瘦,手中短刀在指尖绕了几圈,寒光一闪,直直朝着陆珉——身后的江凛。
他笑着开口,替江凛回答了这个问题:“不知道。”
江凛歪头险险躲过,但锋利的刀刃依旧划破他的脸颊,在侧脸划破长长一道伤口。
江凛开口:“托我的福,你不用死了,开心吗?陆珉。”
来人从黑暗中走出。
浑黄灯光划过他的发梢,眉眼,鼻翼,薄唇,下颚,直到整个人站在光下。
头顶的灯光摇晃,轮廓较深的面容上,光与影滑动交替得很明显,他的面庞一半在光中,一半在影中,眼忽明忽暗,黝黑的眸子照不进丝毫光亮,却带着残酷的笑意。
陆珉骂了句草。
目光在两人脸上打转。
江凛拿出那把断剑,目光不善地盯着他。
“你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意外。”
江凛曲指抹去脸上的血液,撇了眼指腹的鲜红,反问:“我为什么要意外。”
他面容冷白,不断渗血的伤口在他脸上显得格外狰狞。
江凛拿出剑:“我会杀了你。”
第82章 Chapter 82 陆辞言的声音有……
血液喷溅, 陆珉靠着门,盯着陆辞言的目光,握紧门把手。
陆辞言动了动唇, 表情茫然。
门外金属相击的清脆声响清晰地传进耳朵。
陆珉仰起头,冲他露出个尴尬的笑。
“外面是什么?”
陆辞言问。
“不, 没什么, ”陆珉否定的很快,“不过是卫兵在演习。”
陆辞言的记忆很模糊, 混混沌沌的脑子里并不能把所有事情都记清楚, 这样混乱的记忆让他想起来上一次精神污染,梦境与现实交织,不管是哪一场梦境,身体和内心的疼痛都很真实, 真实到让他一瞬间恍惚。
在离开副本之后,他想起来一切, 然而并不算什么太好的记忆。
此刻也是,等离开副本时, 他就能想起来一切。
陆辞言走到门前,想要打开。
在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陆珉的手迅速捏紧陆辞言的手腕,禁锢的意味很明显。
陆辞言疑惑地望他,“?”
陆珉没有松手:“你现在不适合出去。”
陆辞言收回手, 歪头问他:“为什么?陆珉你不适合骗人, 你一说谎, 自己都没法说服自己,都挂在脸上。”
陆珉正色:“我是在保护你。”
“保护我?”陆辞言眉头微蹙,似乎是在思索这个词的含义, 对他而言太陌生,“外面是江凛吗?”
陆珉点头,又摇头。
两人僵持一会儿,室内沉默蔓延,隔着一扇薄薄的木门,门外血肉碰撞的声音,刀剑碰撞的声音,以及时有时无的说话声清晰可闻。
陆珉伸手打开灯,水晶吊灯垂下长短不一的珠串,棱形尖锐的角折射出细碎的,粼粼的光。
灯光驱散几分压抑,陆珉低头,看着比自己小一号的陆辞言,一瞬间完全理解了江凛暧昧不明的态度来自何处。
陆辞言此刻直穿着丝质睡衣,长发些许凌乱,微咬着下唇,瞪着玻璃珠子般的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倔强,又有若有似无的委屈。
这种击中心脏的冲击来的比以往那种直击人心的脆弱更为剧烈,让人不可自拔地生出一股子浓烈的保护欲。
在这种保护欲的裹挟下,陆珉不自在地移开眼。
没由来地,陆珉冒出个自己也觉得荒谬的念头,如果是温赫看到陆辞言这个样子,估计也不会和陆辞言反目成仇了吧。
他嘴角不自觉勾起抹浅淡的笑意,被自己的想法笑到。
“你就算把我盯出两个洞来,我也不会给你开门。”陆珉瞅了眼陆辞言的细胳膊细腿,感觉自己一用劲就会折断,“更何况你出去也做不了什么,这么说吧,我守在这里是受你的授意,只是你现在忘了。”
陆辞言表情闪过片刻茫然。
嘭地一声巨响。
□□砸在门上,身后的门扇在大力的撞击下颤动。
陆辞言眸子一暗,几步上前,手勾住陆珉的脖子,全身的力量迫使对方往下坠,修长的腿劲瘦,夹住陆珉的脖子借住身体的重量旋转,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眨眼的瞬间,下一秒,陆珉被惯倒在地,眼睁睁看着陆辞言拧开门把手。
门外的打斗声戛然而止,陆辞言握住门把手,呆呆地站立在原地,仔细看时,还会发现他垂在一侧的手在细微地颤抖。
时间好似停滞,这一刻格外的漫长。
陆珉眼睁睁看着那张苍白的脸,霎时间转变为衰败的惨白,随后,陆辞言捂住肚子弯下腰,捂住唇,瘦弱的脊骨在耸动,带着他整个身体都在摇晃,几声压抑的干呕从唇缝中泄露出来。
陆辞言捂住唇,胃部的痉挛一下一下的剧烈收缩,让他眼前恍惚,什么都吐不出来。
江凛松开手,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看着陆辞言想要靠近,刚抬脚,陆辞言伸出手,做了个拒绝的动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的笑断断续续,嗓音像是破了的风箱,“江凛,你不是要把我的头砍下来吗?怎么不继续?”
他话音刚落,陆辞言胃部剧烈地痉挛,整个人都在发抖,眸子赤红一片,血色爬满眼白,竟然让这张堪称无害的脸也显出几分狰狞。
陆辞言抬起头,强做镇定地看着面前浑身血淋淋的江凛,以及……被刀刃切断喉咙的“江凛”
他冲他笑,血液糊满下巴,唇角,衣襟。
他冲他笑,裂开嘴,红口白牙。
陆辞言又想吐了。
他抓着门框的手用力到骨节发青。
江凛垂下手,手中的断剑滑落,哐当地响,他整个人都像从血水里打捞出来一样,血液顺着垂落的手,一滴接着一滴地滚落。
浓厚的血腥味向自己压过来,陆辞言后退了半步。
江凛声音沙哑,无力地安慰:“别怕。”
鲜血淋漓的指尖在距离陆辞言脸颊的几厘米处突兀地停下,陆辞言抬眸,滚烫的泪水无知无觉地滑落。
江凛想要伸出手替他擦去眼角的泪水,又再次缩了回去,点着自己眼下,勾唇挤出一抹笑意:“别怕我好吗,言言。”
陆辞言抹掉眼角的湿热,这是生理性的泪水,他愣愣地点头,一片阴影在身侧将他笼罩,陆辞言扭头。
目光所及之处,江凛脖颈处的断口可以看得见断裂的血管和白生生的骨头,血液流得飞快,生怕一丁点儿触碰,就能让他的头颅滚下脖颈。
陆辞言脸色死白,脸上血色尽褪。
江凛捂住他的眼,不顾浑身的血液,把人揽到怀里,浓烈的腥味混合着铁锈味闯进鼻腔,陆辞言又开始干呕,江凛固执地不让他去看。
眼睫扫过掌心,细微地发痒,挠得人心都静不下。
鼓噪的血液冲破血管,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陆辞言的背心,单薄的身体圈在怀里,几乎没有存在感。
唇上温热,江凛抬手,指尖下一片赤红。
削瘦挺拔的声音颤动几下,江凛捧起陆辞言的脸,冷白面容被血液染上狼狈的痕迹,淡淡的血色脏污他白皙的皮肤,格外刺眼。
江凛俯下身,低下头,轻轻啄吻去陆辞言脸颊的泪痕,最终落在苍白的薄唇上,一下又一下,细细密密的吻着。
“别怕我,言言,别怕我,别怕我,他是假的……”
他的目光穿过江凛的肩颈,落在失神的陆辞言身上,深如寒潭的眼睛宛若被投入一滴雨,泛起阵阵大小不一的涟漪,那一滴滴从那双深蓝眸子中滚落的泪珠,顺着脸庞下颚,滴落到幽黑不见底的寒潭。
他抬手拂过脖子,伤口恢复如初,连同血液也一同消失。
即便如此,陆辞言还是清晰地看到了那道伤痕愈合的痕迹。
他张开唇,被胃液灼烧的喉咙每说出一个字都带着疼痛,陆辞言的声音有点哑:“江凛……我好想吐。”
“我知道。”
陆辞言轻轻推开他,靠在门后缓缓喘气,鼻腔中似乎还有血液残留,一呼吸满口的铁锈味。
陆辞言平静地望着地面,头皮上疯狂跳动的神经慢慢归于平静,紧绷的肩背一点点放松,陆珉递给他一块湿润的毛巾。
陆辞言接过,捂住自己的脸,直到呼吸被湿热的水汽占领。
叩叩叩。
有人敲敲门。
陆辞言打开门,江凛穿着普通的白衬衣,站在门口,想笑,却笑得有些拘谨,不像他。
方才的一切仿佛都是一场噩梦,现在梦毫无预兆地转换了场景,变得温馨又可爱。
陆珉识趣地走开。
江凛推门走进来,在离陆辞言几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
江凛直视着他的眼睛,不愿意错过里面一丝一毫的情绪:“这是精神污染区,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幻觉,污染通过内心的共鸣,让你痛苦、恐惧、悲痛……但那都是假的,它只是在重演你内心的恐惧。”
陆辞言一言不发。
江凛试着靠近他:“你之前问我,在精神污染机体实验中看到了什么,言言,你现在还想知道吗?”
陆辞言此刻已经接近平静,面容冷白,眉眼沉黑,额前发丝湿润,贴在如浸水白瓷般的皮肤上,宛若某种神秘的符文,眼睫也带着湿润的潮气。
他迟钝地点头。
江凛松了口气,继续靠近:“我看到了你。”
陆辞言猛地抬起头,眸光还无法聚焦,眉头皱得很紧。
“你小小的,比现在还小,”江凛抬手比划了到自己腰腹的位置,“大概就那么高。”
“在一个巨大的玻璃容器里,”陆辞言的表情有了松动,江凛继续开口,“在实验里,我看到你消失在我手中,一度让我分不清现实和幻境。”
终于两人的距离缩小到只剩下几步远。
江凛循循善诱,嗓音平和:“但那都是假的,你现在好好的站在我面前,所以刚才你看到的一切也都是假的,我现在就好好地站在你面前。”
在陆辞言愣神的瞬间,江凛迅速将人揽进怀中,熟悉的血腥味再一次涌入鼻腔,脑海中强制地闪过几段血淋淋的片段,陆辞言控制不住地干呕,胃部的痉挛让他整个躯体都在颤抖。
江凛把他的头按在自己颈窝,几缕难以察觉的香根草香味钻进鼻腔,陆辞言缓慢地平静下来,无机质般冰冷,剔透的眸子,盯着江凛的脖颈,伸出手,抚摸过光洁的皮肤,一遍又一遍。
少顷,江凛捉住他冰冷的手,细白修长的手指,指节处泛着青白,江凛握住他的手,去看陆辞言的眼睛。
他又一遍吻过陆辞言的眉眼。
“言言担心我,我很开心。”
陆辞言张开唇,小声而短促地呜咽,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伸出手,摸上了江凛温热的脸颊,指腹柔软,轻轻摩挲了一下。
第83章 Chapter 83 诅咒说:你会死……
陆辞言失语的症状是在江凛长久地得不到回应后才有所察觉。
他只是很乖地把自己靠在江凛怀里, 睁着眼睛一言不发,很难判断这沉默是来自内心的抗拒还是生理上功能的缺失。
于是江凛小心翼翼地将人拢在自己怀里,细细碎碎地说一些没有前因后果的话, 然而无论说什么,陆辞言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好似内心经历了某种足以摧毁整个人的震颤, 在被打碎后归为寂静,不愿意再去接触一丁点儿波澜, 在自己和外界之间竖起一道无形的屏障。
江凛揉揉他的耳垂, 陆辞言仰头看他,眸子里没有一丁点儿情绪。
“我想告诉你污染的真相。”江凛的嗓音有奇异的平静,“诅咒说:你会死在深爱之人手中,一遍又一遍地循环, 直到……杀死我,让你活下来。”
陆辞言的眸子因为他的话细微地转了转。
他身体瑟缩几下, 胃部又开始痉挛,丝质睡衣贴着薄薄的肚皮, 腹部起伏的轮廓很明显。
江凛的手贴上柔软的腹部,不轻不重地揉,直到陆辞言的反应消下去。
“你看到的都是假的,言言,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相信好吗?”
陆辞言长久地呆愣, 最后若有所思地点头。
江凛把人抱起来放回床上, 盖得严严实实, 俯下身亲吻他的眉心,拍了拍蓬松的被子下紧绷的身体:“乖,好好睡一觉, 我向你保证,我会好好活着,不会再害怕了。”
他起身要走,走出几步,又停下脚步回头,懵懂不清的光晕中,陆辞言睁着眼,深蓝眸子中一片死寂,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江凛回了个安抚的笑容,打开门。
出乎意料地,它站在廊前,靠在栏杆上姿态舒展,惬意又洒脱,如果不是见到过对方被自己逼成那样,江凛恐怕要误以为自己才是那个被逼到绝路的人。
江凛淡淡瞥一眼那张和自己像了九分的脸,只有在端详对方黑沉的眸子和总是挂着若有似无笑意的嘴角时,才能捕捉到一点儿两人之间细微的差别。
江凛没了那种非要你死我活剑拔弩张的心思,也靠在栏杆上,双手搭在两侧,和它一起望着那扇紧闭的门陷入诡异而祥和的沉默。
虽然谁都没有开口,但显然,江凛能感觉到对方和自己是同一种心情。
少顷,江凛难得平和地和他说了句话:“选个简单点儿的方法吧,我也懒得和你折腾了。”
对方没有拒绝,看了江凛一眼后,移开目光,点点头,淡淡嗯了一声。
血月高悬,雾气消散,枯树枝桠横七竖八地往上伸展,要戳破浓雾,去脏污遥不可及的月光。
陆珉坐在露台冰冷冷的石凳上,秋海棠的花叶在月光下摇晃,影影绰绰的光影扫过俊美的脸,他望着浓雾,喃喃自语:“雾散了。”
刀尖刺破胸口,两人难得达成共识,它夸赞了几句:“你很有潜力,我没看错。”
江凛痛到面目扭曲,脸色惨白,暗骂自己不会真的要玩完吧,哪里还有心情和他呛声,只是敷衍地回了个嗯。
尖锐的疼痛让他站不住,顺着栏杆滑到地面,仰头靠在墙上等待死亡的到来,检测到生命体征衰弱。
蓝色光屏在眼前展开,与他的生命值反方向增长的是任务的完成进度。
江凛轻轻抽了口气:“所以……你是我?”
它没有否定。
江凛闪过上一个副本中对方没头没尾的话,眼底闪过几丝无奈:“那你挺失败的。”
“为什么?”
江凛嗤笑一声:“可笑又可悲的疯子。”
它没有反驳,两人都清楚,还有一句,“你是一个比我更需要可怜的疯子,江凛,如果你记起一切,你会谢我今天对你说这么多。”
可惜直到现在,江凛依然什么都没想起来,但是疯样却已经开始崭露头角。
江凛意识已经开始抽离,他的血液流满地,身旁的人黑红的血液也开始缓慢流淌,一黑一红在身侧融合,奇异地混合出诡异的纹路,眼前的景象也模糊,他努力想要睁开眼,用尽全身的力气也只是颤动几下睫毛。
在意识消散的前一秒,任务完成的声音和自己生命值破0的警告一同响起,他听到自己气若游丝的声音在问:“还要我试着拯救你吗?”
一声意味不明地轻笑,它说:“我不需要被拯救。”-
鼻腔中尘埃的腐朽气味很浓烈,湿气混合着肉眼可见的尘埃,陆辞言揉揉堵得慌的胸口,只觉得这满屋子的尘埃好像被自己吸进肺里,呼吸不畅,喘不过气,心口压着什么,怎么也轻快不起来。
苍茫暮色下,破败的古堡好似被摧毁的神迹,宛若神圣教堂的遗址,在橘橙剔透的光下,散发着祥和,而又沉重的光辉。
陆珉靠在露台处,看着眼前嫩绿的叶子瞬间枯黄,身下的椅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音。
联络器恢复信号,红点闪烁,他按下接收按钮,苍老的声音立刻传过来,沉稳中带着些许焦急。
“陆珉,N195基地呼叫,收到请回答。”
“收到请回答。”
陆珉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回复:“听到了。”
对面松了口气,急忙道:“陆辞言和江凛呢?”
陆珉沉思一会儿,余光瞥一眼室内,吊儿郎当地回他:“一个嘛,好好活着,但是看起来不太正常,一个嘛,比较正常,但是不知道是死还是活。”
对面气急:“陆珉!保持严肃!”
布满灰尘的玻璃窗上,映射出一道削瘦挺拔的身影。
“无奖竞猜,”他拖着长长的调子,慢吞吞地开口:“谁活着,谁正常?”
长久的沉默……
陆珉诧异道:“天底下哪有两全其美的事?一个活着,一个正常还不满足吗?”
宋铭叹了口气:“陆辞言活着吗?”
陆珉正色:“活着。”
对面有些犹豫,试探着问:“是哪种不正常?”
轰隆隆的声音从远方响起,螺旋桨划破空气,搅动气流发出足以吸引所有人目光的轰鸣。
陆珉仰起头,眯着眼看天空的黑点逐渐靠近。
陆辞言的目光越过玻璃窗,越过枯萎的藤蔓,落在天边那架直升机上。
细碎的片段在苏醒的瞬间一股脑地冲进脑海,分不清的人和时间在脑海里揉成一片,脑袋涨得好像能立马炸开,他揉揉太阳穴,竟然久违地感受到了困倦。
陆辞言张开唇,想要和陆珉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
直升机悬在古堡上空。
身穿黑色作战服,覆面的异能者全副武装,顺着索道滑到地面。
破败的古堡前,一道削瘦静立在人前,他侧面的轮廓苍白冷肃,五官面颌清晰坚冷,漂亮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深蓝眸子在暮色下,呈现出一种难以辨别的浓黑。
作战小队的队长走到他面前,陆辞言点点头,队长招手做了个手势,带着一小队人搜查古堡。
直升机缓缓降落,搅动的气流如刀割。
陆珉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抱着自己那把枪,神色不明,半晌,突然冒出来:“他走了。”
陆辞言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他是谁,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抑制不住的干呕。
他抬起头,想要问,想到自己目前的状况,又把话咽了回去,顶着陆珉说不出是可怜还是无奈的目光。
接过递来的水,喝下去时间冲淡喉咙被灼烧的辣痛。
陆辞言捏着瓶子,直直地盯着陆珉的眼睛。
陆珉摸摸鼻子,漫不经心道:“或许他走了是件好事,你觉得呢,陆辞言,你很清楚他会遭受什么,既然不愿意把对方推到你所处的局面,为什么还要把他留下了。”
闻言,陆辞言眸光黯淡,常年绷紧的薄唇此刻有了点点下垂的弧度,眼尾因为呕吐泛红,看起来……竟然有种摄人心魄的脆弱。
陆珉移开眼:“你知道的,我一向都是站在你这边儿。”
陆辞言没说话,捏着玻璃瓶的手逐渐收紧。
陆珉缓缓道:“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倔,认定了就不会改,也很固执,有时候我挺怀念还在上学的日子,那是为数不多的好时光啊,我尊重你有自己的选择,这么多年,你要做什么呢?指挥官。”
陆辞言别过脸,这是个拒绝的动作,从陆珉的角度看过去,只看得到他鼻尖微微皱起,抿唇,苍白的脸色并不好看。
他抬手指了个方向:“你要去追吗,他还没走远,也走不远。”
陆辞言猛地扭头,目光责备,响起陆珉说的那句不知道是死是活,脑海中破碎的片段,难以分清是真实还是幻觉的片段一股脑地冲到眼前,浓郁的血腥味充斥鼻腔,他捂住肚子,呕吐的欲望被强压下去。
他又问:“找到他之后呢?你要做什么?”
陆珉跟着他走了一段,在陆辞言诡异的长时间沉默后,后知后觉地指着自己的喉咙皱起眉:“你声音怎么了?”
陆辞言脚步停顿一瞬,面无表情地继续走。
陆珉停下脚步,也明白了为什么,他靠在树干上,看着陆辞言的背影越走越远:“陆辞言,我不陪你走了,你记得回来的路。”
话音刚落。
脖颈的钢制颈环收紧,嘀嘀嘀嘀嘀地响。
陆辞言的表情上闪过一丝厌恶。
脚底枝干发出断裂的闷响。
陆辞言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江凛永远是那套一成不变的装束,修身得体的白衬衫,此刻不知道哪里找到了一件宽大的连帽衫,大大的帽子套在头上,压得额前的发丝塌下来,遮住黑沉的眸子,面部深刻的轮廓藏在兜帽的阴影中,露出来的部分苍白而利落,坚冷的面部在稀疏的暮色下融化几分。
陆辞言看到江凛时,江凛也看到了他。
隔着不够近,也不够远的距离。
江凛黑沉的眼底看不出丝毫的波澜。
第84章 Chapter 84 “你,要,抛,……
暮色四合, 在迷茫夜色中,双方僵持的身影没有一丝动作。
终于,江凛低下头, 整张脸藏在兜帽里看不清情绪。
他开口,嗓子有些阻塞:“找我……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陆辞言垂在身侧的手收紧, 在寂静中, 他听到脖子上的监视器轻轻响了一声。
他拉起衣服的领子,突然有些难过。
地面拱起的树根起伏如难测的波涛。
在江凛诧异的目光下, 他伸手去拉江凛揣在卫衣兜里的手。
江凛没躲, 顺从地把手伸出来。
手心之上的指尖微凉,骨构清晰流畅,骨节微微凸起,十指修长, 江凛指腹轻轻贴上陆辞言手心的薄茧,没忍住动了动手指。
他的表情无比认真。
江凛比陆辞言要高一些, 此刻低下头,从他的角度看去, 只看得到对方乌黑柔顺的发丝垂落在脸颊两侧,肌肤细白湿润,面容冷白,眉目沉黑,浓而密的睫毛掩住眸子里的情绪, 不太分明。
江凛突然觉得心口堵堵的, 看着陆辞言圆润饱满的指尖在手心滑动时, 数不清的思绪挤在脑子里,只顾着看着他垂眸时不住颤动的眼睫。
愣神片刻,江凛才回过神, 陆辞言收回手,眸光柔软而湿润,看起来无措又委屈,还装作倔强的模样,常年抿紧的薄唇微微下垂,夜色中,看不清眼角湿润的红痕。
兴许是见江凛没有反应。
陆辞言固执地拉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在手心划着横横竖竖的笔划。
江凛抬眸,语气平静地问:“为什么?”
陆辞言急得咬住唇,苍白的脸绷得很紧,长睫垂落,因为抿唇,脸颊略微出现点点柔软的弧度,和浑身冰冷疏离的冷漠不同的柔软,微凉的指腹不住地在手心滑动,江凛看到自己手心随着对方动作而气的白痕。
他话语中没有什么情绪,依旧在问:“告诉我为什么?”
陆辞言的指尖绷紧,指骨节处泛白,止不住地颤抖,一笔一划地写下:“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
淡漠疏离的语气勾起情绪剧烈波动,在这种波动下,熟悉的反胃感又开始向他猛扑,他忍住了。
只是看着江凛,捏着他的手不愿意松开。
江凛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言言……”
陆辞言从来没有觉得哪一刻,比现在更脆弱,更小心翼翼。
“你究竟是喜欢我,还是只是习惯依赖papa?你分得清吗?”
陆辞言面上血色尽褪。
江凛把他的发丝捋到耳后,从怀中掏出一枚发卡,别在耳侧,光洁的面庞没有发丝的遮挡,在月光下泛着莹白的光,微微发亮,愣怔的深蓝眸子在暧昧不明的光中,呈现出与江凛如出一辙的沉黑。
江凛似乎是低低叹了口气。
他说:“我分不清,我不太懂感情,但我只有你了,我不想伤害你,我可以接受所有你给我的感情,你是言言时,你不懂,我就像个道德沦丧的伪君子,诱拐你对我毫无保留地依赖,这样应该就能说服自己,你需要我,你非常需要我,没有我就没法活下去。”
陆辞言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缓慢而沉重,喉咙堵得很厉害,想要说话,却像被一双大手收紧再收紧,连气息都无法顺畅地交换。
江凛收回手,指尖还带着滑过发丝时,如绸缎般的冰凉,他扯出一抹笑:“但你不需要我,陆辞言。”
“你吻过我了,不算招惹我。”
陆辞言脸上闪过片刻空白的茫然,从数不清的碎片中找到那段荒诞不清又迷蒙的片段,他抓住江凛的手把人按在身下。
生涩,混乱,不容拒绝也不需要对方回应的一个吻。
想的是:吻过就不算招惹你了,江凛。
陆辞言想到那个在医务室未完成的吻,明明摆脱了,却不觉得开心呢。
江凛抬起手,指尖点了点陆辞言额角的小幽灵发卡:“送你了。”
他转身要走,却被一股巨力攥住手腕,力气大到江凛甚至觉得自己腕骨移位。
陆辞言浑身都在颤抖,一字一句地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你,要,抛,下,我,就,是,在,伤,害,我。”
说完,弯下腰开始剧烈地干呕,就算换了一副成年人的身体,他的身形也算不上健壮,一如他给人的感觉,苍白而单薄,但却藏着股怎么也无法磨灭,无法折断,无法消弭的傲气与锐利,脆弱,也危险。
江凛看着他弯下腰呕吐时,脊背起伏间骨节穿透薄薄衣料的痕迹。
没忍心,抓住他的手臂把人带到怀里,掌心力道控制得很好,刚好可以缓解胃部的痉挛,又不会过于压迫腹部,让人觉得疼。
陆辞言抗拒地捏住他的手腕,要推开。
等到症状消失后,陆辞言直起身,退开几步,那股难得一见的脆弱又被收了回去,一如江凛初见他时,冷漠,疏离,面容沉静肃丽,眸子里不带什么情绪。
他冷冷瞥了江凛一眼,仰起脸看枝桠缝隙中四分五裂的月亮,下颚脖颈的弧度优美清晰,侧颊在月光下有种难以言喻的光晕,透着惊人的白,陆辞言淡淡收回目光。
江凛看着陆辞言脖颈上闪着寒光的颈环,眸光晦暗不明。
陆辞言没有说话,转身离开。
直到对方的身影湮灭在夜色中,江凛拉起外套的拉链,温热的锁扣似乎还残留着点点温热,江凛苦笑,低低骂了句自己:“他又不需要你,自作多情。”-
夜凉如水,江凛不知道走了多久。
光球尽职尽责地发着光,浅淡,刚好能看清脚下的路。
察觉到江凛情绪前所未有的低落,系统识趣的没有说任何话,甚至没有像之前一样,分析江凛的心理,给出自己的解决办法都没有。
不知名的电流流过光球的表面,有时是杂乱无章的信号,有时是一张笑脸,一张哭脸,一只说不出名字的动物……
江凛脚步停下了。
不远处。
祁文柏抱着手臂靠在树干,断掉的剑被修复后大咧咧地插在地面,火焰燃烧,跃动的火光照亮他。
祁文柏打了个哈欠,睁开眼,像是才看到江凛,惊喜地打了个招呼:“哟,真巧。”
江凛:“……”
“你不信啊?”祁文柏把剑拔起来,借着光球的光仔细看着剑身的裂痕,“这林子这么大,我怎么知道你要去哪里,这还不算缘分吗?”
他把剑递到江凛眼前:“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江凛慢慢回他:“你想怎么算?和我打一架吗?”
祁文柏还在思索。
江凛摇头:“我现在不想打。”
祁文柏皱眉,本来不想打,被这么拒绝,竟然还更想打一架了。
“哪有你这样的,打不打,什么时候打是我说了算。”
江凛定定盯着他几秒,盯得祁文柏有几分不自在,随后才问他:“好,那你想打吗?我奉陪。”
祁文柏语塞,干巴巴吐出个:“现在不打。”
江凛:“……”
江凛自顾自地往前走,祁文柏坠在后面,也不说什么,就这么跟着。
江凛被他跟的不厌烦,尤其是一转头看到的不是那张熟悉的脸,心底升起一股子无名火,有点没收住自己的情绪。
“你跟着我做什么?”
祁文柏不顾他黑沉的脸,凑上来腆着脸笑:“你去哪里,我跟着你。”
“滚。”
祁文柏抓了一把光球,手指从球体穿过,淡蓝色光晕让他想起沃昭那复杂的手印,意味不明道:“江凛,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在想什么吗?”
“抛开把你认成陆辞言那一段,我想你会是一个强大的神使。”
“但你的内核是虚无……”
江凛脚步微顿。
祁文柏沉声开口:“安全局不适合你,他们的目标太过理想,太过虚浮,太过乌托邦。”
江凛抬手打断他,捏了捏胀痛的眉心,疲惫道:“我不属于任何一方,你们的理念,追求,神明,都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是个普通的二等公民。”
他抬眸看着天空中不甚明亮的北极星,眸光难掩倦怠:“我现在只想,”
“……回家,睡觉。”
祁文柏愣了几秒,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看着江凛干笑了两声:“哈……哈哈……你真是疯了,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吗?”
江凛淡淡道:“放过我?你们不也没放过我吗?跟了我这么久,我不是问过吗?你们想要我做什么?想从我身上获得什么?你们没有什么不同,我谁也不选。”
祁文柏停下脚步,意味不明:“至少,我尊重你的选择。”-
联络器中经过电子转化的声音清晰冰冷,死板又机械:“A组分两路左右两边包抄,B组和我收尾,陆珉,联系搜查组前方拦截。”
他又补了一句:“不准使用武器。”
他拉起领子,遮住闪烁的红光。
全副武装的作战队迅速按照他的指令兵分三路,无声无息地融入夜色中。
陆辞言接过夜视镜,不需要光源,眼前的场景变得清晰。
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陆珉矫健的身姿消失在前方,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江凛耳朵没有来地动了一下,他敏锐地看向黑暗中的一点,死寂的夜中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突然,一阵细微的破空声响起,他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一下,手背尖锐的刺痛。
麻醉剂在扎入皮肉的瞬间推入身体,江凛只来得及看一眼针头冷冷寒光。
头晕目眩中,他努力睁开眼,模糊的视线内,一道熟悉的身影闪出重影,削瘦苍白,肩背挺拔,薄唇抿紧,夜视镜后的眸子看不清情绪,神情冷淡。
“……”
第85章 Chapter 85 他写:“不要欺……
耳边轰鸣, 江凛睁开眼。
自己双手被绑在身后,此刻正在一辆直升机上,漆黑的夜空中看不到月亮, 他甩甩头,想要摆脱压迫着脑袋的眩晕。
抬眼, 陆辞言坐在对面, 夜视镜没摘,透过透明的镜片, 一双湛蓝的眸子, 真冷冷地盯着自己。
江凛移开眼,磨蹭着从地面坐到椅子上,直升机的空间并不大,两排对坐的座椅, 脚边堆着一些说不出来是什么的东西。
风灌进机舱,凉得发冷。
他坐了一会儿, 才彻底缓解麻醉剂带来的不适。
陆珉站在门旁,斜斜倚靠着门框, 风吹得他的头发乱糟糟地,衣服也被吹的鼓起。
倒是没有回头。
江凛动作的声音在螺旋桨的声音下,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但陆珉还是回眸看了一眼,又收了回去。
诡异的沉默蔓延……
谁也没有开口说第一句话, 江凛盯着陆辞言那张冷漠的脸, 坏心地想, 要是自己现在让他叫自己papa是不是太坏了,这张故作冰冷的脸上会出现什么好看的表情,气愤, 恼怒,还是被戳破的难堪。
想想就很好看。
但他仅仅只是想了想。
“给我解开。”
江凛动了动被束缚的手腕,绑的估计是麻绳,一圈又一圈的,勒的手都有些血液流通不畅。
陆辞言闭上眼,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头靠在靠背上微微地歪着。
陆珉抱着手臂回头又看了一眼,又收了回去。
“……”
江凛目光落在一成不变的夜色中,淡淡开口:“不解开,我就跳了。”
说着,他人已经到了门口。
陆辞言猛地睁开眼,一把抓住江凛手臂,眉头皱得很紧,江凛没顺着他的力道退回去,只差半个脚掌的距离,他整个人就会从万米高空往下坠,摔得支离破碎。
陆辞言一言不发,开始动手解他身后的绳子。
等到那绳子被解下来时间,江凛活动自己的手臂,看着上面一圈一圈艳红的勒痕,意味不明地看了陆辞言一眼。
“这么不想我走吗?”
陆辞言闭上眼。
“你的回答呢?”
陆辞言恍若未闻。
鼻尖熟悉的气息将自己笼罩,陆辞言睁开眼,江凛那张俊美的脸在自己眼前放大,下巴被捏紧,隔着如此近的距离,他甚至可以看到江凛鼻尖淡到几乎透明的小痣,灼热的呼吸毫无保留地向自己喷洒,陆辞言却从其中闻到了细微的血腥味。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江凛的脖颈,眸子不安地转动,喉结滚动。
陆辞言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望着陆珉的方向。
陆珉咳嗽一声,嗖地顺着绳索滑落下去。
江凛却不依,膝盖别进两腿之间,强迫他分开修长精瘦的腿,不轻不重地抵在坐垫上,一手撑在陆辞言脑后,一手解开他的夜视镜,捏着下颚将他掰回来。
陆辞言不得不抬眸看他,抿着唇,完全没有交流的意思。
江凛眸光一暗,拇指摩挲着柔软的薄唇,低声问他:“还是说不出来吗?”
黑暗中,他看到江凛的眸子中带着些若有似无的嗤笑。
“怎么这么招欺负……”
陆辞言眼眶睁圆,不可置信地盯着他,挣脱开江凛的钳制。
陆辞言坐直身体,薄薄外套下劲腰窄瘦,笔直的长腿交叠,一脸抗拒,沉着脸看他时,眸子里的警惕和防备直勾得人心痒痒。
江凛保持着那副把对方整个人圈进自己怀里的姿势,恶意地贴近他的侧颈,压低嗓音开口:“这样……会觉得讨厌吗?会觉得恶心吗?”
江凛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他的侧颈,细白的皮肤之上即使没有用力,也浮现出暧昧不清的红痕。
陆辞言退无可退,只好用那双湿润的,带着薄怒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江凛。
江凛轻笑出声,点了点陆辞言的眼角,嗓音沙哑:“这么招我做什么,我不是说过吗?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都被你看硬了。”
“你都记得吧,我趁你不清醒的时候做过什么。”
陆辞言语塞,或者说,他根本就说不出什么。
江凛纤长的手指捏着陆辞言后颈,迫使对方仰起头,调笑道:“现在还想把我绑在身边,指挥官用什么来换我乖乖待在你身边。”
“你觉得我真的拿你没办法吗?”
陆辞言耳廓红得要滴血,喘息得厉害,胸腔小幅度的起伏,江凛的膝盖突然往前,两人双腿交错,紧紧贴在一起,陆辞言低低哼了一声,猛地抬头,看到江凛眸光中毫不掩饰的恶劣。
陆辞言抓住他的手,骨节泛红,写得却无比认真。
江凛垂眸看他的笔划,陆辞言就连生气成这样,被捉弄得丢盔弃甲,写在他手上的力道也是轻的,只有攥住自己手腕的手用力到发抖,生怕江凛收回手。
陆辞言写了个“STOP.”
江凛:“…………”
他收回手,面色无波无澜:“看不懂。”
陆辞言脑海轰地空白……
足足愣了好几秒,迟钝的脑子才开始思考江凛究竟是真的不懂,还是捉弄自己。
不管哪一个答案,都显而易见地让他难以接受!
于是他又抓住江凛的手,想要再写,中文,江凛能看懂的。
但江凛却不让他抓自己的手,反倒被对方扣住手腕,挣脱也挣脱不开。
“说话,”江凛冷冷命令道:“想要什么,说出来。”
陆辞言张开唇,小小地呜咽一声,说不出完整的话。
意识到江凛故意气他,也不愿意再配合江凛,干脆闭上眼,摆出一副拒绝沟通的模样。
没想到江凛更加开心了,低下头蹭蹭他露出来的脖颈,温热的皮肤相贴,蹭了蹭,毛茸茸的发梢挠的下巴发痒。
江凛亲得很响亮,夸了句:“真乖。”
陆辞言:“………………”
他咬着唇,挣扎的力道更大了,江凛没辙,只好松手,把手摊在陆辞言面前,挑挑眉:“写吧。”
陆辞言不疑有他,捧着江凛的手一笔一划写的很慢,每写完一个字还要抬头看一眼江凛,用那双湿润的眸子向江凛求证,直到江凛给出肯定后才继续写下一个字。
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陆辞言松开手,眸光定定地盯着江凛,眉心蹙起微小的皱。
江凛就这么任凭他看了几秒,在陆辞言期切的目光中,掷地有声地吐出几个字:“看不懂。”
陆辞言如遭雷劈。
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复杂得可以。
“我可以继续了吗?”
江凛礼貌地询问了陆辞言的意见。
陆辞言还未反应过来,歪着头,深蓝的眸子中一闪而过的疑惑。
江凛抬手扣住陆辞言的后颈,俯身把人压在怀里,微凉的唇从脖颈、耳侧一路往上,不紧不慢地细细吻着。
温柔又不容拒绝地揽住陆辞言的腰背,稍微用了点儿力,把人从座位上提起来,换了个姿势,双腿分开跨坐在自腿上。
修长紧实的腿交叠,贴身的西装裤充盈出饱满紧绷的线条,江凛抬起他的腰,将手放在后腰之上,按着人将全身都贴在自己身前,密不可分。
陆辞言手掌隔在两人胸前,撑着江凛胸膛,拼了劲地要退开。
“江……凛……”他声音沙哑,发出的音调奇怪得像个初学这种语言的初学者,只是两个字就耗尽了力气。
江凛停下动作看他,目光热切,又笑。
陆辞言也不执着要在手心写,就在江凛胸前,颤抖着指尖,写得格外认真。
江凛甚至开始怀疑,陆辞言对于认真写字是不是有什么异样的执着,写的每一笔一划都认真得让人想要欺负他。
他写:“不要欺负我。”
写完,抬头固执又倔强地看着江凛,非得对方给出肯定答案。
江凛轻轻嗯了一声。
他又写:“我……”
指尖抵在胸口许久没有动作。
许久后才继续写:“需要你。”
写完,他又抬起眸子。
江凛面色平静,黝黑的眸子中好似酝酿着浓黑的风暴,又好似一片寂然,他松开按住陆辞言后腰的手,拇指擦拭他微红湿润的眼角。
“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陆辞言垂眸思索片刻,点头。
江凛却笑,嘴角勾起不甚明显的弧度,他说:“我是怪物。”
又说:“如果我回到安全局,他们是不是也要切开我的身体,看我和普通人,和普通异能者有没有什么不同。”
江凛捏着陆辞言的手腕,抬到眼前,白到几近透明的皮肤下,血管的脉络清晰可见,陆辞言的凝血功能并不好,也很容易有淤青,刚才折腾这几下,就算江凛有意收着力道,依旧在他手腕留下两条惨烈的青淤。
江凛按住血管:“像你一样。”
“又不太一样。”
他声音在嘈杂的轰隆声中淡到几乎听不清:“如果切开我的身体,会发现,里面有一颗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
塔台的光束透过窗户照进机舱内,扫过陆辞言的脸,在强光下,陆辞言面容苍白,眉目秀丽,光照进眸底,深蓝的瞳孔澄澈又透明,他眯起眼,偏过头躲开探照灯。
直升机开始降落。
“就算这样,还需要我吗?”
陆辞言眸光中挣扎的意味很明显,他闭上眼,又睁开,俯身将耳朵贴在江凛胸口,胸腔的震颤透过皮肉,清晰而规律地传进他的耳朵。
陆辞言拍拍江凛的头,一笔一划地写下:“我会保护你。”
江凛愣了几秒,随后在飞机降落的间隙中,凶狠又残暴地吻了上去,不给人反应和拒绝的可能,趁着他喘息的间隙不容拒绝地占领入侵,唇齿间交缠的追逐变成单方面的欺迫,陆辞言被动地承受着,不紧不慢地回应着他,生涩,又热情。
机身猛地震了一下。
江凛松开手。
指腹擦过陆辞言湿润的唇角,带起一丝晶莹,陆辞言怔愣,随后猛地抬手擦自己的唇。
本就遭受虐待的唇更加红肿,被他粗暴的摩擦后,薄到好似一碰就要流血,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江凛好整以暇地望着陆辞言,熟练地把手铐铐在自己手腕。
伸出手:“请吧,指挥官。”
机门打开,身姿挺拔削瘦的指挥官冷漠一如往常,甚至还戴上了搜查组的面罩和头盔,只露出一双浸满寒霜的眸子,神色不虞。
组员识趣地分开两边,为他让路。
经过电子转化的声音机械而冰冷,负责收尾工作的组员听到时愣了一下,又很快恢复正常,毕竟指挥官平常的声音也冷冷的没什么情绪。
“带回去,关起来。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许提审。”
组员看着戴着手铐,脸色黑沉的江凛,中气十足地答了句是。
第86章 Chapter 86 “陆,我听……
“陆, 我听说你已经把江凛抓回来了。”
陆辞言只抬眸看了一眼,微不可察地点头。
巨幅影像下,对面人的每一处细节都清晰可见, 陆辞言不着痕迹地退后几步。
密不透风的房子开了个口,正对基地外侧的一面墙被彻底换成了玻璃, 陆辞言没有拉上窗帘, 强光下,投影有些模糊, 像道散不开的虚影。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到我身边?”
陆辞言蹙眉, 面色抗拒。
他轻笑一声,从满桌的公文里抬眸,沉黑的眸子里笑意融融,温和又有着让人难以拒绝的坚定。
宋临面容轮廓极深, 低头时,宽阔□□的帽檐遮住眉眼, 只看得到流畅锋利的下颚,薄唇总是勾起丝若有似无的弧度, 此刻抬头含笑看着陆辞言,才将那张优越俊美的脸彻底展现,眉眼沉黑,面容冷峻却不令人生出距离感,即使久居上位, 他身上却没有压迫与倨傲, 反而是难以抗拒的温和。
陆辞言别开脸。
宋临顺着陆辞言的眸光看过去, 巨幅高透玻璃外,破败的街道中时不时走过几个行人,步履匆匆, 远处天际线的尽头与包围着N195区的荒原交接,蒋宁并不觉得这副景象有什么值得观赏的必要。
他状似随意地问陆辞言:“当初你申请出中央区我就不同意,不过那时你还年轻,我理解你想闯一闯,现在过去这么久了,还是不愿意回来吗?”
陆辞言摇头。
“你的岗位和房间我都还留着……”
陆辞言摇头。
“…………你连话都不愿意和我说吗?”
陆辞言终于侧目,眸光冰冷,依旧一言不发。
宋临挑眉,联络器红灯发出嘀的轻响,他低头扫了几眼,本来有些郁闷的神色一扫而空。
“陆,好好休息,我会心疼。”
陆辞言唇色苍白,没忍住,干呕了一声。
宋临表情僵硬一瞬,又很快缓和,站起身走到窗前:“为什么突然想到要在这里开一扇窗?”
终于……
陆辞言修长的手指敲过手腕上的联络器,机械冰冷的声音听起来格外不近人情:“想开,所以开,你要不要在这房子里也安上几个监视器,一旦逃脱你的掌控就炸了。”
宋临饶有意味地看他一眼:“你怎么会这么想?”
陆辞言慵懒地靠在沙发上,黑西裤下修长笔直的长腿交叠,一手支起脑袋,深蓝眸子平静地望着他,没什么表情,因为这动作,解开了两颗扣子的白衬衫领口敞开,露出冰冷的颈环。
宋临苦笑:“我一向尊重你的选择,不过我都是为了你好。”
机械音冷冷打断:“别说了,再说我都要吐了。”
“……”宋临坐会桌前,在一堆文件中翻出一张,拿在手中看了一遍,“那我就不说了。”
“我给你五天时间,在五天之后我要得到你确定的答复。”
陆辞言:“…………”
通讯挂断的瞬间,敲门声响起。
陆辞言打开门的瞬间,门外的人退后了几步。
组员看到陆辞言时有些愣怔,又很快低下头:“陆指挥。”
联络器的声音响起:“什么事?”
组员在指挥官浑身冷气下战战兢兢,又有些按耐不住心中抬头再看一眼的欲望。
“江凛醒了,说想见您。”
陆辞言淡淡点头:“我知道了。”
见人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陆辞言蹙眉问他:“还有什么事吗?”
组员硬着头皮开口:“您说除您以外,不允许任何人提审江凛,今早索卡斯博士拿着有您授权的提审令要求提审江凛。”
“我拒绝了,但是……”
迎着陆辞言越来越冷的目光,他斟酌道:“索卡斯博士说自己只是来探监,并没有提审的意思,江凛也要求见他,但没有您的同意,所以一直僵持,索卡斯博士现在还在禁闭室门口。”
“……”陆辞言沉吟一会儿,“让崔嵬过去。”
组员有些意外,崔嵬是踏霜组的组长,直属于陆辞言,平时见首不见尾,比陆指挥本人都神秘——
崔嵬出动的很快,几乎是在陆辞言刚关上门,在沙发上坐下,端起杯热水才送到唇边,敲门声再一次响起。
急躁又不耐烦,像是下一秒再不开门,他能把这门拆了。
陆辞言放下杯子打开门。
崔嵬还穿着件宽松慵懒的睡衣,细密的针织面料,活像刚从被子里爬出来,头发乱糟糟,他挠挠凌乱的头发,长腿随意地交叉,靠在门框上冲陆辞言吹了个口哨。
“哟,大指挥官,回来了?”
陆辞言挥挥手让他退开,果不其然,他身后是脸色铁青的索卡斯。
索卡斯推推眼镜:“平时不见你用崔嵬。”
崔嵬一拍手:“这不显得索卡斯博士您在指挥官心中重比泰山嘛。”
索卡斯呵呵笑了两声:“怕是重比泰山的另有其人吧。”
崔嵬啧了一声,哥俩好地搭着索卡斯的肩膀,理直气壮地冲陆辞言呛声:“让让让让,堵门口干什么?”
说着出手推开陆辞言,轻车熟路地带着人走到沙发旁,按着索卡斯的肩膀坐下,又给索卡斯倒了杯水,见对方不愿意接一把塞进手里,自己一屁股坐下,拍着索卡斯的背循循善诱:“索卡斯博士,您这话就不对了,谁不知道现在江凛是危险份子,你一个搞研究的,非得凑上去,要是他对你上次压他做实验怀恨在心,也不管你是谁,心一横。”
陆辞言震惊到失语,看着崔嵬这么多年不变的入室抢劫样,就算能开口也诅咒不了对方厚脸皮的登堂入室。
他走到另一侧坐下,揉揉眉心看崔嵬闹。
崔嵬手比做刀,做了个割喉的动作,还很配合的翻了个白眼吐出舌头倒在沙发上。
又猛地跳起来,“安全局就少了一位顶天立地贡献卓越的人才啊!”
“一想到这儿,我就开始痛心,”崔嵬捂住心口,一张俊脸皱巴巴,指着陆辞言依恋痛心疾首,“你看看他,没有我的保护,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
陆辞言:“…………”谢谢,也不是很需要。
崔嵬正色道:“所以我是去保护你的啊!”
索卡斯干笑两声:“那我真得谢谢你,可惜了陆指挥没有给江凛伤害我的机会,还特地让你来保护我,太大材小用了。”
崔嵬:“防患于未然嘛!大指挥官英明神武!”
“咳咳咳……咳咳……”陆辞言一口水呛进喉咙,咳得面无血色的脸也带了点红。
“崔嵬,你别说了。”
机械音响起时,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望过来。
崔嵬耸耸肩,拉过毛茸茸的抱枕抱在怀里,也不管是在哪儿,倒头就睡,闭上眼睛睡得很安详,长腿卡在茶几与沙发的空隙之间,怎么看怎么别扭。
陆辞言习以为常,继续喝水。
索卡斯沉默半晌,开口问:“你的嗓子?”
陆辞言打字:“嗓子没问题。”
索卡斯欲言又止,苦笑道:“你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不信任我?”
陆辞言打字打得有点累,在污染区长时间的精神消耗也让他有些疲惫,只是摇了摇头。
索卡斯扯出抹笑:“以前受伤了会第一时间来找我。”
陆辞言抿唇,骨构分明的手指在投影的键盘上悬了许久,敲下:“这次不算受伤。”
索卡斯挑眉,眸光阴沉:“心理创伤不算受伤吗?”
陆辞言犹豫片刻:“治不了。”
“告诉我在污染区发生了什么,我看过了传回来的报告,重度精神污染,你不该去,言言,怎么一遇上他你就这么莽撞。”
陆辞言挑眉,摇头否认。
“局座要求我把他带回中央区,我奉命执行,为了不给他逃脱的可能,不允许提审很正常,我还没问……索卡斯博士这么迫不及待,想从他嘴巴里知道什么?有什么目的?如果江凛逃了,该找谁追责?”
索卡斯放下杯子,瓷杯磕在玻璃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崔嵬强撑着挑起一边眼皮,打了个哈欠坐起身。
只是抱着抱枕呆呆地盯着桌上的摆设。
陆辞言深深闭上眼睛,揉揉发胀的太阳穴,又睁开:“我累了。”
索卡斯平静下来,看了一眼睡眼惺忪的崔嵬。
崔嵬能毫无顾忌地躺在这里,少不了陆辞言的授意,他突然笑出声,意味不明地开口:“我主导的实验不错,但那只是一场简单的机体实验,你在十六年前做过机体实验,你清楚实验的步骤和流程,绝对没有刻意更改实验参数,导致受到不可逆的精神污染的情况。”
他盯着陆辞言眼下的青黑,缓缓开口:“离开之前,你求我更改神谕共享的数据,为了掩护江凛,你何必做到这种地步。”
陆辞言神色恹恹,不愿意开口。
索卡斯平地抛出惊雷:“你喜欢他。”
不是询问的语气,而是肯定。
崔嵬闻言,刷地坐起身,瞪大眼在两人中间打转,看到陆辞言那副疲惫到难以支撑的模样时,啧了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黑眸中毫不掩饰的好奇。
他看了陆辞言一眼,还没有什么动作。
没有起伏的机械音冷冷响起:“崔嵬,不要试图窥探我在想什么。”
崔嵬对上陆辞言冷漠的眸子,心猛地下坠,挠挠头为自己辩解:“我什么都没做好吧!”
索卡斯站起身,眯起眼睛推了推眼镜:“言言,我以为我的行为至少能证明我一直站在你身后,你可以不相信,但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想知道污染区内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想治好你。”
陆辞言眉眼间掩饰不住的厌烦:“不需要。”
门拉开又关上。
陆辞言看着躺得放松又慵懒的崔嵬:“你还不走?”
崔嵬闭上眼装死。
陆辞言绕过茶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放弃打字。
只是抬脚踢了踢对方垂下来的小腿。
崔嵬懒懒睁开眼,收回腿,整个人都躺在沙发上:“哪有用了就丢的道理!”
他眨眨眼:“带我见见江凛呗,我很好奇。”
陆辞言眸子动了动,崔嵬盯着那双睥睨着自己的眼睛,笑意加深。
“能让你狼狈成这副模样,我真的很好奇。”
陆辞言收回目光,一股牵动神经痛楚的冲击从外部侵袭,脑海中不断闪过细碎到难以拼凑的片段,在这股强势的冲击下,碎裂的片段被拼凑完成,昏暗灯光下,血色弥漫,粘腻温热的血液涌入鼻腔,铁锈味与腥臭味道一同袭来。
迷迷蒙蒙中,江凛捂住断裂的脖子,口中吐出猩红血液,却咧开嘴冲他笑。
“呕……”陆辞言捂住唇,从胃部翻涌的呕意冲到喉咙。
崔嵬迅速收回异能,飞快地接住软软倒下的陆辞言,把人扶到沙发,颤颤巍巍递过去一杯温水,送到人唇边,看着陆辞言把水喝下去,才松了口气。
脑子一抽,呐呐开口:“……你会原谅我的吧,大指挥官。”
陆辞言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比了个口型:“滚。”
第87章 Chapter 87 江凛心软得一塌……
禁闭室的布置和陆辞言曾经那个四四方方, 密不透风的房间很像,江凛第一次走进去时不懂,现在走进禁闭室才觉得心理冒出个苗头的酸涩在疯狂生长。
这些看守并没有亏待他, 连沟通也很少,最多的沟通, 是告诉他索卡斯想见他。
江凛垂眸思索一会, 说自己想见陆辞言。
头顶白炽灯光明亮刺眼,经过毫无装饰白墙的漫反射后, 整间屋子弥漫着令人焦躁, 精神紧绷的气氛。
他睡不着,也静不下来,心底有个喧嚣的声音在开口,一遍又一遍, 盖过残存的理智。
一方面告诫自己,现在应该和陆辞言保持距离, 至少表面上要装作水火不容的模样。
一面又开始回想起曾经的点点滴滴,心口痒痒的, 好似某人的指尖颤抖着划过。
“不要欺负我。”
“我需要你。”
“我需要你。”
“我需要你……”
江凛仰面躺在床上,蓬松的被子将自己包裹,消毒水的味道充斥鼻尖,很淡。
他揉了揉胸口,空荡荡的心脏被某种软软的温热填满。
这一切都让他不受抑制地想起陆辞言, 想见他, 想把他抱在怀里, 想欺负他,想听他一遍又一遍的说,我喜欢你, 我需要你。
他不自觉笑,冷峻的面容融化,黑沉的眸子中冷意也融化,江凛嘴角勾起抹浅淡的笑意,翻过身,把头埋进被子里。
系统啧啧几声。
化身一个滚圆的球球,在被子上滚了几圈,滴滴答答地发出没有意义的声音。
江凛抬头,问它:“你在做什么?”
球球停下了:“表达我的开心呀。”
江凛笑他:“你开心什么?”
球球咕噜噜滚了几圈,滚到江凛手边,蹭他的手指:“宿主开心我就开心,开心的时候,数据段里会出现没有规律没有意义的字符,就像这样。”
说着,球球在江凛手心滚啊滚,滴滴答答嘀嘀嘟嘟地乱响,江凛没听过,觉得好笑,捏起它揉啊揉,揉到一颗团子搓扁又搓圆。
球球挣脱江凛的手,浮在半空:“言言来了。”
江凛嗯了一声。
抓抓头顶不知道乱不乱的头发,盘着腿坐在床上看着门口。
下一刻,嘀嘀嘀的声音过后,门锁内锁扣摩擦碰撞的咔哒声清脆地响起。
陆辞言穿得简单,白衬衣黑西裤,身姿削瘦挺拔,衬衫下摆塞进剪裁合体的裤子中,露出的腰窄瘦而紧实,有着坚韧的力量感。
陆辞言关上门,没有立刻走过来,在门口定定地看了眼江凛,薄唇紧闭,剔透的眸子中暗藏几分不可察的探寻。
和小心翼翼。
江凛心软得一塌糊涂,恨不得把人按怀里使劲揉揉。
也任凭他看。
过了几秒,陆辞眼敛眸,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青黑,看起来恹恹的,没有精神。
江凛如愿以偿地把人抱进怀里揉揉,或许是不能说话的缘故,陆辞言格外的乖。
“言言昨晚有好好休息吗?看起来很累。”
陆辞言点点头,又摇头。
好好休息了,不累。
他俯下身,微凉的指腹划过江凛的脖颈,眸光晦暗不明。
江凛握住他的手,顺着指节吻到指腹,哑声开口:“别害怕,我没事,那不是我,言言。”
陆辞言蹙眉思索,似乎在纠结什么,最终点点头。
陆辞言并没有待很久,两人黏糊了一会儿,剩下的时间几乎都是江凛教陆辞言怎么发声。
陆辞言盘着腿乖乖地坐在床上,肩背挺直,眸子跟着江凛的动作慢慢地转。
江凛走下去倒了杯水,他就静静地看着江凛的背影。
江凛转身时,对上陆辞言澄澈的眸子,笑出声。
“言言。”
陆辞言不明所以,仰着头接江凛递过来的水杯,捧着喝了一小口。
江凛没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
陆辞言歪头:“?”
江凛抓着人的手放在自己喉结,说话时声带带动喉结震动的触感清晰地传到两人交叠的手中,手心酥麻。
江凛说一个字,要陆辞言跟着他说一个字。
杂乱无章的字说的没有头绪,陆辞言也跟着要发出声音,可惜大部分时间都是张开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江凛点了点他的喉结,温热指腹下,陆辞言喉结滚动,想要发出声音,却找不到发声的方法,连带着声带的震动都无法找到。
但江凛很耐心,一个字一个字地教,教的最多的是自己的名字,江字读音有些许复杂,于是江凛把凛字说到自己都快不会读这个字了。
陆辞言有些泄气,闭着嘴巴憋着股气,不愿意再说。
任凭江凛怎么说都不愿意再开口。
江凛无奈地揪他的脸。
联络器嘀嘀嘀响了几声,陆辞言垂眸,十分钟到了,再待下去恐怕会引起怀疑。
“不会说也没关系。”
江凛把人捞起来,放在自己腿上,柔软的触感软成一团暖融融的棉花,他蹭了蹭陆辞言的脸,陆辞言脸颊上没有多少肉,骨骼的形状很流畅,薄而柔软的肉贴在骨骼间,恰好充盈出精致的弧度,不过分瘦弱,也不过分带有肉感。
江凛啃了一口,私心想让他再胖一点点。
陆辞言反应很大,捂住脸歪开,茫然又无措。
江凛笑了声,撇开他的手,擦掉脸颊上的痕迹:“乖,回去吧,太瘦了,多吃点。”
陆辞言若有所思地点头——
入夜时,经过白日烈日灼烧的喧嚣,躁动的日光带着热度一同消弭,陆辞言穿着单薄病号服靠在床头,扭过头看窗外黑沉沉的夜幕。
轮廓不清晰的月亮高悬在虚空,在厚厚的云层间露出不甚明朗的边角。
他收回目光,突然想起污染区内死去的月亮。
这里的月亮也是残骸。
索卡斯敲敲门,不等人回应直接推开门。
眼前迷蒙的昏黑让他顿住脚步:“怎么不开灯?”
陆辞言打开床头的灯。
索卡斯借着微弱的光走到床边,钢制托盘碰撞玻璃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陆辞言扭头看了一眼,看清上面的东西后,抬眸看了索卡斯一眼,这眼里没什么情绪,只是随意地扫过,但莫名地,索卡斯心中升起股子让他难堪的羞愧,又膨胀出阴暗的扭曲的占有欲和控制欲。
他稳住心神,拿出软管,尖锐锋利的枕头在灯下寒光泠泠,他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柔和:“你下午去看他了?”
陆辞言撩开袖子,露出半截手臂,白皙的手腕上大片淤青,看起来像是被什么狠狠勒住,留下的痕迹。
索卡斯眉心猛地跳了一下,尽量让自己忽视存在感极高的淤痕。
针头扎进时,冰凉的刺入让陆辞言手小幅度地颤了一下,被索卡斯按住:“别动。”
陆辞言看着他的手按在自己手腕,与江凛留下的痕迹重叠,抿唇眸色幽深。
深红血液顺着细管流进玻璃管子,血液盛满,陆辞言移开眼,神思有些恍惚。
索卡斯拔出针头,松开手,棉签按住冒血的针孔,陆辞言拂开他的手,拉下袖子。
闭上眼睛靠在床头,面容沉静冷白,眉目沉黑,鸦羽般的长睫乖顺的垂落。
索卡斯关上灯:“好好休息。”
门关上又打开。
陆辞言睁开眼,因为对方频繁的打扰感到烦躁,在看到来人时,满心的焦躁烦闷都瞬间消失。
他眼神有瞬间的茫然,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精神污染中,没有逃脱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循环,只不过这一次的幻觉更加真实。
直到江凛坐下身时,他还在发怔。
江凛看得好笑,拉过凳子坐下后揪了一把他的脸:“傻了?”
陆辞言想开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江凛伸出手,掌心摊开在他面前。
陆辞言犹豫片刻,修长的手指拖住江凛的手,却没有写字,而是抬眸征求江凛的意见。
江凛失笑,把手又送往前一些:“怎么被欺负了还这么乖?”
陆辞言眼睫垂落,写的缓慢又认真:“不傻。”
“很乖。”
江凛沉色望着他,收回手,把带来的食物放在桌上,才开口解释:“宋临通过宋铭,把我放了出来,说你太过分了,怎么能把我关起来,他希望我加入安全局。”
陆辞言蹙眉,才拉着江凛的手写:别信他。
犹豫片刻,又写:可以加入。
“言言会保护我吗?”
陆辞言抿唇,严肃认真的模样,面目沉静,耳廓却微红:会。
江凛捏捏他的手指,打开食盒,里面是写新鲜的冒着热气的食物。
“嗯……陆珉告诉我你平时都不怎么吃饭。”
陆辞言捏着勺子,戳戳后点点头。
江凛看着他睡衣上泅出点鲜红的湿润,眸色沉沉。
陆辞言在被人看着的时候很乖,看得出没有什么胃口,小口小口吃的很慢,有时候还会不小心泄露出点抗拒的神色,盯着食物看了许久,不知道做了什么心理建设,又哄着自己吃下去。
见江凛盯着自己,陆辞言看了一眼,把食盒推到江凛面前。
江凛:?
福至心灵,他拿起筷子,夹起块圆圆的饭团子送到陆辞言唇边。
陆辞言盯着看了一会儿,乖乖张口吃下了。
江凛心头有些怪异,又说不出来是哪里,干脆不去想,两人默契地投喂。
直到陆辞言摇摇头,表示自己真的吃不下了,江凛关上食盒。
后知后觉……
刚才陆辞言那动作,好像不是要自己喂他。
江凛挠挠脸,有些尴尬。
陆辞言静静地看着他,神色萎靡,抽血后本就低落的精神状态,加上供血用于消化食物,看起来更没有精神,甚至觉得闭上眼睛就能睡着了。
看到床边的江凛,又挣扎着把眼睛睁开。
突然拉住江凛的手,写了几个字,江凛眼眶微微瞪大,陆辞言迟疑,又写了几个字。
江凛忽然攥住他的手腕,声音沙哑:“别招我。”
第88章 Chapter 88 “当年,我,温……
“所以你选择留下?”
江凛嗯了声。
陆珉扭过头, 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江凛一眼,重重呼出口气:“你可真是把自己往火坑里送啊,你不是说自己要离开吗?”
江凛握住栏杆, 俯瞰整个N195区,蓦地勾起唇笑:“我现在想留下来。”
“因为陆指挥?”
陆珉诧异地问。
江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因为这个称呼, 不过没有过多在意,只点头说是。
陆珉双手撑着半人高的围墙, 利落地跳上去, 大大咧咧地坐在墙上,一条腿屈着,另一条腿垂在空中,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包烟。
自己叼出一根, 递给江凛:“来一根吗?稀罕玩意儿。”
江凛摆摆手,也跳上去, 学着他的动作屈腿,修长的手指随意搭在膝盖, 看陆珉打火机的火焰被风吹灭,又燃起。
脚下的N195区属于边缘区域,靠近中央区,却距离其他基地较远,所以入目之处都是看不尽的荒原, 了无生机。
这里的人也格外的穷苦, 末世之下, 活着成了最严峻的问题,随处可见面黄肌瘦的流浪汉,还有背着大口袋的拾荒者, 食不果腹,艰难求生。
江凛看着远处再次建起来的医院,以及边上的那家供给站,忽然开口问:“你和陆辞言很早就认识?”
陆珉终于点燃了烟,抬头答得理所当然:“认识啊。”
他夹着烟嘴,惆怅道:“当年,我,温赫,陆辞言,崔嵬合称铁三角。”
江凛侧目看了一眼:?
陆珉吐出口烟圈,语气中很惋惜:“因为陆辞言不愿意加入我们,所以只是铁三角,后来我们想了想,铁四角是不成立的,三角形是最稳固的图形,他一定是不愿意破坏三角形的稳定性。我们看在他这么善解人意的份上,勉强同意把四个人的组合改成铁三角。”
江凛:“…………”
陆珉说着把自己逗笑了:“不过他独来独往的,面冷心也冷,第一次野外试炼,我三个一队,温赫看他站在边上孤零零的,瘦瘦高高,脸白的一点儿也不像在污染区摸爬滚打的,反倒是活像吃不饱饭,温赫觉得可怜,就想让他和我们一组。”
江凛挑眉:“然后呢?”
陆珉啧了一声,笑道:“他连个眼神都不给温赫,冷冷说了句我不需要队友,把温赫气到要和他决斗。”
江凛也笑出声。
陆珉声音低下来:“后来嘛……后来发生的太多了,一句两句讲不清楚,也没必要再讲了。”
陆珉抽完一支烟。
清晨日光微亮,空气微凉,鼻尖充斥着烟草味与凉爽的空气,在烟雾中,陆珉的神色逐渐看不清了,江凛似乎是看他笑了一下。
随后弹掉身上的烟灰,开始说温赫:“起初,本来是打算一起来西区的,温赫的家人在西区,他来了西区还有个照应。”
“就是可惜了,发生了点儿意外,西区没了,合并成了西南区,温赫也再没来过。”
他揉了把自己的眉眼,揉散上面挥之不去的惆怅:“这么多年了,他还在怪我。”
江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开口的必要,两人将目光放在延绵不绝的荒原,半晌,陆珉突然开口:“其实我在污染区说的都是骗你的,他要知道是我让你去的北区,估计能把你剐了。”
江凛挑眉,没有回答。
“算了,算了,”陆珉烦躁地抓自己的头发,“都过去这么久了,艹,也就我还在纠结,一群没良心的。”
江凛突然开口:“也不一定不记得,可能只是默契地不愿意再提起?”
陆珉愣了一下,嗯了声,单手撑着围墙反手翻身跳到地面:“我走了,改天带你骑机车去不去?我把我那辆机车运回来了,幸好是还在,不然陆辞言都保不住你。”
江凛诧异:“?”
“啧……”陆珉指指点点,“跟你们这种散发着恋爱的酸臭味的人说不懂。”
江凛目光越过他,落在斜靠在门上的人身上。
陆辞言靠在门上,削瘦的侧影,身姿单薄,脊柱微弯,低着头看着手腕的联络器。
不经意的抬眼,两人的目光交汇,他放下手走上前。
陆珉哀叹了声,拍拍江凛的手臂:“我走了,别忘了骑机车。”
江凛坐在墙上,比陆辞言高出许多。
江凛俯视着陆辞言那双冷淡又漂亮的眼睛,在晨光下剔透澄澈,可以清晰地看到自己模糊的轮廓。
陆辞言迟迟不说话,也不主动做什么,就这么看着自己。
江凛无奈,心底软的不行,明知道对方要做什么,还是开口问他:“怎么了言言,找我有什么事吗?”
陆辞言抿唇,望着江凛含笑的眸子,正要抓过江凛的手。
身后响起另一道声音,懒洋洋,睡不醒似地:“他要去参加会议,还有……特地过来说想你。”
江凛小小地啊了声,没反应过来。
陆辞言握着自己手的力道骤然捏紧,恨恨扭过头去看说话那人,满脸不悦。
崔嵬穿着整齐的作战服,外面套了件全黑的外套,抱着手臂靠在门旁,冲着江凛打了个招呼,并没有多热切:“江凛,你很出名,闻名不如见面啊……”
他打了个哈气:“我是崔嵬,陆珉应该向你提起过我。”
对上陆辞言的目光,崔嵬站直了向着两人走过去,难得提起点精气神,质问陆辞言,语气中还很委屈:“指挥官,你生什么气,叫我来不就是为了做这个吗?”
陆辞言:“…………”
江凛见状揉了揉他的脑袋,也大概清楚了崔嵬的异能是什么。
只说:“去吧。”——
崔嵬坐在陆辞言身侧,长相明明锐利,被这份总是睡不醒般的困意磨没了那份张扬的锐利,怎么听怎么不耐烦。
“我的诉求只有两个。”
“第一,已经被销毁的实验数据不可能恢复,也没有恢复的必要。其次,在机体实验中神谕的实验参数受到篡改,神谕自从投入使用以来,第一次出现这种重大错误,这不得不让我怀疑神谕做出的指令是否正确,是否可以作为能够影响局座,您,的决定……”
宋铭额头上冒出冷汗,抬手擦了擦,目光镇定地看着空中那道虚影。
“……第一个条件我答应你,不过总要给等待这份数据的同胞一个交代,所以江凛需要进行第二次机体实验。”
“至于神谕的指令,我无权干涉神谕做出的指令,神谕并不受任何人的控制,神谕的核心只有一个:让人类文明长存。”
陆辞言指尖扫过手腕冰冷的联络器,目光冷冷。
虚空中,另一道通讯中途加入。
机械而冰冷的声音听起来死板又不近人情。
“人类,你好,我是神谕,综合人类几千年文明而生的超级计算机残骸,经修复后为您所看见的我,神谕九号。”
“我发誓,对人类永远忠诚,不受任何生物驱使,所有的指令基于人类文明长存的核心。”
机械声音还在继续。
“按照神谕的分析,以本次目标——江凛,实验为案例进行思考与探索,神谕推演结果如下:保持实验参数不变,挽救人类文明成功率:7%。修改实验参数,挽救人类文明成功率:13%。”
宋临声音温和:“即使只是残骸,计算和推演的能力依旧强大到惊人。”
陆辞言看向他,微微眯起眼睛。
崔嵬也难得正色:“计算和推演的能力确实惊人,谁能保证神谕的决定一定正确呢?如果本次实验参数的异常造成目标受到不可逆精神污染,推演的结果依旧有效吗?”
神谕回答:“推演结果从做出决定的一刻开始生效,神谕的数据可供参考,神谕无权干预人类的决定。”
宋临静静地笑,缓缓说道:“陆指挥在怕什么?”
陆辞言瞥了一眼崔嵬。
崔嵬:“我只是觉得,您太过依赖神谕。”
宋临掩唇笑了两声:“神谕的存在是有理由的,过往的经验也表明神谕推演的结果有普适的参考意义。”
崔嵬继续开口:“作为人类本身,将决定人类存亡的抉择交给一台机器遗骸,有违本心。”
宋临:“陆指挥觉得应该如何?”
崔嵬皱眉,脸上浓浓的诧异与怀疑,在与陆辞言目光相触的瞬间,他收起这副表情,肃声道:“开放神谕源代码。”
此话一出。
整个会议室陷入一片寂静。
久久未开口的另外两道通讯中,其中一道屏幕闪烁,虚空中出现一个俊美男性的身影,他眸光坚毅,却疏离,冷冷开口:“我不赞成陆指挥的决定。”
崔嵬回答得很快:“温指挥当然有拒绝的权力,但在人类存亡面前,你也认为一个最高领导人的指令需要台老旧的机器来领导,我想问问,我们究竟是以局座为首,还是以一台机器。”
他说完,喝杯水润润嗓子,不自在地抿唇湿润干燥的唇,总觉得自己干完这一票就会被暗杀。
温赫声音冷静平和:“如局座所言,就目前的经验来看,神谕的推演没有出现过错误,反倒是陆指挥,听说你在N195基地时,和江凛一起清理过几个污染区,结下深厚的情谊,对神谕更改实验数据这么抗拒。”
“呵……”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没有说下去。
陆辞言表情不变,凝视着虚空中温赫凌然冷漠的面孔,微微眯起眸子,蓦地他勾起抹笑。
指挥官向来是不笑的,漂亮的脸上常年不化的漠然,眸子也沉寂,极少见到他展露出明显清晰的情绪。
不知道从陆辞言脑海中听到了什么,崔嵬盯着手心某道痕迹怔了几刻,才开口:“温指挥好像误会了什么,神谕的指令是否完全正确有待商榷,5年前,N195基地污染暴露——”
温赫冷冷瞥了眼崔嵬,打断他:“我认同神谕的推演。”
崔嵬面色冷淡,脱离了那股沉闷的困倦,眼睛里的锐利惹人到扎眼:“即使是到了现在这种状况,温指挥依旧认为神谕的推演正确吗?”
温赫危险地眯起眼,看向崔嵬,又平静下来:“这话,是你想问还是陆指挥想问。”
不等人回答,他又开口:“我的答案只有一个,不同意神谕源代码共享,也请陆指挥不要将私人恩怨与私人感情带入到工作中。”
宋临咳嗽了两声,打断剑拔弩张的气氛:“今天的会议就开到这里吧,陆指挥,你还有四天时间。”
陆辞言没有回答。
他又说:“我听索卡斯说你不愿意接受治疗。”
崔嵬猛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陆辞言,看到对方不耐烦的表情后确定对方心里就是那么想的,但是再给他几百个胆子他也没法这么坦荡地冲着局座说出口啊。
于是他斟酌了一下:“与你无关。”
说完,冲着宋临尴尬地笑笑。
第89章 Chapter 89(修) 【您……
【您似乎有很多话想问我, 原谅我未经允许擅自对您的面部表情进行分析。】
浅蓝色光屏上缠绕的线条如水波纹般泛起涟漪。
崔嵬接过陆辞言的目光,轻咳一声:“陆指挥想问你认为的人类文明长存,如何界定。”
神谕长久地沉默。
随后冰冷地开口:“不存在的事物只有一样, 那就是遗忘。”【注】
陆辞言微微颔首,优美的颈部线条收入衬衫领口, 不经意间露出冰冷的钢制颈环。
宋临眸光动了动:“陆指挥对这个答案满意吗?”
崔嵬开口:“陆指挥想问问局座, 对于这个答案满意吗?”
宋临勾唇笑得如沐春风,继而开口:“陆指挥以自身担保江凛属于安全局阵营, 不会对人类的存亡造成威胁, 关于总局的进一步检测需要他本人抵达后部署,无论检测的结果如何,我都希望江凛能加入安全局,安全局不会亏待他。”
说完, 他看着陆辞言,耐心等待陆辞言的回答:“你觉得呢?陆指挥。”
崔嵬挑眉, 语气微妙:“江凛已经同意加入安全局,踏雪组需要一位组长。”
未尽之意不言而喻。
一片沉默, 无数道异样的目光盯着崔嵬,又转向陆辞言,似乎是在谴责陆指挥真是卸磨杀驴,驴还在这儿呢,马就已经拉到驴子面前晃悠了。
崔嵬倒是没什么异样的表情, 撑着头又开始犯困。
宋临有些意外, 倒是没反驳:“是陆指挥带回来的人, 你安排就好。”
说话,光屏熄灭。
温赫轻哼一声,也挂断通讯。
神谕:【再见。】
陆辞言摩挲着手腕冰冷的联络器, 钢制的手环染上自己温热的手温,猝不及防听到自己的名字。
【陆指挥,我代表神谕/神谕九号,向您致以崇高的敬意。】
陆辞言蹙眉,眸光中闪过微妙的情绪,不明白特地和自己说这一句是出于什么目的。
崔嵬看了陆辞言一眼,对方冷淡的脸上精致冷漠如常。
宋铭站起身:“陆指挥四天后要启程去中央区?”
陆辞言平静地点头——
陆珉说到做到,江凛来车库找他时,他正提着个小水桶,从里面捏出一块毛巾,珍重又怜爱地擦拭着自己那辆机车。
厉扬拿着不知道什么颜色的自喷漆在车前比比划划,被拿着毛巾的陆珉挥开。
厉扬看到江凛来了,把喷漆瓶塞到江凛手里:“兄弟,你可算来了。”
长臂一揽,哥俩好地搂住江凛的肩膀,带到车身拿到刮痕面前,蹲下身:“你瞅,你说这咋整呢?”
江凛看了眼手里的自喷漆,对准刮痕就要喷,带水的毛巾迅速挡在喷口。
“啧,看清楚颜色啊!”陆珉不耐烦道。
江凛看了看,粉色。
他不觉得粉色有什么问题。
于是仰头看着陆珉,用眼神询问对方。
陆珉擦着车的油箱,幽幽叹了口气,目光哀怨:“得了吧大爷,别磋磨我这车了,找遍了附近的车库都没找到合适的颜色,就剩下几瓶一瓶比一瓶丑,这粉色算是矮子里面拔高个了。”
他擦完,乌黑发亮的金属猎豹在数道白炽灯下亮得眩目,光流过金属的轮廓,线条流畅而富有力量感。
陆珉叼着烟满意地打量着,目光怜爱如同老父亲看自己即将出阁的女儿。
他的目光扫过那一道几乎贯穿整个油箱侧面的刮痕时,那股子满意欣慰又顷刻间消散了。
江凛身上丝毫不见半点愧疚,在陆珉开口时,车库的大门被打开。
“江组长。”
江凛抬头看了一眼,崔嵬手臂上搭着件外套,看起来困到闭上眼就能睡着。
看到江凛的表情,他说:“不要怀疑,就是你。”
他走到不知道谁搬过来的凳子上坐下:“你知道陆辞言是西南区域的指挥官是吧,他手底下有一个由10名A级异能者组成的部队,叫踏雪组。”
“现在,你是组长了!”
陆珉开始收拾他的小桶,身上只穿了件贴身黑背心,宽松的作战裤裤腿收紧高筒厚底靴中,弯下腰时,手臂后背的肌肉拉扯出流畅的线条,野性又蓬勃,透着股蓄势待发的精悍。
崔嵬的声音莫名停下了,江凛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发现崔嵬微微眯起眼睛,望向陆珉的目光中竟然有些微妙的……像是捕食者盯上猎物时的危险。
不过瞬间,在陆珉站起身时又消失不见。
他看着地面的自喷瓶,好奇地拿在手中把玩,陆珉瞥了他一眼,踢了踢他的腿:“别乱玩。”
崔嵬仰头笑着眨眨眼:“我只是在想怎么帮你,不要对我有这么大意见,我又不是坏人。”
陆珉抿唇,不置可否。
崔嵬摸着那道划痕,摇了摇自喷瓶,装了个收束喷嘴,不等陆珉阻止,手动的飞快。
众目睽睽之下,粉嫩的“CWLM”悍然出现在漆黑的机身上。
厉扬猝不及防喷出一口水,咳到惊天动地。
陆珉黑着脸,盯着那几个字母,提着迷你小桶没有动作。
崔嵬无辜道:“不喜欢?”
他拿着喷口对准车身:“那我再加个WH?”
陆珉抬起头,目光定定地看着崔嵬,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说道:“你没事可以滚了。”
崔嵬耸耸肩,走了。
但留下的那四个字母对陆珉无疑是巨大的伤害,天可怜见的,陆珉都要哭了!
江凛搭住他的肩膀,这样亲密的动作对于他来说陌生得可怕,但江凛安慰人的经验稀少到可怜,唯一安慰过的人是陆辞言,对于陆辞言他可以揉揉对方的脑袋,把人按在怀里揉啊揉。
但是对于陆珉……
江凛拍了拍他的背,目光描绘过流畅的笔触:“别太伤心,其实这几个字母不丑。”
陆珉高大的身体坐在小板凳上,双手肘在大腿上,脊背伏下去,闻言,扭头看了江凛一眼。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江凛总觉得他眼尾红红的。
自己勾肩搭背时,陆珉没觉得有什么,江凛搭上他肩膀时,陆珉却说不出的不自在,好像浑身有蚂蚁在爬,陆珉把这归功于知道江凛喜欢男人,还和陆辞言是一对的原因。
但是对方难得露出点活人样,他也不好拒绝,于是低下头去吐出口烟雾。
厉杨这个人很没眼力见,支着下巴盯着粉色的字母看了许久,冒出来个:“陆哥。”
陆珉扭头看他。
厉扬指着油箱上还剩下的空位,欣喜又为自己的天才想法洋洋自得:“我可以加个LY吗?”
陆珉扭过头,难以置信地盯着厉扬,随后一脚把人踢远:“你也滚!”——
基地内。
陆辞言正艰难进行恢复训练。
出于心理原因造成的损伤显然不属于索卡斯能治疗的范畴,这个时候,纵观全基地才发现,诺大的基地内,竟然没有一个对心理学略懂皮毛的专家。
神谕在风雨飘摇中揽下为陆辞言治疗的大任。
众人鼓掌赞叹:好神谕,果然是人类的好帮手!
然而真正实施时,才发现事情远远没有想想中的那么简单,不单说一台计算机对人类进行心理疏导是什么样的天方夜谭,只说陆辞言那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不光是人,连没有情绪的机器来了,也只能退避三舍,化身沉默的高级摆设。
得知江凛加入安全局,虽然直属于陆辞言,和其他的业务组没有交叉,但方蔷还是很高兴,尤其是方堂,把自己珍藏的甜点一股脑地给了江凛,冗长又望不到尽头的话中提炼出来就几个字:江哥,大腿,抱抱。
江凛抱着一堆甜点回去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个画面。
下午的阳光透过高透的玻璃窗,和煦温暖,烤得铺着地毯的地面暖洋洋的,陆辞言抱着本书窝在太阳晒不到的一角,懒懒地靠在沙发上,像只漂亮慵懒又精致的大型猫科动物。
而一旁,悬浮的光屏上,一张几个点组成的脸,保持一个委屈的表情,看看陆辞言,又看看开门来的江凛。?????
江凛看到那光屏时有瞬间的愣神。
不过很快被掩饰,他问:“你是……神谕?”
神谕切换了个欣喜的表情,在屏幕里上下点头。
也许是和陆辞言待久了,它都忘了自己可以说话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你好,江组长,我是神谕九号,超级计算机神谕的残骸。”
江凛了然地点头。
这个机器看起来比较死板,似乎也不具备能够感知人类情绪的能力。
陆辞言看到江凛坐下,放下书看着江凛,眸子昏昏沉沉,整个人都在冒着困困的泡泡。
柔软的长发披散在胸前,发梢在日光下如绸缎般折射细密的光泽。
江凛拿过那本书:“在看什么?”
陆辞言伸出手,指着书名。
江凛把他的发丝拢到脑后,才问:“崔嵬说你让我加入踏雪组。”
陆辞言点头。
他垂下眼睫,拉过江凛的手写下几个字:“别担心,我会保护你。”
江凛失笑:“言言当然会保护我,言言是最厉害的。”
即使是被这样直白的夸奖,陆辞言脸上依旧冷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似乎是觉得有点热,陆辞言衬衣的两颗纽扣解开,随着他的动作不经意见露出胸前白皙的肌肤。
钢制的颈环闪着凛凛冷光,江凛划过他的脖颈,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日光下薄到透明。
陆辞言有些不解,但还是仰起头,喉结滚动。
手指状若不经意地擦过颈环,眸光晦暗不明。
嘀嘀嘀几声细响打破暧昧不清的氛围。
陆辞言迅速退开,冷着脸一颗一颗地扣衬衫的口子,颤抖的手泄露他内心的情绪,扣了几次也没能扣上。
江凛扣住他的手腕,温和坚定又不容抗拒地拉开他的手。
陆辞言薄唇抿成一条绷紧的直线,看向江凛的目光,抗拒,又无可奈何。
最终松开手。
江凛安抚性地捏捏他的手腕,淡淡开口:“被禁锢的时候,会觉得想要解脱吗?”
陆辞言眸光一晃,薄唇抿紧,拉过江凛的手,画了一个叉。
第90章 Chapter 90 江凛没忍住笑出……
基地外。
几辆漆黑发亮的机车整齐划一地停在路中间, 视线内宽阔道路逐渐狭窄,盘山公路如同缠绕盘旋的巨蛇,蛰伏在眼前需要仰头才能看到顶峰的山峰之上。
江凛眯起眼, 戴上墨镜。
陆珉跨坐在那辆经过改装的机车上,长腿撑地, 摘下头盔潇洒地甩头:“上次是我让你, 这次我好好和你比一场。”
江凛挑眉,看着陆珉做了一个晚上心理建设才接受的粉色字符, 移开眼:“可以。”
“就我们?”他询问道。
陆珉瞥了眼跃跃欲试的组员, 撇撇嘴道:“啧……要来也行。”
话音刚落,几个组员呜呼几声,扣上头盔蓄势待发。
“先说好规则,规则很简单, ”陆珉指着山头上的旗子,“看到那个旗子了吗?谁最先上去把旗子摘下来, 带回这里,谁就赢。”
他支着下巴思索一会儿:“时间不限, 唯一的限制是不准使用异能。”
江凛了然,摘下墨镜,头盔还没戴上,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引擎的轰鸣,逐渐向几人逼近。
为首那人绕着几人转了几圈, 最终停在江凛面前, 戴着头盔的脸凑近, 近到江凛可以隔着头盔的反光玻璃,看到里面一双带着调笑的眼睛。
陆珉一把拎起对方后颈,扯开:“干嘛呢?找茬?”
“不可以吗?”
闷闷的声音隔着玻璃听不清, “我只是来看看我们的新组长,是不是啊兄弟们。”
他话音落下,其余几人连连回应:“是啊,是啊”“大名鼎鼎啊,兄弟伙们好奇而已。”“就是,还不给人看吗?”“……”
江凛抬手安抚了一下:“你们是踏雪组的?”
“嗯,江组长,初次见面真是不凑巧,你们在这儿做什么。”为首那位拍拍江凛身旁的车身,“比赛吗?加我们几个怎么样?”
江凛还没开口,陆珉先嗤笑一声:“和你很熟吗?要点脸。”
应离钧摘下头盔,俊美的脸上横着一道贯穿侧脸的伤疤,让这张本来只算俊美的脸上透露出几分邪性,他挑眉看了眼陆珉机车上的粉色字迹。
笑得露出尖利的牙齿:“我当是谁呢?陆队长,新车不错呀,涂鸦也不错,很有老大的手笔,老大的字迹在你这车上,算是给你的车增光了。”
陆珉好不容易花一个晚上压下的烦闷又一次涌上来,额角青筋暴跳:“你他d的到底要怎样?崔嵬当缩头乌龟,你们几条狗出来叫?”
“有本事你让崔嵬出来,我不干死他d的。”
眼见陆珉就差提起拳头砸人,江凛礼貌出手,拍了拍陆珉的背,才转向那几人。
冰冷的眸子一寸寸扫过应离钧以及身后几人,勾起嘴角笑得浅淡:“不是想比吗?陪你们玩玩。”
应离钧没想到江凛答应得那么快,倒是挑起眉毛惊讶地嗯了一声:“江组长,可先说好,输了可别跑到陆指挥那里哭鼻子。”
江凛没忍住笑出声:“好,那别让我输得太难看啊,不然我找言言哭的时候效果可会大打折扣。”
应离钧盯着江凛这张脸看了一会儿,两人目光碰撞,半晌,他暗骂了句,不得不承认,江凛这张脸长得确实很好,五官面颌清晰流畅,五官轮廓极深,眉眼锋利却不觉得危险,莫约是现在对方是笑着的原因,但一双沉黑的眸子寂静如寒潭,笑意不达眼底,只浮在表面,冰冷却又迷人。
应离钧莫名想起陆辞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人很有相似点,陆辞言的冰冷疏离是摆在表面的,只一眼就让人望而生畏,江凛的冷是潜藏于平静的外表下,总在不经意间泄露出危险又排斥的意味。
江凛扣上头盔,陆珉再一次讲了规则,照顾到江凛似乎没有异能,特地说明了不能使用异能。
一声枪响,机车的轰鸣声平地炸起,几道黑亮的影子如同射出枪口的子弹,嗖地一声弹出后消失在视野中。
陆珉一马当先,几辆车在空旷的道路上呈现出不规则的三角。
终于开始驶上盘山公路,眼前的道路开始变窄,仅仅能够三辆机车并行,在车速极快的情况下,没有人会选择在转弯处并行,尤其是在盘山公路这类每隔几百米就是一个大弯的路况下,一个刮蹭就能把人狠狠撞下山路,车毁人亡再正常不过。
但异能者身强体壮,恢复能力惊人,即使撞到在地面滚几圈滚下山,救救还能活。
也正巧是因为如此,骨子里那股血性才被激发得彻底。
陆珉瞥了他一眼,开始放慢车速,落到了江凛身后,俨然有要为江凛保驾护航的意思,江凛只摇摇头,示意他往前,果不其然。
后视镜中,几道黑亮的影子在向着自己逼近,其中一台险险擦过陆珉手边,带起的疾风若非陆珉戴着头盔,能把人割得生疼。
江凛油门捏到底,车身如同离弦之间划破虚空,只看得到一道虚影,应离钧冲上前,丝毫没有竞技精神,车头擦过江凛车尾。
“江组长,这还是第一次见面,我承认你也许有什么很吸引人的地方,也许是你这张脸,但是嘛,很抱歉了。”
江凛压过一道弯,已经可以看到红旗的角,陆珉在后方为他缓解了许多压力,但应离钧角度刁钻,看得出来很敢玩命,即使在大弯也敢不减速压着弯追得分寸不离。
江凛没听清他在说什么,耳边只剩下风擦过头盔的呼啸,眼前崎岖的路在眨眼间收束,路缘石上反光条被磨得只剩下点点细碎的胶条,车速快到仿佛下一秒就要撞破路缘石,直直冲下山。
在这种情况下,应离钧对他的挑衅……可以说说给聋子听。
无数次命悬一线的瞬间,快速压低的车身低低趴在地面,机身倾斜到极致,轮胎与路面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又转过一个弯,都好似把自己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江凛并不是一个热衷于刺激于冒险的人,即使在无数次濒临死亡的瞬间,他都喜欢给自己保留一点余地。
他喜欢将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不受到半分的威胁,也不允许出现错漏。
但不可避免地,在这种与死神交手的瞬间,他感受到了肾上腺激素在急速攀升,胸腔中鼓动的心跳快到要冲破皮肉,耳膜上都带着血液冲击的轻响。
眼前的景象迅速掠过,在视线的尽头,他看到了飘扬的红色旗帜,象征着一种结束与胜利,他习惯于获得胜利。
猝不及防间。
嘭地一声巨响。
车轮间似乎卡进了什么,带着滚了几圈后卡进链条。
陆珉车速提到飞快,四缸的机车排气声响彻整座山巅,仅仅眨眼间就甩掉身后的车冲到应离钧身侧。
“江凛!”
“跳!”
江凛回头看了一眼,后视镜内,他看到了应离钧那双邪气的眼睛,带着一种胜券在握,又有丝显而易见的怜悯与愧疚。
江凛明白了什么,此刻车速已经飞快,如果跳车,可想而知自己会在地面滚到血肉模糊,但如果不跳,自己肯定会被炸到连肉都拼不起来。
一瞬间,江凛脑袋里闪过许多片段,但他没有丝毫惊慌,陆珉的车已经到了身后几米的距离,江凛果断松手,腰身在空中划过一道不可思议的弧度,整个人如同精悍的猎豹,在被甩到车后的瞬间暴起,狠狠抓住应离钧的肩膀。
江凛的手劲可不是开玩笑的,应离钧只来得及看对方利落果决的跳车,还没高兴多久,完全没想到弹跳能力惊人到堪称恐怖的程度。
霎时间,肩膀几乎被江凛捏碎,隔着厚重的头盔,他甚至听到了自己肩膀骨头碎裂的咯吱声。
于此同时,轰地一声巨响,没了掌控的车撞上路缘石后飞了出去,在半空炸开一朵巨大的蘑菇云,爆炸声之后,带着火光的碎屑支离破碎,如同一道道流星,四散开,砸回地面。
车在弯道上划出一个S形轨迹,江凛一脚把人踢下车,车把一拧,漂亮的漂移停在路中间。
被踹下车的应离钧全身骨头近断,左肩的骨头更是戳破皮肤,露出白生生的断骨。
他满头的血迹,江凛停在他面前。
“你是想杀我?谁派你来的,”他又说,“崔嵬不会杀我。”
血液流进眼睛,应离钧艰难地睁开眼,仰头看着居高临下的江凛,那双漂亮又锐利的眼睛此刻才足够摄人心魄,冷冽的眸光直直射入心底,面色冰冷,隐隐约约,竟然带着股无悲无喜,目下皆空的神性。
应离钧吐出一口带着碎骨的血:“你不该在安全局,江凛。”
江凛蹲下身,白皙的手指掐住他的脖颈,提起上半身与自己对视:“我再问一遍,你是谁派来的。”
他突然咧开嘴笑:“这不重要,希望你不要后悔你今天做的选择。”
“后悔……”江凛咂摸这两个字,沉默许久才好心开口,“你是踏雪组的人,你死了我不好向陆辞言交代,你我各退一步,你说你是谁派来的,潜伏在陆辞言身边多久了,我留你一命。”
应离钧呵呵地笑,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气:“你应该去你该去的地方,如果你选择留在安全局,杀你的人不止我一个,陆辞言可以保护你一时,你还想他能保护你一辈子吗?”
他嗤笑一声:“你觉得,就他那副行将就木的模样,他能活多久?”
江凛阴沉沉地盯着他,手逐渐收紧:“他能活多久我不知道,肯定会比你长,但现在我不想杀你了。”
他松开手,应离钧的头狠狠砸在地面,下巴已经被卸掉,血液流到地面,狼狈至极。
“陆珉,”
在江凛冷冷的目光下,陆珉莫名地挺直腰杆,下意识答了句到。
“带回去,好好养着,别死了。”
“收到!”
陆珉掷地有声地回复,看着江凛长腿跨上车只留给自己一个背影时,盯着数道意义不明的目光,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怎么就被唬住了呢!
“看什么!还不赶紧把人搬回去,”他厉声道。
几个踏雪组的组员看着应离钧的模样,“我们确实没想过杀江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