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251
狩猎者与被狩猎者。
清秀男人是会挑人选的。
《猜猜我是谁》一共还剩六名成员, 虽然因为不熟悉外表而有些生疏感,但凝聚力并不差;《丢手绢》有五个人,也还算是团结;《猪笼草》的三个人更是团结;《你的头,像皮球》只有两个人, 不是亲兄弟, 但胜似亲兄弟。
最后能够下手的二人团队, 就只剩下《狼外婆》里貌合神离的袁玉宇和陈燕武了。
陈燕武有点健身基础, 这个“幸运儿”的头衔, 自然而然就落在了袁玉宇的身上。
最关键的是,在清秀男人看来,当时三角眼男人他们被合伙杀死时, 袁玉宇是第一个站出来帮那些人说话的, 不管是杀鸡儆猴,还是给身为始作俑者的祁方隅拉仇恨, 袁玉宇都是不二的首选。
然而没等他们打成一团,谢镜清就扶着祁方隅站了起来。
袁玉宇大喊道:“谢哥!帮帮忙!”
清秀男人他们立马惊觉,警惕地看着谢镜清。
谢镜清却目不斜视, 径直带着祁方隅往外走。
清秀男人“呵”了一声, 示意手底下的人拦住他, 信步走过去, “干什么, 想跑路啊?”
谢镜清说:“你没有权利管我们去哪里。”
清秀男人看不下去了, 伸手推他, “都被抓现行了,还他妈装——你干什么?”
祁方隅抓住了他的手, 因为感冒而充血的血丝布满了眼白, 一句话没应答, 手上微微用力,只听“咔嚓”一声,清秀男人瞬间发出惨叫:“呃啊啊啊——!”
祁方隅松开他的手,嗓音沙哑道:“别碰哥哥,否则你碰哪里,我就废哪里。”
清秀男人怒目道:“你他妈——”
他的话音再次戛然而止,谢镜清手里的登山镐直戳他左眼,只差一厘米,就能让他当场变成瞎子。
谢镜清看着这一厘米差距,眉心微蹙,似乎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
附近几个人刚想帮忙,祁方隅便松开谢镜清,稳稳当当地站直了身体,一米九出头的身高足以藐视众人。
他将匕首在指尖转了一圈,偏头咳嗽两声,病恹恹的,眼底的轻蔑却没有半分消减,“动歪心思之前,先考虑清楚了,我一出手,必然死人,绝对不留活口。”
那几个人开口欲骂他装什么逼,就见其他玩家们一副“干他们!”的激动表情,顿时有些拿不准,他到底是在装逼,还是在陈述事实。
没有人帮忙,清秀男人终于知道怕了,喉结滚动了一下,“那个……哥,咱们好好说话,你先别激动啊……别激动……”
谢镜清觉得激动的人应该是他,但这并不重要,他只想要带走祁方隅,“让开。”
清秀男人抬起双手,作投降状,一点一点地朝着旁边挪开。
祁方隅道:“剩下的人,扔下武器,转过身去,往里走十步。”
紧接着,众人就看到谢镜清和祁方隅,一个面无表情,一个身体抱恙,将包围他们的十多名身体健康的玩家,逼得像是被包围一样,乖乖照做。
其他团队的玩家一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忙不迭顺着山洞内壁往外跑,还很自觉地举起双手来,证明武器都在背包里面,以防被谢镜清和祁方隅当作敌人。
一出山洞,立马撒丫子跑了。
开玩笑,谢镜清和祁方隅都要走了,谁他妈还敢待在这吃人的蛇窝里面啊?又不是嫌命长了。
谢镜清和祁方隅朝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离开,也没有放松警惕,一个正着走,一个倒着走,直到那些人就算是把武器扔过来也伤不到自己人,才两个人都正着往前走。
谢镜清看向祁方隅,“你还好吗?”
祁方隅刚才说了那么多的话,嗓子疼得厉害,想用摇头来代替回答,结果才摇了一下,差点儿眼前一黑栽在地上,还好谢镜清及时扶住了他。
谢镜清道:“最近的山洞距离这里需要五分钟,你再撑一撑。”
祁方隅想要点头,又及时止住了,鼻音浓重地“嗯”了一声。
将祁方隅带进山洞后,谢镜清里里外外地走动着,生火、烧水、过滤,然后将温水喂给祁方隅,帮他滋润滋润喉咙,又去找一些软和的草木,一遍又一遍地煮熟、煮烂,确认吞咽的时候不会弄疼嗓子,才喂给祁方隅吃。
尽管如此,咽喉肿痛的祁方隅还是吞咽得十分艰难。
他没有表现出来,但他的动作比平时慢了很多,而且吃完马上戴好口罩,一秒都不敢耽搁。所以谢镜清知道,他并不舒服,只是他不想让自己担心。
可他连担心是种什么样的情绪都不知道,祁方隅的忍耐还有意义吗?
脸上有熟悉的温柔触感,谢镜清回过神来,是祁方隅在抚摸着他的脸。
祁方隅哑声道:“哥哥别担心,我没事的。”
谢镜清说:“我没有担心。”
祁方隅笑了,伸手点了点他的眉心,“这儿都快要皱成‘川’字了,还说没担心?”
谢镜清摸向眉心,连自己是在什么时候蹙起了眉头都不知道,慢慢地道:“我不想看见你现在无精打采的样子,只想让你永远跟平时一样,调戏也好,强势也罢,怎样都好……这样的情绪,算是担心吗?”
祁方隅怔了怔,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谢镜清道:“不算吗?”
祁方隅喉结滚动,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似乎想笑,又因为感冒而咳嗽个不停。
谢镜清轻轻给他顺了顺胸口。
好不容易缓和过来,祁方隅抬手捂住了红润的眼睛,“……算的,哥哥。”
谢镜清不知道,祁方隅原本只是一句缓和气氛的话而已,却没想到能够得到谢镜清肯定的回答。
就算让他现在脱光衣服出去跑一圈,他也不带犹豫的。
好想亲一下。
但是不行。
祁方隅乐了好半天,直到谢镜清喂他吃完草,又自己吃完草,他还在傻乐。
谢镜清洗干净碗筷回来,坐在他的身旁,“你在开心什么?”
祁方隅笑道:“开心哥哥也会担心我了。”
喑哑的嗓子也掩不住他语气里的快乐。
谢镜清说:“如果你喜欢,我以后可以多说一些。”
祁方隅说:“那不一样,哥哥。”
谢镜清说:“都是我说的,有什么不同吗?”
祁方隅偏头咳嗽了一会儿,固执地道:“就是不一样。”
他知道谢镜清经常哄他,可他想要的从来不是顺势应答,而是真心实意的对待。尽管可遇不可求,他也不希望谢镜清像是完成任务一样敷衍他。
谢镜清问不出来,也就不问了,道:“现在玩家分成了三批,还会再死人吗?”
“会。”祁方隅喝了口温水,润润嗓子,“人数多的一方属于狩猎者,我们和李向阳他们属于被狩猎者,如果运气不好被‘狩猎’了,结果可想而知。”
谢镜清说:“我会保护好你。”
祁方隅眉眼弯弯,“我相信哥哥。”
谢镜清说:“如果运气好,都躲过了‘狩猎’呢?”
祁方隅说:“狩猎者就会从内部筛选出合适的被狩猎者。”
关卡给了他们吃草的这条活路,不愿意接受的人想要走出一条带血的路来,那就不是他们可以干涉的事情了。
谢镜清沉默了一会儿,“方隅,你还记得我们讨论过,有关守关BOSS的内容吗?”
祁方隅其实有些困了,但还是强打着精神,回道:“记得。”
谢镜清忽然道:“我的嫌疑是不是也很高?”
作为一开始就具有分辨NPC和玩家能力的他,表现出来的异样绝对不输给在场的任何人。
他以为祁方隅至少会有些犹豫,却没想到祁方隅接茬很快,道:“如果守关BOSS的目的是让所有玩家死亡,那我的嫌疑比哥哥还高。”
他有足够的脑子,也有足够的冷血。
犹豫的人变成了谢镜清,他说:“那会是我们吗?”
不管是抗饿的能力,还是冷静的作风,他们明显都比其他人突出得多。
祁方隅说:“关卡应该不会给出这么简单的考题。”
弄死其他玩家,别说是现在只剩下五十几人,就算是原本的一百二十多人全部健在,对于他们而言,也不过是区分为隐秘分批解决的几天或者提刀见人杀人的一天,实在是太过简单的送分题了。
谢镜清应了一声,“也是。”
祁方隅道:“不过哥哥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谢镜清轻轻摩挲着藏在身后的手腕,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我在想,关卡名称会是什么。”
祁方隅道:“我之前也想过,有可能是《岁大饥,人相食》,但如果真的是这个关卡名称,吃草和吃人一定会有一个触发死亡条件,所以现在看来,并不是它。”
谢镜清却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有没有一种可能,关卡名称是跟救赎有关的?”
祁方隅有些意外,“哥哥怎么会这么想?”
“我的一种猜测。你不是说过,我猜测很准吗?”谢镜清说,“或许应该阻止他们自相残杀。”
祁方隅道:“但是哥哥你也看见了,我们间接阻止过,没有什么用。”
谢镜清也知道,想了想,又道:“有没有什么东西,是跟饥饿有关系,内有自相残杀的因素,在自相残杀之前,有人可以阻止他们,但这个人不一定跟他们是同一类人?”
祁方隅说:“你的意思是,施以援手的和自相残杀的,物种不一定相同?”
谢镜清说:“不知道。我是因为NPC和玩家并不相通,才有了这样的猜测。”
祁方隅思考了一会儿,可惜他的脑子因为感冒以及低烧而有些混沌,光是回答谢镜清的问题就已经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我有点困了,哥哥先让我睡一觉,明天再来想,好不好?”
谢镜清知道他能说出困了,肯定是快坚持不住了,应道:“好。”
祁方隅躺下后,没两分钟就睡着了,全然没有以往的警惕状态,连呼吸的气息都沉重了不少。
谢镜清安静地躺在他的身前,抱着他,替他遮挡风雪,就像他无数次为自己做过的那样。
第252章 252
“这个故事,叫什么名字?”
一觉醒来, 谢镜清发现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低烧让祁方隅的鼻塞好了一些,坏消息是,祁方隅的低烧有在升温的趋势。
在谢镜清第三次试探他的体温时, 祁方隅都忍不住笑意了, “就升了一点点, 哥哥不用紧张, 跟昨天没什么区别。”
他的嗓子还是很哑, 喉咙里有股腥甜的味道,谢镜清便将早已准备好的温水递过来,“喝点水。”
祁方隅接过来, 慢慢地饮下, 像是连吞咽的动作都牵扯着喉咙疼,但喝完之后, 比起刚才又要好受一些。
谢镜清接过不锈钢碗,又去清洗食物,没一会儿便将煮好的草木端过来, 喂祁方隅吃下去。
之后他自己吃完, 洗了碗, 放在一旁, 转过身, 才发现祁方隅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 仿佛眼里有星星一样, 特别的专注。
他道:“你在看什么?”
祁方隅说:“看哥哥。”
谢镜清坐到他面前,“别看了, 眼睛里都是血丝, 你需要多休息。”
尽管不应该, 但在谢镜清帮自己擦拭嘴角的时候,祁方隅还是忍不住握住了谢镜清的手,轻轻用脸颊蹭了蹭,隔着面罩感受他微凉的体温,“哥哥不知道,现在的这一切,是我就连想都不敢去想的待遇。”
以前他满心想的都是要照顾好谢镜清,生怕给谢镜清带来麻烦,招惹谢镜清的厌恶,直到现在因为意外不得不让谢镜清照顾,他才发现自己近乎病态地享受着这种滋味,甚至希望可以永远就这么病下去,至少谢镜清会一直留在他的身边,只围着他一个人转,甚至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这样的病态,在经历了幻境的那几千年后,甚至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
想要一人的独占,想要不同的待遇,想要更多的注视……
欲望无穷无尽,仿佛随时都会处于崩溃的决堤点,却又能因为谢镜清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就将自己的理智给拉回来。
他都怀疑谢镜清是不是上天专门派来克制他的,好让他时时刻刻谨记自己要伪装得像个人一样——或者说是朝着人的方向不断靠近,将他那些血腥残忍的一面化为虚无。
谢镜清接不了祁方隅的话,他明明只是做了换成祁方隅也会做的事情而已,祁方隅却始终表现得像个下位者在接受上位者的施舍一样,这样的心态让他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喉咙发紧,连眉心都皱了起来。
但他在这个时候皱眉,祁方隅能够想到的,就是他对自己过分的占有欲心生反感,连忙松开他的手,转移话题道:“那个……咳咳……哥哥,你昨天跟我说的内容,我刚才想了一下,确实有点道理,再给我点时间……咳咳咳……我说不定就能想出相关的关卡名称。”
“慢点说。”谢镜清顺了顺他的后背,又去烧了杯水过来,雪天没一会儿就降温了,便递给祁方隅,让他润润嗓子。
祁方隅乖巧接过,转身背对着他,拉开一点口罩,将水喝了下去,又迅速拉上口罩,将不锈钢碗还给他。
谢镜清说:“其他玩家那边也许会有线索,我过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关卡里的空间每天都在缩减,玩家们不会离得太远,来回估计也就十几二十分钟,只有知己知彼,他们才能更好地猜测关卡名称。
道理祁方隅都懂,但在谢镜清说要外出的时候,他还是近乎诅咒的希望自己可以病得再严重一点,好让谢镜清对他寸步不离。
可他不能这么做,他们还得好好地活着离开这里,所以祁方隅只能妥协,“那哥哥要早点回来陪我。”
谢镜清说:“好。”
他在附近转了一圈,确定没有其他人,才走向了距离他们最近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团队。
为了避免被暗算,他没有靠近山洞,而是隔得远远的,瞥了一眼里面的情况。
对于肉类的渴望粉碎了他们的理智,从狩猎者变成被狩猎者,也不过就是一个晚上的事情。血液流了一地都是,被剃得很干净的白骨堆在了枝繁叶茂的树干底下,他们的选择是什么,答案显而易见。
所有人的身上都带有被撕咬过的残疾,不是缺了只耳朵,就是少了半条腿,完全不像之前那样有组织地迫害一个人,仿佛失去了理智一样。
比这更诡异的是,他们并没有保持正常人直立行走的方式,而是双手双脚着地,有的还坐在地上用脚给耳朵挠痒痒,嘴巴里面时不时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声,像极了某种大型食肉动物。
动物的五感向来敏锐,谢镜清有幸体验过,所以在发现异样后,果断地继续往前走,没有在附近停留。
李向阳他们所在的地方有点偏远,但也偏远不到哪里去,谢镜清花了十分钟找到位置,以防出现刚才的那种情况,也离得很远。
不过还好,这群人既然从清秀男人那边脱离了出来,这会儿不管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都不会想要自相残杀,还非常警惕地设置了轮流放哨点,背包也是时刻贴身准备跑路的状态,看样子并不知道清秀男人那边变成了什么状态,还在提防着怕被暗算。
观察结束后,谢镜清担心祁方隅那边出问题,很快就返了回去。
走到洞口附近时,他听见里面传来很激烈的咳嗽声,但在靠近洞口时,踩踏积雪的“嘎吱”声响起,咳嗽声便骤然变小了。
在这种没有地利配合的关卡,放轻脚步起不了任何作用,尤其对方还是听力极其敏锐的祁方隅。
谢镜清走进去,祁方隅的脸色还有些微红,捂着口罩细咳了两声,笑道:“哥哥回来了?”
谢镜清道:“你刚刚……”
没等他问出口,祁方隅很快接话道:“哦,我正在喝水,不小心呛着了。”
他的手里正拿着个不锈钢碗,里面的温水早就已经凉透了。
谢镜清走上前去,将碗放到小火洞上方,“别喝凉的,我给你热热。”
祁方隅眉眼弯弯地道:“哥哥真好。”
没一会儿,谢镜清就将温热的水递给他,“慢点喝。”
祁方隅应了一声,照旧背过了身去。
谢镜清下意识想让他不要躲开,祁方隅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将水一饮而尽,连不锈钢碗都没碰到,几乎是仰头倒进去的,才敢把碗还给他。
祁方隅戴好口罩,刚要开口,又没忍住咳嗽了两声,才道:“哥哥外出有发现吗?”
谢镜清顿了顿,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转手将不锈钢碗放在一旁,一字一句地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祁方隅。
祁方隅微微偏头,“哥哥的意思是,吃人的团队开始往野兽的方向退化了?”
“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吃人,我只知道他们死了八个人,白骨全堆在洞口。”谢镜清说,“剩下没有杀人的团队,行动跟平时没有两样。”
祁方隅修长的食指轻轻敲点着地面,“饥饿……野兽……自相残杀……物种不同……救赎……”
他将现有的线索一个一个梳理出来,谢镜清就在旁边安静地等待着,不去打扰他的思考。
很快,祁方隅就道:“我倒是想起来了一个佛经故事。”
谢镜清问:“什么佛经故事?”
“传说有三位太子到山中打猎,看见一只母老虎带着很多只小老虎,因为饥饿难耐,母老虎……咳咳……母老虎就想将小老虎吃掉,三太子萨埵便支开两位兄长,独自卧倒在母老虎面前,让对方吃了自己,从而放过小老虎。可是母老虎已经饿到没有力气吃他,他只好用锋利的木头刺伤自己,再让母老虎饮血,恢复力气之后……咳……跟小老虎群一起吃掉他。后来他的两位兄长找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只剩下了一堆尸骨。兄长转而禀告国王及其夫人,一家人抱着他的尸体哭完之后,就收拾了遗骸拿回去修塔供养。”
故事太长,祁方隅说起来很是费劲,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这个故事,讲的是佛祖释迦牟尼的前世,意在歌颂祂为了挽救生命而甘愿牺牲自己肉身的善行。”
谢镜清听完,没有急着对这个故事作出评价,而是道:“我有两个地方想不明白。”
祁方隅道:“哪两个地方?”
谢镜清说:“第一,三太子萨埵进入山中的目的既然是打猎,为什么要救下身为猎物的老虎?第二,三太子萨埵主动卧倒在面前,母老虎也没有吃他的力气,先前为什么又有力气去吃小老虎?”
在他看来,前后动机与行为是非常矛盾的。
“这是个好问题,但是我也不知道答案。”祁方隅道,“我只知道据说母老虎恢复力气后,想起吃了三太子萨埵的事情,还感到非常难过。”
谢镜清说:“这能列为我第三个想不明白的地方了。”
老虎进食,就像人吃家禽一样正常,且不说它会不会因此感到悲伤,就算会,那跟鳄鱼的眼泪又有什么区别?
祁方隅道:“传说里的故事,本身就具有一定的幻想程度,在真实的事件中糅杂理想的精神信仰,在虚假的故事里编造渴望的崇高思想,算是一种普遍夸张的表达方式。”
谢镜清说:“那它的可能性高吗?”
祁方隅道:“就目前来说,这个佛经故事的可能性是很高的。”
三太子萨埵想要狩猎,母老虎想要食子,他们的初衷并不同,只因为三太子萨埵的心软,将自己从狩猎者变为被狩猎者,才拯救了母老虎,也拯救了所有的小老虎。
如果换算到他们现在所扮演的角色……
谢镜清微微抿唇,问他:“这个故事,叫什么名字?”
祁方隅的思绪被打断,认真想了想,道:“我没记错的话,是出自于佛经故事《贤愚经》卷一中的《摩诃萨埵以身施虎品》。”
谢镜清却没声儿了。
祁方隅一次性说了太多的话,也有点儿超负荷,靠在洞壁上缓了会儿。
山洞寒凉,风雪飘飘,火焰摇曳。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谢镜清忽然道:“方隅。”
祁方隅差点儿就睡着了,听到他的声音,强打起精神来,迷糊地应了一声:“嗯?”
谢镜清说:“你不觉得这个故事,跟我们现在的情况很像吗?”
祁方隅估计自己的体温又升高了,因为他现在疲累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哑声道:“单就我们现在得到的线索,确实很像。”
谢镜清却道:“我的意思是,它对应的每一个角色。”
祁方隅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这个我还没有想好,现有的信息太多,我——”
谢镜清打断道:“你还记得我受伤的手腕吗?”
祁方隅不敢点头,怕脑子更加昏沉,“记得。好点儿了吗?要不要再用烈酒消消毒?”
谢镜清没有回答,而是直接撩开兽皮衣,露出底下的肌肤。
祁方隅以为他是想给自己看看,让自己放心,然后开心一点,毕竟谢镜清的脑回路向来比较直白,他也确实会因此而感到开心。
他便笑着低头看去,“哥哥有时候真的特别可爱……”
他的笑容倏地凝固在了脸上。
只见谢镜清的手腕并不干净,而且经脉颜色极深,像是中了毒一样,随着他手腕被刺伤的创口往上蔓延到手肘处,像是纹了一根锋利木枝形状的刺身。
谢镜清说:“我就是三太子萨埵。”
第253章 253
“因为你是哥哥。”
谢镜清是三太子萨埵。
他在陈述这个事实的时候, 语气还是那么平静,祁方隅的心底却翻起了惊涛骇浪,第一次希望自己听不懂谢镜清在说什么,可他那聪明的脑袋却压根不顾他的死活, 已经在飞速地转动间彻底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玩家们本是一体的, 因为饥饿而产生了分歧, 形成对立, 在打算吃下沾有同类血肉的野兽尸体时, 谢镜清被刺伤了。
刺伤谢镜清的罪魁祸首就是一根尖锐的木头,像是防止谢镜清不把它当回事,甚至还长出了一根木头刺青。
那是关卡在提醒谢镜清, 该轮到他自我牺牲了。
然而谢镜清并没有那种堪称恐怖的自我牺牲的觉悟, 能让他意识到自己应该出手,一定是因为木头刺青有所反应。
至于是什么反应, 祁方隅不知道,他只知道,母老虎是同类中最强壮的角色, 即使奄奄一息也有弄死其他小老虎的能力, 这一点与他完全相符。
最重要的是, 故事里说, 在吃了三太子萨埵之后, 因此而感到悲伤的, 只有母老虎。
确实只有他, 才会在乎谢镜清的生死存亡。
可他仍旧不愿意去听懂谢镜清在说些什么。
“不可能……”祁方隅觉得他的头疼得好像更厉害了,“不可能会是哥哥的……不可能……”
谢镜清却一心只想要跟他坦白, “每次有人即将遇害, 我的手都会疼, 但如果被盯上的目标变成我自己,它就没有任何反应,所以我才会想,是不是因为我应该出手救人,而不是袖手旁——”
“不可能!”祁方隅猛然打断谢镜清的话,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脑袋疼痛加剧,几乎要从里面炸开来,难受得他躬起身子,蜷缩在了地上,嘴里还在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肯定……肯定是我猜错了……是我猜错了,哥哥,我们都是玩家,不会这样的,不会变成这样的……”
谢镜清看着他,没有说话。
祁方隅死死攥紧了头发,“哥哥你别着急,你让我再想想,你别着急……我一定……我一定能想到跟木头有关系的其他关卡名称的,你让我再想想……让我再想想……”
谢镜清犹豫半晌,还是没有说些什么,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你去哪?!”祁方隅立刻扑了过来,眼里满是腥红的血丝,“你要去哪里?哥哥,你别着急,你别着急,你让我……咳咳咳咳……你让我再想想好不好?哥哥,我——”
“我不着急。”谢镜清安抚他,仿佛被挑中献祭的那个人不是自己一样,“你的嗓子还没好,我去给你烧点水。”
祁方隅立刻撑着洞壁想要站起来,途中脚软差点儿摔了一跤,又急忙扶稳,“我……我跟你一起……一起去……”
谢镜清说:“没关系,我就在外面,不走远。”
祁方隅固执地道:“我要跟你一起去,哥哥。”
谢镜清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伸手扶起祁方隅,接受了他的跟随。
整个烧水的过程,祁方隅都一改之前不敢跟他过近接触的作风,紧紧跟在他的身边,连喝水的时候也不再背对着他了,目光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水漏到了下巴也毫无所察。
谢镜清用袖子帮他擦去水渍,将不锈钢碗清洗干净,又开始准备煮吃的。
洞口就有一棵树,很近,祁方隅还是坚持寸步不离地跟在他的身边,被风吹得咳嗽不断,眼眶更红了。
谢镜清摘下嫩芽,道:“再这样下去,你的感冒会加重的。”
祁方隅不听,“我……咳咳……我就要待在你的身边,就……咳咳咳……就不走……咳咳咳咳……”
一句话,他就差点儿咳得肺都要吐出来了。
谢镜清只得少摘一些,伸手扶他,“回去吧。”
祁方隅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嗯。”
他们回到小火洞旁边,祁方隅的咳嗽才得到了些许好转,但也明显比之前更加严重了。
谢镜清放下草木,又给他烧了一杯温水,暖和暖和嗓子,他的咳嗽终于止住,谢镜清也就继续煮草木了。
雪水沸腾,将草木裹挟着翻涌沉浮,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谢镜清用筷子搅拌着草木以防糊底,在加雪水时,不经意间的抬头,正对上祁方隅纠缠的视线。
一点也不意外,祁方隅的视线总是停留在他的身上,只是现在停留的时间更长了而已。
谢镜清一边加入雪水,一边说:“你在害怕什么?”
祁方隅说:“我会想到别的线索,这一定不是正确答案。”
他的嗓子已经哑得快要听不清字句了。
谢镜清说:“我觉得这就是正确答案。”
祁方隅说:“你的感觉是错的。”
谢镜清说:“根据以往的经验,我的感觉从来没有错过——”
“我不管!”祁方隅嘶声道,“你就是错的!正确答案一定在其他地方,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谢镜清看了他一会儿,“你别喊这么大声,对嗓子不好。”
尽管祁方隅现在的嘶吼,就跟普通人说话的音量差不多,还沙哑得不行,半点没有从前的气质,也已经是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祁方隅的喉结滚动,好像已经感受不到吞咽的疼痛了,因为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谢镜清的身上,他太害怕这样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了,这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让他绝望不已,“哥哥,你是关心我的,所以……所以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拒绝的,对不对?”
他的声音里满是迫切得到回应的期待,谢镜清却移开了视线,继续搅拌草木,“如果在草木彻底消失之前,还没有办法通关,大家都会死在这里。”
“那就死在这里!”祁方隅恨声道,“一起死在这里,谁也别想通关了!”
他能猜出关卡名称,是因为谢镜清提供的线索,但其他玩家并不知道这道关卡不是自相残杀而是救赎,想要答对简直难于上青天。
谢镜清听出了他声音里明显的颤抖,“方隅,你在害怕什么?”
祁方隅还是不答,眼里的威胁意味极强,“哥哥,你不能背着我做任何危险的事情,那群人不配!你如果敢这么做,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知道了吗?”
谢镜清说:“我的想法是——”
“我不想听你的想法!”祁方隅迅速打断他,“我要你答应我的话,永远陪在我的身边,哪儿也不去。”
谢镜清看着祁方隅发红的眼眶,将煮好的草木放在一旁降温,淡淡道:“方隅,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不在意生死。”
祁方隅定了定,忽然觉得疼得快要炸裂的脑袋好像在这一瞬间得到了舒缓。
他为什么会感到害怕?
因为他知道,谢镜清不像他那么黏人,谢镜清随时都可以弃他而去,漠然到残忍的地步。
所以他害怕。
害怕谢镜清无所谓生死,害怕谢镜清真的会为了玩家而抛弃他,害怕谢镜清与死亡有关的一切不祥之物沾上边。
可是谢镜清却告诉他,自己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不在意生死。
他怎么可能会不开心?
祁方隅心满意足地笑了,“哥哥这样的想法是正确的,那群人太自私了,他们不值得哥哥作出退让,哥哥……咳咳咳……哥哥也看到了,他们甚至连自己人都能下手,这种垃圾,就应该在关卡里面永远待着,才能不去祸害别的人。”
谢镜清将放置到温热的食物递到他面前,“别说话了,先吃点东西吧。”
祁方隅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应道:“好,我都听哥哥的。”
吃完饭,谢镜清洗完碗筷,又烧了些雪水过滤干净,放在旁边备用,就跟祁方隅依偎着躺在了一块儿。
今天的祁方隅身体状态比前几天更不佳,但他却一直没有睡,紧紧抱着谢镜清,跟他说着之后的注意事项:“哥哥是守关BOSS的这件事情,绝对、绝对不能被其他人发现,知道了吗?”
谢镜清道:“知道了。”
祁方隅继续道:“玩家那边不用担心,他们的脑子就算再好使,也……咳咳……也猜不到哥哥的身份。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猜到了,他们也没办法把哥哥怎么着。”
谢镜清轻轻顺了顺他的后背,“嗯。”
祁方隅缓了一会儿,又道:“不过已经兽化的那些人,按照佛经故事里的讲解,都不在‘想吃但还没有自相残杀’的范围之中了,可能会对哥哥造成威胁,咱们还是得想办法全部解决掉。”
谢镜清道:“好。”
祁方隅目光温柔地看着谢镜清,就像在看什么珍贵的宝物一样,倏地,很轻地笑了一声。
谢镜清道:“你笑什么?”
祁方隅伸手抚摸着谢镜清的脸庞,“哥哥知道吗,我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认为你不受任何人的影响,是一件非常绝妙的事情。”
谢镜清也看着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又按捺了下去,“为什么你会认为,我不受任何人的影响?”
祁方隅说:“因为你是哥哥。”
谢镜清并不觉得这算是一种答案。
祁方隅偏头咳嗽了两声,笑道:“其实一直待在这里也不错,撇开关卡的影响,延绵万里的雪地还挺漂亮的。”
谢镜清的视线转向雪地,银白的颜色充斥着整个天地,无论是地上的,空中的,还是飘摇进来的,都圣洁无比。
好像能将人的心灵也洗涤干净一样,只需要看着,就能感受到那股平静无波却又令人震撼的力量。
于是他们依偎着赏雪,在小火洞噼啪的火柴燃烧声中,渐渐陷入了深眠。
第254章 254
前提。
昨天的一顿折腾, 成功的让祁方隅的感冒症状又加重了,从低烧直接变成高烧的那种加重。
他背靠着山洞内壁,坐在小火洞旁边,眼球里的红血丝越来越多, 连他那双漂亮的狐狸眼都提不起精神勾人了, 目光却还稳稳地流连在谢镜清的身上。
他依然能够移动, 但那会消耗非常多的体力, 所以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像昨天一样, 被谢镜清搀扶着一起走动,只能坐在原地,勉强抬起头颅, 看谢镜清在洞口忙活着收集干净的雪, 来给他润润嗓子。
他感到自己很疲累,很想躺下去休息休息, 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散发着懒惰的想法。
就好像沉睡才是他唯一的归处。
可他偏不,他偏要强撑着打起精神,看谢镜清往小火洞里添加木柴, 看谢镜清蹲在洞边舀干净的雪, 看谢镜清采摘嫩芽和草木……看谢镜清忙碌着手里的事情, 时不时还会扭头查看自己的情况。
祁方隅发现自己真的很享受这种感觉, 无论谢镜清在干什么, 只要他咳嗽了, 谢镜清一定会放下手里的事情, 折回来给他喂一杯温水,等他的情况好点了, 又回去继续忙碌。
好像在谢镜清的心里, 他比其他任何事情都要重要得多。
他动了动鼻翼, 鼻塞已经完全堵住了他的呼吸,只能依靠嘴巴来换气,但冷气吹得他喉咙生疼,铁锈的味道十分浓烈,别说是做出吞咽的动作了,就算是稍微动一下嘴里的器官,都会牵扯着疼,不用去看,他也知道自己的喉咙里一定有血,而且还肿得不成样子。
不过他并不在意,现在他的身上也没有什么地方是不肿的了。
眼睛发肿,脸色浮肿,脑袋肿胀……
他的样子一定很丑。
还好,他戴着口罩,稍微低头就能用刘海遮住眼睛,谢镜清发现不了他究竟变得有多么的难看——虽然谢镜清发现了也不会有什么想法,但他还是不愿意将自己不好的一面暴露出来。
他的心思已经足够狭隘丑陋了,如果脸还不好看,他真的会怀疑谢镜清选择自己,是不是因为在做什么他所不知道的慈善项目。
谢镜清端来煮好的草木食物,像往常一样,先让祁方隅吃,“这是你的。”
祁方隅接过来,背过身去摘下口罩,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咀嚼了一会儿,喉结滚动。
没咽下去。
祁方隅皱起眉头,又试了一次。
还是没咽下去。
尽管他的每一下都咀嚼得很仔细,尽管谢镜清将草木全煮得非常软烂,尽管这些吃的只是比水多了一点点存在感。
祁方隅的喉咙也接受不了了。
他眼底的茫然无措一闪而过,不动声色地将嘴里的食物吐了出来,藏在地面的泥块底下,然后仰头把汤水喝干净了,又戴好口罩,将不锈钢碗递给谢镜清,示意他吃好了。
谢镜清接过碗筷,看着里面几乎没动的食物,“喉咙很疼吗?”
祁方隅摇头,指着肚子示意他只是不饿。
谢镜清看着他,“有哪里不舒服吗?”
祁方隅还是摇头。
谢镜清就不再问了,吃完自己的那份,想将他的这份一起吃了,祁方隅却拉住了他,依旧摇头,又摸了摸口罩上嘴巴的位置,用手势告诉他这是自己碰过的,不能吃,会把感冒传染给他。
谢镜清却将他的手拉开,执意吃完了他的那一份食物,才去冲洗碗筷。
祁方隅是今天早上发现自己说不了话的,一开口就疼,冷气被吸进了肺里,不等他说话,就已经咳得天昏地暗了,连口罩也挡不住,这才改成了动作交流。
谢镜清坐到他的身边,“休息一会儿吗?”
祁方隅点点头,他确实是困得不行了。
谢镜清便在他的身边躺下,相互抱着对方,汲取着那点儿微弱且熟悉的气息。
好像这样,就能够睡得更加安稳一些。
这一觉,祁方隅直到下午才清醒过来。
醒来后的状态好了一些,是因为休息足够了,但力气并没有得到恢复——他的高烧又加重了。
不知道具体是烧到了多少度,祁方隅只知道自己很难受,浑身烫得厉害,咳嗽也止不住,只能竭尽全力压住声音,根本就睡不着,中途醒来了好多次,都是在看着谢镜清安静的睡颜发呆。
他想要跟谢镜清待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就算难受也没有关系。
他原本是这么想的。
直到他不小心喝了口冷风,再也压不住声音,吵醒了谢镜清。
谢镜清睁开眼睛,眼里一点睡意也没有,好像熬到现在的不仅仅是祁方隅一个人。
听见祁方隅的咳嗽声,他起身去将过滤干净的雪水烧到温热,递到祁方隅的面前,“喝点吧。”
祁方隅接过来,背过身去,仰头喝了一口,却不小心呛着自己,发出了更加强烈的动静,“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谢镜清一言不发,轻轻地替他顺着后背。
好半天,祁方隅才缓和过来,慢慢地将温水饮下,把空碗递给了谢镜清。
谢镜清接过来,随手放在了一旁。
祁方隅感到有些不对,可他已经没有精力再去多想,无力地靠着山洞内壁休息,胸腔起伏剧烈。
这场感冒夺走了他大部分的生气,让他不管是在睡着的时候,还是在清醒的时候,看起来都是病恹恹的。
大概两三分钟后,他终于稍微恢复了一些力气,睁开眼,却发现谢镜清就坐在他的身旁,一动没动。
他的感官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这要是放在以前,他一定会非常警惕且相当在意,但现在,有谢镜清在他的身边,他一点都不担心,也一点都无所谓。
他的眼尾微微弯起,是笑意,也是在询问谢镜清看自己干什么。
谢镜清说:“你知道,在雪地里感冒发烧,如果不能得到及时救治的话,会有致命的危险吗?”
祁方隅顿了下。
谢镜清又说:“你知道的,所以就算是咳血了,也一直不愿意告诉我,但你不知道,我也能够闻得出来。”
祁方隅被高烧影响的迟钝脑子,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在哪里。
以往谢镜清喂他喝完水之后,都会去清洗碗筷,然后继续做吃的,但今天的谢镜清并没有动,他刚喝过的不锈钢碗还放在旁边。
祁方隅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背在身后,用食指和中指从大拇指根部往指尖推了几下,捡起一根尖锐的木刺扎入少商穴中,然后取出木刺,将血液挤出来。
这个办法,能够减轻他的咽喉负担,让他在最快的时间恢复开口说话的能力,不至于因为吸入寒风而咳嗽不止。
但在恢复之前,他只能做个不尽职也不尽责的倾听者,目光里无一不在透露出他想让谢镜清不要开口的意思。
可谢镜清似乎对此一无所知。
“你让我不要告诉其他人,我是守关BOSS,所以我一个人也没有说。”谢镜清缓缓地道,“就算他们猜出来了,也跟你推测的一样,没有办法把我怎么样,只能顺着我的意思来做事。”
祁方隅不愿意去想谢镜清是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现在的他在睡着后已经什么也感知不到,而他最近一次睡着且中途没有醒过的时间段,就在昨晚。
一如他所想,谢镜清昨晚确实出去了一趟,还做了不少的事情,现在正在一一向他汇报。
“兽化的那些玩家,已经长出了老虎的皮毛,牙齿也变得很长、很黄,如果不是因为他们还待在山洞里,我都不一定能够认出来。”谢镜清说,“我试过,它们确实不在救赎的范围,只有当我想对其他玩家动手的时候,手臂上的木刺才会疼。”
祁方隅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不该因为太开心,就把话说得那么早,给了谢镜清单独试验的机会。那样的话,他也不会在因为发烧而昏昏沉沉睡下时,险些失去了对他而言最重要的这个人。
甚至就因为他感冒了,所以连谢镜清身上浓重的血腥气味都没有闻到。
“威胁已经没有了,剩下的都是应该活着的人。”谢镜清说,“还有一会儿,太阳落山,夕阳出现,他们就会过来,确保你在离开关卡的范围之内。”
祁方隅死死握紧了拳头。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的就是他了。
可他还是想要说话,想问谢镜清为什么要这么做,又为什么要出尔反尔。
谢镜清似乎知道他的心中所想,看着山洞外面太阳在雪花中西落的美景,道:“我确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不在意生死,一直待在这里也很不错,景色宜人,没什么不好的。”
祁方隅眼底的疑惑更甚。
第一缕橙黄色的夕阳落在谢镜清线条柔和的脸上,他回过头来,目光平静地看着祁方隅,“但前提是,守关BOSS胜利之后,死亡的玩家里面没有你。”
下一刻,幸存玩家们出现在了山洞外面。
“时间到了。”
谢镜清站起身来,说,“我该送你回家了。”
第255章 255
【世界公告】
谢镜清还没迈开步子, 手腕就被拉住了。
“你真残忍啊,哥哥。”祁方隅终于能够开口,尽管嗓音依旧喑哑,“在幻境里丢下我三千多年不够, 又想在现实世界里永远弃我而去, 嘴上说着在乎我的话, 却从来没有真正把我放在心里。”
谢镜清不予置评, “少说点话, 你的嗓子不好。”
祁方隅死死地盯着他,“你要是真的喜欢我,就带着我一起走。”
对此, 谢镜清给他的回答, 是温柔地掰开了他拉着自己的手。
祁方隅再次抓住他的衣摆,只恨自己现在就连起身的力气也没有, 咬牙狞笑道:“哥哥要不要猜一猜,以我现在的状态,杀死他们需要多久?”
感觉到恶意袭来, 玩家们纷纷后退了一步。
尽管祁方隅站不起来了, 可他既然有办法在短期内恢复自己的嗓子, 就有办法在短期内让自己的体能达到巅峰。
不说维持多久, 光凭他单手拎起三头野兽的那一幕, 弄死他们绝对不在话下。
谢镜清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拿起一旁的粗绳子, “我会绑住你的手脚。”
祁方隅一动不动,“哥哥要告诉他们关卡名称吗?”
谢镜清一边整理绳子, 一边回答道:“嗯。”
祁方隅说:“那哥哥又要怎么确定, 他们不会在最后关头抛下我?”
谢镜清顿了下。
洞口外的玩家们还没来得及开口, 祁方隅又道:“哥哥应该没有忘记,不管是验证关卡名称之后,还是杀死守关BOSS之后,都有一个八分八秒的时间,不在你的可控范围之内。”
谢镜清自然是记得的。
“所以哥哥为我选了两条路。”祁方隅道,“第一条,告诉他们关卡名称,自我牺牲。之后他们验证,有可能会抛下我,与你的初衷相悖,但你已经挽救不了了;第二条,不告诉他们关卡名称,自我牺牲。但我不仅不会验证关卡名称,还会拼了命地杀死所有人,然后自杀,同样与你的初衷相悖,而且你也同样挽救不了了。”
谢镜清微微蹙眉。
祁方隅压下喉间腥甜的咳嗽欲望,“我不喜欢哥哥为我选的这两条路,但我希望哥哥可以听一听我的想法。”
谢镜清看着他,“什么?”
祁方隅强忍着难过,紧绷了下颌线,“在幻境里,我能够坚持三千多年,是因为知道你是神仙,不死不灭,只要我足够强悍,我们就总有见面的那一天。”
谢镜清当时在祁方隅的体内,尽管不清楚他的具体想法,但见他每天夜里总会仰望星空,发很久的呆,所思所想早已一目了然。
“但是这里不一样,哥哥,这里一走就是永别,我接受不了,我真的接受不了……”祁方隅讨好地扬起笑容,却像是要哭了一样,“求你了,不要丢下我,嗯?”
谢镜清放下粗绳,轻轻摩挲着他脸上的口罩,胸口有种说不出的沉闷,“别哭。”
祁方隅慌张地覆上他的手,沙哑的嗓音里满是撒娇的意味,却怎么也遮掩不住那份颤抖,“我会很听话的,真的,哥哥,所以带我一起走吧,带我一起走,好不好?”
他没有办法,就算是要一起死也好,他接受不了跟谢镜清分开的结局。
谢镜清看着他,沉默了很久,又或者只有几秒——这个时候的时间流逝,总是让人觉得异常缓慢。
谢镜清问他:“如果今天变成守关BOSS的人是你,我想跟你一起离开,你也会带我走吗?”
他一直看着祁方隅,而现在的祁方隅病重,就连掩饰的能力也没有,但凡有一丝的迟疑,都会被他捕捉到。
可祁方隅没有。
祁方隅秒答道:“会。”
谢镜清说:“为什么?”
“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只要你愿意,我就绝对不会松开你的手。”祁方隅说,“所以带我一起走,好不好?”
他句句不离初心,句句不愿分离,明明从体积上看,比谢镜清还要大上一圈有余,却像个生怕跟大人走丢的小孩,没有半点安全感可言。
谢镜清拂去他眼角断线般的泪珠,重新坐了回去,从兽皮衣里拿出一根尖锐且长的树枝——那根树枝和他手腕上的一模一样,具有非常强悍的穿透力,是他在昨晚外出回来的路上发现的。
他说:“可能会很疼。”
祁方隅却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将他揽进怀里,仿佛他带来的不是死亡,而是新生,“没关系,我不怕疼的,哥哥,我一点都不怕疼。”
谢镜清也抱住了他,像是许久没有相见的小动物一样,耳鬓厮磨。
夕阳余光照射进来,仿佛在拍电影,落在他们身上的片片雪花都出现了奇异的漂亮色彩。
谢镜清被祁方隅说服了,“关卡名称是:《摩诃萨埵以身施虎品》。”
外面站着的玩家们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些什么。
李向阳刚要开口,陈燕武立刻道:“确认关卡名称!”
下一秒,时间静止,雪花凝固,所有人都不动了。
机械的提示音随后响起——
【欢迎玩家陈燕武,进入本轮关卡名称确认界面。】
【请在五秒内说出您的答案,不说或者说错,确认次数都将作废。】
【倒计时开始:五、四、三……】
陈燕武道:“《摩诃萨埵以身施虎品》!”
下一刻,时间恢复,雪花飘动,所有人都皱眉看着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碍于谢镜清的战斗力,又止住了。
紧接着,机械的提示音再次在众人的脑海中响起——
【恭喜玩家陈燕武,猜出本轮关卡名称——《摩诃萨埵以身施虎品》。】
【请现存玩家在八分八秒内,找到并杀死守关BOSS,否则将被视为闯关失败。】
【倒计时开始:四百八十八、四百八十七、四百八十六、四百八十五、四百八十八四……】
万幸中的不幸,他们猜测的关卡名称,是正确的。
没有人敢催促他们,即使玩家们抢先验证了关卡名称,最后能不能活命,还是要看谢镜清的意思。
而被众人注视着的谢镜清,却缓缓伸手,摘下了祁方隅的口罩。
祁方隅下意识想挡,谢镜清却拉开了他的手,看着那张不知道多久没有见过的脸,“你瘦了很多。”
被病痛和饥饿折磨了这么多天,祁方隅已经瘦到可以看见脸上的颧骨,眼底的黑眼圈也十分浓重,与健康时明媚勾人的张扬不同,变成了颓然堕落的瘦削美人。
倒计时没到最后一秒,胆战心惊的就不仅是玩家们,祁方隅也一样战战兢兢,见缝插针地表达爱意,“瘦了没关系,还能胖回来,关卡也拿不走我的命,只有哥哥你能。”
谢镜清说:“你的家人可能在等你。”
祁方隅说:“哥哥在哪,我的家就在哪。”
谢镜清抿了抿唇,说不出听见这句话时,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心情,但总归是好的,“我没有不把你放在心上,我只是以为那样的结果会更好。”
“那样一点也不好。”祁方隅拒绝道,“既然结局都是死,起码让我待在哥哥的身边。”
谢镜清还是那句话:“这可能会很疼。”
祁方隅说:“我真的不怕疼。”
谢镜清笑了,尽管只是浅浅一点。
他弯下腰,坐在软弱无力的祁方隅腿上,胸膛贴着胸膛,以环抱的姿势高举起木棍,“我数三声,你做好准备。”
祁方隅因他的那个笑容而感到心动,毫不犹豫地迅速催促道:“一二三。”
“嗤——”“嗤——”两声,剧烈的刺痛冲淡了心动。
锋利的木棍从后背贯穿了祁方隅的胸腔,刺入谢镜清的心脏,又将谢镜清贯穿。
玩家们终于松了口气,祁方隅也松了口气。
他紧紧地抱住谢镜清,美滋滋地笑道:“还是哥哥对我最好了。”
可惜谢镜清并不知道,祁方隅心底的阴暗面甚至在想,真好,他一直害怕谢镜清会离开他,但现在的他已经知道,谢镜清是不可能会离开他了。
他们将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永远地在一起。
谢镜清说:“我没有你对我那么好。”
祁方隅说:“因为哥哥跟我不一样,哥哥是真的很善良,白纸一张,任我污染。”
“我不善良。”大概因为这是最后了,谢镜清的话也比平时更多,“我也存过恶念。”
祁方隅咽下喉间腥甜,以为他是在说那些算计的时刻,“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谢镜清却说:“在幻境里。你不知道我的存在。”
祁方隅跟“谢镜清”的每一次触碰,对“谢镜清”的每一次心动,为“谢镜清”做的每一件事……他全都记在了心里。
明明“谢镜清”顶着的是他的脸,他却能感受到来源于自己内心的,那股陌生却早已被祁方隅带动着体验过无数次的酸涩。
就像祁方隅想要毁掉那个并未被“谢镜清”收下的狐狸一样,谢镜清也滋生了想要毁掉“谢镜清”的恶毒心思。
即使狐狸和“谢镜清”一样,在某种程度上,都是不存在的东西。
“我还不喜欢邹天奇看你的目光。”谢镜清似乎想用别的心情来形容自己的感受,但他对于这些的了解实在太过浅显,想了半天,也只是重复了一句,“我不喜欢。”
祁方隅听完,怔了好久,乐得笑出了声,牵动着胸口的穿刺伤,鲜血喷得更加汹涌,他也毫不在意,“果然,我们真是天生一对!”
谢镜清说:“世间绝配。”
祁方隅没想到他连这句话也记得一清二楚,即使没有更多的时间能够让他跟谢镜清好好温存,在这最后关头知道谢镜清对自己的爱意,得偿所愿,他也是真的满足了。
谢镜清说:“我们可能没有以后了。”
祁方隅正要回答他下辈子也一定会在一起,并且要早早相遇,长相厮守……唇上忽然一软。
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谢镜清继续道:“所以说好以后亲你一下的,我现在就——唔!”
祁方隅托住他的后脑勺,狠狠地吻了下去。
谢镜清没有抵触,伸手回抱住他,全盘接纳了他的所有。
倒计时还在耳边催促着,有几名玩家想要过来动手,都被其他人给拦住了。
至少再等等……
无论玩家们如何争吵,谢镜清和祁方隅能够感受到的,只剩下了彼此。
嘴角溢出的鲜血顾不上,胸口撕裂般的剧痛顾不上,越来越凉的体温也顾不上,贪婪地享受着这一刻的愉悦。
直到他们脱力,喘息着靠在彼此的肩膀上,嘴里的鲜血滴落在地,像是一朵朵绽放的玫瑰。
倒计时还在继续:【十三、十二、十一、十、九、八……】
谢镜清的嘴唇蠕动,鲜血溢出又咽下,颤抖着张开被染红的唇,像是要弥补在这人间留下的最后一点遗憾,一字一句,喑哑而又艰难地吐字道:“我……没有不喜欢你……”
祁方隅的瞳仁已经有些涣散了,听到这句话,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血液在地上蜿蜒交缠,“嗯……”
尾音落下,他们勉强抱住对方的那双手,就此永远垂下,只剩下锋利的木枝,还将他们紧紧地连在一起。
倒计时止步在最后一秒,玩家们忍不住补刀的动作也止步于三米外。
关卡提示音再次响起——
【恭喜玩家谢镜清,找到并杀死守关BOSS——三太子萨埵。】
【本轮玩家获胜,关卡即将坍塌,现存玩家十七人,将在八分八秒后——】
【将在八分——】
【将——】
系统忽然卡住了,从未经历过这种变故的玩家们一脸震惊。
“这是怎么回事儿?”
“为什么没声儿了?出BUG了吗?”
“我操了!他们俩都牺牲了,关卡还想怎么样!”
“我们还能回去吗?”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好不容易在谢镜清找到他们时迎来了渺茫的希望,却在这会儿迎来了更加要命的绝望,毕竟谁也不知道关卡故障的结果,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的灾难。
所幸下一秒,像是自我修复完成,机械的关卡提示音再次响起,并且比以往的每一次都更加嘹亮,不是出自脑海,而是出自天空——
【世界公告】
【恭喜玩家谢镜清,成功杀死终极BOSS——风神镜清与狐仙方隅。】
【所有玩家获胜,关卡与伪世界即将坍塌,现存玩家八十八人,将在八分八秒后遣返现实世界。】
【倒计时开始:四百八十八、四百八十七、四百八十六、四百八十五、四百八十八四……】
地面疯狂地震动起来,山洞开裂,化为碎石轰然砸落,他们站在保护网里,看着谢镜清和祁方隅被灰烬淹没的尸体,全都愣住了。
染发剂男人难以置信地道:“它刚才……说什么?”
白头发中年男人也是怔怔的,“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他们俩……就是关卡里的最大BOSS?”
绿头发精神小伙道:“他妈的,早知道一开始就弄死他们俩了!”
斯文男人轻飘飘地道:“他不弄死你,你就该乐得烧高香了。”
绿头发精神小伙噎住了。
刘爱乐弱弱地道:“难道重点不应该是……风神和狐仙吗?”
于晓伏小声地道:“我也觉得这才是重点。”
李向阳看了一眼坍塌的山洞,道:“不管他们是什么身份,我们都受到了牵连,还死了很多的同伴。”
绿头发精神小伙立马道:“就是!说不定就是俩邪神,搁这儿找乐子呢!”
脸肿男人道:“真要是邪神,把你大卸八块更符合找乐子的概念,而不是为了救我们去牺牲自己。”
绿头发精神小伙道:“哎哎哎,别忘了啊,他来找我们的目的,可是为了救祁方隅!”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黑瘦男人道:“你以为,他真的不知道,祁方隅不会撇下他跟我们一起离开吗?”
绿头发精神小伙道:“当然了!你没看见祁方隅之前什么样儿?都快跪在地上求他了!”
黑瘦男人一副无药可救的模样,绿头发精神小伙还想说些什么,所有人忽然一阵头痛,有一种大量的记忆碎片在被强行从脑子里抽走的感觉,疼得他们根本站不住,全跪在了地上,好半天才缓和些许,关卡的提示音就再一次响起——
【倒计时结束,记忆抹杀已完成,关卡与伪世界坍塌,现存玩家八十八人,即刻遣返现实世界。】
没等失去记忆的他们反应过来这是在说些什么,白光已然乍现,刺痛了他们毫无防备的双眼。
第256章 风神山顶
对比产生幸福感。
祁方隅再醒来的时候, 第一眼看见的是蔚蓝的天空,第一声听见的是清脆的鸟鸣。
他偏头看向一旁,是绿野葱郁、白云缥缈的山顶,熟悉的石墩子就在不远处。
本该死亡的他, 此刻正坐在风神山顶。
一个洁白的光点自天边飘飘然落下, 没入了他的眉心。
进入关卡之前的记忆蜂拥而来, 这具身体却像早已习惯了疼痛, 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头, 就明白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幻境里那将近四千年的光阴,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他是一只得道成仙的九尾狐妖,名唤“方隅”, 而谢镜清, 也是真的掌管风的神仙“镜清”,姓氏不过是他们进入关卡的一道掩护而已。
与幻境结局不同的是, 最后镜清并没有勾引他,而是在发过毒誓之后,又与他结下了生死契, 将他带回天庭。
没有一个人看好他, 冷眼与不屑溢于言表, 包括冷脸的天帝。
他单膝跪地, 认了罪, 散发着金光与缥缈仙气的大殿却陷入了死寂。
没有人说话, 也没有人让他起来。
可他仍旧笔挺地跪着。
因为镜清答应了他, 只要他洗净魔髓重修仙途,就愿意接受他。
最后是镜清跪了地, 开了口, 语气平静, 却掷地有声地道:“方隅在入魔后的三千余年,从未害过一人,还请天帝网开一面,救我道侣于水深火热之中。”
镜清说接受他,就是真的接受了他,全然不顾大殿一片哗然。
连天帝都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痛心疾首,摆了摆手,道:“罢了,这都是你应得的报应。”
报应。
何其耳熟。
镜清救了他两次,他两次都听见了报应二字。
这是第三次。
可那时候的他不在意,认为报应好,报应妙,报应才能将他与镜清永远锁死,谁也离不开谁。
之后,天帝便真的着手帮助他洗净魔髓,重修仙途。
洗净魔髓的疼痛,那可真不是盖的,真正地从物理意义上将他浑身上下的骨头全部打碎又重组,血液抽干又灌入,里里外外,每个细胞都没有放过。
第一天结束后,他被自己的汗水所浸透,痛到就连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了,仿佛整个身体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控制,再也支配不了半点。
天帝见状,意图让他知难而退,“你可要想好了,这样的疼痛,须得持续九九八十一天,才可开始重、新、修、炼。”
他故意着重了最后四个字。
没有人比妖修更明白,重新修炼究竟是个什么概念了。
那将意味着他不再能够说话,甚至不再能够维持人形。
直到他的修为达到一定程度,才能够与镜清再次沟通。
可他还是忍下疼痛,咬了咬牙,字句清晰地说:“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他连三千多年都挺过来了,别说是九九八十一天,就算是九九八十一年,他也不在话下。
他甚至觉得这些疼痛,还比不上他好不容易见到镜清,却又不得不被迫暂时分开的心情。
天帝寒了脸,从那以后,为他洗净魔髓的法术之粗暴,仿佛是在将他的骨头一点点打碎,又一点点重组,细细地折磨,让他不知道昏死过去多少次,简直痛不欲生。
可无论天帝询问他多少遍是否放弃,他当时的状态是清醒还是恍惚,始终都只有一句铿锵有力的回答:“绝!不!”
于是九九八十一天过后,他洗髓成功,一刻也没有耽搁,立马重新修炼仙途。
不幸的是,他真的就连一点法术也没有残留,幸运的是,他以镜清道侣的身份,留在了镜清的身边修炼。
每天每天,他都能够见到镜清。
这让他觉得那九九八十一天的磨难,简直就是天帝赏赐给他的福利。
于是他白天在灵力充沛的天庭修炼,晚上就在镜清的房间里留宿,听镜清跟他说些睡前小故事。
镜清道:“我听雨神说,若是妖修不说话的时日久了,不仅会听不懂,还会忘记如何说话,便从人间买了些典故,往后每日都说与你听。”
他听了,觉得这话确实正确,但并不完全正确,因为针对的仅仅是普通妖修,对于作为九尾狐妖的他而言,打从出生就已经能够听懂人言了,想要开口,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但他现在说不了话,无从解释,也私心希望能够多与镜清接触,于是被打回原形的他,变成了最初的小九尾狐模样,白色的毛茸茸的一团,窝在镜清的怀里,特别温顺,也特别乖巧,乌溜溜的眼睛滴溜溜地转,满心期待地等着镜清开口说故事。
镜清便在他的面前翻开了一本厚厚的书,道:“今天说的这个故事,来源于佛经《贤愚经》卷一中的《摩诃萨埵以身施虎品》,它讲述的是印度宝典国国王大车的三位太子,在某日,一同前往山中打猎,偶遇一只母虎带着数只小虎,因饥饿难耐,母虎欲将小虎吃掉,三太子萨埵见状,便将大太子与二太子支走……”
镜清说话的语速不急不缓,嗓音微冷,没有徐徐道来的婉转,却让人不自觉地沉溺于他讲述的故事之中。
这个故事很短,方隅很快就听完了,并认为故事中前后矛盾的地方还不少。
比如萨埵进入山中的目的与救下母虎的行为相悖,再比如母虎有力吃小虎却没力吃萨埵的两相矛盾,还比如母虎食完萨埵后的猫哭耗子假慈悲。
作为禽兽一员的他,深知那些凶猛的动物可不会为了这种事情哭泣,若是有点儿修为,只怕会漫山遍野去宣扬自己的食人事迹。
不过故事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镜清在跟他说话,所以他只用安静倾听就好。
修炼的日子很长,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完成的事情,镜清读完佛经故事,又给他读其他典故。
什么凡间名人孟子语句“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什么为人处世基准“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什么鬼神之说“天官上元赐福,地官中元赦罪,水官下元解厄”……
有一个算一个,他不仅认真地在听,还全都听进了脑子里。
一仙一狐,朝朝暮暮。
夜里的小故事从未落下过一日,他们在风神殿里的日子尤为和谐美好。
他每日的修炼也很顺利,到处都是充沛的灵力,还有镜清在旁指导,进步神速。
可就在他认为这样安稳的日子不会再出现变动时,一位蝴蝶仙子翩翩飞来,叫走了跟他说故事的镜清。
当时的镜清刚开了个头:“今天的故事不出自典故,而是出自民间游戏,它叫作《丢手绢》,我教你一遍,若是改日无聊了,可以与殿内的仙子们玩耍。”
他摇摇头,不愿意听,更不愿意学。
他对那些仙子们才没有兴趣呢,不能跟镜清在一块儿玩耍,他宁愿自己去修炼。
镜清还欲再说,便有一只蝴蝶仙子凭空出现,“拜见风神大人。”
镜清道:“何事?”
蝴蝶仙子道:“天帝唤您过去。”
镜清应道:“我这就来。”
蝴蝶仙子便煽动着五彩的翅膀,告辞了。
故事说不成了,镜清对方隅道:“我去去便来,你——”
他的话没说完,方隅已经跳进了他的怀里,即使不能说话,也用行动表明了要与他一同前去的态度。
镜清拿他无法,只好带着他前往大殿。
那是方隅在上到天庭之后,第一次觉得天帝看他的目光稍微顺眼了一点点。
虽然只是一点点,但凭借他非同一般的直觉,确实是顺眼了的。
正当方隅琢磨着自己在经历那九九八十一天之后,就没有再到天帝的面前蹦跶过,这点儿微不足道到稍纵即逝的好感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就见大殿里面除了他们,还站着一位长有六翼四首、尖角利牙的怪人——哦不,是怪鬼。
镜清目不斜视,道:“不知天帝唤我,有何要事?”
天帝却只想看戏,“让Lucifer自与你说罢。”
路什么东西?
方隅是只土生土长的狐狸,没有接触过西方妖怪,甚至都没有“西方”这一个概念,还是第一次听见发音这么奇怪的名字。
但可以确定的是,这怪鬼看着镜清的目光,让他很是不爽。
Lucifer对上方隅的视线,将要出口的话在嘴边转了个弯儿,道:“这是……狐狸?”
镜清道:“是。”
“上回我送你一只,你拒绝了,我还当你不喜欢,原来是不喜欢普通狐狸?”Lucifer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着方隅,“不过,这九条尾巴的畜生,瞧着确实比一条尾巴的精致。”
上回?
送镜清普通狐狸?
方隅觉得耳熟,迅速搜索着他脑海里的记忆,很快得到答案。
在镜清的身份还没有被他戳破时,曾经跟他说过,有一位别国的王送了镜清一只狐狸,那狐狸没有九条尾巴,但是通体雪白,与他相似,所以镜清在天上的那一日,想到了他。
那一日是三月初四,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故而那一年,便是丙子年。
方隅记得清楚,当时对于那只狐狸的敌意也席卷而来,立刻朝着罪魁祸首呲牙。
Lucifer“哟”了一声,道:“还是只有脾气的畜生?看来我对你的了解还不够,这可真不像是你会喜欢的东西。”
镜清并未与他多说,“不知魔王大人有何事要与我说?”
Lucifer往镜清身后看了看,道:“听闻风神大人解禁后,径直下凡结了位道侣,这不好奇吗,特来看看究竟是位怎样不得了的仙子,竟能将你收入囊中……怎么,那仙子今日未与你在一块儿?”
镜清将怀中的小九尾狐狸轻轻往上一托,道:“这位便是我的道侣,方隅。”
方隅来不及细想什么解禁,赶紧配合镜清,骄傲地扬起了小狐狸下巴。
Lucifer看也没看他一眼,“风神大人莫要骗我,这九尾狐狸虽然开了智,却连人言也说不了,哪儿能成你的道侣?”
镜清道:“他从前能言,正在重修。”
Lucifer的嘴角抽了抽,似乎想说你在开什么玩笑,但又深知镜清不苟言笑的性子,开玩笑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怪不得我听闻你结了道侣,却没听闻你举办道侣大典,怕是作不得数。”
方隅听了,“嗷”地一声扑过去,就想挠Lucifer。
谁敢说他跟镜清的道侣不作数,他就跟谁急!
可他忘了他现在的修为连开口都做不到,更遑论成为Lucifer的对手,因而Lucifer连个余光也没给他,随手一挥,他就被拍向了大殿的金柱。
这力道,方隅敢说Lucifer是奔着让他非死即残的目的来的,真要撞上了,就算不是全身,起码半个身子都要被砸成肉泥。
好在镜清抬手一招,它便在撞上金柱的前一刻,被一股轻柔的微风托住,重新送回了镜清的怀里。
镜清抬眸看向Lucifer,声音冷冽,道:“休要伤我道侣。”
“这可是他先扑上来的,哪儿能怨得了我?”Lucifer摊手,“不过,既然道侣大典没成,你现在便是自由之身,对吧?”
镜清道:“我与他已有道侣之实,待他修回人形,自会补上大典。”
说这话时,不知羞耻为何物的镜清一脸正气,好像只是在讨论今天天气不错一样,倒是把厚脸皮的方隅给说害臊了。
他本以为镜清都说到这份上了,对方理应知难而退,却不想Lucifer十分开放,甚至没有放在心上,道:“我这几万年来,都不记得有过多少伴侣了,你才尝过一个,多我一个,又有何妨?”
方隅想骂他孟浪恶心,竟然敢如此肖想他的人,奈何开不了口,也挣脱不了镜清的怀抱,只能呲牙亮爪,喉咙里发出浓烈警告的“呜噜”声。
镜清轻轻顺着他身上的毛发,道:“我有方隅便够了。”
Lucifer还想再说,镜清道:“今日还未与方隅说故事,魔王大人若是没有别的事,我便告辞了。”
Lucifer一听,差点儿笑掉大牙,“真是养了个崽子啊,还要听睡前故事呢?”
方隅恨得又想挠他了。
镜清道:“是我提出,食言并非好事。”
Lucifer这下完全不把那只小九尾狐狸放在心上了,“待你厌了这养娃娃的日子,我会随时准备接受你的示爱。”
镜清已经不愿意多说,“告辞。”
天帝朝他摆了摆手,示意准了,看样子心情都愉快不少。
方隅这才明白,老东西看不起他,但更看不起那孟浪的魔王,相比较之下,才觉得他稍微顺眼了些。
第257章 257
自知之明。
他们回到风神殿, 镜清果然履行承诺,要继续跟他讲故事。
“既然你不喜欢游戏,我们便说说你感兴趣的植物吧。”镜清挑了一本有关草木的书籍,“有种植物名唤‘猪笼草’, 它——”
方隅却用爪子扒拉着他的手, 将书本合上了。
镜清道:“你不想听这个?”
方隅点点头, 又用爪子指了指大殿的方向, 把六条尾巴散在身侧当作翅膀, 一条尾巴垂在身下当作恶魔尾,剩下两条藏起来,示意他想知道有关那个Lucifer的事情。
“他叫Lucifer, 是西方的恶魔之王。”镜清道, “六翼四首是他从前的身份——炽天使,因为背叛了西方的天帝即上帝, 堕落成为恶魔,翅膀便从白色浸染为黑色,还长出了尖角、利齿与尾巴。”
方隅用尾巴指了指大殿的方向, 又用爪子指了指镜清, 示意他想知道二人之间是如何认识的。
镜清道:“东方与西方偶尔会有交流论坛, 由天帝指派外出交流的神仙, 有一次是我。在论坛现场, Lucifer说他对我一见钟情, 便要送只狐狸给我, 想与我共度一夜良宵,我拒绝了, 但他并没有放弃。”
方隅心说什么狗屁共度良宵, 不过就是想占镜清的便宜。
这情仇是结下了, 他得先了解了解对方的实力,以后才能想办法让对方付出代价。
于是他再次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指了指镜清,又指了指外面负责伺候的仙子,再用尾巴指了指大殿的方向,意思是问Lucifer既然身为魔王,为什么连个随从都没有。
想当初他成为魔君时,手底下的魔物可是数以万计,不管是去哪里,阵仗都是绝对给力的。
“他们善用召唤,与我们不同,几乎不用侍从,用也只有一两位,都在大殿之外等候。”镜清想了想,又道,“我曾在论坛听说,他新收服了一群Goblin作为手下。”
方隅抬头,有些好奇这又是个什么东西。
镜清道:“Goblin是一种由精灵与人类变异而成的邪恶生物,有说它们是陨落的人类,也有说它们是一种恶鬼,但无论是哪一种说法,都一致表示其相貌丑陋畸形,可我并未见过,也不知其究竟生得如何。”
方隅心说果然是丑陋的魔王搭配丑陋的属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在天庭修行的办法虽然快,但到底是没有修魔快,他想要尽快能够保护镜清,让那些觊觎镜清的鬼怪滚得远远的,就必须要努力成长。
最重要的是,即便没有了心魔的影响,他还是对于现状很是不满,尤其是在镜清提起他们俩有道侣之实的时候,他总忍不住去想,他有多久没有碰过镜清了?
都不用细想,方隅就已经知道快有一年了。
于是他暗戳戳地,凑上去亲了下镜清。
镜清低头看他,“怎么了?”
紧接着,就见他明晃晃的平躺下来,露出自己脆弱的雪白肚皮和直白的真实想法。
镜清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没有完全明白,“你想要双修?”
答案不太对,但过程是一样的,说不了话的方隅诚恳点头。
问题是,他现在无法变为人形,究竟要如何双修?
镜清想了想,挥手关上了门窗。
正当方隅疑惑又期待的时候,镜清将他放上床榻,然后下一秒,白光掠过,镜清也变成了一只通体雪白的九尾狐狸。
方隅万万没有想到能够见到镜清与自己成为同类的这一面,期待值在瞬间满足到了顶峰,当场就扑了上去。
不得不说,无论是人形,还是原形,方隅的能力都非常的卓越,让镜清十分的吃不消,时不时就得使用仙法恢复体力,才能让方隅尽兴。
次日清晨,方隅再清醒时,餍足的模样显而易见。
镜清已经恢复了人形,身上的痕迹也全部消失得干干净净。
方隅有些不满,奈何说不了话,只能凑上前去往镜清脖子上又咬了一口。
镜清眼皮都没眨一下,就已经自愈了,轻轻抚摸着方隅身上的绒毛,道:“狐性本淫,你若有需要,不要憋着,切勿不能再生心魔。”
方隅正在往他手里蹭着,听到这话,餍足的笑容僵了下。
镜清道:“怎么了?”
方隅似乎想问什么,但又不知道自己应该问一些什么。
镜清说得对,憋得太久了,对于狐性本淫的他而言,可不是件好事情,万一那股子偏执的占有欲又冒出来了,再度形成心魔,影响他的修炼,他可就又要遭受一次洗髓重生的痛苦。
更遑论他现在还知道了一个情敌的存在,更要小心控制自己的情绪,有什么疙瘩都要及时解开才行。
于是再次扬起笑容,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然后惊奇地发现,他能够说话了。
镜清道:“看来双修的成效比修炼更好。”
方隅诱导道:“那我们以后每天都双修如何?”
镜清说:“好。”
仿佛只是在答应今天中午陪他去晒太阳一样平静,全然不见夜里的挣扎与失神。
方隅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又冒了出来。
这种不舒服,在某次外出时,终于得到了解答。
那天雨神降大雨,镜清下凡辅助控制风向,留他一只狐狸在风神殿内,他修炼完了,闲得无事可做,便去四处闲逛。
不知不觉中,他就来到了大花园里。
大花园里有很多漂亮的仙子,蝴蝶仙子、蜻蜓仙子、蜜蜂仙子、百合花仙子、玫瑰花仙子……所有仙子都在嬉戏打闹,笑声宛若银铃般悦耳。
此时的方隅,白天修炼,晚上双修,早已修为大增,从小九尾狐变成了成年体九尾狐,尽管还没有办法修成人形,但比这些仙子们的道行都高,再加上狐狸走起路来悄无声息的,因而并没有仙子发现他的到来。
方隅也没有想让这些仙子们知道,转身就走。
而仙子们似乎玩累了,便停下来聊起八卦。
百合花仙子道:“风神大人带回来的那只狐狸,好像已经可以开口了。”
蜜蜂仙子不屑道:“若是没有风神大人相助,哪儿能进步得这么快?”
方隅的耳朵好,即使离开大花园也能听见,同样对于这样的评价并不意外。
天庭里除了镜清之外,没有神仙与仙子喜欢他,他并不在意,他也不需要镜清之外的任何喜欢。
更何况仙子们说得没错,若是没有镜清,他不可能会有这样飞速的进步。
实话而已,就是阴阳怪气了一点儿,没什么好反驳的。
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一言不合就想杀死对方的孩子了,现在的他一心修仙,还有镜清的陪伴,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蜻蜓仙子道:“他不过就是仗着风神大人仁慈,死死纠缠不放,还以苍生性命威胁,否则风神大人贵为神明,怎会甘愿与一只小小狐狸结为道侣?明明是做了好事,却得到这样的结果,风神大人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方隅的脚步一顿,怒而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好像反驳不了。
镜清确实仁慈,他也确实死死纠缠不放,还以苍生性命威胁,强迫镜清与他交合。
可为什么这些话由别人说出口来,却让他觉得异常愤怒?
蝴蝶仙子道:“他还真当风神大人喜欢他呢,也不瞧瞧自己究竟算个什么东西,风神大人若是心狠一些,早让这无耻的登徒子灰飞烟灭了,哪儿轮得到他一步登天,在天庭里面撒野?”
狗尾巴草仙子道:“你说什么?他居然敢妄想得到风神大人的喜欢?哈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他难道不知道风神大人无欲无求,是出了名的无情之人吗?”
郁金香仙子掩嘴乐道:“要不怎么说,畜生就是畜生呢,真是一点儿自知之明都没有。”
“你说谁没有自知之明?”
清脆的声音传来,方隅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仙子们身后,脸色阴沉地看着众人。
一瞬间,所有仙子都噤了声。
镜清配合降雨归来时,人还没有进入风神殿,就被麻雀仙子给拦住了。
镜清道:“何事?”
麻雀仙子含糊其辞道:“风神大人,天帝让您回来后,立刻去往大殿。”
镜清没有问负责通知的蝴蝶仙子去哪儿了,他向来不关心这些事情,应了一声,道:“我这就去。”
于是他止步于风神殿,转向了大殿的方向。
然后在大殿里看见了一众鼻青脸肿的仙子,都是在大花园里任职的,各个跪在地上哭得不行。
至于他们的另一边,则孤零零地站着一只毛发脏污的九尾狐狸——方隅。
天帝道:“镜清来了。”
镜清目不斜视,上前行礼,道:“不知天帝寻我何事?”
他好像没有看见方隅一样,这样的态度让方隅觉得自己跟Lucifer受到的待遇并没有什么区别。
天帝道:“这狐狸与园内众仙子斗殴,双方皆不肯说出缘由,但能明确是狐狸先动的手。”
镜清已经看出了双方打过架,因此并没有感到意外,扭头看向方隅,“为何动手?”
方隅一言不发。
他不愿意让镜清知道那些事,也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做错了。
天帝道:“既然连你也问不出,狐狸作为滋事者,我便罚他负责天庭三日的清洁,再罚园内众仙子禁闭三日,你可有异议?”
镜清道:“我无异议。”
方隅冷哼一声,不过是清扫三日罢了,他压根就没放在眼里。
天帝却没说完,“而镜清你管教不严,这三日,便罚你负责大花园内的活儿。”
镜清还没说话,方隅先不愿意了,“一妖做事一妖当,你罚我便是,与镜清何干?”
天帝道:“你与镜清并未真正结为道侣,顶多算是他养的宠物,既是他将你带回的天庭,便理应由他来进行管教,你此番闯祸,是他管教不严,自当记在他的头上。”
方隅还想说些什么,镜清已然行礼,道:“镜清领罚。”
天帝便摆了摆手,让他们退下。
从大殿出来,方隅急于撇清关系,“镜清,这件事并非我的错,是他们先出言不逊,我才动手的。”
这话他也告诉了天帝,可当天帝问他对方如何出言不逊时,他却说不出口了。
即使他现在告诉了镜清,也不认为自己能够说出口。
可他还是希望镜清可以问他。
有时候他真的很不理解自己的情绪,比如在这个时候。
然而镜清却没有多问,只道:“天帝已经降罚,往后他们不会再说了。”
方隅顿了顿,“你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镜清道:“我不知。”
方隅道:“那你为什么不问我呢?”
镜清看着他,“你不是不愿说?”
方隅哑然。
第258章 258
睡前小故事。
这之后, 整整三天,他们只有夜里休息才会再见面。
方隅在天庭里四处游荡打扫卫生,也听见了更多对于他与镜清的传言。
有些是无意偷听的,有些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话里话外, 全都表达着一个意思。
是他这只小小狐狸, 高攀了风神镜清, 还可笑地妄想得到镜清的回应, 不过是在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罢了。
方隅差一点再生心魔,控制不住的他, 也不敢再动手, 生怕连累镜清,便将这些无法宣之于口的话, 全部转化为了夜夜占有,用另一种方式,告诉自己, 镜清不是对他没有感觉, 也不是对他没有回应。
他一定要让所有人知道, 镜清也是在乎他的。
所以他拼了命地开始修炼, 受罚结束后, 再也没有离开过风神殿。
这样不分昼夜的修炼, 让他的修为在短期内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 不到两月,就已经能够化形, 迫不及待地与镜清举行了道侣大典。
为了解气, 他还着重提醒镜清, 要请遍天庭里的所有神仙与仙子,还有那个孟浪下流的Lucifer。
镜清全都答应了。
那个时候,方隅还憋着一股气,并不知道这一切不仅不是美好的开始,还是一段长达千年的互相折磨。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镜清对于所有人都很好,这样的好,甚至在对他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区别,因为在他没有主动靠近时,镜清也不会主动靠近他。
像是个被动承受的傀儡。
不管他有多么的想要靠近镜清,镜清的回应永远都是平平淡淡,任他索取,毫不在意。就算是他做得狠了,也不过是一道法术就能恢复的事情。
所以后来方隅不许他使用法术,甚至还再次使用了捆仙锁,心中隐隐期待着镜清的反抗,可镜清的反应依旧平静,不过是增加了哭泣、晕厥和挣扎的过程。
可笑的是,这竟然是方隅唯一能在他身上得到的回应。
两千年的光阴,是块石头都应该捂热了,可镜清没有,他是风神,他无欲无求,是被自己给拉下泥潭的。
方隅心生恶念,无数次在镜清晕过去时,双手握住他满是痕迹的脖颈,想要掐死他,再自杀,这样就能跟他永远在一起了,无论是否喜欢。
可每当他抚上镜清的脖子,却怎么也下不去手,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将其占有,在结束之后,也不许镜清将痕迹抹去。
即使得不到那颗心,他也要告诉所有人,镜清是他的人。
镜清本就没有羞耻之心,他要这么做,竟然也由着他,让他更是心生挫败。
好像无论他想要什么,镜清永远都是答应,宽容得像在对待一个孩子。
镜清的朋友却看不下去了。
那是方隅修炼千年,即将迎来第一道天劫的时候,雨神找到了他。
他刚占有完镜清,正赤着上身,坐在长廊里回味着那美妙的滋味,雨神便陡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就道:“镜清外出了。”
雨神道:“我知道。”
这让方隅有些意外,毕竟这些神仙有多厌恶他,他还是心知肚明的,当着镜清的面还做做样子,私底下见着他,那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更别提找他了。
方隅抬眼看他,“你找我?”
雨神咬牙道:“镜清与你结为道侣,已经如了你的意,你为何还要让他留下那些……那些东西,你到底知不知耻!”
方隅笑了,“他是我的人,留下我的痕迹,又有何不可?”
雨神气道:“这天庭上下多少仙子,每日都会与他会面,你这么做,无疑是在告诉众人,堂堂风神被一只小小狐狸压在身下,让他往后如何有脸见人!”
方隅顿了下,在雨神以为他有所反省时,他却道:“你确定,他真的能感知到羞耻是种怎样的滋味,甚至因此没脸见人吗?”
雨神噎住。
方隅乐得哈哈直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从始至终,觉得他没脸见人的,都是你们自己,可他并不在意,难道不是吗?”
雨神没料到他竟敢如此嘲讽自己,恶狠狠地道:“镜清本就不喜欢你,若是当年没有救你,改了你的命运,便不用被你强迫,更不用遭受这些流言蜚语!你若是真的喜欢他,也懂得知恩图报,便该在这次渡劫中安心死去,重归你的命运轨道,让他早日恢复自由之身!”
现如今的方隅被改了命,脱离人类,也脱离鬼怪,只能在仙魔两道流转,不再会死于其他意外。
而渡劫来自于天道,千年一次,能送修为,自然也能修正轨道。
雨神说得没错,如果他愿意不作挣扎,安心死去,就能重新踏上自己的命运之路。
但是……
方隅扬眉,一双狐狸眼微微上挑,带着些轻蔑与不屑,“我好不容易与他绑定在一块儿,为什么要还他自由之身?”
雨神气急,“你!”
方隅又道:“再说了,你也知道,是镜清自己救的我,作为报应,我又怎么能够轻易放过他呢?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猖狂,雨神没想到他居然恶毒到对镜清恩将仇报,气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转身拂袖而去。
方隅还在笑,笑着笑着,却黯淡了空洞的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渡劫之日很快来到,拥有镜清赠予的许多法宝,方隅不仅毫发无损,还得以位列仙班,从镜清的宠物,到镜清的道侣,这一刻,他又拥有了新的身份——狐仙。
随后他也拥有了自己的住所,只是他都不住,他还是喜欢待在风神殿里,与镜清形影不离,听那些雷打不动的睡前小故事。
人间在发展,镜清的故事也不再全部出自经典,他还会跟方隅说很多的童话,比如吓唬小孩子的《狼外婆》和《小红帽》,比如憧憬自由的《海的女儿》和被改编为憧憬爱情的《美人鱼》,再比如民间鬼怪传说《聊斋志异》,甚至连一些歇后语“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都会一一告诉他,让他在天庭里不至于会那么无聊。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觉得,如果可以回到风神山,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日子,那该有多好。
他就不至于知道镜清与他的实力差距,也不至于知道镜清永远都不会喜欢他。
可他还是很努力地想要让镜清学会如何喜欢他。
所以当他即将迎来第二个千年渡劫日时,他选择了下凡历练。
听到他的决定,镜清一如既往,没有任何反应,只说了一句“好”,就帮他打包灵器,以便助他过劫。
方隅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后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他一个人来到了人间。
人间与千年前早已不同,高楼大厦取代了红墙高瓦,穿着暴露的人比比皆是,民风开放,曾经被拘束在家的女孩也能外出游玩,甚至拥有了受到教育的权利。
就是这些人似乎没什么教养,但凡看到他,都跟见了山里的猴子似的,停下脚步,盯个不停,甚至还有不知名的闪光出现,在他侧目时,又连忙跑走。
一群小孩嬉闹着跑来,嘴里却在大笑着说骂人的话:“许嘉云的头,像皮球,一脚踢到百货大楼!”
脸蛋圆乎乎的男孩气道:“你才像皮球!”
有人接道:“哈!百货大楼,有风扇,一扇扇到火车站!”
许嘉云推攘道:“走开啦!”
那人被推开了,另一个小姑娘却笑着不肯结束:“火车站,有火车,给你轧个稀巴烂!”
“温婉!”许嘉云追着跑过去,“你怎么也跟他们一起欺负我!”
小姑娘边跑边朝他做了鬼脸,道:“谁让你骂我‘大头大头,下雨不愁’的?就欺负你——哎哟!”
她不小心撞到了方隅。
方隅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就径直往前走。
温婉捂着嘴,小小声说:“哇哦——那个大哥哥长得好漂亮啊!”
许嘉云道:“什么漂亮不漂亮的?撞到人了,就该说对不起才对。”
温婉嘟着嘴,“可是他都走远了……”
“那就追啊!”许嘉云二话不说,拉着她的小手,冲到了方隅的面前。
方隅左闪,他们挪过来,方隅右闪,他们再次挪过来。
方隅这才低头看向他们,一副有屁快放的不耐烦姿态。
这里的变化太大了,他想找到能够帮忙的人,还得先适应一下基本规则,正烦躁着呢。
许嘉云连忙推了推温婉,“快说啊。”
然而温婉已经被方隅的气质吓得眼泪汪汪,别说道歉了,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许嘉云没办法,只好拉着她,弯腰道:“对不起,大哥哥,刚才撞到你了。”
说完,他久久没有得到回应,再抬起头来,刚才还在眼前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许嘉云左右看看,都没见到方隅,不过也不在意,拍了拍温婉的后背,“没事了,大哥哥走了,我们也已经道歉了,他肯定不会再怪你的。”
温婉点点头,“嗯!”
二人手牵着手,开心地走远了。
实际上,方隅就站在他们的面前,不过是透明隐身了而已。
第259章 259
“他没有生病。”
方隅花了点时间, 从书籍里了解到这个时代的基本变化,然后来到了一家感情咨询中心。
前台小姐热情地道:“欢迎光——我的妈,好帅啊!”
没等她调节好,这句称赞就先脱口而出。
这是今天第二次有人说方隅好看了, 他扭过头, 在前台小姐不断的道歉中, 问道:“我长得好看吗?”
前台小姐正为自己的失礼感到不好意思, 听到这话, 立马竖起大拇指,“超好看的!我就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您是不是什么明星啊?”
方隅说:“不是。”
天庭里不缺好看的仙子, 比起外表, 他们更在意方隅的身份,除了看不起, 还是看不起。而镜清更不用说了,就算所有仙子都没有占据先天优势的他好看,就算他一个眼神就能轻易挑起他人的欲望, 他最想要勾引的那个人, 却从来都不会为他心动, 更别提夸赞他长得好看了。
以致于他差点儿忘记了, 几千年前他入世时, 那些人类对于他的疯狂与痴迷。
这是继那之后, 他再一次知道自己原来长得很好看, 那些侧目的人,也是因为看他好看, 想要多看几眼, 才停住了脚步。
可是空有一副好皮囊, 却没有办法让自己喜欢的人看上,又有什么用?
见他不想多说,前台小姐也就没有多问,难掩眼睛里的小星星,道:“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方隅道:“来到感情咨询中心,还能需要什么帮助?”
前台小姐噎了下,道:“好的,您这边请,先登记一下身份证。”
方隅便将法术变出的身份证交给了她。
前台小姐登记完毕后,道:“我们是新开的店,有活动,第一次过来可以免费咨询十五分钟,您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帮您叫老师来。”
方隅应了一声,在附近坐下了。
老师很快过来,是一名穿着中性风的女人,戴着副金边眼镜,看起来颇有种教授的气质。
她在方隅对面坐下,放下一个已经开始走动的计时器,伸出手来,道:“你好,我是林晓语,你可以叫我林老师。”
方隅没动,他并不喜欢跟外人产生肢体接触,“夫夫之间的感情能咨询吗?”
林老师顿了下,很快道:“当然可以。”
方隅看着她收回手,道:“应该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喜欢上我?”
林老师道:“你们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吗?”
“是。”方隅道,“但我感受不到他对我的在乎。”
林老师道:“具体是怎么个感受不到呢?”
方隅便将镜清在天庭上的行为,转换为人间的词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林老师道:“你的意思是,你的伴侣不会主动接触你,也不会对你有任何情绪,甚至不会对你产生欲望?”
方隅道:“不仅是我,他对所有人都是这样。”
林老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比起如何让他爱上你,我更建议你先带他去看一看医生。”
方隅道:“他没有生病。”
林老师道:“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带他去看心理医生。”
方隅蹙眉,“心理医生?”
“是的。”林老师道,“情感淡漠,很有可能是精神分裂症的前兆,或者抑郁症、焦虑症之类的病状,他——”
方隅打断道:“他没有生病。”
林老师道:“也许只是你认为他没有生病,而不是他真的没有生病,他或许压抑了很久,但——”
方隅坚持道:“他没有生病。”
镜清是神仙,不是人,作为风神的他天生就是无欲无求,感知不到情绪,也无法认知情绪,并不是受到压抑的缘故。
他可能连压抑是什么情绪都不知道。
林老师见状,只得放弃劝说,道:“如果你觉得他对你的关心不够,可以提出来,沟通才是促进感情最有效的办法。”
方隅道:“提出来?”
林老师道:“比如你说,他外出时从来不会告诉你,那你就可以跟他提出,你会担心他去了哪里,会不会遇到危险。以这样的方式,来让他明白,他外出时不告诉你,会让你不开心。”
方隅道:“可我知道他会去哪里。”
横竖不过就是协助降雨或者去大殿汇报。
林老师道:“你的重点并不在你是否知道他会去哪里,而在于他外出时从来不会告知你,这让你非常没有安全感,不是吗?”
方隅想了想,道:“是。”
林老师道:“还有你说的,你这次出差有危险,但他并不担心。你也可以告诉他,你希望他能够安慰你几句,或者陪你一起出差,这样来促进双方的感情。”
方隅说:“他已经给了我很多渡过难关的灵——办法。”
林老师道:“我还是那句话,你想要的不是结果,而是他的态度。”
方隅不说话了。
林老师道:“至于你说的欲望……咳咳,有些人天生性冷淡,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你能带他去看看医生。”
方隅说:“我知道了。”
与此同时,十五分钟的计时器也到了结尾。
林老师道:“办张卡吗?以后有什么需要,还能再来找我咨询。”
方隅道:“不了。”
说完,他就地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具空壳,完成了离开感情咨询中心的任务,不至于吓到脆弱的人类。
他独自来到了风神山。
这里十分偏僻,人迹罕至,当初被他的魔气摧残得仿若地狱,在经过两千年的修复后,又变得郁郁葱葱。
不得不说,大自然的恢复能力是真的强悍。
但在神仙的面前,也不至于达到望而生畏的地步,毕竟现在的方隅,谈笑之间,就能将其夷为平地。
他很庆幸自己当初并没有将这里毁掉。
他伸手拂过翠绿的杨柳,还能回忆起自己是如何遇见镜清,又是如何被镜清所救的。
那些六十年换一年的光阴,让他一醉就是数千年。
渡劫之日很快来临,凭着他的修为和那些灵器,这次依旧是无惊无险。
他回到天庭,天上也就过去了几秒钟的时间,镜清还穿着他走时的那身衣物,漂亮又修身。
见到他,镜清道:“结束了?”
他应道:“结束了。”
然后两人之间,又安静了下来。
方隅上前环住了镜清的腰。
镜清道:“我要出去一趟,回来再做吧。”
方隅说:“我不是要做。”
镜清道:“那你为何抱我?”
方隅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做就不能抱你了吗?”
镜清道:“你往日抱我,都是要做的。”
方隅说不出话来了。
镜清挣脱他的手,道:“我走了。”
方隅却拉住了他的手腕。
镜清道:“怎么?”
方隅心里还想着他在人间学会的办法,想要修复修复他们之间这诡异的关系,“以后你外出的时候,可以跟我说一声吗?”
镜清道:“说什么?”
方隅道:“说你要去哪里,说你去见什么人,说你要做什么事……最重要的是,说你什么时候回来。”
镜清看了他一会儿,似乎不解这有什么好说的,他明明都知道自己的去向,但还是回答道:“我去大殿,见天帝,商议人间龙卷风走向一事,约莫半个时辰回来。”
方隅说:“我等你。”
镜清道:“好。”
后来,镜清每一次离开,都会告诉他自己的去向。
比如与夏神合作,为夏日带来凉爽的风,归期小半日;
还比如辅助雷公电母,为人间带来一场狂风暴雨,归期一分钟;
再比如自行下凡,调整沙漠里的风沙走向,归期眨眼之间……
例行公事一样,毫无感情。
方隅除了知道他的工作细节,别的一概不知。
这与他从前的感受并无差异。
于是他就换了个法子。
彼时镜清换了身衣物,正与他道:“我要去凡间,协助雨神降雨,约莫几秒后回来。”
方隅这次没有应答,而是道:“我也要去。”
镜清应道:“好。”
雨神看见他的到来,一如既往的没有好脸色,但似乎多了一丝难以理解的不满,催促着镜清快点开始。
降雨是件小事,镜清与雨神配合协调,两天的大雨,很快就完成了。
可这两天里,方隅觉得站在一旁的自己就跟个傻瓜一样。
他是后来得道的仙,不是与生俱来的神,这些为人间出力的事情,轮不到他来做,以致于他就算是跟着过来了,也只能默默地看着。
融不进去,也没有办法融进去。
在跟雨神分别后,他似乎终于明白了问题所在。
那位已经不记得姓名的老师知道他在意的是镜清的态度,可问题是,他一开始想要知道的,就是如何改善镜清对他的态度。
镜清没有生病,老师看病的办法没有用,到头来,还是没能解决他的问题。
因为镜清什么都能给他,偏偏他最想要的态度,是镜清天生就缺失的一环。
强求不了。
可他还是想要强求,逼着镜清熟悉他的存在,与他真正做到的形影不离。
无论日夜。
直到后来,大概是看方隅两千年来除了在镜清身上不老实之外,并没有犯过什么错误,天帝才给他发布了一个任务。
天帝道:“魔界中有妖怪逃出,在人间肆虐,但时代不同,各大宗派遭到打压,现今规模早已不如从前,须得你亲自下凡,在妖怪未能酿成大祸之前,就地扼杀。”
方隅应道:“是。”
他回到风神殿,就像他要求镜清的那样,第一时间就将这件事情告诉了镜清。
他说:“天帝让我下凡,解决一只妖怪,一会儿便归来。”
镜清道:“好。”
方隅却没走。
镜清道:“还有事吗?”
方隅还有些期待,“你不担心我吗?”
镜清反问道:“担心是什么?”
方隅道:“担心就是,你会害怕我受伤。”
镜清道:“可我不知道害怕是什么,你也不会受伤,不是吗?”
好像是的。
可方隅还是觉得心里闷闷的。
他终于明白了,天庭里的其他神仙为什么嘲笑他。
那些神仙不知道跟镜清相处了多少万年,不管是喜欢镜清的,还是妄图改变镜清的,在镜清身上碰壁的时间,都比他多得多。
结果可想而知。
他却一直妄想能够改变镜清,让没有感情的镜清学会在乎他,这在一开始就是难于上青天的事情。
他也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么可笑了。
连上青天这么难的事情,他都做到了,却败在了镜清的身上。
说好的接受他,就真的只是接受他而已。
不带任何一点感情的接受。
连同他的无理取闹与偏执占有欲,都全盘接受。
他笑笑,眼底却没有笑意,“那我走了。”
镜清说:“好。”
然而天帝给方隅安排的任务并不简单。
说是妖怪,他就以为不过是只小妖怪,在下凡找到对方的那一刻,才知道,对方不仅不小,还不是普通的妖怪。
那是一头身比天高的祸世饕餮!
第260章 260
毕竟他总不能是只狐狸吧?
饕餮乃是上古神兽之一, 无论扼杀多少次,都能再次现身,祸国殃民。
上一次被扼杀不知道是多少年前,名门正派的损失惨不忍睹, 才将其勉强压制, 因为手段并不温和, 甚至还有些粗暴, 这一次的饕餮, 显然是带着怒气来的。
方隅“呵”了一声,“让我一只小小狐仙来对付祸世饕餮,真行啊。”
可他什么也没说, 甚至连一句传音也没有, 霎时幻化为巨大的九尾狐狸,嘶吼着扑向了饕餮。
那是一场九死一生的战斗。
最后饕餮因为怒火丧失理智, 方隅险胜,将它就地扼杀,自己也带着满身的创伤。
可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 方隅没有使用法术治愈, 而是鲜血淋漓地, 就这样回到了风神殿。
镜清看见他的第一眼, 不是关心他的伤况, 而是道:“你迟到了。”
方隅忽然有些难受。
他能够忍受别人对他的冷嘲热讽, 也能忍受天帝的不看好, 可他无法忍受镜清对他的漠然。
这让他成为了天庭里唯一的异类,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 这里没有一个人欢迎他。
包括镜清。
为他说话, 只因为他是他的报应, 是他逃不掉也避不开的报应。
方隅终于忍不住了,“镜清。”
镜清道:“嗯?”
方隅直直地盯着他,连血液顺着睫毛流进眼睛里面,也浑然不觉,“如果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你还会救我吗?”
镜清道:“即使是神仙,也做不到时光倒流。”
“那我换个问法。”方隅道,“你后悔救我吗?”
镜清肉眼可见地迟疑了一下。
仅仅这一下,方隅就觉得心里闷得生疼,好像连呼吸都不会了。
镜清抬眸,道:“我——唔!”
方隅已经将他狠狠扑倒。
泄愤一样,全然不顾他的感受,将他一遍遍占有。
“后悔也没有用。”方隅哑声道,“你永远都别想甩掉我。”
那之后,方隅真的坐实了禽兽之名,每天每天,只要镜清出现在他面前,他们就只有一件事情可做。
这件事情,在镜清的眼里是双修。
在方隅的眼里是什么,那并不重要。
天庭里面也没有人在乎他的想法。
他们只能看见镜清还没痊愈就大量新增的痕迹,以及踉跄难受却被威胁不能自愈的走姿。
于是镜清每次离开后,仅剩下方隅的风神殿都特别热闹。
前来责骂他的,辱骂他的,诅咒他的……一天比一天多,一句比一句恶毒。
好像这里不是天庭,而是魔界。
但到底都是神仙,出口再脏,横竖不过让他去死,他从前在人世间与魔界中,更脏的都听过了,这些完全无法伤及他的皮毛。
所以他还是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直到临近第三个千年渡劫日,天道终于发现了他的存在,要来修正这个数千年前的失误。
“是我想要活到现在的吗?”方隅只穿了条亵裤,身上满是咬痕与指甲抓痕,看见天道,半点敬畏之心也没有,甚至还有些想笑,“你的失职,造就了我的现在,难道你就没有一点责任?”
好奇怪,当初拼了命想要活的是他,现在无所谓生死的也是他。
都说人是善变的,原来妖也是。
天道自然不会回应他的质问。
修正的办法很简单,与渡劫日一同进行,他若是能够通过考验,天道便认可他的存在,他若是不能通过考验,就会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没有让他就此魂飞魄散,已经是天道对于自身失职的道歉。
“挺好。”方隅点点头,随意得好像在聊家常,“何时开始?”
天道无声回应道:三日后,试卷便会备好。
方隅径直转身,对一旁无法窥见天道的麻雀仙子道:“去门外守着,三日之内,镜清拒不接见任何人,包括天帝。”
说完,不等麻雀仙子反应过来,他便进屋关门,走向刚从昏迷转醒的镜清。
眼见他压下来,镜清哑声道:“等等,方隅,先别——唔!”
方隅吻他,“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三日荒唐。
镜清晕倒又清醒,清醒又晕倒,反反复复。
直到方隅感应到了出现在屋外的天道。
他最后冲刺完,喘息着,看着身下再度昏迷过去的镜清,缓缓伸出了手,像以往无数次做过的那样,扼住了镜清已经找不到一块白皙皮肤的脖颈。
只要掐死镜清,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他心底的恶念愈来愈盛。
可到了最后,他还是像以往一样,连镜清的呼吸也没有影响到,就松开了他的脖子。
他挣扎过,也努力过,反反复复,得到的结果,仍旧是同一个。
“怎么就是不能喜欢我一下呢?”
方隅俯下身,轻吻镜清的额头,“我真的好喜欢你啊,你知道吗?”
昏迷中的镜清回答不了,就算能够回答,也不过是反问一句:“喜欢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这还不如不要回答。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抚上镜清身上的痕迹,慢慢下滑,一点一点,那些痕迹也跟着一点一点消失。
恢复完最后那点残留在脚踝处的吻痕,镜清的身上干净得就像他们初见时那样,这些年的荒唐仿佛都是噩梦一场。
方隅温柔地给镜清盖好被子,脸上笑着,却像是要哭了一样,“报应走啦。”
说完,他起身,穿上衣服,看见桌上放着的镜清为他准备好的渡劫灵器,犹豫了一下,还是带上了,毕竟以后他再想接受这份好意,也没有机会了。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风神殿,与天道来到了风神山——这是他给自己选择的埋骨之地。
从哪儿开始,就从哪儿结束,挺好的。
只是他还有些放心不下的事情,“镜清篡改了我的命运,他会受到惩罚吗?”
天道无声回应。
“会掉个几千年的修为?”方隅皱眉,“不就是给你增加了一点点小小的工作量,这代价会不会有点太大了?而且他已经被我报应几千年了,给他减一减不行吗?再不济,你把我的修为全都拿走,反正我也要死了,多的就当送你了。”
天道不予回应。
方隅道:“好吧,不给一点惩罚,以后他还会插手他人命运,这确实是不太好。不过我还是建议你拿走我的,给他少减一点,就算是几年也行,修炼真的挺不容易的。”
天道懒得与他多说,催促他即刻入定,接受考验。
“要不咱们就别费这力气了吧。”方隅悠闲地坐在石墩子上,仰望着那片近在咫尺却又仿佛遥不可及的蔚蓝天空,“我本来就是个多余的东西,现在自愿接受身死道消的下场,给你省事,也给我自己省事,你觉得怎么样?”
天道以沉默回应。
“看来这道程序是非走不可了。”方隅无奈地耸耸肩,坐下入定,“那就来吧。”
洁白的光点从天边落入他的眉心,下一刻,机械的提示音自脑海里响起——
【欢迎终极BOSS——狐仙方隅,进入属于您的关卡世界。】
【本次考验共计十三道关卡,前十二道皆是铺垫,最后一道才是属于您的考题。】
【为了顺利抵达考题关卡,将新增与您存在羁绊的人类“许嘉云”辅助通关,并保留您的隐藏能力:身为狐狸的先天优势。】
【若是胜利,天道认可您的存在;若是失败,您将就此身死道消。】
【记忆即刻替换,您的新身份是:患有选择性失忆症的人类玩家——祁方隅。】
方隅笑了,尽管记忆被抽离大脑的疼痛剧烈,也比不过他当年洗髓之苦的千分之一,以至于他还有心思调侃道:“若是不替换,我进去后立马自行了结,你们还能省点儿时间,何必多此一举——”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像是害怕到颤抖,“等等……你们想干什么?”
提示音并不予以理会。
“别碰跟镜清有关的记忆!”他仿若被活生生拔起了逆鳞,疯狂咆哮道,“别拿走它们!滚开!滚开!我不接受考验了!!别碰我跟镜清的记忆!!!滚——”
他的咆哮声骤然停下,胸腔剧烈起伏着,已然失忆的他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急喘着,不知道这股愤怒来源于哪里,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什么最为珍贵的东西,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地上,连视线都变得模糊不清。
提示音继续完成着它的通知任务——
【记忆替换已完成。】
方隅——不,应该说是祁方隅——抹去脸上那莫名汹涌的眼泪,对于脑海里的声音警惕起来,“是谁在说话?”
话音未落,白光乍现,令人作呕的眩晕感忽然传来。
祁方隅站稳时,就出现在了一栋别墅外面。
与此同时,机械的提示音再次响起——
【欢迎玩家祁方隅进入关卡。】
【请根据相关剧情,猜出本轮关卡名称。】
【全程不计手段,通关即可存活。】
【祝您好运。】
此后,不管祁方隅询问些什么,这道诡异的提示音都没有回应,像是完全消失不见了。
祁方隅便放弃交流,环顾四周,附近一个人也没有。
他面朝着别墅大门,几乎没有犹豫,立刻矮身躲在了旁边的花丛里面,选择静观其变。
他觉得这个位置要稍微安全一点。
至于为什么会这么觉得,身为人类的他,也不是很清楚。
毕竟他总不能是只狐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