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Chapter 71 因为言言根本就……
探照灯扫过, 脚下浓厚的迷雾掩盖山林原貌,只看得到枯树顶端残枝。
直升机螺旋桨搅动不止,缓缓下降, 悬浮在森林上空。
陆珉蹲在门前,望着底下弥漫的浓雾, 幽幽叹了口气:“这进去不得九死一生啊。”
屁股被轻轻踹了一脚, 陆珉没好气地扭头:“还不让人说啊,大实话就是有人不爱听。”
陆辞言:“……”
“你下去。”
陆珉理了理头顶的探照灯, 调笑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陆辞言的手, 还包着厚厚的纱布,他可是见过这手没包扎之前的模样,那叫一个惨不忍睹,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大指挥官也是出了名的硬骨头, 愣是一句没哼。
听说把局座气到亲自来了一趟基地,不过发生了什么, 倒是没第三个人知道,只有人看到局座来得时候脸黑得吓人, 走的时候脸上还有可疑的红痕。
而冷面阎罗一般的大指挥官,脸更冷了。
简直能把人冻死。
陆珉也不想故意气他,拽着身上的绳索。
“我下去没问题啊,你怎么下去?手不是伤得很严重吗?”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他说完之后, 陆辞言的脸一瞬间难看到了极点。
“这不是你该——”
话还未说话, 一双大手直接揽住他的腰, 毫无任何准备地直直往下跳,绳索与金属扣摩擦的声响,耳边呼啸的风声, 浓雾好似有了实质,狠狠刮过他的脸。
一瞬间,心简直被吊在直升机螺旋桨上一般,又急又快。
眼前景象飞快,直到站到地面,陆辞言仍然有片刻的恍惚。
“吓傻了?”
陆珉松开手,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陆辞言。
眼前浓雾散开,逐渐稀薄。
陆辞言定了心神:“没有。”
高耸入云的古堡在迷雾中现形,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已经露出深红色锈蚀痕迹,阳台的栏杆扭曲变形。
破碎的玻璃花窗中,亮起一盏橙黄的光,恍惚间,人影攒动。
陆珉:“我去……”
陆辞言微不可察地蹙眉:“进去看看。”
陆珉连忙拉住他的手臂:“等等,这是污染区,”他点点胸前不断闪动的联络器,“这地方太邪门了,先向基地发救援信号。”
他见陆辞言露出不赞同的表情,语气也少了那股子轻佻:“你重伤未愈,不可能再使用异能,江凛极大可能就在里面,我保护你一个人可以,要再保护他一个,我三都别想活了。”
陆辞言冷冷开口:“我会保护他。”
陆珉盯着他那张无比认真的脸,确认自己没有看出开玩笑的成分,噗嗤笑出声:“你想保护他?陆辞言,你看看你现在这模样,别说要在污染区保护谁,恐怕把你一个人丢进去你都自身难保。”
“更何况……我不是说过了吗,江凛他,”陆珉顿了顿,满意地看到陆辞言脸上露出一抹痛色,仍无知无觉地开口,“不喜欢你?讨厌你?恨不得离你远远的。”
“这样说,你能明白什么意思吗?总不至于这么多年,索卡斯除了教你顺从局座,什么都没教——”
啪——
一声无比清脆的声响在寂静中响起,陆珉的脸被打歪到一侧,不消片刻,俊朗的脸上浮现出鲜红的掌印,倒是与传闻中局座离开基地时脸上的鲜红如出一辙。
“你说够了吗?你在教我做事?”
即使是在漆黑寒夜中,陆辞言那张苍白的脸依旧清晰,陆珉能很容易地看到那双总是冰冷的蓝眸中,浮现出能够将人身心都点燃的怒意,简直……摄人心魄。
陆珉碰了碰嘴角的血迹,痛得呲牙裂嘴,还有心瞟一眼陆辞言用的哪只手,别把伤口打崩了。
他撇撇嘴:“行行行,走,死了可别怪我,你早晚把自己玩死。”
联络器上红点闪烁到飞快,传来一阵嘈杂的电子音,似乎是某人说了句什么,但在杂音下难以分辨。
陆珉拍拍联络器,声音倒是停了,不过是彻底死机了。
“好了,这回想联络都联络不上了,”他做了个请的姿势,“请吧,大指挥官。”
陆辞言冷冷撇了他一眼,陆珉迅速察觉到这眼里的杀意:“我就差把你供着了,走吧走吧,就当赏我个脸。”-
嘎吱——
铁门生锈的合页嘎吱嘎吱地响,祁文柏拔出剑,霎那间,剑上的火焰把脸烤得发烫。
迷雾在火焰之下无处遁形,迅速消退。
江凛沉默地看着他手里的剑。
祁文柏面不改色地解释:“自从我在那儿死了一回,我现在学乖了,小心为上。”
江凛无奈:“你不要总把自己死了挂在嘴边好吗?”
祁文柏嘿嘿一笑,语气却难以捉摸:\"没准你也死了呢,不然怎么会遇到我?"
江凛被他的话弄得一阵恶寒,不自觉想起对方在自己身后时,那飘渺无影踪的身影。
“你现在不是小心为上,你就差把快来弄死我刻在脸上了。”
祁文柏勤学好问,连忙收起剑,像个好奇宝宝:“真的吗?为什么?”
“呵呵……”江凛没解释,走到门口时,抬头看了眼二楼的露台,方才他总觉得那里有一道视线,一直追着两人来到门口。
“不为什么,我要是污染物,我第一个弄死你。”
眼前一阵白光闪过,出乎意料地,江凛本以为这古堡里会是一片残垣断壁,阴森恐怖,甚至还可能有类似上一个副本中的污染物。
但事实是,什么都没有。
明亮而庄重的大厅挑高极高,一盏非常漂亮繁复的水晶灯从顶端垂下,明黄的光与白光交织,让地面与墙壁都呈现出一种梦幻般的色彩。
有人拍拍他的肩膀。
“奥莱利伯爵,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这人端着腔调,每个字都咬得字正腔圆。
【副本——迷雾中的古堡已开启,请于规定时间内完成本副本任务。】
【任务时长:无限,请宿主圆满完成本次任务,面板已悬浮。】
【迷雾古堡副本,等级:S级,副本通关奖励:存活时长无限,直播打赏分成比例:25%】
话音落下,任务面板自动展开。
任务1:探寻古堡地底的真相。
任务2:找出凶手。
江凛不过晃神一瞬,空荡荡的大厅内霎时挤满了人,衣香鬓影、看模样是个聚会,穿着上个世纪骑士服的男子,与繁复的洛可可风格公主裙的女士在眼前不停走过。
其中一个少女停在江凛面前,提起裙摆优雅地行了个礼。
羽毛扇子掩在唇前,声音悠扬动听:“奥莱利伯爵,听闻您在游猎时捡到一只漂亮的豹子,不知道我是否有幸能够一睹这漂亮的小东西的真容呢?”
江凛望着她模糊的脸逐渐清晰,被迫接受了副本给他捏造的身份和剧情,他友善地笑,礼貌地回绝了这位优雅的女士。
江凛弯下腰,接住少女的手,行了个并不标准的吻手礼。
“漂亮的小东西怎么能比得上您万分之一,如果它的残暴让您的优雅与美貌有损千万分之一,那恐怕我只能以死谢罪。”
女士被他的话逗得咯咯笑,这才把话题放在宴会的主题上。
“索卡斯公爵有意为小索卡斯先生寻找一位骑士,奥莱利伯爵此次不远从封地过来,难道也有要做小索卡斯先生骑士的打算吗?”
索卡斯?
江凛不过疑惑几瞬,干干笑了两声,只觉得这个剧情太过长了些。
“恕我直言,我并没有这个兴趣。”
女士有些许惊愕。
正当他想解释时,众人突然齐齐地朝着一个方向看过去。
围绕着巨大吊灯的旋转楼梯上,身形高大的男人臂弯中坐着一个小孩,孩子身上穿着棉质小腿袜,露出圆润小腿,靠在大人的侧颈中,紧闭着眼,神色恹恹,看起来不算活泼。
一时间,竟然没有其他声音,所有人目光紧紧盯着那个闲庭信步般的男人,索卡斯公爵,国王唯一的胞弟。
直到他走到光下,江凛才看清那孩子的脸。
年幼的陆辞眼正趴在索卡斯肩头,闭上眼,睡得很熟的模样。
传闻索卡斯公爵的妻子是一位东方人,所以小索卡斯的头发和瞳孔与索卡斯公爵区别极其大,当然也有人怀疑小索卡斯不是索卡斯公爵的孩子,不过也没有人敢去质疑。
这个时候江凛就要说了。
因为那根本就不是索卡斯的!是我的!
再次见到陆辞言让他心情澎湃到难以言喻的程度,他清楚地记得孩子柔软的躯体在手中融化时的触感,毫不夸张地说,在长久的思考和对于自己的折磨下,这段难以磨灭的环境几乎要成为他的梦魇。
如果不是因为还在剧情里,江凛不愿意让剧情崩坏,他恨不得一个箭步冲上去把陆辞言抢过来,抱在自己怀中,看都不给人看。
索卡斯公爵眸光扫过众人,带着笑意开口:“言言,快醒醒,今天我找了好多人陪你玩,乖,去挑一个你最喜欢的。”
陆辞言在睡梦中睁开眼,头晕脑胀到脑袋重的不是自己的,记忆中最后的片段,是陆珉和自己走近这座古堡,推开门,只有一道白光闪过,什么都还没看清,就陷入昏迷。
他打量着这人和索卡斯一般无二的脸,心底的违和少了些许。
猝不及防间,对上一双无比熟悉的眼睛。
陆辞言不由得心神震颤,他肯定江凛也看到了自己,但莫名其妙地,那股子要把江凛绑回去的心思突然就落了下风,甚至连对视的勇气都没有,陆辞言慌乱地移开眼。
他没有捕捉到,那双黑亮的眸子在他移开目光后瞬间暗淡无光。
第72章 Chapter 72 陆辞言你给我醒……
索卡斯公爵敲敲高脚杯, 清脆的声响在大厅回荡。
他拖着长腔:“欢迎诸位来到言言的生日宴,可爱的小家伙现在还在睡觉,梦里也在生气我吵醒他。”
众人一阵附和地轻笑, 压低声音说着可爱之类的话。
“相信大家也知道言言是我唯一的孩子,也是将来爵位的唯一承袭者, 但是他还太小了, 小到我担心他失去我的庇护,很难健康快乐地成长。”
王国与邻国争纷频发, 国王有意让自己的胞弟带领士兵赶往前线。
索卡斯逗弄孩子睡颜:“所以我决定, 在本次来访的贵宾中选取几位作为言言的骑士,同样地,索卡斯家族也会站在你的身后。”
话一出,满堂哗然。
江凛拨开前面人的肩膀, 走到索卡斯面前,无比虔诚地单膝点地, 手放在自己胸口,眸光真挚且坚定。
“索卡斯公爵, 恕我未能自我介绍便冒昧地出现,从见到小索卡斯先生的第一刻起,我就决定用我的生命、我的荣誉、我的家族去守护他。”
奥莱利家族在先皇即位时受封,时至今日皇位更迭,眼见新皇上任已经近20年, 奥莱利家族早已在江凛上一辈便衰败, 如今只能算个没落贵族。
但即使是没落贵族, 愿意用家族和荣誉起誓,索卡斯心底那点微妙的瞧不起和鄙夷杯抚平些许。
又因为江凛的母亲和陆辞言的母亲都是东方人,索卡斯对于这个东方面孔, 倒是十分有好感。
他大方地原谅了他的冒昧:“奥莱利伯爵,老奥莱利身体如何?还经常坐着船在后山的湖里钓鱼吗?”
江凛轻笑,他怎么知道,他顺势站起身,无比恭敬地开口:“父亲身体尚可,只是不曾乘船钓鱼了。”
眼见两人聊得畅快愉悦,众人的目光也放在这个没落贵族身上,江凛身形高挑挺拔,肩背绷直而挺立,虽然没落,但浑身丝毫不见半点狼狈,气势反倒比抱着孩子的公爵还要强盛,但他这样恭敬而不谄媚的姿态下,这份尖锐凌厉的气势又被很好地收束。
索卡斯眸子暗了暗,这样一个人,如同暗处窥伺的野兽,他们是同一类人。
索卡斯拍拍陆辞言的背,陆辞言悠悠转醒,想不醒来也没办法,从江凛方才靠近开始说话时,他就已经醒了,但不得不做出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察觉算了。
现在倒是必须醒了,看着自己软乎乎的小胳膊小腿,陆辞言顶好的脾气也忍不住暗骂一句。
索卡斯:“言言,要不要哥哥抱抱?”
陆辞言沉默了非常非常久,最终心一横:“不要。”
江凛只不过愣了一秒,随后笑笑:“想必是言言还有些怕生。”
人群中走出另一个相熟的面孔,他冷冷地,冲江凛挤出抹笑,牵起陆辞言的手行了个吻手礼:“索卡斯公爵,许久不见,近来一切安康?”
接着,他极其轻微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江凛,你跑得倒是挺快,我的车呢?你给我等着!”
江凛看着他朝着索卡斯尬笑的脸,和那双黑亮的眸子,终于想起来这人是谁,陆珉。
也不怪江凛,毕竟当时对方戴着头盔护目镜,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不动声色地挤到索卡斯面前,把江凛挤到身后,冲着陆辞言张开怀抱。
“言言,好久不见,还记得哥哥吗?快来哥哥抱抱。”
陆辞言脸绷得很紧,毫不怀疑下一秒他能再给陆珉一巴掌。
短短几个小时的宴会结束后,索卡斯送走其他贵宾,只留下几人在大厅等候。
自己则把陆辞言送到楼上。
不看不知道,一看全是老熟人啊。
江凛看着面前的祁文柏、陆珉、沃昭,以及一旁笑意盈盈的管家。
老管家笑得和蔼,贴心地给几人送上几杯鸡尾酒:“请诸位稍等。”
诡异的气氛蔓延……
终于,陆珉抱着手臂踢了江凛一脚,“你们认识?”
他下巴指向祁文柏和沃昭的方向。
江凛言简意赅地回他:“认识,刚分开不久。”
陆珉危险地眯起眸子,意味不明:“哪有这么巧的事?你开着车不要命地往这里跑,该不会就是他们在这儿接应你吧?”
沃昭轻咳一声:“这倒没有。”
祁文柏:“纯属巧合。”
“巧合?”他拖长调子,冲着江凛挑眉,“你觉得我会信?”
江凛冷肃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现在我们是竞争者,你不要和我说话。”
陆珉:“……………………”
他跳起来:“你没看刚刚陆辞言都不愿意搭理你?”
江凛端起托盘上的鸡尾酒轻抿一口,无比平静:“他不是也没理你?”
江凛一脚挑开在自己面前挡住楼梯口的陆珉,端详他脸上可疑的红痕后,学着当初陆珉骑机车追自己时的口哨,小声吹回去。
“啧……脸上这是?”
陆珉下意识抬手挡住,又恼羞成怒:“关你什么事啊!”
“我的车呢?你知道我改装那车花了多少钱吗?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江凛举起酒杯敬他:“在林子外面呢,我等着你自己去拿。”
祁文柏幽幽鼓掌,喃喃自语:“虽然自从知道你假扮陆辞言骗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要脸,现在你更是刷新了我的认知……”
祁文柏看着江凛那张十分唬人的脸哀嚎,浪费啊浪费啊,那些话不要从这张嘴巴里讲出来好吗???
江凛倒是没什么反应,淡淡开口:“难道不是因为你蠢吗?”
祁文柏语塞,把手里的酒喝了个干净,站起身脱掉紧绷着身体的外套,开始打量着大堂里的陈设。
江凛的目光追着他的脚步,从竖起的屏风绕过闪烁着淡淡光晕的吊灯,最终落在一直静静矗立在楼梯口的老管家身上。
老管家只不过在祁文柏有要上楼的意思时,抬手阻止了一下,又恢复那副木楞的模样。
祁文柏逛了一圈,除了觉得这大厅真是金碧辉煌之外,并没有发现特殊的东西。
于是懒洋洋地坐回沙发,仰头望着吊灯晃神。
直到眼前出现吊灯水晶吊坠的重影,他费力挑起眼皮,无力地合上眼。
耳边的一切声音都轻了,好似有人在耳边低语。
一双手拍拍他的脸,冰凉得不似活人。
祁文柏睁开眼,江凛站在他身前,挡住大片光线,背对着光的姿势让他只看得到对方模糊的轮廓。
他嘟囔几句:“做什么?”
回他的是毫不客气地把人从沙发上提起来。
祁文柏彻底清醒,一个激灵打得全身都活了过来。
此刻的大堂哪里还有金碧辉煌的模样,几人横七竖八地躺在一片碎石木块堆上,面前的桌子上生锈的托盘上放着几人刚刚喝的鸡尾酒。
玻璃杯壁上爬满红棕色的污渍,里面的液体浓稠到分不清是什么混合物。
祁文柏捏着被石头硌得发痛的肩膀,光是扫了一眼那杯子里是什么,忍不住干呕。
江凛叫醒其余俩人。
衣香鬓影、觞酬交错的宴会只是个假象,面前的城堡,荒凉得可怕而真实。
江凛在墙壁孔洞外投射进屋内的月光中,朝着楼上走去:“先去找陆辞言。”
脚下木制楼梯踩上去还会嘎吱嘎吱地响,有几步台阶上还有着不知怎么造成的大洞,在黑暗中极其容易踩空。
虽然护栏看上去并不坚固,江凛还是把手握住护栏。
手背拂过一丝轻微的凉意,好似有双冰凉的手在他手背驻留片刻。
他收回手,耳畔闪过若有似无地咯咯咯声。
二楼更加残破,古堡的墙壁倒坍大半,在倒坍的一角,屋顶破了很大一个口子,从屋内看去时,能清晰地看到天空高悬一团血色的月亮。
一双手悄无声息地搭在江凛肩膀,刺骨的寒意,江凛猛地抓住那手。
还没使劲。
祁文柏求饶的声音马上压低着,生怕下一秒又是一个过肩摔,“是我是我!”
“不是怕被你摔,”他收回手给自己找补,跺了跺脚底的楼板,“我是怕这楼板承受不住我这体格,被我压塌了咋整。”
江凛淡淡瞥了他一眼,推开眼前的门。
很重的灰尘气息扑鼻而来,他捂住鼻子,在稀薄的月光中,捕捉到露台上一闪而过的影子。
再看去时,空荡荡的露台上空无一物。
不过眨眼间,从露台上缓缓升起一张惨白的脸,黑洞洞的眼睛冲着门口几人的方向,裂开鲜红的唇。
嘭!
一发闪着蓝光的子弹猛地射向露台,激起四溅的碎石。
陆珉猛地跑进屋子,在那张古朴、布满灰尘的大床上,托起一道白色的身影。
“陆辞言!陆辞言!”
他的声音慌乱极了,甚至没来得及收起手里的枪。
江凛在看清那团东西时瞳孔猛地一缩,四肢的血液瞬间冲到心口。
他几步跑过去。
在一团脏污的被褥中,陆辞言脸色惨白,紧闭着眼睛对外界无知无觉。
江凛急忙把人从那团被子中挖出来。
还未掀开被子,触碰到什么,他整个人被钉在原地,失去所有动作。
终于……
他伸出手,手指上温热的触感不假,在惨白月光之下,他五指染血,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手指往下流淌。
陆珉见状,猛地掀开被子。
陆辞言身下的被褥被染得深红,心口巨大的一个窟窿正在不停往外冒血,源源不断。
他脑子轰地一声空白得彻底。
“怎么……怎么会……”
“不可能!不可能!陆辞言你给我醒醒!你再骗人我就在你面前把江凛杀了!”
陆珉几乎是握着陆辞言的肩膀用力地摇晃,一贯轻佻的脸上沉静得可怕。
江凛一脚踹开他,把陆辞言抱在自己怀中。
他双指并拢,放在脖颈处的脉搏之上。
不过几息……
他颓然放开手。
望着那露台,空中那轮血月,双目赤红。
第73章 Chapter 73 “如果有一天,……
一晃眼。
身穿华丽衣裙的少女拎起裙摆, 冲他优雅地行礼。
羽毛扇子掩在唇前,声音悠扬动听:“奥莱利伯爵,听闻您在游猎时捡到一只漂亮的豹子, 不知道我是否有幸能够一睹这漂亮的小东西的真容呢?”
江凛愣了足足半分钟,直到少女疑惑地凑近。
他迅速回神, 退后几步:“恐怕那小东西对于美丽的女士来说过于凶残。”
说着, 他道了声歉。
此刻的陆珉正端着杯鸡尾酒站在人群中央,但莫名地, 周遭的人只见他突然沉默, 笑意僵硬。
他看向某个方向,人群自动为来人让出一条道。
江凛不过看了他一秒,便已经确定两人心中所想一致。
他冲着陆珉点点头,目光落在二楼的楼梯之上。
黑洞洞的楼梯口露出道不甚清晰的影子。
江凛抬脚要追上, 陆珉把手搭上他的肩膀,压低声音开口:“我去, 我在这个世界的身份可比你的好用多了。”
江凛不着痕迹地拍开他的手,沉声道:“什么身份?”
“啧……”陆珉低低笑, “国王唯一的孩子,陆辞言的哥哥,这个身份怎么样?是不是比你这个落魄贵族好得多?”
江凛挑眉:“那你去楼上,寸步不离地盯着他。”
“别啊,”他亲昵地凑近, 杯壁相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却没有喝下, “这种事情嘛,不用你说我都会做的,毕竟陆辞言看起来并不想搭理你。”
他摩梭着下巴, 两人并肩在翩然起舞的人群中穿行,看起来聊的欢快。
“虽然言言变成了小孩子的模样,但是似乎还有污染区外的记忆。”
他眸光从江凛黑沉的面色中移开:“不然也不会对你这么抗拒对不对?”
江凛不耐地将他甩在身后:“你话太多了。”
“上一个听到这句话的人……”他扭头,眯起眼睛,“已经死了。”
陆珉展开双臂,好像在展示自己肩宽腿长的躯体,调笑道:“那我该说这是我的荣幸吗?”
“不用,闭上嘴就好。”
他目送着陆珉的身影消失在二楼楼梯转角,摸着狂跳不止的心脏,端起杯不知道是什么的鸡尾酒,像只久经沙场的花蝴蝶,完美地融入人群中。
传过嘈杂的宴会厅,古堡内的走廊长而幽深,脚底铺着厚厚的深红色地毯,这地方太宽阔,如果不铺上地毯,脚步声的回音可以十分清晰地传递到走廊的另一头。
“奥莱利伯爵。”身穿暗红色西服的男子叫住他,“许久不见,你的豹子还好吗?”
豹子?
江凛蹙眉,又舒展开:“尚可,”他在不多的记忆碎片中思索这人的名字,“奥赖斯特伯爵,你也想看看豹子吗?”
奥赖斯特猛地皱眉,嘴巴翘起做了个无比嫌弃的表情。
“well……你知道的,我对这种小玩意没什么兴趣,不过作为好心的提醒,奥莱利伯爵可要把这个小豹子锁好了哦~”
奥赖斯特擦肩而过时,手重重地拍在江凛肩膀,阴恻恻地开口:“如果放出来,伤了人就不好了。”
江凛嗤笑:“感谢奥赖斯特伯爵对我如此关心,如果您实在放心不下,不妨和我一起回封地看看?”
奥赖斯特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最终掩盖下嘲笑:“奥莱利伯爵不远万里来到皇都,就只是为了给索卡斯做骑士吗?”
“我还以为作为老奥莱利的后人,至少会有你爷爷当年半分的骨气。”
说着,他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不过,你爷爷当年好像也没什么骨气,还很愚蠢。”
江凛对于这些十分露骨的侮辱和挑衅没有什么恼怒的情绪。
他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奥赖斯特伯爵这话,听起来好似我不该只是为了做一个骑士来到这里,你觉得我该来这里做什么呢?”
奥赖斯特收起那副漫不经心,思索一会:“也许是来为你的爷爷报仇?”
他退后了几步,整理衣服的领子,拖着长腔,颇有贵族做派:“毕竟谁都知道你父亲是个只知道钓鱼的草包,而你……竟是个懦夫。”
他这话说的太不客气了,不客气到江凛都觉得厌恶。
“是啊,”江凛轻笑一声,“那死于这样一个懦夫的手里,是什么滋味呢?”
话音落下,奥赖斯特只觉得眼前闪过一丝光亮,头在往后仰,脖子竟然有支撑不住头颅的错觉。他望着天花板,抬手捂住脖颈,一手温热。
“你话太多了,”江凛看着他惊恐的脸,毫不留情地踹了一脚。
他踩着奥赖斯特的胸口蹲下身,比了两根手指。
“别担心,距离你死透还有两分钟时间,”奥赖斯特甚至看不到他手里什么时候凭空多了一把餐刀,然而对方竟然用这样一把钝到切割不开五分熟牛肉的餐刀,闪电般迅速地划开他的脖子。
江凛低声开口:“你知道什么?你觉得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都告诉我吧,不然……”
沾血的餐刀划过他的脸,恍惚间,他觉得自己成为了餐盘中的食物。
“我保证,我见你一次,杀你一次。”
奥赖斯特失血到迟钝的脑子甚至无法分析出这句话里的逻辑漏洞。
喉管被切断,声带震动时血液卡进气管:“你来,难道不是印证谕言吗?江凛,这是诅咒…… ”
江凛低低地重复:“诅咒……”
他扯着自己的脖子:“是,的,在索卡斯家族,和,”
咔哒——
厚底皮鞋踩在没有铺着地毯的地面的声音响起。
“谁!”
江凛猛地回头,目光捕捉到拐角处跑下楼去的身影,白色的影子勾起了他某段不好的记忆,手下粘腻的血液更让他觉得烦躁与恶心。
奥赖斯特已经彻底断气,尸体冰凉地躺在地面,血液流到暗红色的地毯上,甚至看不出血液的痕迹。
江凛蹙眉,从他胸前的口袋中抽出手巾擦干净手上的血液,目光沉沉地盯着奥赖斯特那张惨白的脸,突然有些后悔,早知道还是不杀了。
被目睹杀主人家的客人可不是一个合格的骑士会做的,江凛随手将染血的白丝巾丢到奥赖斯特身上。
白皙的手骨漂亮而有力,手腕处骨节突起的轮廓也很漂亮,完全看不出这样一双手,不带半点迟疑地结束一个人的性命。
既然已经杀了一个,再杀一个也无所谓。
顺手的事-
“言言,看这个是什么?”
“当当当!小脑斧!”
柔软温馨的房间内,从天花板垂下长长的轻纱,笼罩在正中央大床的四周。
床头坐着一个高大的男人,正借着水晶灯的光,把手比在灯前,做出一连串并不复杂的手势。
就连投影到墙壁上的手影也一样地拙劣。
柔软的大床上,脸庞柔软的孩子整个身体都陷进被子里,亮片般的深蓝色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墙面的影子。
忽地,他眨了眨眼睛,又深深闭上。
“看!小兔叽!”
陆珉有心逗他,也不管陆辞言一张脸绷得多紧,他敢打赌,如果不是因为现在陆辞言是个小孩子,身体软软的打不过自己。
现在绝对已经先给他一脚。
但陆珉却是玩得很开心,狠不得掐掐陆辞言那张脸,但触及对方寒潭般的目光,硬生生止住了手。
一巴掌拍在被子上。
重重地叹了口气,“唉!”
陆辞言不得不睁眼看他,明知道对方有话想说,还要故意做这个样子来吸引自己注意。
陆辞言目光平静地盯着陆珉,就是不开口问。
见状,陆珉站起身,在床前背着手,溜达了两圈,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陆辞言:“…………”
“你说。”
少年人的声音也是软软的,可能是因为刚睡醒,还带着点鼻音。
陆珉怜爱地摸着陆辞言的头发,被对方一巴掌拍开。
“你知不知道你顶着这么一张可爱的脸,装出这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很搞笑。”
陆辞言:“…………”
“如果你只是想说这个,那说完就滚吧。”
陆珉往单人沙发上一坐,双腿大大咧咧地翘起,邪笑道:“那可不是。”
“江凛特地让我来这里守着你,我可是一步都不敢离开。”
陆辞言拉过被子,把自己卷吧卷吧,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心口疼得非常厉害,在陆珉没来之前,他掀开自己的衣服仔细看了许久,白皙细腻的皮肤没有什么异样,甚至连红肿都没有,可就是非常剧烈地疼。
好在这股疼痛在慢慢消散,到了现在,虽然还有细微的疼痛,但只要好好躺着不乱动,已经比刚醒来时好了不少。
他闷声回答:“守着我做什么?还担心我现在这个样子能把他绑回安全局?”
陆珉换了条腿,漫不经心:“谁知道呢,也许吧。”
“……”
陆辞言抬起自己小但没多少肉的小手,认真地思考了自己凭借这副身体,清理污染区并把江凛绑起来的可能。
什么叫也许吧!
陆珉见他这模样,直起身无比正色:“关心他做什么,指挥官不用担心,我可是始终都在你这边的。”
太过庄重的语气,如果不是陆辞言看到他眸底一闪而过的戏谑,恐怕真的要相信他。
“需要我提醒你有意放走江凛,骗我江凛死了,我带着人追过来,在污染区失联的事情吗?”
陆珉撇嘴,不悦道:“他就这么重要吗?比你自己还要重要?”
陆辞言瓷白如玉的脸上蓦地扯出一抹笑:“我重要吗?”
“我至始至终,不都是局座的傀儡吗?”
他语气平静,幼稚的童声说着无比残忍沉重的话语,听的人头皮发麻。
“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不是吗?”
陆辞言望垂到半空的水晶灯,细碎的水晶吊坠折射的光点,迷幻而繁复,竟然让他开始恍惚。
“如果有一天,我的血液流尽,我能获得自由吗?”
陆珉喉结滚动……
叩叩叩——
闷闷的敲门声把他想说的话都堵进喉咙-
第74章 Chapter 74 嘟嘟囔囔,冲着……
“言言。”
来人走近。
“宴会快开始了, 这是我特地为你举办的宴会,你喜欢吗?”
索卡斯做到床头,细心地触碰陆辞言凌乱发丝下的脸, 少年人的脸庞温热,在被子里裹了许久, 瓷白的脸上泛着温润的红。
陆辞言没躲开, 这双手冰凉的温度非常有效地中和了他体内的燥热,他下意识地用脸颊蹭蹭冰凉的指尖, 睁开眼睛时, 面前高大的身影竟然有几分熟悉。
索卡斯轻笑一声,摩挲着他温热的脸颊,凑近了低语:“你也很喜欢,对吗?”
他说:“这一切, 都是为你准备的,你会喜欢的, 对吗?”
宽厚有力的手掌圈过陆辞言的胳膊,把他从床上抱起, 少年人的身量并不高,此刻就这么乖乖地趴在索卡斯的肩头,闭着眼不语。
陆珉察觉到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气氛,自己正在遭到对方若有似无的排斥。
这股尖锐的排斥与初见时不同,感觉就好像……换了个人。
不过他细细扫过索卡斯全身, 并没有什么异样, 于是也跟在两人身后下了楼梯。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你就像这样,乖乖地趴在我的肩上,但实际上怕到身体在颤抖。”
“言言, ”索卡斯轻轻拍着他的背,“你现在也在颤抖,你在怕什么?”
陆辞言睁开眼:“没有……”
“疼……”
极其微弱的闷哼从他嗓子里挤出来,他又十分小声地说了声疼,好似所有的力气都被疼痛夺去。
索卡斯单手托着他,拿出方手帕仔仔细细地擦过陆辞言额角的冷汗。
轻声开口:“为什么疼呢?”
陆辞言脸色惨白,从被子里积攒的温度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抓着索卡斯的西装,胸前平整的无一丝褶皱的布料被攥在手心,松开手时,湿润的汗水与杂乱无章的揉痕一齐留在西装上。
不过这并没有有损索卡斯优雅的姿态,甚至没有丝毫的狼狈。
他耐心地问:“为什么疼呢?”
陆辞言将手掌放在胸口,掌心之下,小小的身体心跳却十分剧烈,激动到好似要跳出他的胸口。
好似把人撕裂的疼就来自这里,但他没有看到一丁点儿伤口。
在剧痛的侵袭下,脑海中的思绪乱成无解的乱麻,眼前闪过无数个片段,在无数个濒死的瞬间,血液从伤口流出的速度在减缓,躯体的温度和血液一起抽离,再之后……他的身体爬满黑红的符文,失去控制的血液将他吞噬。
诡异地,他竟然有解脱的快感。
就这样死去吧。
什么都不用负责了,陆辞言。
陆辞言眼前一黑,将额头抵在索卡斯脖颈处细微地喘息-
人影消失在拐角,追上去之后空荡荡的走廊却看不到半分有人涉足的痕迹。
两侧挂着家族历代家主的画像,无一例外的威严,勇猛。
走到正中最大的一幅时。
江凛注意到画像里的人和索卡斯十分相似,要说不同的地方,便是对方没有索卡斯身上那股子养尊处优的贵族味,骑在扬起前蹄的白马上,高举着剑,目光凶狠地顶着前方,妥妥的野心家形象。
“奥莱利伯爵。”
还不等他细究,老管家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恭敬地站在他的侧后方,一手搭在腹前,一手背在身后,十分恭敬的姿态。
江凛平静地望着他的脸。
“索卡斯伯爵,前厅的宴会已经开始,公爵听闻您不远万里来到王都,十分想与您见一面。”
江凛点头,笑道:“有劳管家,是我失礼了。”
他嘴上说着失礼,却没有一丝要走的意思。
江凛抱着手臂,拖着下巴仰头看这幅巨大的油画,有了上一个污染区的经验,江凛下意识地怀疑这幅画背后藏着什么秘密。
老管家走到他身后,与他一同望着画像上的先辈。
言简意赅道:“这是索卡斯一世,伟大的先祖,在马背上打下王国辽阔的疆土。”
江凛了然,王朝更迭不过第二代,莱茵索卡斯是国王的胞弟,在城堡里有这么一副画像并不奇怪。
江凛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并没有过多言语,离开时,余光扫过巨幅画像内索卡斯一世身后,竟然捕捉到某张与自己十分相似的面孔-
围绕着巨大吊灯的旋转楼梯上,身形高大的男人臂弯中坐着一个小孩,孩子看起来睡得很熟,不过依旧按照贵族的礼仪,穿着米白色的小西装,领口打了个浅蓝色蝴蝶结领带,下身白色短款西裤,露出穿着白色棉质小腿袜的圆润小腿,还能看到袜夹勒紧小腿的勒痕,
他靠在大人的侧颈中,紧闭着眼,神色恹恹,看起来不算活泼。
一时间,竟然没有其他声音,所有人目光紧紧盯着那个闲庭信步般的男人,以及他怀里的孩子。
江凛看到索卡斯身后,陆珉漫不经意的脸,神色稍缓,至少对方真的对陆辞言寸步不离。
年幼的陆辞言正趴在索卡斯肩头,闭上眼,睡得很熟的模样。
索卡斯公爵敲敲高脚杯,清脆的声响在大厅回荡。
他拖着长腔:“欢迎诸位来到言言的生日宴,可爱的小家伙现在还在睡觉,梦里也在生气我吵醒他。”
众人一阵附和地轻笑,压低声音说着可爱之类的话。
“相信大家也知道言言是我唯一的孩子,也是将来爵位的唯一承袭者,但是他还太小了,小到我担心他失去我的庇护,很难健康快乐地成长。”
索卡斯慈爱的目光落在陆辞言的脸上:“所以我决定,在本次来访的贵宾中选取几位作为言言的骑士,同样地,索卡斯家族也会站在你的身后。”
如出一辙的话语。
江凛走上前,他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自从他出现在这里开始,就一直落在他身上,宛若黑夜中潜伏的厉鬼,只要自己失去防备,便能扑上来把人啃噬殆尽。
他抬头望一眼索卡斯,对上一双含笑的眸子,那眸子中幽幽的笑意让江凛难得晃神。
脑海中闪过什么,却没有抓住。
他弯腰行了个礼:“索卡斯公爵,许久不见。”
索卡斯却不如当时那么好说话,他淡淡地笑:“奥莱利伯爵,我们见过吗?”
江凛低笑一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开口:“现在不是见过了吗?”
索卡斯的目光扫过江凛垂在身侧的手,皮肤洗白,指骨的形状很完美,修长笔直,却不会让人觉得柔弱,反而极其具有力量感,宛若包裹在温顺外皮下,蓄势待发的野兽。
他有意无意地提起:“听管家汇报,奥莱利伯爵瞻仰了先祖的画像,真是让我意外。”
“不过……”他话音一转,把染血的手巾递到江凛面前,“奥莱利伯爵好像掉了什么东西,一个礼貌的绅士可不会衣衫不整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这样我不得不怀疑你是否具备骑士精神,是不是值得我托付的人选。”
江凛看到陆辞言的睫毛颤动几下。
他旋即笑道:“不过既然是为了小少爷选择骑士,不妨问问小少爷的意见。”
趁着人还不清醒,江凛捏了一把陆辞言的脸,“你说是吧,言言。”
陆辞言望着江凛足足迟疑了半分钟,玻璃珠子般澄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江凛,好似在酝酿巨大的风暴,又好像,只是看着江凛发呆。
终于……
他动了。
他朝着江凛张开双臂,眼泪从眼角流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
在江凛把他彻彻底底抱在怀里时,忍耐的痛苦和委屈都化作滚烫的泪水与呜咽,一直未曾停歇。
江凛温柔地排着他的背,歪过头蹭他细软的发顶。
“papa……”
陆辞言吸吸鼻子,软软叫了声。
江凛眼底荡漾开笑意:“欢迎回来,言言。”
“告诉我最近你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陆辞言挣扎着从他脖颈处抬起头,在定睛看时,江凛肩头的西装泅开大片湿润。
他有些不好意思,换了个姿势靠在江凛胸膛,抓着江凛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嘟嘟囔囔,冲着江凛软软撒娇:“好疼……papa……”
索卡斯望着两人亲密无间的模样,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他冲陆辞言张开怀抱:“言言,乖,过来。”
陆辞言抬眸,不过一眼,又把脑袋埋进江凛侧颈。
完全拒绝江凛以外的人的沟通。
索卡斯:“…………”
陆珉走上前,重重地拍了拍索卡斯的肩膀,低叹了口气,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种黏糊到不会给其余人一个眼神的状态一直持续到舞会结束,几人坐在沙发上。
老管家照例端来几杯鸡尾酒,还有一杯温热的牛奶。
陆辞言窝在江凛腿上,被papa怀抱着,感觉胸口也没有那么疼了。
他无聊地玩着江凛的领带,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看着桌上那杯牛奶,明明自己伸手就能拿到的距离。
陆辞言蹭蹭江凛的下巴。
“papa……想喝。”
江凛揉揉他的耳朵,无比自然地捏了捏,低声哄他:“乖,这个不能喝。”
陆辞言也没问为什么,好像江凛说的所有话他都不会反对,全盘接受。
两人太过旁若无人且太过自然,仿佛生来如此。
一旁的陆珉自从听到陆辞言那个称呼之后,整个人完全僵化,他推了推祁文柏。
木楞愣地开口:“你听到了吗?刚刚他叫他什么?”
祁文柏冷着脸,一脸你这个骗术也太过低级,自己绝对不会上当的表情回敬陆珉。
陆珉欲哭无泪:“我真的不是想骗你叫我爸爸啊!”
“操!”他骂了一句,迅速蹲在江凛脚边,与陆辞言平视,企图勾起对方一丝丝理智。
他仍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言言,你刚刚——”
陆辞言不过撇了他一眼,迅速抓起江凛的手把自己挡起来。
陆珉:“…………………………………………”
他谴责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江凛,若目光有实质,肯定每一寸里都写满了好你个江凛,你也没说你们平时玩这么大啊!
沃昭轻咳一声,打破尴尬无比的局面。
“所以说时间会自己回溯到进入古堡的那一刻,关键的时间结点是陆辞言的——”
“停,”话还未说完便被江凛冷冷打断,他捂住陆辞言的耳朵,平静地望着沃昭,“不要吓到小孩。”
沃昭耸耸肩:“反正人现在在你这儿,那就守着呗。”
陆珉坐会沙发,生无可恋地仰头靠在靠背上。
他突然弹起来:“言言,你记得自己之前见到过谁吗?”
第75章 Chapter 75 “对不起,说过……
陆辞言望一眼江凛。
江凛只是笑笑, 柔声开口:“言言想说什么都可以。”
“我什么都不记得,” 陆辞言摇摇头,他把手掌放在自己心口, 撕裂般的疼痛已经消失,好像从江凛把他抱在怀中的那一刻起, 疼痛就开始逐渐消失,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非常的安心,“papa, 只是刚才胸口好疼。”
江凛掌心揉揉他温热的脸, 闪过陆辞言胸口拳头大的血洞,抿唇笑着哄他:“现在还疼吗?”
陆辞言蹭蹭江凛的手心,眼皮薄红,双眸澄澈剔透到可以倒映出江凛的每一个表情, 犹豫几秒,低低吐出个字:“疼……”
江凛微微蹙眉, 手指点上陆辞言胸口,轻轻按压:“这里?”
“嗯……”
江凛感觉到手底的身躯全然紧绷, 于是将手指移到锁骨之下,手臂与胸口连接的位置,稍微用了点力气在揉。
“可能是太紧绷了?”
陆珉张开双手搭在沙发靠背上,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有些自暴自弃:“我们就在这里守着吗?”
闻言,陆辞言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陆珉很快凑上去:“言言,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陆辞言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抗拒, 只是平静地注视着陆珉:“不认识。”
江凛收回手, 拍拍陆辞言的背心,语气不愉:“不是困了吗?要我哄你睡觉吗言言。”
陆珉噗嗤笑出声,言语讥讽:“江凛, 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这么对陆辞言说话,这是你们玩的角色扮演?还是他叫你一句papa你真把自己当爸爸了?”
江凛眸光冷冷落在他那张俊朗又锐丽的脸上:“我们很熟吗?”
陆珉抬手杵了杵江凛的肩膀,笑嘻嘻道:“这不是过命的交情吗?我把你放走了,陆辞言可是气得连夜带着人去谷底找你的尸体呢。”
他感叹道:“早知道他这么抛不开你,你又这么不想看到他,我就应该随便找具尸体划花脸丢下去好了,这么高的距离,摔下去还看的出来什么,看模样是个人不就行了?”
“可惜啊可惜……”他暗自唾弃自己,“怎么我没有早点有这种思想觉悟,不然也不会到这个污染区了。”
江凛没有搭理他,只是平静地注视着怀里熟睡的陆辞言,少年人的鼻息均匀,看样子已经熟睡,他就这样注视着,宛若在看属于自己的珍宝。
陆珉沉默半晌,再次开口时,语气却没了一贯的轻佻:“但偏偏你现在又把他护得像块宝一样,江凛,人变脸不能这么快吧。还是你觉得,现在的陆辞言需要你的保护?”
江凛不悦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我不是说过你话很多了吗?”
陆珉挑眉,倒是没反驳,他撇撇嘴:“我只是想说,如果你真的想对他好的话,在人没意识的时候对他好是没用的,他什么都不会记得。”
陆珉幽幽叹了口气,语气沉重:“他……日子过得很艰难,如果你是真心待他的话,对他好一点儿吧。”
江凛眼底闪过一丝疑惑,还没来得及深究对方话里的深意,就被陆珉打哈哈敷衍过去。
江凛沉静地注视着陆辞言的睡颜,他想起在实验中的噩梦,冰冷的实验室内,年幼的陆辞言很乖,但却不是对着他。
小小的孩子坐在病床边缘,晃荡着一双细白的小腿。
怀中抱着一个做工粗劣的兔子玩偶,兔子长长的耳朵垂到他的脚背,他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兔子耳朵,表情看起来严肃又认真。
直到门被打开,锁链摩擦的声音与门锁扭动的声音很清脆,沉寂被打破,陆辞言仰起脸,看走到自己面前的男人。
男人蹲下身,把他冰凉的脚握在手中,“怎么不在被子里好好躺着。”
陆辞言没有被握住的另一只脚踢着兔子耳朵,并没有说话。
男人开口了:“言言,我是在保护你,你还太小了,你不懂得我的良苦用心。”
“不要怪我好吗?”
他站起身,往陆辞言手臂的留置针内推进针管,手指将针管的活塞往后拉,从陆辞言青紫的手臂中抽出一管血液。
陆辞言目光怔怔地盯着兔子红红的眼睛,对他的动作置若罔闻,任凭男人摆弄他的手臂。
不过十几岁的少年手臂还比不上成年人三根手指那么粗,苍白的,布满青紫与针孔的皮肤下可以看到细细的血管,泛着冷冷的青色。
索卡斯把陆辞言的腿放进被子,拍拍他的头,变戏法似地在手心变出一颗糖:“言言要不要尝尝。”
他见陆辞言不回话,并没有收回手,剥开糖纸,强硬地把糖放进陆辞言口中。
而陆辞言就像个布娃娃,任他摆布。
索卡斯坐在床头,给他讲故事:“在古老的从前,昼夜的间隙很长,人类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太阳还是月亮…………”
陆辞言闭上眼。
索卡斯收起书,放在他的床头,又附身吻他的额头,他看起来像一个真正的父亲,温柔慈爱地对待自己的孩子,如果忽略他的行为是多么残忍。
“不要恨我……相信我是爱你的。”
锁扣与卡扣的声响再次响起,脚步声远去。
病床上的陆辞言睁开眼,猛地伏在床边,难以抑制地呕吐。
借着窗外惨淡的光,惨白的地面上,一颗带着湿润的糖果。
陆辞言撑这床平复呼吸,呕吐的胃液灼烧着他脆弱的喉管,温热热意盈满眼眶,他低垂着头,过长的头发遮住漂亮却苍白的脸,只看得到尖细的下巴上,坠着一滴晶莹的泪。
却不是因为觉得痛苦。
江凛透明的声音站在一旁,轻轻地拍着陆辞言的背,他瘦到弓起腰,后背可以清晰地看到凸起的脊骨。
陆辞言应该看不到自己。
但他猛抬头,望着江凛的方向,泪水连成水晶珠串,怎么也止不住。
语气却无比平静地问:“为什么不救我?”
几声微弱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江凛回神。
敏锐的第六感下,他回过头,在高大罗马柱的后边,看到一道模糊的白色身影。
他想起了露台那张惨白的脸,不经意对上一双黝黑的眼睛。
心不由得提起来。
不,他很快否决自己,这双眼睛明显是人的眼睛,而不是黑洞洞的窟窿。
出乎意料地,那人被他发现之后并没有离去,而是躲在巨大的罗马柱后,只露出半边身子半边脸,冲着江凛幽幽笑。
江凛呼吸一窒,只不过眨眼间,对方传递的熟悉感已经将他湮没,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江凛抱起熟睡的陆辞言,放在陆珉边上,压低声音开口:“你们保护好他。”
陆珉揽过陆辞言:“你去哪儿?”
“…………有个熟人,我去看看。”
陆珉眉头皱的很深,诧异道:“你在污染区还有熟人?”-
皮鞋底部踩在硬质木板的声响并不清脆,闷闷的响声一直回荡在耳边,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到眼前的人。
江凛沉声道:“我知道是你。”
他冷冽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中都有回音,然而脚步声却停下了。
“这次不能是巧合吧,你跟着我有什么目的?”
没人回答。
江凛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掏出不知哪里来的餐刀在指尖挽了个剑花,目光冷冷地望着自己身前的空白,在他的注视下,面前的虚空扭曲变形,一道人形的轮廓凭空出现在眼前。
对方穿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深色西装,露出张俊美的脸,他抬眼看过来时,黝黑的眸子中笑意融融,温和而无害,恍若只是前厅迷路的宾客,但眼底浮现的兴奋和蠢蠢欲动的残暴欲望完全让这张脸变了个样。
江凛不由得皱眉:“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抬手,端起一杯酒,冲江凛点点头,很有礼貌地回答:“把人说成东西可不好。”
“呵呵……”江凛也很有礼貌地回他,“把你说成不是东西岂不是更不好。”
他挑挑眉,认真回答:“你是怎么一眼就认出我的呢?”
餐刀锯齿状的边缘还带着血迹,江凛把刀收回去;“不能认出你才难吧,”
他举起自己的右手,做了个握住东西的动作,又狠狠捏紧:“不得不说,你的心脏很恶心,冰冷得像个死人。”
男人无所谓地耸肩:“我本来就是个死人,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像鬼一样缠着你。”
他解开西装纽扣,冲江凛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
下一秒,狠厉的拳头破开气流狠狠地砸向了江凛的侧颈,江凛险险侧身躲过,同时迅速地出手紧紧箍住对方手腕,腹背用力,把人狠狠地拽向自己刀锋的方向。
锯齿的刀口还未划过他的脖子,电光火石之间,他整个人化作一团乌黑的雾气,将江凛完全吞噬。
浓厚的雾气如有实质,却怎么也抓不住,逃也逃不开。
江凛目光微顿,手中刀刃刺得飞快,猛地挽了个花刀,欻拉划开黑雾,划出巨大的豁口。
雾气消散。
瞬息之间,在另一头凝结出男人的身形,他看着手腕的伤口,笑着:“有意思。”
江凛冲他笑眯眯:“更有意思地还在后面呢。”
他握紧刀把,转挑为刺,虎口紧扼住男人的喉咙,刀锋距离胸口不过一寸,就要毫不犹疑地刺下。
男人不退反进,抓住江凛的手腕用力一拧,脚猛地往上踢,一时间,两人姿势对调,男人阴狠的眸子死死盯着江凛的眼睛,手中不断用力,硬生生把刀锋逼向江凛的脖子。
“更有意思的指的是这个吗?”他沉声道,刀锋已经刺破江凛的皮肤,血珠一滴一滴地浸出,“还记得我说过的吗?你要变成一个疯子。”
江凛咬牙,把他的手腕掰开:“听不懂,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
男人因为他的话愣神几秒。
江凛猛地抓住他的脖子,一手掏出一把短刀,狠狠地刺进它的胸口。
血液没有流出,江凛知道这个人的血液是冰凉的,好似冻了多年的尸体,在挤压之下才能流出血液。
他猛地撕裂开它的胸口,短刀刨开长长一道伤口,几乎划开腹腔。
男人一把按住他的手,从自己胸腔中拔出来,看着江凛手中那团黑红的肉,目光幽深:“还想掏我的心脏。”
他低低笑了声:“这次可不管用。”
“但是……”它话音一转,“你给了我这么一个大礼,我不回点什么好像不太厚道。”
说着,他强硬地掰开江凛的手指,握住那把餐刀,比划在江凛胸口,就要刺进去。
“呸,恶心人的东西。”
江凛骂了句,长腿猛地钩住他的脖子,狠狠往侧边一绞,接着膝盖抵在它的胸前,用尽全身的力量把男人压在身下。
短刀横在它脖子前。
冰凉的刀身拍了拍它的脸,刀身的血液在这张惨白的脸上留下鲜红的痕迹。
他对着脖子比划了几下,微微笑道:“既然掏出你的心脏都不管用,那我……”
江凛嘴角噙着抹笑;“把你的头割下来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男人突然开怀地笑,眼睛努力地往下看着横在脖子前的刀,薄薄的刀刃闪着冰凉的寒光,“好啊,我求之不得,然后你带着我的头回去给陆辞言,告诉他,你杀掉了杀死他的凶手,以后都可以好好睡觉了,不用害怕了。”
它眼底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似乎是真的求之不得。
江凛蠢蠢欲动,“我还真的想要试试,听起来很有趣。”
“噗嗤……”他笑骂一声,“疯子。”
刀刃割破喉管,卡在脊骨。
灯光骤然昏暗,再次亮起时。
男人西装革履,丝毫不见方才的狼狈,胸口的大洞和几乎被割断的脖颈全部愈合。
他惋惜道:“陪你玩儿了会儿。再见,江凛。”
江凛站起身,抹干净脸上手上的血液,看着对方脖子上的血线,淡淡开口:“下次你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逃走了,今天我的刀太钝。”-
顺着曲折的走廊,明亮的灯光惨淡,从屋内往窗外看去,整座古堡被厚厚的浓雾包裹,只看得到树梢歪七扭八的枯枝。
他看得愣神。
视野中闪现一道白色的影子。
江凛蹙眉,还在想那人又耍什么花招,没必要挂在屋子外面吓人。
嘭地一声巨响。
白色影子像个晴天娃娃,在风的作用下砸向玻璃。
露出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江凛退后几步,移开目光决定先回去。
他转过身,低头看着自己浑身血淋淋的衣服,思考这副模样会不会吓到陆辞言,毕竟现在的陆辞言看起来胆子很小,还很自闭,看到自己这副模样,不得掉眼泪吗。
他无奈苦笑,暗想自己这又想到哪里去了。
一抬头。
对上一双惨白浮肿的脸,肿到几乎分不清五官的模样:“我的头,给你好不好……”
江凛抬腿踢过去,世界安静了。
“谢谢,”江凛道,“暂时不需要。”
脚下的地板晃动几下,不过眨眼间,眼前的灯光迅速熄灭,墙壁倒塌,漫天的尘土与飞尘扑鼻而来。
江凛心头闪过不好的预感,拔腿跑到大堂。
在短短几分钟内,富丽堂皇的城堡衰败成断壁残垣。
碎石堆上,几个人躺得横七竖八,唯独不见陆辞言的身影。
他心底涌上一股子足以将整个人都湮没的恐慌,但身体还是被驱使着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江凛揪起陆珉,昏睡中的人无知无觉,直到江凛把那杯说不清什么东西的鸡尾酒泼到他脸上。
“操!”陆珉抹了把脸,暴躁地开口骂人,“那个小兔——”
还未说出的话在触及江凛冰冷的眸光时咽了回去,“子……”
“陆辞言呢?”
江凛松开他的领子,指着一堆破东西,问他:“陆辞言呢?”
陆珉如梦初醒,呆呆地望着四周废墟,呐呐吐几个字:“完了……”
“呵呵……”江凛沉静地看着陆珉:“我看你才是要完了。”
他转身迅速朝二楼冲去,木制楼梯嘎吱嘎吱响个不停,在寒夜中格外瘆人。
浓雾从森林中,蔓延到废墟一般的古堡。
江凛抬头,看到一轮浓雾中的血月。
陆辞言躺在房间中央,血液湿润他身下大片地面,积起一片如月色下泛着粼粼碎光的湖泊。
江凛站在门口,竟然不敢走过去。
直到一声微弱的呼唤让他回神。
血泊中的人颤颤巍巍地冲他伸出手。
江凛猛地握住,垂眸失去所有话语。
该说点什么……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还是,言言,下次再见?
这样的语言太苍白了,太惨淡了。
陆辞言握住他的手,“江凛……”
江凛目光沉沉。
陆辞言嘴角流出血液,他握住江凛的手,搭上自己脖颈冰冷的颈环,“等我死后,把这个,摘下来,丢远一点。”
他苦笑着开口,深蓝的眸子笑意融融,似乎还有些歉意:“对不起,说过要保护你的,但我好像搞砸了,没能保护好你。”
江凛缓缓地皱起眉,手脚和心口开始发凉,发麻,那种足以掠夺他一切感官的麻木再次将他掠夺,以至于他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陆辞言松开手,常年冷着一张脸的人此刻笑得恍若某场不真实的易碎的梦境。
他凑到江凛耳边,压低声音:“小心,局座和索卡……”
浓雾从残缺的破口一股脑地涌进来,在触及到陆辞言血液的地方又兹拉拉地消散。
陆珉站在一旁,欲言又止:“江凛,再过几秒——”
江凛声音微冷:“他死了。”
第76章 Chapter 76 江凛将手搭在棉……
身穿华丽衣裙的少女拎起裙摆, 冲他优雅地行礼。
羽毛扇子掩在唇前,声音悠扬动听:“奥莱利伯爵,听闻您在游猎时捡到一只漂亮的豹子, 不知道我是否有幸能够一睹——”
“不能。”江凛冷冷打断。
说完,他大步朝着陆珉的方向去。
不等人开口, 江凛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顶着周遭莫名的、惊讶的、一个个见了鬼似的表情把人强硬地拖到一旁。
他皱起眉,目光森寒:“详细说说上一个轮回中, 睡着之前发生了什么。”
陆珉扭开他的手, 腕骨在扭动中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江凛问:“陆辞言为什么出现在楼上,是谁带走的他?”
陆珉一把把过长的头发捋到脑后,露出张桀骜不驯的脸,但此刻却一副难解的表情。
他斟酌着开口:“记忆比较模糊, 我只记得……是一个身形比较高大的男人,和我们体型差不多。”
江凛:“男人?”
“是的, ”陆珉点头,肯定道:“我还依稀记得我见到他时的感觉, 很熟悉,而且我下意识觉得在他的身边陆辞言很安全,但是现在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江凛目光越过人群,落在玫瑰花窗外,浓雾在古堡外弥漫。
他心底有了猜测, 但又无法彻底说服自己, 自己在把它打伤之后, 对方是往相反的方向离开了,虽然嘴硬,但江凛看得出来, 自己那一刀确实起了效果,至少能让它无暇顾及其他,更别提比自己先来到一楼,带走陆辞言后行凶。
江凛还记得陆辞言死亡时的惨状,那样的血量,受伤的时间绝对比自己到达的时间早。
简而言之,那人没有作案时间,但是万一对方可以捏造另一个自己呢?
江凛不敢想,它挑衅自己,让自己提着它的头去安抚陆辞言时,那态度看起来像是幸灾乐祸,甚至是迫不及待地期待那样的场景发生……
那它做这一切是为什么?
江凛真是想不通,总不能真的只是想看自己变成一个疯子……
他摇摇头,清空脑袋里乱成一团的思绪。
“我先去楼上,这次我会把陆辞言带在身边,你和我一起。”
陆珉挑眉:“没问题。”
江凛看着沙发上说着什么的祁文柏和沃昭。
“祁文柏,”他点了点祁文柏靠着的沙发,“还记得在上一个污染区的赌约吗?”
江凛抬起手,指着楼上陆辞言的房间:“你的异能范围很大,关键时刻你把这地方烧了都行。”
祁文柏靠在沙发上,双手垫在脑后,邪笑道:“难得你找我,怎么会有不答应的道理。”
“不过和你打嘛……”他轻轻开口,“以后有的是机会。”-
胸口疼痛剧烈到陆辞言误以为自己又回到了被杀死的那一刻。
不对!
他猛地睁眼,挣扎着从床上起身,又因为浑身的疼痛狠狠摔回床上。
幸好这床足够柔软,恨不得像对待豌豆公主,用上几十层床垫,否则疼的不只是心口。
他侧过身猫起身子,用手肘支撑着自己坐起身,打量着这个房间。
这还是他第一次以活着的清醒的状态打量这个房间,这房间布置得极其有格调,垂落的窗纱上绑扎着花纹繁复的丝带,头顶吊灯折射着细碎的光点,但他见过更多的,是自己躺在冰冷布满灰尘的地板,任凭血液流尽,浑身冰凉,生命在流失,却不是以他预想过的方式。
咚咚咚——
索卡斯看着他坐在床边,慢慢走过去,“言言今天醒得很早。”
陆辞言意味不明地嗯了声。
他指着摆放在沙发上的西装,“今天需要我为你更衣吗?”
陆辞言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用。”
“哈哈……”索卡斯掩唇笑了两声,“言言是大孩子了。”
陆辞言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身体,这具身体他很熟悉,四肢和躯体都带着少年人的纤细与青涩,柔软得不像自己,陆辞言低头看着棉质睡衣下自己大腿的痕迹,薄薄的软肉堆积在腿根,只用目光就能描绘柔软的弧度,不像自己经常锻炼的腿。
他垂着头沉默不语,低垂的长睫掩盖下眸子里的情绪。
陆辞言不自觉抬手点了点自己脸颊,不用镜子他就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脸庞小巧白皙,脸颊肉微微鼓起,深蓝色的眸子没有那么冷,没有那么浓厚的蓝,很清澈,像一汪安静澄澈的湖水。
是……江凛喜欢的模样。
他泄愤似地捏着自己的侧脸,捏到泛起红痕,也不觉得痛。
那股难以言喻的荒唐再一次将他淹没,酸楚的涩意直直蔓延到喉咙,陆辞言咽了咽口水,把它压下。
索卡斯在整理那套即将穿在陆辞言身上的礼服,纯白的西装外套上细细的暗纹,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点。
索卡斯把外套拎起来,感叹了句:“真漂亮。”
陆辞言回神:“你放着吧,我待会自己会穿的。”
索卡斯走后,陆辞言脱力地靠在床头,钻心的疼痛让他忍不住掀开自己的衣服,检查胸前是否真的有伤口。
结果让他很失望,并没有,外露的伤口可以用药物治疗,而这股难以抗拒的钝痛,无时无刻不刺激着他。
咔哒,有人没有敲门就走进来。
陆辞言抬眸。
对上一双黝黑的眸子。
那双总是平静冷漠的眸底,竟然有丝丝藏不住的愉悦,点点火光足以让人兴奋到颤栗。
陆辞言把衣摆放下去,觉得心脏更疼了。
疼到喘不过气,有要落泪,要大哭一场的冲动。
局座把这个象征着屈辱的颈环亲手套上他的脖子时,他没有哭,躺在实验台上时,他没有哭,知道自己为何出生时,他没有哭。
现在被这样一双带着融融笑意的眸子注视时,他竟然有了落泪的冲动。
为什么?江凛。
为什么?
他控制不住地在心底大喊,想要冲上去抓住江凛的脖子质问,但实际上,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江凛走向自己。
江凛小心翼翼地在床边坐下,试探地:“言言?”
陆辞言的心脏停止跳动一瞬,随后低低嗯了一声。
江凛摸着他长到下巴的头发,像是以往一般,把发丝别到耳后,注视着他的侧脸。
陆辞言极其安静地任凭他动作。
无人看到内心汹涌,快要让他溺死其中。
江凛柔声说:“对不起,没能保护好你。”
陆辞言点头。
“心口还是很疼吗?”
陆辞言又点头。
江凛的手按在胸口偏左三寸的位置,陆辞言的身体僵硬一瞬。
“是不是弄疼你了?”
“没有。”
陆珉在门外,把门拉关上,靠在墙边摆弄没有信号的联络器。
江凛望着陆辞言的眸子,扯出抹笑,黝黑眸子死死地盯着陆辞言:“言言是不是不开心。”
陆辞言神色恹恹,脸色苍白,单薄的身体掩埋在厚重的被子里,他抬手指着沙发上的礼服。
“帮我穿上它好吗?”
江凛温和地笑,眸子却黑亮:“言言是要papa帮你穿衣服吗?”
陆辞言沉默片刻,半响才点头,吐出个极其不清晰的嗯。
“好,”江凛取过来那套西装,颜色太苍白了,衬着陆辞言苍白的面庞,整个人易碎到极致。
陆辞言靠在江凛的臂弯里,任由他摆弄自己的身体。
江凛将手搭在棉质睡裤的腰间,低声问陆辞言:“我可以吗?”
陆辞言混沌的脑子因为这句话清醒几刻,他仰头看着江凛眸底笑意,敛下眼睫:“可以。”
两人默契又沉默地完成了一场换装,得益于陆辞言堪比江凛的人形玩偶般的配合,几乎没有耗费两人任何一丝力气。
陆辞言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
与自己预想的一般无二,钢制颈环在衬衣的领口露出些许,他抬手抚上,眸色沉沉。
江凛站在他身后,温柔地把他的头发捋在脑后。
他好像真的变成了江凛的玩偶。
但胸口依旧钝痛-
当年少的小少爷沿着铺着地毯的旋转楼梯走下时,无数人屏住呼吸,静静地凝望着他的身影,灯光都在偏爱他。
视线又跟着小少爷的目光落在身后的男人身上。
宾客们第一次意识到,年轻的奥莱利伯爵竟然有如此令人跪服的魅力,他的仪态松弛而优雅,气度浑然天成。
“这就是小少爷选定的骑士吗?”
“无论如何,王国内再也找不出第二位更适合的人选了。”
“太可惜了……我本来还想……”
……
江凛在陆辞言面前缓缓单膝跪下。
右手隔着皮肉触摸跳动的心脏,声音清晰而平稳。
“我以我的生命起誓,愿将一切都奉献给您,我的殿下。
我将谨记谦卑、荣誉、牺牲、英勇、怜悯、精神、诚实、公正。
我的剑在这里,在我倒下前我和它将保护您,我死后我的灵魂也会守护在您的领土上,我的忠诚就是我的铠甲,为您流尽我的血液,我将奉献我的灵魂和我的生命公平之神脚下。
我的剑放在这里,神祝福它永远锋利,除非他的主人低头,它将永不折断。
我以我的生命起誓,我发誓将对所爱至死不渝。”【注】
胸腔里鼓噪着陌生的心跳,陆辞言垂眸,透过皮肉看到自己的血管中,流淌的符文。心脏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萌芽,敲打他本就脆弱到不堪一击的防备,陆辞言深蓝眸子深深望进江凛眸底,企图找到自己的痕迹。
半响,他伸出手,喉咙干涩:“你是否愿意对我宣誓效忠,终其一生,做我忠诚的骑士,用你的勇气,武力和智慧为我服务?”【注】
江凛亲吻他的手背:“我愿意。”
陆辞言拿起托盘里的剑,用剑背轻触碰对方的后颈,和两肩。
礼乐奏鸣,隔着喧嚣的人群,心脏与鼓点合拍,陆辞言看到个熟悉的影子,举起酒杯向自己遥遥致意,黝黑瞳孔中闪烁着饶有趣味的兴奋,以及毫不掩饰的恶劣。
他读出了对方的口型。
“欢迎回来,言言。”
陆辞言深深闭上眼,又睁开,移开目光。
……
陆辞言借口太累,回到楼上休息。
剪裁得体的礼服被脱下,放在一旁,陆辞言穿着套奶白睡衣,神色恹恹。
江凛把他的手握在自己手中,指腹捏过骨骼的凸起,又转移到带着软肉的掌心。
陆辞言侧躺着,手搭在枕头上,呆呆地看着缠绕的手指,随他动作。
他不禁开始思考,江凛喜欢的是这样的吗?
他好像确实不太符合,怪不得要用那种请求的姿态,让自己把言言还给他。
可是要怎么还呢?
怎么还呢?
有人关掉了一盏灯,只留下床头一盏,厚重的窗帘垂下后,月光也照不进屋子。
床上的人面容洁白,如沁水白瓷,鼻梁小巧高挺,唇色淡淡,玻璃珠子似的眼睛呆滞地盯着那双在自己眼前的手,像个任江凛摆布的木偶,迟钝,木讷,又像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却漂亮到摄人心魄。
江凛俯下身,亲吻他的眉心:“如果觉得累的话就睡吧,我会陪在你身边,寸步不离。”
陆辞言听话地闭上眼,长睫在眼下投下小片月牙状的青黑,灯光扫过他五官的轮廓,精致到不似活人。
良久,直到他呼吸逐渐均匀,床边僵坐的人动了动,俯下身,冰凉的湿润一触即分,叹息一声:“你可以不用这么做的……”
夜已深。
蝉鸟鸣叫的声音在沉寂如水的夜中更加明显。
窗户被风吹开,柔顺的窗帘乱舞,江凛走过去关上窗户。
一回头,白色的影子在余光中一闪而过。
但今晚那道影子却没有要再吓一吓江凛的意思,之前几次出现仿佛只是她的恶作剧。
江凛借着微弱的光走向床铺。
床上还有着余温,然而方才安安静静躺在这里的人却不见了身影。
这一切发生仅仅一瞬之间。
江凛把掌心贴在床单上,手底温热。
他收回手,摩挲着指尖。
眸光冰冷-
“陆辞言,你欠我的多了去了!”
陆珉把陆辞言夹在胳膊底下,一路狂奔。
视线中白色的影子若隐若现,一直在两人不远不近处。
陆辞言拍拍他的胳膊:“你这样让我很不舒服。”
“草!”陆珉夹得更紧,“不舒服你也受着,我真是信了你的邪了。”
两侧的画像活了过来,看着陆辞言,窃窃私语。
“他就是那个孩子吧。”
“是啊……”
“即使不是他,也还会有另外一个孩子。”
“真是可惜了,索卡斯家族就要从此灭亡吗……”
“百因有果,命数皆定,非你我之力能改变。”
“改变什么,早都是一捧灰了,整天操心有的没的。”
陆辞言被颠得难受,抓住陆珉的手臂,环住陆珉的脖子,就要给自己换一个舒服点的动作,不然他怀疑还没找出杀死自己的凶手,自己就要被陆珉弄死了。
真是以下犯上!公报私仇!徇私枉法!
“你打算带着我的言言去哪?”
一道温和带着笑意的声音在眼前凉飕飕地响起。
陆珉一个急刹!
“我草!”他回头看一眼自己跑断腿的路,又看看气定神闲的江凛,实在想不通对方怎么突然出现的,他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
江凛歪头:“我不能在这儿吗?”
陆辞言环住陆珉脖子的手很快松开了。
江凛凑近,黑眸笑意沉沉,“言言,晚上散步开心吗?”
他指着陆辞言奶白的睡衣,真丝的材质服帖又顺滑,即使被大力揉搓也没有半点褶皱,“衣服都不换吗?”
陆辞言咽了咽口水,思索到底该用什么语气回复。
落在江凛眼里,对方就像只惊疑不定的兔子,眼睛不住地打量他。
他直接把人抱在怀里,笑咪咪道:“我不是说过陪在我身边吗?真是不乖啊。”
陆辞言本能地察觉到令人不寒而栗的危险,想起那个湿润的吻,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困扰着他,他心一横,主动勾住江凛的脖子,触手的冰凉激得他精神一震。
陆辞言眼神微顿,软趴趴地道歉:“对不起“
“…………papa。”
江凛看起来满意极了,亲昵地揉捏他的脸,夸奖道:“好孩子,不要让papa担心。”
陆珉如遭雷劈,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疯了。
“陆辞言在每次死亡之前,都看到了那道影子,”
陆珉花了很长时间才整理好自己,他抹了把自己的脸,企图能瞬间清醒,然后发现面前发生的一切都是自己受到精神污染之后产生的幻觉!
终于在眼睛闭上又睁开之后,被迫接受了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比真金还金的事实。
陆珉嘴角抽搐,无比怀疑人生,但表面上,他依旧正色道,“所以无论如何,至少这是一个突破点。”
陆珉痛心疾首地看着陆辞言,污染区外那个不苟言笑,倨傲冷漠,高不可攀,雷霆手段,雷厉风行的大指挥官去哪里了!!!
兴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炙热,陆辞言不自在地把下巴支在江凛肩膀,选择逃避。
江凛笑意吟吟地看着他:“陆队长,你在看什么?”
陆珉对上他的眼睛,一瞬间,寒意爬上脊柱。
他迅速移开目光,望着前方正气凛然:“走,追!”
话音落下,眼前的人如同一道闪电,消失在他眼前,快到只看得到衣角的残影。
陆珉脱口而出:“我草!”
他拔腿跟上,心底暗骂:这还是人吗!这是人能有的速度吗?不是说他是个二等公民吗?自己双A怕是假的吧!
不对。
陆珉猛地停住脚步,下意识扭头——
一道人影湮没在黑暗中,手中把玩着锋利的短刀,金属在灯下折射着冷光,指尖旋转如流光。
他语气森寒:“不解释一下吗?陆珉。”
第77章 Chapter 77 “一个个嘴硬的……
陆珉不可置信地看着前空荡荡的走廊, 又猛地回头看身后那人。
他走了过来,光扫过优越的面孔,西装裤下的长腿笔直, 姿态从容优雅,面容冷白沉静, 黝黑眸子含笑看着陆珉, 指尖冷光流转,刀刃险险擦着陆珉的脸庞而过, 深深钉入大理石罗马柱。
欻啦啦——
厚重的大理石碎得彻底。
陆珉胆战心惊地抹去脸上的鲜血, 僵硬地扭头看一眼那堆石头。
转过头,呐呐骂了声。
如果江凛的刀再歪一点,毫不怀疑能直接刺穿自己的喉咙。
心念电转之间,他盯着江凛的眼睛:“为什么带走陆辞言我可以解释。”
江凛:“说。”
“他自己要求的, 他已经有了前两次的记忆,知道是谁杀死了自己, 所以让我带他离开。”
江凛微微蹙眉:“离开去哪?”
陆珉语气微顿:“这个他没说,”
江凛又掏出一把刀。
陆珉急忙开口:“等等!你不能这么算, 他是指挥官,理论上来说他说什么我都得听,别说我了,局座他都敢扇巴掌,在西南区域独断专行多年!我迫于他淫威之下, 不得不屈服!”
“人呢?”
陆珉心如死灰……
他到底该怎么解释自己刚才看到的一幕。
不过心底有些许庆幸, 如果现在的才是真正的江凛, 那至少可以证明刚才不是自己陷入了精神污染!而是陆辞言陷入精神污染!
他就知道!陆辞言怎么可能叫江凛papa!还那么乖!
在江凛不耐的目光下,他硬着头皮开口:“这个呢……就是这么个事……怎么说呢,说来也话长, 我们长话短说的话,其实会发现压根没法短着说,既然要说长话,就发现真的需要从长计议,那么我们直接切入主题,从我刚把陆辞言带走说起,之后——”
“他被带走了!还叫对方papa!”
江凛脸色僵硬:“什么?”
陆珉捶胸顿足:“我就说陆辞言不会叫你papa,他一定是被对方迷惑了!”
江凛笑了:“会的哦。”
陆珉如遭雷击。
“………………啊?”
“陆辞言暂时不会有危险,”他拉开走廊尽头的门,看着漆黑的地下室,“我了解他,他的目标是我。”
陆珉眉头皱成川字:“这就是你说的熟人?”
地下室漆黑一片,江凛低低嗯了声。
陆珉沉思几刻:"他和你……"
江凛回眸看他,陆珉对上那双黑亮漠然的眸子,一股似曾相识的寒意将他笼罩,他住了口:“没什么。”
陆珉下意识随手关上门。
室内所有光线随着他的动作尽数消弭。
陆珉靠着门,等待眼睛适应眼前的黑暗。
他似乎是不经意提起来:“你和另外两个人什么关系?你逃到这里是有所预谋?”
江凛声音在黑暗中听起来格外冰冷:“你觉得呢?”
他要是真有所预谋,也不会自己往污染区跑了。
陆珉挑眉,眼前黑乎乎的轮廓逐渐清晰,他向着江凛的方向走了几步:“我曾经是这么以为,但我发现你跟他们似乎不太熟,所有我改变了想法。”
江凛不置可否:“那为什么现在又要提起呢?”
陆珉啧了一声,竟然有些恨铁不成钢:“陆辞言都和我说了,这两个人在上一个污染区就见过,天底下那里有这么巧的事。”
他眯着眼:“他们接近你有什么目的?你从来都不好奇吗?”
“接近我?”江凛的背影停下了,似乎是在认真思索,随后认真回答,“没想过。”
陆珉噎了一下,他搭上江凛的肩膀,循循善诱:“你看他俩,什么也不干,又一点儿也不担心,我怀疑就是他俩搞的鬼。”
江凛把他的手挪开,“他们不担心是因为知道回溯的条件是陆辞言的死亡,陆辞言和他们无亲无故,更何况你是陆辞言的下属,我是陆辞言——”
他含糊地继续开口:“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眼睁睁看着陆辞言去死。”
“更何况,本来就是陌生人。”
江凛推开面前厚重大门。
灰尘与腐朽味扑鼻而来,江凛下意识捂住鼻子。
进入这个房间,连昏黑的轮廓都消失,眼前一望无际的黑。
江凛想到了系统,但是碍于陆珉在场,终究还是选择摸黑行动。
陆珉打开联络器的屏幕,调到最高亮度,但作用并不大。
只觉得这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江凛微眯着眼睛,等待瞳孔适应这样的强光。
耳边响起粗粝的摩擦声,喀喀喀地声响持续了几阵,灰尘的味道更重了。
在陆珉屏幕光的照耀下,他看到了一只缓缓朝着陆珉伸出的手。
僵硬,死白。
开口阻止已经来不及,江凛手中的刀一甩,深深地扎进那只僵硬的手臂中,足以击破大理石的力道毫无保留地冲击下,奇异地,那手并没有停止动作,发出一声闷响后,刀深深扎进手臂,也没有掉落的痕迹。
那不是血肉造就的手臂,是石头。
陆珉此刻也反应过来,一个侧身躲过那只手。
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下一只手在身后悄然而至。
屏幕光亮可见的几平方内,伸出无数只手,冲着他抓去。
陆珉看得头皮发麻,偏偏不知何时自己已经在一堆雕塑的包围圈中。
石头戳上后腰,没有丝毫停顿,硬生生把皮肉戳到凹进去,陆珉吃痛,扭头看一眼,再回头时,眼前已经伸过来一双手,直直地对着他的眼睛,陆珉迅速后仰。
“草!”陆珉不知道江凛的方向,只好大喊:“怎么光缠着我不找你啊!”
“陆珉,丢掉联络器,它们趋光。”
陆珉闻言迅速找了个没有手的放向把联络器丢出去。
那些手果然停下了,但他保持这个极其不舒服的姿势,浑身冷汗,也找不到空隙可以出去。
下一秒,雕像以一种缓慢却坚定的方向朝着光源的方向移动。
陆珉抬头,看到在一团光在江凛手中抛上抛下,移动的光源下,江凛的脸格外引人注目,鼻梁高挺,眸子沉黑,虽然没什么表情,但莫名透着让人信服的力量,却也让人无法拒绝。
陆珉第二次发现,这小子还挺帅的欸。
再就是发现,虽然长得一模一样,某个瞬间给人的感觉也很相似,但自己面前这个江凛,远远没有另外一个尖锐,另一个江凛温和,却能一眼看清眼底的倨傲与恶劣,冷漠的眼神看自己的时候,和看虫子没有区别。
他心底升起一股极其怪异,又极其矛盾的想法,熟人?是双胞胎吗?
不过很快他就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开。
江凛把联络器在手底抛了抛,随后随便朝着某个方向丢了过去。
即将到达自己面前的雕塑又冲着联络器的方向缓慢移动,身后的雕塑直冲冲地往前撞,完全当江凛不存在。
陆珉终于从那堆雕塑中挤出来,冲着记忆力的江凛的方向摸索。
不知道摸到什么坚硬的东西,但又没那么硬,触手也不像石头那么冰凉,他下意识想要多摸点确定。
微凉的锋利抵住他的脖子,语气森寒:“摸够了吗?”
陆珉脑袋轰地空白,后退了几十步,像受了极其大的惊吓:“哥们,我铁直!!!”
破空声直袭面门,陆珉迅速扭头,刀刃险险擦过鼻梁,带起小阵风,哐当一声,不知道砸到什么,落到地面滚了几圈。
陆珉抬手抚上心脏,长抒了一口气,感慨道:“我就知道你不想杀我,你放心,都哥们!”
他哥俩好地搭住江凛的肩膀,煞有介事地说:“以后你就是我铁哥们!以后再有这种事情,哥们罩着你!陆辞言算什么!你出了西南区,就算有局座撑腰,他管不着,也管不了,东区和北区指挥官那都是我好哥们,当年一所学校出来的。”
他拍拍江凛的肩膀,看着不断往光源移动的雕塑惆怅道:“你要是真心想和陆辞言离,”
说着,两人默契地各闪一边给后面的雕塑让了个路。
陆珉想要继续搭上江凛的肩膀,被对方的目光制止,收回手,无比认真地建议:“你要是真心想和陆辞言离,就去北区,去了北区哥们给你找路子,温赫和他一直不对付,要听说你把陆辞言甩了来投奔他,温赫高低给你供起来,每次开会再把你带在身边故意气陆辞言。”
江凛冷淡地谢绝了他的提议。
“谢谢,没好过。”
所以不算离。
陆珉啧了一声,嘀嘀咕咕:“一个个嘴硬的,等人没了就老实了。”
一道凉飕飕的视线射过来,陆珉做了个封口的动作:“我闭嘴。”
联络器微弱的光已经被密密麻麻的雕塑遮盖,这些雕塑移动的速度很慢,直到咔嚓一声碎裂的声响传来,光彻底熄灭了,周遭也恢复寂静。
江凛走在前面,凭着直觉向前摸索,既然是房间,那肯定是有出口的,即使没有光,通过捕捉微弱的风也能大概判断出口的方向。
陆珉有些沉默,静静地跟在他身后,这样话痨的人突然不说话了,江凛有些不自在地开口。
“你说东区、北区指挥官是你同学,你怎么选择留在西南区?”
陆珉漫不经心道:“其实我和陆辞言也是同学,我当时来西南区时,西区和南区还没有合并,谁知道局座突然就说两区合并,指令陆辞言做指挥官。”
他想了想:“当时确实也气过一段时间,但静下心来想一想,这算是总局给陆辞言的一点补偿吧。”
陆珉无所谓道:“说了你别生气,想到他这个位置坐得这么惨,我也没什么好不满的。有时候还觉得他挺可怜的。”
江凛脚步微顿,状若自然地询问:“他为什么不离开呢?”
陆珉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毫不掩饰地讥笑:“他怎么跑?离开要去哪儿?你看到他脖子上那个铁环了吗?那是一个小型的联络器,之前是一个手环,戴在左手上,你离开之后被他硬生生扯了下来,那手血肉模糊的,真的是让人看了都心疼,再后来,局座来了基地,手环变成了颈环。”
他怪笑道:“装载了GPS系统和瞬间就能爆发堪比TNT伤害力的炸药,他要是敢逃,还没走出基地大门就被炸得灰都不剩了。以前是手环,藏在袖子里还可以盖住,现在嘛……大概也有故意羞辱他的意思吧。”
陆珉感叹道:“真是一群疯子啊……”
江凛摩挲手中的尖刀,刀刃划破指尖,温热粘腻的液体顺着指尖滴落,心脏在抽搐,划破皮肤这点疼微不足道。
陆珉走上前拍了拍江凛的肩膀:“我还挺怀念上学那段的,每个人看起来都像个正常人。”
他幽幽补了一句:“至少表面上是。”
“走吧走吧,先把人找回来再说,”陆珉释然地长叹。
见江凛长久地沉默不语。
陆珉由衷地开口:“对他好点儿吧,他为了你做的也不少。”
江凛并没有接话,或者是说不知道改说什么,只好保持着沉默。
陆珉见他不答话,以为是对自己的话恍若未闻,心底不由得为陆辞言感叹了一声,真是坎坷。
黑暗中,陷入一场死寂。
走到背心出了一层薄汗,依旧没有走到头。
已经远远超过整个古堡占地面积,江凛停下脚步,熟练地揪出系统捏成光球。
系统:【………………………………】
它瘪嘴,鼓起一团气,膨胀成一个大团子。
庞大无助,但努力发光。
光亮大盛,光球的光足够照亮这间屋子,一瞬间,江凛看清了这屋子的全貌,并不算宽阔的屋子里立着几尊雕像,不如黑暗中那么多,屋子的面积也远远不如自己脚步丈量的那么大。
而门就在自己面前百米的位置。
摩擦声响得刺耳,在强光的照射下,原来迟钝缓慢的雕像一个个好似真的活过来,朝着江凛头顶的光球飞速移动。
只眨眼间,坚冷的拳头就向着江凛砸下,江凛迅速躲开,它们好似有了人性。
石头雕刻的五官僵硬而粗糙,眼珠子却在灵活地转动,此时正直勾勾地盯着江凛。
陆珉的惊呼还没开口,身旁的雕塑重重地朝他砸下。
他侧身躲过,身后又来了一个,一时间自顾不暇。
江凛改变了光球的亮度,果然雕塑的速度降低了许多,不过比起正常人能有的速度来说,依旧快到难以轻松躲过。
雕塑的坚实度超过了他的想象,一拳砸下去,砸到皮开肉绽也没能让雕塑掉下块渣渣。
江凛握着隐隐作痛的手,闪身避开对方伸出的爪子,雕塑的动作已经不算僵硬,原来只能做到简单的出拳,踢腿,现在已经开始学着两人的动作,做出一些难度对于雕塑来说较大的动作,但碍于本身的重量,仍旧做不到像两人这么灵活。
陆珉靠过来,两人背靠着背,江凛干脆把系统揪回来,周遭再次陷入黑暗,但雕塑的动作停止了。
“这地方真邪门。”陆珉暗骂一声。
江凛脱掉西装外套,擦干指骨的血液,“邪门的地方还少吗?”
他余光瞄一眼出口的方向,分析道:“光越强,雕塑越灵活,但没有光,这地方就是走不出去的。”
“就是说咱们和这堆石头,总得死一个呗,这变态玩意。”陆珉笑着骂了一声。
随后,他拧拧后颈,笑嘻嘻地开口:“你记得告诉陆辞言,为了救他我俩可是把命都搭上了,他清醒了可别不认账。”
江凛淡淡说:“你为什么不亲自告诉他?”
陆珉噗嗤笑:“陆大指挥官平时都没给我个好脸,我上哪儿说道去。”
他啧了一声:“同窗这么多年,基地五年,我都没见他笑过。”
江凛平复呼吸,思索对策,这雕塑不会疲惫,死耗下去赢的肯定不会是自己。
江凛不由得想起雪地里,霜雪落在陆辞言眉眼发梢,捧起一捧雪捏成团,又捏起个较小的雪团,两个叠在一起,递到自己面前,笑得眉眼弯弯,嘴角弯弯,纯洁,无害,深蓝眸子中水光闪烁,冲着自己真挚又直白地开口:“喜欢你。”
喜欢你。
江凛嘴角不自觉带上若有若无的笑意,不过很快被他压下,嗯了声表示同意。
陆珉疑惑:“他对你也不笑吗?”
江凛正色道:“不笑。”
陆珉惊讶地啊了一声,又很快自己领悟,拍了拍江凛的肩膀,劝他:“兄弟,你要体谅他,要我是他,我估计也笑不出来。”
江凛煞有介事地点头,表示自己非常理解,脑海里却浮现出陆辞言那双含笑的眸子,生气的眸子,乖乖的,软软的,直戳得人心脏,初时只觉得真是摄人心魄的漂亮,再品,却总觉得是涩的。
“休息好了吗?”
陆珉直起腰杆,摩拳擦掌,望着黑暗中的影子跃跃欲试:“满血复活。”
“可以,”江凛言简意赅,算是赞扬了一句,“你我各一边,让它们自相残杀。”
这样的战术极其考验两人的配合,如果配合不好,没有抓好撤退的时机,极有可能是在两尊雕像的拳头下变成一滩肉饼。
陆珉挑眉,对江凛道:“没问题。”
江凛点头,揪出系统,淡蓝色的光球找的黑暗中蛰伏的雕塑鬼气森森。
陆珉不自觉打了寒颤。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重重地点头后,悬在头顶的光球亮到刺眼,雕塑行动的速度也快到不可思议的程度,手脚挥动的瞬间肉眼只看得到残影。
江凛侧身闪过向自己砸来的拳头,一弯腰再躲过踢来的腿,简直不敢想象坚硬的石头砸在身上的后果,骨头绝对会断裂。
他向后仰头,一把抓住雕塑的手臂利落地翻身,侧方,陆珉扒在雕塑的腰间,闪身躲过像自己砸来的拳头,那拳头狠狠砸在雕塑的腰腹,三人高的雕塑塌陷了半边,腰间竟然流出黑红的血液。
一时间,腐臭味涌入鼻腔,令人作呕。
但两人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极其快地对视一眼,江凛攀着雕塑的手臂,直直跳向陆珉身前。
巨大的拳头砸下时,两人迅速翻身滚开,两尊巨大的雕塑砸在一起,本摇摇欲坠的那尊彻底破裂。
倒在地面,碎成一堆冰冷的石块。
尸体腐臭的味道却越发浓厚,尖锐的味道攻击人的鼻腔,臭到陆珉干呕了一声。
强光下,碎裂雕塑的每一块碎块都清晰可见,在碎片中间,赫然是一具腐烂流脓的孩童尸体。
陆珉看了一眼那具尸体,再看江凛,瞳孔中满是惊惧。
第78章 Chapter 78 江凛捏着他的下……
完全不留给人震惊感慨的时间, 重重的拳头携着呼啸的风声,毫不犹豫地砸向陆珉。
江凛皱眉,眼见那拳头就要砸向还在看着尸体发愣的陆珉, 猛扑上去,带着人在地面滚了几圈才停下动作。
江凛在躲过攻击后爬起来, 语气里没有多余的情绪:“如果不能控制好情绪, 任何微小的闪失都能让你丧命。”
陆珉回神:“江凛,你不觉得, 这孩子太过眼熟了吗?”
江凛瞳孔猛地缩小:“什么?”
他攀上一尊雕塑的头顶, 在拳头砸过来时跳到另一尊。
直到靠近那堆废墟。
那具尸体呈现一个蜷缩的姿态,大腿紧贴腰腹,手保住膝盖,像在子宫里。
白色的西装染着黑红的血液, 已经完全看不出衣服的全貌,不过依然能看出考究的剪裁, 短款西裤,脚踩一双小皮鞋, 心口插着一把镶着湛蓝色宝石的短刀。
“papa……好疼……”
年幼的陆辞言抓着自己的手,放在他光洁的胸口。
江凛脊背发寒,心中升起的恐慌将他淹没,与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愤怒。
他走过去, 蹲下身, 冲着那具尸体伸出手。
猛然间, 黑黝黝的尸体睁眼,黑黝黝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江凛。
江凛手一顿,对上那双眼睛, 心底竟然有些庆幸,幸好不是蓝色。
他拔出那把刀,丢到一旁。
“江凛,顶不住了!”
陆珉在一堆雕塑里面上蹿下跳,灵活得像只手长腿长的猴子。
他顺着雕塑的后背往下滑,无比潇洒地在地上翻滚一圈,躲在江凛的身后,望着那具尸体失语。
他正想安慰。
江凛先一步预判了他的动作,抬手挡开,“不是他。”
陆珉轻松地笑了:“那就好。”
所有的雕塑都被清理,狭小的屋子内血腥味,腐臭味如有实质,江凛却浑然不觉,望着暴露出的尸体,心底不知是什么滋味。
“走吧。”他捡起被自己丢在一旁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
推开门。
更为浓厚的血腥味把人激得打了个激灵。
在视线的尽头。
沾满血污的墙壁上,血肉模糊的人被铁链绑住四肢,听到开门声时,有气无力地抬起头。
江凛余光瞥了眼陆珉,对方一副不忍又怜悯的神色。
“你来了……”被铁链锁住的人嗓音沙哑。
“你认识我?”江凛微微蹙眉。
他嗤笑一声:“认得,怎么不认得。”
“你是来杀我的吗?动手吧……”他极其细微地挣扎着,血液顺着镣铐流下,落到地面已经凝固的血液之上。
“我为什么要杀你。”
江凛语气平淡,黝黑眸子无波无澜。
“奥莱利家族的后裔……”他仰起头,眯起眼睛,用尽了力量去打量距离自己几十米的江凛。
他又转了个话题,声音苍老:“如果我死了,当年的秘辛就能永埋地底,索卡斯家族的王位怕是要到头了。”
他望着大开的门后七零八落的碎石,尸体腐败的味道钻进他的鼻子。
“看来索卡斯还是没有放弃,”他桀桀怪笑,讥讽道,“这是诅咒,是永远无法摆脱的诅咒,那些孩子就是证明,索卡斯家族将无后而终,可惜啊,不过三世的荣光。”
他眸子直勾勾地看着江凛:“奥莱利,这是索卡斯应得的。”
江凛抿唇,走上前凝视着血污与凌乱发丝后的脸。
“我只问你一件事,陆辞言呢?”
他怔愣一瞬,后恍然大悟:“陆辞言?”
他喃喃自语:“最后的孩子……”
他直勾勾地盯着江凛的脸:“你关心他做什么,他早晚要死的。”
短刀搭上脖颈,血液顺着刀身流淌,江凛压低声音:“你管我做什么?我只问你,陆辞言呢?”
“你要杀了他?”
他盯着江凛的表情,随后哈哈哈放声大笑:“风水轮流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索卡斯怎么想得到,自己子孙竟然断在你手里哈哈哈哈哈哈……”
年迈的索伦多抬起头,眼中泪光闪烁。
“血月高悬,浓雾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来自地狱的使者穿行过重重迷雾,就此降临,家族中诞生的第十一个孩子,将死于深爱的人之手,自此王朝走向衰亡。”
“江凛!这是诅咒,是陆辞言逃不开的诅咒,我没想到,这诅咒竟然落在你身上。”索伦多疯狂地大笑,身上的锁链劈里啪啦作响,他笑到呛喉咙,弯下腰剧烈的咳嗽。
“天道好轮回啊!”
索伦多浑浊的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将往事合盘拖出。
“在索卡斯一世在世时,他还是个家产颇丰的伯爵,你爷爷和我也是,王国腐败,妄图蚕食贵族的领土,战乱四起,我们三人结盟,但最后……索卡斯将奥莱利家族与索伦多家族尽数绞杀,独享我们打下来的领土。”
索伦多坐下,虚弱地靠在墙上:“你爷爷……在临死前诅咒索卡斯。”
他打量着江凛:“当年索卡斯估计也没想到,自己杀了你爷爷,他的孙子要死在你手上。”
江凛不置可否,寒声问道:“那你呢?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索伦多自嘲一笑:“我是告密者,所以就算你要杀了我,我也没有丝毫怨言。”
他指着外面的尸体:“索卡斯一家都是疯子,那些夭折的孩子你知道来自哪里吗?”
“他们都是第十一个,每当有孩子死亡,索卡斯都会为孩子立一尊雕像,锁在深不见底的地下室,你觉得,索卡斯真的爱自己的孩子吗?”
“你就没有怀疑过,为什么金发蓝眸的索卡斯,孩子却是黑发蓝眸吗?”
索伦多气息微弱:“我猜他只是想要试验,养子是否属于第十一个孩子的范畴,显然这都是他的障眼法,他妄图逃脱诅咒,然而……你来了。”
江凛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修长的长腿交叠,漫不经心地打量着索伦多。
“你错了,我并不想杀陆辞言,相反,我要保护他。”
江凛敏锐地捕捉到索伦多眼中的错愕,笑道:“你很意外吗?”
索伦多楞了几秒后摇头:“不意外,既然是死于深爱人之手,你不想杀他,杀他的便另有其人。”
江凛愣住,表情一瞬间空白。
陆珉察觉到江凛周遭因为这句话骤然降低的气压,脑子不用转弯都知道江凛在想什么,无非是如果诅咒应验,虽然不是自己杀死了陆辞言,但也侧面佐证了自己不是陆辞言深爱的人。
果然一个个的嘴硬得厉害。
轻咳一声开口:“如果是他杀的,那某种意义上来说,和你杀的没有区别。”
江凛思绪被打断,被这番没头没尾的话弄得摸不着头脑。
他看着陆珉,陆珉鼓起胸膛,义正言辞:“我可没有污蔑你,这是可能发生的,而且在陆辞言受到污染影响的情况下,错认也是有可能的。”
不知想起什么,陆珉面色复杂:“你不能怪他。”
江凛回想了上一个污染区中,陆辞言确实受对方的影响,把对方错认成自己,这么一想,有极其轻微的释怀,但又有股微妙的不爽,不对,是非常不爽。
这个假货!
但对方并没有杀陆辞言的嫌疑。
这点江凛可以确定,比起杀陆辞言,他更想杀了自己,这次抢走陆辞言,恐怕是出于和上次一样的目的。
他暗骂一声,重新把目光放在索伦多身上,冷声道:“那你觉得是谁?”
索伦多摇着头苦笑:“你猜外面那堆尸体,是死于谁刀下?”
迎着江凛泛着寒光的眸子,索伦多挺直腰杆:“你带我逃出去,我就告诉你。”
江凛挑眉,整个古堡已经是死地,就算逃出去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他说:“好。”
江凛依旧坐在椅子上,陆珉砍断他手腕脚腕脖子的铁链。
索伦多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脚底粘腻,他知道那是自己的血液,并不觉得恶心。
江凛微微蹙眉。
在索伦多再进一步时,一把刀插进地面,距离他的脚趾只剩下几根头发丝的距离。
江凛微眯着眼睛:“为什么索卡斯要把这些尸体封在石像里? ”
索伦多的脚底,烙印着一枚复杂的符文,在血污中已经无法看清具体的模样,在石像中尸体的眉心,江凛注意到了相似的符文,尽管符文因为血肉腐烂已经被毁掉大半,但看得出大致的走向和轮廓一致。
他不着声色地移开目光,望着索伦多凌乱发丝下的额头。
索伦多一怔,只摇头:“不知道。”
“那些石像和你不过一墙之隔,这么大的石像,搬运开凿的声音,你听不到吗?”
陆珉把枪对准索伦多眉心,扬了扬枪口,威胁道:“说不说,不说一枪崩了你。”
索伦多盯着江凛:“你要是杀了我,永远也不会知道谁是凶手。”
江凛支着下巴,似乎是在认真思考,旋即笑道:“那就全都杀了。”
陆珉握着枪的手小幅度地晃了一下,脊背发寒,他怀疑江凛真的会这么做,虽然现在对方笑得堪称无害。
江凛站起身,迈着修长的腿直到索伦多面前,长期被囚禁,不见光亮的人身体萎缩到可怕,就算站着,腰也直不起来。
他一脚踹在索伦多肩膀,以一种睥睨的眼神平静地望着他:“说实话,留你一命,刚才达成的协议也可以保留,要敢骗我,脚剁掉。”
陆珉被他这话弄得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尽职尽责地掏出一把短刀。
索伦多见对方要来真格,顾不得从江凛脚底爬出来,连忙开口:“我说!我说!”
江凛收回腿。
“十三年前,陆辞言诞生,索卡斯很喜欢他,索卡斯夫人难产死亡,他把所有的爱意倾注在这个孩子身上,如果没有诅咒,陆辞言会无忧无虑地长大,继承爵位。”
说着,他目光晦暗不明地看了一眼陆珉,“未来的国王是他的表亲,自己是封地万里的公爵,他会一生都活在幸福祥和中,但索卡斯家族光辉伟岸的根基下,是索伦多家族和奥莱利家族的皑皑白骨。”
“江凛,你体内流淌的是奥莱利家族的血液,索卡斯家族虚伪的荣光应当在你手下终结,这是他们应得的。”
索伦多愤恨道:“这是他们应得的!”
江凛内心无波无澜:“你这么恨索卡斯,也不过是因为你以为自己做了他的走狗,就能分得一杯羹,不成想对方压根没打算让你好好活着,索伦多,这只能怪你蠢。”
索伦多苦笑:“不,原来是打算让我安享晚年的,但陆辞言出生了……”
“你不懂索卡斯对这个孩子多么着迷,整个索卡斯家族都被这个孩子深深折服,我远远地看过一眼,”他神情恍惚,陷入某段回忆,“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我明白了索卡斯为什么会这么做。”
“但他是第十一个孩子……索卡斯笼罩在诅咒的阴影下,他不想,也不敢赌诅咒是否会应验,所以他做了一个非常愚蠢的方法,他对外宣称孩子是自己的养子,他从一个东方女人的怀中救下尚在襁褓中的陆辞言,企图通过这样拙劣的谎言,摆脱奥莱利的诅咒。”
“显而易见,他失败了,陆辞言疾病缠身……他便想了另外一个方法!”
江凛蹙眉:“什么?”
索伦多的眼睛中闪着奇异的光,嘴角扯的咧到耳根:“告密者的血,仇人的骨,亲人的泪,自愿为他而死的兄弟,将会保护他平安顺遂。”
头顶系统的光微妙地亮了些许,【任务1:探寻古堡地底的真相。完成。】
“你明白了吗?江凛,我和你都是仪式驱动的关键,为了让陆辞言活下来,索卡斯变成了疯子,外面那些尸体,都是他自己的孩子,但索卡斯只在乎一个陆辞言。”
他的声音消了下来,带着哭腔:“可是我却无法恨他,我第一次见那样纯洁无暇的眸子,他纯真无暇,有错的不是他。”
索伦多问:“他活下来了吗?”
江凛站起身,深吸一口气:“与你无关。”
他摆摆手,陆珉把人提起来:“走吧,老伯爵,要是你运气好,没准还能再看一眼陆辞言。”
冷冷的眼刀剜过来,陆珉撇撇嘴,噤声了。
走过走廊的画像时,索伦多顿住脚步,望着最大的那幅画像,看了许久,呐呐道:“这是领兵攻打主城时的画像,”
他指着画像上的一个人:“这是我,”
江凛的目光随着他的指尖移动,移到那张和自己相似的脸上。
“这是奥莱利。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看起来和我记忆力的好像有点区别,又好像没有。”
江凛打断他:“绕过大厅,你就可以离开这里。”
索伦多疑惑地扭头:“你不好奇凶手是谁吗?”
江凛扯了扯嘴角:“我已经知道是谁了。”
两人站在窗前,目送着索伦多走出城堡,踏入迷雾中。
陆珉忍不住开口:“…………得嘞,忙活老半天,白干。”
江凛收回目光:“不算白干。”
陆珉瞅他。
江凛眸中闪着细碎的光,他嘴角噙着笑意,眸子却冷漠:“我了解索卡斯,我们是同一类人,如果仪式失败,陆辞言真的必须死,也只能死在我手里。”
他咧开嘴,似笑非笑:“因为我是他深爱的人啊……”
陆珉脚步微顿。
寒意从末端神经往心口蔓延,短短几息,几乎将他吞没,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疯了。”
他往边上挪了几步,讥笑道:“我要离你们这些疯子远一点,据我多年的观察,疯子也会传染,我这么多年还精神正常真是个奇迹。”
江凛面色恢复如常,方才的癫狂只不过是昙花一现:“你慌什么,我只是说说而已。”
陆珉嗤了声,显然并没有把那些话当成玩笑。
“你没有异能对吧?”陆珉突兀地问了句。
江凛摇头。
“异能者有更强悍的身体素质,但这种超乎常人的力量也是有代价的,在污染和异能的双重影响下,异能者机体衰老的速度是正常人的三倍,表面看不出来,但实际上在脱离高强度的训练后,身体就会迅速出现衰老的症状。”
他调笑道:“你没见过当局,他还不到40呢,都成秃驴了。”
良久的沉默蔓延,只剩下鞋底踩在地毯上微弱的声响。
陆珉意味不明地开口:“所以真的喜欢的话,趁现在陆辞言还好好活着……”
他停下脚步,“别嫌我啰嗦,你要是铁了心想走,去北区,告诉温赫是我让你去的,温赫会帮你,顺便帮我带句话给他,至于陆辞言——”
“你想都别想。”他还没说完,便被江凛冷冷打断-
书房内弥漫着甘冽的酒香,索卡斯靠在书桌上,看着眼前的屏幕,端起高脚杯。
屏幕上,陆辞言站在自己房间的窗户边上,身后的人走上前,为他披上一件外套。
陆辞言侧过身躲开,礼貌地说了句谢谢。
他笑了笑:“怎么这么怕我?”
陆辞言靠在沙发上,闻言掀起眼皮,深蓝眸子深邃幽深:“没有。”
它眼眸映着月光,脸上光影微弱地变化,再转过脸时,却还是江凛的脸。
“你不喜欢我吗?”
陆辞言垂下眼睫,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不想和我说话没关系,”他靠近陆辞言坐下,捏起他的脸,含笑的目光一寸寸扫过,“你这张脸我倒是很喜欢。”
陆辞言甩开他的手指。
“言言这是在和我闹脾气吗?”
陆辞言神色变幻:“没有。”
江凛捏着他的下巴,拇指摩挲着湿润的唇,“明明嘴巴很软,怎么这么嘴硬呢?”
猛然间——
门被猛地撞开。
“陆辞言!!”
陆珉看到陆辞言的瞬间,松了口气,欣喜地捏着他的肩膀上下打量了好几次,最终满意地松开手。
拳头碰了碰江凛的肩膀:“兄弟可以啊,没看错你,行动那么快,陆辞言还好好活着,看来我们能出去了。”
他勾起唇角。
“好。”
随后,他望进陆辞言轻颤的眸子中,“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papa没有食言。”
顶着对方的目光,陆辞言不自觉点点头。
陆珉一拍手,一手搂一个:“这样不就好了吗!”
他捏了捏江凛的手臂:“你说对不对,哥们儿可是真心为你考虑。”
陆珉拉着两人就要走:“这个索卡斯真是个疯子,”
他想起江凛的话,又找补:“我没有骂你的意思,没想到还真的是他,心理得扭曲到什么程度啊。”
“走吧走吧,不说了。”
江凛突然停下脚步,“等等,我和言言有话要说。”
陆珉挠挠脸:“那快点嗷。”
陆珉叮叮当当地下了楼,江凛转过身,还未开口,滚满符文的刀刃刺进胸口。
陆辞言冷冷道:“我记得你。”
他划破江凛胸口,尖刀刺破心脏,黑红的符文将拳头大的心脏包裹。
陆辞言微眯着眼:“你究竟是谁?”
江凛吐出一口血液,殷红顺着嘴角流下,胸口濡湿大片鲜红的痕迹。
江凛咬牙忍痛,眉心拧紧,整个人都在细微地颤抖。
他望着陆辞言,抓住陆辞言的手,温热的血液将两人交叠的手染红。
手心的温热触感让陆辞言头脑一片空白,他惊恐地望着自己的手,又猛地抬头看江凛的脸,企图能看出伪装的痕迹。
昏暗灯光下,江凛面容冷白沉静,黝黑的眸子倒映着水晶吊灯浑黄的光点,细细碎碎,好似在笑,又好似漠然,陆辞言后退一步。
试探道:“江凛?”
江凛深吸了口气,声音发颤:“没关系,言言,别害怕,你还记得可以回溯对吗?”
陆辞言僵硬地点点头。
第79章 Chapter 79 他很痛苦,他想……
咚咚咚——
敲门声响了三声。
索卡斯回神, 望着监控中陆辞言捅进江凛心口的刀子,放下杯子。
拉开门。
眼前寒光闪过,他甚至没有看清对方的动作, 只觉得脖子一凉,温热的液体顷刻间涌出, 喷射的血液溅在来人苍白的脸上。
“江凛……”他捂住脖子, 不敢大声说话,生怕震动的声带带动下, 喉管跟着撕裂。
江凛冷冷看着他瘫倒在地面, 靠着门框,擦干净刀子上的血液,又收回去。
“等等……”
江凛被他叫住。
“你不能杀他。”
“我杀谁?”江凛平静地问。
“陆辞言,他体内流淌着索卡斯家族的血液, 但索卡斯一世的罪恶与他无关,让仇恨在我这里终止吧。”
索卡斯的声音断断续续, 时不时要停下来喘息。
“我不会杀他。”
江凛望着索卡斯眸光复杂,污染区内的索卡斯和副本外的索卡斯有着一模一样的脸, 一模一样的态度,有时江凛甚至会怀疑是不是这是真的索卡斯,但是他很快否定了这种想法-
江凛走过二楼的走廊,露台上,白色身影飘在空中, 秋海棠爬上花架, 她望着迷雾, 回过头,惨白的脸上露出抹真心实意的笑。
随后从露台一跃而下。
江凛迅速跑上前,只捕捉到她消失于迷雾中的影子。
结合几次看到这道影子的结果, 江凛来不及思考,拔腿往陆辞言卧室的方向跑。
蓦地眼前一黑,再次睁眼时,少女脸色有些挂不住,扇子在江凛面前十分没有淑女风范地挥了挥。
“你还好吗?奥莱利伯爵。”
江凛回神,冲她挤出抹笑意:“谢谢关心,失陪一下。”
陆珉正在不远处看着他,面色不虞,俊朗的脸上讥诮的意味很明显,不是惯常出现在他脸上那种轻浮的笑,反而掺杂了许多难以言说的沉重。
江凛察觉到他眸子里的危险,定在原地,指腹摩挲刀刃,细薄的刀刃划破指尖。
“我杀了索卡斯。”
陆珉沉沉地望着他不说话。
“所以是我判断失误,索卡斯不是杀死陆辞言的凶手。”
陆珉嗯了声,朝着他走过来。
语气中听不出情绪:“索卡斯确实不是杀死陆辞言的凶手,不过江凛,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这么笃定索卡斯是杀死陆辞言的凶手呢?”
陆珉神色严肃:“我其实很赞同你说的一点。”
江凛下意识地问:“什么?”
“如果陆辞言必须死,还是死在你手上比较好……”陆珉冷静分析,“你两次苏醒都在N195基地,第一次苏醒时,你因为展露出不属于二等公民的实力,利用陆辞言的异能清理污染区导致陆辞言濒危被方蔷带回基地,索卡斯向当局请示,将你留在N195基地用于机体研究。”
陆珉冷淡地撇了他一眼,神情冰冷:“是陆辞言力保你,先是说服止戈,方蔷掩护你真正实力,再是说服索卡斯放弃上书对你的机体研究,并且向当局承诺,你只是个普通的公民,不会做出有损基地与公民利益的行为,关于你的异能和精神力,由他直接负责。”
江凛思索他的话,眸色复杂。
“你以为基地的防御是能让你随随便便就能逃掉的吗?”陆珉像是想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但也只是极其轻微地抽动嘴角,“你第二次来到基地,是巡查组在野外探查到陆辞言的生命体征,顺带发现了你,本来巡察组只想带走陆辞言,但发现陆辞言的手紧紧箍在你的手腕,怎么也掰不开。”
“这些他没和你说过吧?”陆珉望着他的眼睛越来越狠厉,“顺带一提,陆辞言当时正在去往西南区总局的路上,却无故失踪,搜查组和巡查组找了许久都没找到人去哪里了,你知道他怎么消失的吗?”
江凛掐着自己的手指,指腹的血液如珠子似地滴到地面。
“如果你只是想审判我,你还不够资格,”江凛平静地回望他,“如果你是作为陆辞言的朋友,想找我要一个解释,我可以考虑。”
“呵呵……”陆珉短促地笑了声,“我们来说说后来,后来你都知道了,你进行了机体实验,总局有规定,任何机体实验的结果都要在神谕终端共享,但据知情人士透露……”
他含笑的眸子暖融融,眸底却森寒:“神谕的终端共享数据遭到篡改,初次输入的结果也被销毁,索卡斯给出的理由是,实习生输入错误,错误的原始数据已销毁。”
“江凛,我并不想要你解释什么。”
他皱着眉思索,似乎是在斟酌用词:“我只是在思考……无论你忠于谁,杀你对于基地来说轻而易举,你想过是谁一而再再而三地违背一道道足以要你命的指令吗?我想我说的够清楚了,你的实验报告一旦泄露,对于你来说绝对是灭顶之灾。”
深黑的眸底闪过几丝讥讽:“并不是出类拔萃就能成为英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们并不想知道你会不会带领人类净化污染,仅凭你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江凛,就像这么多年仍旧在破解陆辞言血液的秘密一样,他们也想破解你身体的秘密,在顶着所有基地质疑的前提下,陆辞言依旧义无反顾地为你扛下这一切。”
陆珉静静地看着他,半晌才问:“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江凛:“……”
“为什么是你?”
片刻后,陆珉面带怀疑,皱着眉:“你真的爱他吗?或者我们不说那么严肃的问题,你对他有好感吗?”
陆珉摇了摇头:“我试图找到他为什么对你这么执着的原因,但很遗憾,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并不清楚,如果你的存在对他来说是一种伤害。”
高电磁炮压缩成硬币大小的一枚子弹,声势如雷,江凛侧头险险躲过,空气因为电流扯动,劈里啪啦地响,江凛闻到自己发丝焦灼的气味。
江凛淡淡道:“上一次轮回中你看到了什么?”
下一发子弹比陆珉先开口,周遭的贵族尖叫着缩到角落,卫兵手握尖刀,还没接近两人,便被陆珉的子弹定在原地。
他手枪在指尖旋转了几个圈,变成一把机枪的模样。
江凛的速度很快,陆珉紧随其后,带着电流的子弹在地面留下一串串焦黑的孔。
江凛扔出的刀划破陆珉的左肩,陆珉捕捉到了他的动作,却没有躲,只专心致志地瞄准江凛。
“看到了什么……”他扣动扳机,声音在枪声中并不能清晰地辨别,“就看到你俩死一块了而已,江凛,你要怎么解释?我听着。”
江凛被气到笑出声,手腕一翻,细薄的刀片直直地飞向陆珉握枪的手腕,在枪林弹雨中,陆珉无暇顾及这片小小的飞刀,或者说并没有把这刀片放在眼里,然而刀片以一种十分刁钻的角度毫不留情地扎进手腕。
陆珉吃痛,扳动扳机的手指迟疑一瞬,江凛趁机几步上前,手一抓一肘,两人谁也不让谁,近距离的打斗让枪失去作用,沦为盾牌和冷兵器般的棍棒。
江凛攥紧陆珉受伤的手腕,用力到血液顺着两人的手往下流,“下次在拷问别人的时候,也得问问别人的意见,自说自话这么久,你觉得我应该夸你逻辑清晰吗?”
陆珉不顾手腕疼痛,抬脚狠击江凛侧腰,咬牙切齿道:“你觉得我应该相信你吗?你不属于安全局,也和陆辞言没有关系。”
陆珉瞥一眼在一旁看戏的祁文柏和沃昭:“你和他们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对吗?你有什么立场值得我相信,就算诅咒应验,死于深爱之人之手,谁知道是不是只是陆辞言的单相思,现在的情况来看,非常符合啊。”
江凛顺着力道往下滑,拽走他手中的枪丢得很远,拳头冲着陆珉侧脸狠狠砸下,却又在砸下时微微错开,砸到地面。
“我杀陆辞言有什么好处?困在这里当个精神失常的疯子吗?”
陆珉嗤笑一声:“总比把你绑上解剖台好,是吧?”
江凛漆黑的眸子黑沉沉,看不见一点儿光。
他手腕横在陆珉脖子前,压制住对方挣扎的动作:“在前几次循环中,我都在你的视线范围,你觉得我有作案时间吗?还是我会分身?”
陆珉神色不明地看着他道:“你不是还有个双胞胎哥哥吗?你的熟人和你长的一模一样。你想说昨晚那个是他,不是你?”
江凛皱眉,诧异道:“谁?我没有什么双胞胎哥哥。”
“带走陆辞言的人和你一模一样,我之所以放心把陆辞言交给他,是误认为那是你,在之后你出现了,说他的目的是你,不会伤害陆辞言,所以即使跟丢了,我相信你,没有过问。放走索伦多之后,你去杀索卡斯,结束这一切,我相信了……”
江凛太阳穴隐隐作痛,他不自觉抿紧嘴,手上的力道也松懈了些许。
陆珉接着说:“虽然有一瞬间,我也怀疑在陆辞言房间里的那个人不是你,但陆辞言亲口说,他认错了人,那个人就是你。”
陆珉深吸了一口气,“他杀死了自己,他很痛苦,他想让你活过来。”
陆珉咬着牙,梗着脖子,死死地盯着江凛的眸子:“但我现在要结束这一切,无论你在局座和陆辞言的合作中承担了什么样的角色,江凛,你去死吧,一切会恢复原样,人类并不需要一个处于虚无中的救世主。”
说话间,他迅速翻身,掏出手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俗扣在江凛手腕,脚尖勾起枪柄踢起,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江凛眉心。
“不过,鉴于我们曾经是短暂的同盟,我愿意给你个机会,我会一直盯着你,直到下一次循环。”
第80章 Chapter 80 沙哑的声音在耳……
室内静悄悄, 陆珉坐在地面,靠着沙发,手搁在膝盖上, 垂眸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凛动动手腕,也学着陆珉的样子坐在地面。
两人无话, 各有各的沉默。
祁文柏打了个哈欠, 把剑拿在手中点燃,熊熊火焰中, 深褐色的眸子格外清晰。
他用剑把戳了戳江凛的肩膀, 意有所指地冲着陆珉抬下巴。
江凛回眸,在火光中,他第一次注意到祁文柏不一样的眸子,不过江凛并没有过多注意。
祁文柏挽了个剑花, 火星在空中四处散落,未燃尽的火星掉落地毯上, 烧出大小不一的洞。
祁文柏:“江凛,你一声令下, 我就烧了这里。”
江凛打不起精神,恹恹道:“我对杀人放火没有兴趣。”
祁文柏摆出一副不相信的神色:“你可得了吧,整的谁第一天认识谁似的。”
两人的声音都很轻,木楼梯的咯吱声十分明显。
江凛如有所知地抬头,正巧对上二楼楼梯处的陆辞言, 对方已经不似小孩模样, 也不是没长开的青年, 江凛看着那双深蓝的眸子,一阵恍惚。
片刻后,他不自在地别过脸。
在他视线未及之处, 深蓝眸子幽深之下,闪过丝难以捕捉的情绪。
陆珉显然也注意到了陆辞言,抬起手冲他摆了摆,扯动被划破的侧腰,疼得险些呲牙裂嘴。
两人打了一架,还都是下死手,就算身体强悍,此刻也确实是不好受。
而且两人都秉持着打人不打脸的原则,伤都在衣服底下,现在在沙发根排排坐,不知道的只以为两人达成了什么协议,最终结果是江凛妥协。
陆辞言转身离开。
卧房内,窗户大开,夜风灌进屋子,林子里的浓雾已经飘到门口。
陆辞言抬手抚过微凉的玻璃,留下几道不清晰的指纹。
咚咚咚。
索卡斯端着杯牛奶,放在桌上,温柔地询问:“怎么不关上窗?”
陆辞言回眸,眸光微凉:“在看雾。”
索卡斯走到他身旁,和他并肩看屋外的雾气,陆辞言看了他一眼,总觉得索卡斯好像比自己高了些。
索卡斯淡淡开口:“等雾气爬上露台,掩藏在乌云后的月亮会露出真容,露台秋海棠的影子在屋内摇晃,有时我透过窗户,看到月亮时,总在想,月色为何如此皎洁,可是它明明不会发光。”
他转过头,目光温热:“言言,今晚的月色很美。”
陆辞言捏着指腹,平静地回答:“每晚的月亮都是这样的,没有什么不同。”
“我对小时候的记忆很模糊,只记得一些不太愉快的片段,在我开始记事时,日与夜的间隙很模糊,我分不清那是月亮还是太阳。”
陆辞言的声音清冽,娓娓道来时,总让人不忍心打断。
“索卡斯告诉我,月亮不会发光,在几百年前污染还没有席卷这片大地时,月球就已经被证实死亡,我们现在看到的只是它的遗骸,借着太阳的光亮在太阳消失时,充当太阳的影子。”
陆辞言破天荒地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笑意融在眉眼间,还未捕捉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但不妨碍索卡斯将这瞬间敏锐捕捉,随之而来的便是久久难以平静的涌动。
陆辞言问它:“你觉得呢?你觉得死掉的月亮,是太阳的影子吗?”
索卡斯轻笑:“言言,我更想知道你的答案。”
索卡斯扣住他垂在身侧的手腕,翻过手心,看上面月牙形的痕迹,边缘已经沁出血珠。
陆辞言冷淡地收回手,冷冷开口:“你到现在都不敢用真面目面对我,这个答案对你来说重要吗?”
索卡斯愣了一瞬,随后说好。
陆辞言直勾勾地看着他,夜风吹散浓雾,乌云拨开,血红色的圆月挂在天边,却巨大到让人觉得它那么近,近到伸出手,就能触摸它冰冷的躯体。
来自百年前的死寂,此刻才抵达震颤的心口。
陆辞言此刻才看清他的脸,这是一张熟悉到陌生的脸,眉眼锐利,冷白的面庞上好似裹着层无法消融的坚冰,面容苍白沉静,黝黑的眸子不见丝毫光亮,脸部线条流畅利落,薄唇不自觉地轻抿,分明是俊美的脸,却无端透着股阴翳……
他看着陆辞言,挤出抹笑,沙哑的声音在耳畔低低响起:“你觉得,我是他的影子吗?”
江凛手臂穿过陆辞言窄瘦的腰,一只手就能把人圈进自己怀里,胸腔中沉寂的心脏不会跳动,隔着冰冷的皮肉,他却感受到了来自陆辞言胸腔的震颤。
陆辞言僵硬地任凭对方将自己抱在怀里。
江凛捏起他的下巴,向着窗边血月,声音中说不出的温情款款:“你来这里之后,总喜欢看月亮,你看月亮的时候,是在想我吗?”
陆辞言摇头:“我大多时候在想……”
陆辞言挣脱开他的手,却没有选择离开这个怀抱,没说完的话吞回喉咙,陆辞言不禁想,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生与死共存呢……
他不敢想。
江凛望进他的眼底,眸色深深。
陆辞言感到冰冷的血液在纤细脆弱的血管中流淌,黑红符文应该在血色下,遍布他的全身,但他知道这对江凛来说毫无作用,呼吸被吞没,窒息感憋在喉咙,陆辞言闭上眼,又睁开,浑身酸软,脊柱的力量无法支撑开始融化的躯体,他仰起头,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像是引颈就戮的羊羔,将自己的脆弱摊开在江凛面前。
陆辞言不受控制地哽噎一声,随后睁开眼:“你是什么怪物,江凛?”
江凛亲昵地贴着他的脖颈,下巴蹭蹭:“我不是怪物,我在等你记起一切的那天,你会明白我多么爱你,爱你胜过爱我的生命,胜过我本不算崇高的理想,言言,它为你而存在。”
——
火光欻地亮起,咔哒一声,手铐脱落,江凛站起身,活动僵硬的手腕。
陆珉没有动作,靠在一片废墟中,似乎已经熟睡。
江凛经过他身旁时,陆珉蓦地伸出手抓住江凛的裤腿,却没有开口。
江凛看到他的眼睫颤动几下,始终没有抬起眸子,就在江凛以为他不会开口时,陆珉开口了。
平淡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江凛,你的心脏会跳动吗?”
他抬起手,手心贴在胸口:“就像这里,你有没有把手放在自己心口,感受心脏跳动时候,胸腔极其微弱却很规律的鼓动。”
“你也是怪物吗?你没有心。”
脑海中某道声音与陆珉的声音重合了,胸腔中的心脏在跳动,江凛答他:“不是,我能感受到它在跳动。”
陆辞言在等他。
江凛心中有这样的第六感。
卧室内一切如常,温软的床铺上还有略微凹陷的痕迹,江凛可以想象到陆辞言是用什么样的姿势躺在上面。
一定是抱着自己的膝盖,团成团子,像是自己走出实验室时,在宿舍中发现躺在冰冷地面高烧不退的陆辞言。
当时他也是保持着这样的姿势,露出来的皮肤都泛着不正常的红,惨白的脸也泛红。
江凛脑袋里闪过无数个片段,最终把人抱回床上,陆辞言长发还湿润,黏在脸颊,江凛想要擦干湿润发梢留下的水迹,却发现怎么也擦不干净,指尖抚过湿润的眼睫时,温热的水迹又顺着自己指尖流下,江凛几乎是本能地,舔了一下湿润的指腹。
咸的。
有点苦。
陆辞言坐在窗台,身形优越,一条长腿垂下,另一条曲着,靠在窗框,扭头看屋外的月亮。
夜风拂过他躯体发梢,血月光辉稀薄,为他陇上层神秘诡谲的光,江凛竟然有不敢靠近的错觉。
陆辞言先开口:“江凛……”
江凛等他下文,但是留给自己的只是许久的沉默。
片刻后,陆辞言平静开口:“当初,为什么要走?”
江凛因为这个问题愣神,竟然没有马上反应过来是问自己哪一次离开。
不过很快他便回神,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而是在沙发上坐下,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无论陆辞言有任何动向,江凛都能在瞬间阻止。
“我第一次苏醒时,在基地外围的那栋房子外,我无处可去,我只记得自己的名字,除此之外,一片空白。”
“我并不好奇自己过去发生了什么,我的想法很简单,如果能活着,那就活着吧。”
陆辞言扭过头,垂眸不语。
“但是言言出现了……”
江凛语气微顿,似乎是在思考措辞。
“他非常依赖我,就好像……没有我就不能活下去,我觉得我和这个世界有了微弱的联系,但这点微弱的联系时有时无。”
冷白面庞上显示出一股不属于他的脆弱,但奇异的是这股脆弱与这张精致的脸极有相性。
“我在实验室的精神污染里看到了言言的死亡,”江凛抬起手,按压在自己心口,“这里第一次有这种尖锐的痛感,我迫切想要抓住点什么,我想要让自己想活下去。”
陆辞言在他身上闻到悲伤的味道,于是鼻尖也跟着酸涩。
他望着江凛笑得有点难过:“那我怎么样才能让你想要活下去呢?”
“我不是任何人,我就是我自己,”他按上自己胸口,“好奇怪,我也觉得……胸口好疼啊。”
说着,他扭过头,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深蓝的瞳孔在细微地颤抖,薄唇苍白不见丝毫血色。
江凛的心脏被猛地收紧,好似骤然间被扎破无数道口子,细细密密的疼。
陆辞言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月光照得他的肌肤莹白,又像是裹上层冰冷的寒霜。
片刻后,他走到江凛身前,粗暴地将人压进沙发,横冲直撞又凶狠地吻了上来。
江凛抬手扣住陆辞言后颈,还未有动作,手腕便被攥紧压过头顶,血腥味在唇舌间蔓延,江凛能感觉到陆辞言不怎么熟练的舔舐,迷乱的喘息灼热又难耐,却不允许自己回应。
直到呼吸耗尽,陆辞言撑起身,黑如鸦羽的长睫颤动几下,浓而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小片青灰阴影,眸光晦暗不明:“我吻过了。”
江凛迟钝的脑袋被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弄得糊涂,下意识问了句:“什么?”
陆辞言脸上浮现出讥笑,眸光戏谑。
黑红血液从他嘴角流下,陆辞言闭上眼,陷入黑甜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