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二日天未亮, 顾驰就起身了。
池纯音睡眼朦胧,可还是执意起来替他更衣,明明刚成婚的时候顾驰就叫她安心睡自己的了。
但她想与他多呆些, 能多说几句话也是好的。
他白日里都在军营, 只有晚上才能回来,回来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办, 俩个人斗嘴的时间都少了, 唯一的交流只剩下床榻上那点事了。
池纯音仍旧没醒神, 顾驰倒是精力充沛,像是把她的精气都吸走了。
她动作慢得很,却执意帮她穿衣。
顾驰实在是耽搁不下去了, 可池纯音刚嫁给他,他就成日在军营中忙个没完,都没时间陪她, 想到这不免有些愧疚。
“我自己来吧, 待出征后便闲下来了, 到时候你把衣服给我脱了穿穿了脱都随你的心意。”
池纯音会错意:“谁要陪你闹,我是正经的。”
“我说的难道不是吗?”
又在调笑她!
顾驰敛神:“再睡会,客栈的东西不用再收了, 我叫石头直接搬到新府上。”
“你收拾好了?”
“当然。”
顾驰眼波温柔,不然就赶不上了。
池纯音还未发觉他要做什么, 只是对新府邸甚是期待。
池纯音昨夜又陪顾驰忙活了一夜,下午陪了会儿夫人后,又赖在榻上泛起困。
直至日落西斜, 院子内有了动静。
她迷迷糊糊的, 直至顾驰站在床边,都觉得还在做梦呢。
顾驰插着腰看下来:“你不会从我走后一直躺到现在吧?”
池纯音还嫌他说话烦, 转过身不想搭理。
顾驰却把该在她身上的被子掀开,拿起屏风上搭着的外衣替她换好,“快些,不然就赶不及了。”
“干嘛呀。”
“你和我走就知道了。”
池纯音的意识绥缓升起,不知怎么就和顾驰出了府,俩人又坐在同一匹马上,顺着街疾跑而去。
他应当刚从军营赶回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要带她做什么要紧事。
池纯音忍不住问道:“你要带我去哪?”
顾驰反问道:“你一点都猜不到?”
她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能猜到什么?
顾驰在她耳边轻笑道:“带你去医馆,看看你的脑疾。”
池纯音猛拍顾驰的手臂,瞪了他眼,就知道对她成天卖关子。
今夜汴京城里又有社火舞队演傩戏,街道上围着不少百姓,马也有些行不动道。池纯音望着眼前景象,短暂地晃了一下神。
顾驰有所察觉,笑着问道:“怎么了?”
她摇摇头,恢复平静,“没什么。”
顾驰猜出她在想什么,心下满意,并未追问下去。
顾驰带池纯音去了他们的新宅邸,池纯音这次有了准备,留意起街景,忽然间明白了那日顾驰为何站在这棵树下,还对她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
“原来那时候你就在暗示我,这是我们未来的宅院?”
顾驰诧异地瞥了她眼:“现在才明白起来,为夫佩服。”
池纯音也有些不好意思。
她又不知顾驰存了这个心思,哪里能明白他当日所想。
这样想归想,可顾驰毕竟是想给她个惊喜,哪能真的与他置气,忙拉着顾驰的手,殷勤道:“修葺一事这么快就竣工了?我还以为才刚开始呢。”
他这么忙还要分心在这些事上,池纯音眼中闪烁着繁星,声音也变得轻快不少:“我想进去看看。”
这新宅子虽处于繁华闹市中央,可外墙修得高隔绝了嘈杂,厅堂宽阔又明亮,并不古派,月亮门之后,后院又是另外一分景象,假山林立,池水环绕,还弥漫着淡雅的花香。
这绝不是顾驰短时间就能修葺完成的地板,这一砖一瓦估计花费了不少时间,难怪他前些时日回来的有些晚,原来是盯着这儿。
“你很早就开始准备了?
顾驰吊儿郎当道:“我从不打无准备之仗,既然要置办新府,自是早早动工了。”
新的院子太大太宽阔,池纯音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看起,还留恋在前院中不肯走。
顾驰眉间难得浸润着温柔,从身后推着她要往后面走。
“怎么不去看看后院,还有好东西呢。”
晚风骆荡,穿过亭台楼阁,池纯音的目光还在这陌生又惊喜的景象中,直至被带到一片花田之前,整个人诧异得怔在原地。
她猛地转过头:“这是?”
顾驰很满意她的表情,得瑟笑道:“一起等等吧。”
顾驰拉着池纯音坐在他的腿间,面前花海还不成形,各个饱胀,好像下一瞬就会争先绽开。天幕渐渐暗淡下来,晚霞余晖渐渐隐匿在云层之中,可是院中的鹅黄花苞却渐渐绽开,从一朵,到一片,直至整个花圃之中都弥漫着清新的香气。
成片的昙花争先开着,这精心准备的景象甚是难得。
池纯音看着这片花海,有些失神。
她身后的人神色得意,等着接受赞叹。
池纯音茫然道:“这是你种的?”
“生辰快乐。”
池纯音胸口发紧,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愣地望着顾驰。
“你今夜带我来,是为了过生辰?”
顾驰盯着她,好笑道:“你傻了,自己的生辰都不记得?”
池纯音后背僵直,“你怎么知晓我的生辰是今日?”
顾驰早早买下这座宅子,刻意备下这一切,原来就是给她个惊喜,他若只想与她做一对平凡夫妇,那何必在成婚前就准备她的生辰,这个借口在今夜都说不通了。
“你喜欢吗?”
池纯音并没有应下来,而是抱紧了他,用动作表达一切。
“看来我准备这一场倒也不亏。”
她靠在他的肩膀上,低声问道:“你怎么想送我亲手种的花的?”
顾驰毫无设防:“你不是喜欢吗?”
池纯音绣眉微动,顾驰这般笃定,倒是让她怀疑起自己的喜好来了。
她直起身子疑惑道:“谁说我喜欢了?”
池纯音并不喜欢搭理这些花草,太过麻烦又招虫,她又是容易起疹子的体质,未出阁的时候也很少养。
二人贴在一起的气氛微微凝固,池纯音紧紧盯着顾驰,不明白他是怎么误会了。
顾驰也沉默不少,这不是她曾经亲口说的吗?
他的记忆从未出错过,他之前还送过,池纯音明明就是喜欢花的啊。
池纯音也不打算深究,毕竟顾驰一片好心,总不好拂他的面子,兴许是他猜错了女儿家的喜好吧。
“谢谢你也特地为我过生辰,我很喜欢。”
这瞬间,顾驰松了口气,可恍惚之中察觉到这个“也”有些不大对。
她为什么要用也?
还有谁?
池纯音陷入他的怀抱中,下颌枕在他的肩膀上。
美人在怀,顾驰眼下也没有功夫去想这些细枝末节。
顾驰笑道:“饿了吧,去用膳。”
俩人进了堂屋,侍女已经将菜肴端上桌,池纯音看着满桌汤汤水水,是泉州江南菜系,面上的诧异再度袭来。
“你怎么知晓我喜欢江南菜系!”她有些震动。
顾驰咳了咳:“府上请的厨子恰好是泉州人,想来你应该喜欢。”
哪有什么恰好,肯定是他故意请的。顾驰这个人无辣不欢,偏爱蜀地菜系,府上请的厨子顾及着她的口味,专门做的清淡口的,整个宅子从定下开始,顾驰都迁就着她的喜好,然后在生辰之日送给她。
顾驰嘴上说着只与她做普通的夫妻,可他却在暗暗记下她的喜好,刚才的花丛可能是个误会,但他的心意不会错。
池纯音痴痴望着顾驰。
顾驰最是抵抗不了她眼里的水光粼粼,下一瞬,身边的人踮起脚尖吻了上来,侍女们识趣地退下。
顾驰的回应更是猛烈,抱着她就往房中去。
待到暴雨将息,那桌饭早就冷了。
池纯音有气无力地靠在顾驰肩头,眼尾有些红,躺在他怀中不肯动弹。
顾驰也不知,怎么一个生辰,过着过着又回到了床榻之上。
她今夜对他好像很是依恋。
顾驰道:“往后年年生辰,都有我陪你过。”
池纯音并没有出声,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其实她不怎么喜欢过生辰,尤其那事之后,便对此事更没了兴趣。而今夜顾驰也送了她花,还请了泉州厨子。
池纯音失了力,依托在顾驰怀中渐渐睡下。
池纯音梦到了五年前的这一夜。
今日是她的生辰。
可也是大哥与他们分别的第一年,他们是来汴京了,可是大哥还有官职在泉州,往年生辰都是与他一同过的,今年娘为表一视同仁,既然大哥不在,她也不过了。每回都是这样,好事没想到她。
汴京夜里到十分热闹。
街上的人待着各式各样的面具,她刚到汴京,从没见过舞傩戏,有老人告诉她,这祭神跳鬼是驱瘟避疫,盼年底丰收。
即是生辰,总得好好逛逛。
只是人实在是太多,填街溢巷,各个都带着面具,池纯音走在街上有些茫然,与这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她一时间失了方向,想着要不今夜还是先回府吧。
只是一个转身,池纯音差点被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壮汉撞倒在地。
她肩膀吃痛,眼泪下意识盈满眼眶。
顾驰恰逢此时,又看到了这个小女娘,她又是要哭出来的模样,也是这么碰巧,他正好与他爹吵了一架。
自从那日他将玉佩送给她后,这个小女娘因为他在汴京名声不好,故意无视他,刻意装作不认识。
她倒是身姿窈窕,怪不得身后那个臭流氓要尾随一路,准备朝她下手。
顾驰从别人那拿了个半遮面具,带在脸上,见那流氓真准备下手之时,一脚给他踹出个狗啃屎。
“不长眼的东西,撞谁呢?”
那流氓捂着尾椎骨,正回头怒目相向,可见顾驰身子挺拔,浑身气度雍容,不像是常人能惹得起的主,他瞥了眼池纯音,识时务跑远了。
池纯音再迟钝也明白,面前这位满身风姿的公子救了自己,忙出声道谢:“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救。”
顾驰倒是看都没看池纯音一眼:“你的感激值几个钱?”?
池纯音有些混沌。
他好凶啊。
他刚才对那个流氓凶巴巴的,是因为流氓是坏人。他们俩个又素未谋面,他为何对自己隐隐有敌意。既然不喜欢她,那还帮她踹这个流氓干什么?
池纯音觉得他可能也不想和自己呆在一处,再次道谢就准备离开。
顾驰眼睁睁看着池纯音转身,不免想到了秦禹说她不愿与自己结交的说辞。
又要躲开他。
他双手缠绕在胸前,并未直接阻拦,而是吓唬这个要走的人:“你信不信现在走,那人还可能阴暗处埋伏你,将你拐到教坊里去,到时候你可没有能救你出来。”
池纯音的步子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倒吸一口凉气。
她再度转过身来,“汴京这么危险的吗?”
“不然呢?”
池纯音根本没听出来顾驰是在刻意吓唬她,而是深信不疑他的话。她刚来汴京看这陌生又繁华的街景甚是新奇,还没想到皇城脚下也藏污纳垢的。
“多谢公子提醒。”
顾驰冷眼看着这姑娘说些客套话,等待她还能怎么假装认不得他。可好像,这小女娘不是假装,是真的根本认不得他。
他气笑了。
当日他对她说了那么多话,她连声音都没有印象吗?
怪不得无视他,原来是个不长脑子的笨蛋。
顾驰虽然这么想着,可知晓了这个小女娘并不是真的不想搭理他,话音也放软不少:“你府上在哪?送你回去。”
池纯音摇摇头,“我刚出来,还不想那么早回去,公子可用过饭?”
“未。”
她抬头睨了他一眼,并未就并未,未什么,他看起来惜字如金的,总感觉并不想同她在一处。
可他毕竟救了自己,池纯音客气道:“那我请这位公子用饭吧,多谢公子今夜出手相救。”
顾驰挑眉:“我没有叫女人家请客的习惯。”
“那可不行。”
“为何?”
池纯音理所当然道:“今日是我生辰,这顿饭当由我来请,只是我对汴京并不熟悉,公子可有推荐的地方?”
顾驰摸了摸浑身上下,今夜出门也挺急,什么能送人的值钱东西也没有,不过好在,还带了钱袋子。
池纯音期待地望着她,好像一定要做这个东。
顾驰发现她还挺能逞能,故意存了刁难的心,“行,跟我来。”
池纯音跟在顾驰身后,停在醉仙楼时,感觉眼前豁然开朗似得亮了,从这个酒楼进出的人各个穿金带银,里头珍馐满目,她再没见识,也猜出了这是汴京订好的酒楼。
“你既然说要请客,就这里如何?”
池纯音看着牌匾就心生怵意,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子后背发虚,好像请不起。
顾驰还故意道:“这里是汴京最适合请客的地方了。”
她差点就直接说出来了,你是不是故意坑我。
点几个菜能有多少钱,既然都说要请客,哪里有临时变卦的道理,打不了后面几个月省省。
池纯音眼睛一闭,“好。”
可她大意了。
对面这个人点起菜来毫不手软,这喧宾夺主的驾驶,叫人目瞪口呆,好几次都想请他克制一点,可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只能默默看着他吩咐小二上菜。池纯音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子,肯定是不够的,待会结账的时候可怎么办呀。
顾驰余光看着这女娘欲言又止,刻意存了逗到底的心思:“今日既然是你生辰,这些菜勉勉强强吧。”
“勉勉强强?”
这人肯定是是刻意坑她的!
池纯音手搭在膝盖上,不停地咬着下唇。
菜都呈上来了,这个人还是没有脱下面具。
她疑惑道:“你这样怎么吃饭呀?”
顾驰顿住,犹豫着要不要让她认清自己的真面目,可她万一认出了自己,心生爱恋倒也罢了,若也学其他人对他避之不及怎么办?
今夜不适合结交,顾驰道:“我不饿。”
池纯音内心腹诽起来,不饿还点这么多菜,他到底想干嘛?
一时间,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刚才那个臭流氓没安好心,不代表这个陌生男子就是好人啊,虽然他长得一副不缺钱的模样,但保不准这就是他们骗人的招数,刚才那一出英雄救美,也是他们联合设计的,为了让她卸下心防。
而且他不让人看清他的模样,这畏畏缩缩的架势,很有可能是个江湖上的行骗惯犯。
池纯音看着满桌菜肴,一下子没了胃口,立即起身准备离开:“我想起来家里人还在等我,先告辞了。”
“担心我也和刚才那人一样是坏人?”顾驰看穿了她心中所想,轻嗤道:“你以为你值几个钱?”
池纯音的心思被看穿了,面上有些挂不住:“公子误会我了。”
顾驰一声嗤笑,未说信还是不信。
她老老实实坐回了原处,却暗暗骂道,她为什么不值钱?
不过这个人还挺直白的,不脱面具,也许就是不想让她认识他吧。
她也不想与他结交,请了这顿饭报了救命之恩,俩个人就好聚好散再也不见!
顾驰看着她终于动起了筷子,每道菜都尝一口,然后又露出惊叹的神情,就知道她肯定没吃过,今夜点的都是醉仙楼的招牌。
他问道:“你生辰,怎么独自出府?”
提到这,池纯音有些丧气:“我娘说哥哥不在,今年就不过了。”
顾驰从来不是个心善的人,尤其今夜心情还不是很好,可还是生出了些同情的念头,甚至拿自己的事情宽慰她。
“那我们还是同命相连,我爹也看不上我。”
池纯音微微抬起头,有些讶异。
这位公子虽然用面具遮脸看不清容貌,可也能从细枝末节处感受到他气度不凡,而且应当有些功夫在身上,如果大哥能做到他这样的一半,爹娘就笑得合不拢嘴了。他的爹爹还在挑剔些什么?
“那你现在在哪里任职?”
顾驰并未直面回答:“你这是还想摸清我底细,怕我也把你拿去卖了。”
池纯音脸一红,被噎得说不出话了,过了片刻才为自己辩驳道:“虽然我爹爹也刚来汴京,虽然比不上英国公,不过也算有爵位傍身,你若有需要,我可以叫他帮你介绍个好去处。”
“而且我现在不觉得你是坏人了。”
顾驰听到英国公三个字,眉头轻挑,却只在意最后一句话:“那刚才觉得是?”
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顾驰发现她真的很容易脸红,一点也经不起逗。
他懒得再开玩笑了,将话头绕回了她那句问他在哪里任职,“不可说。”
“不可说?”
池纯音甚是疑惑,不可说的差事,意思是见不得光吗?他看起来不像是能做些脏活累活的人,还是因为面子怕她笑话?
她迂回问道:“那你以后想做什么?”
顾驰故意吓唬她:“杀人算吗?”
她背后一抖,握紧了手中的坏事,感觉这人虽带着面具,可遮掩的容貌也凶神恶煞起来了。
他说话要么把人憋屈个死,要么惊得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喃喃道:“杀坏人,也是桩好事。”
顾驰憋不住笑,都这么吓唬她了,还帮他找补。
他顺着她的话头说下去:“我想上阵杀敌,只可惜现在还没有机会。”
池纯音猛地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个意思,那是个很宏伟的好志向。
顾驰觉得她倒不像是秦禹口中说得那样,会因为外人眼光而动摇的人,干脆直接亮明身份算了,免得她这顿饭吃得不安宁。
池纯音也觉得眼前这个男子渐渐有些失落,忙出言宽慰:“有的人虽然出身极高,就像世子殿下,我虽刚来汴京可也听闻他为人桀骜,常常惹国公生气,整日只知晓玩乐。你既有志向,努力便是,总有一日能出头的。”
得。
顾驰面上冷笑,当他刚才眼瞎了。
他想着若是直接与她亮明身份,他就是她口中桀骜不逊的世子,怕是后悔得今夜都睡不着觉了,这汴京想巴结他的人多了去,这女娘日后后悔自己有眼不识泰山。
思来想去还是算了,省得她又后悔得眼泪汪汪的。
池纯音坚持道:“可我觉得公子有天人之姿,何不尝试一下,日后有军功傍身,对内对外,都是值得骄傲的好事。”
她才发觉,对面的人不吭声了,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是有哪里失言了?
第42章
池纯音发现对面这个男子不吭声了。
他脸色稍沉, 抬眸看着她,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却又说不出口。
她秀眉轻轻皱起, 回想一遍自己说的话, 刚才不是在夸他有天人之姿吗,他做出这副表情出来干什么, 还是他不喜欢别人夸他?
“怎么了?”
“没事。”顾驰冷哼一声, 反正他的所作所为问心无愧, 何必要向她解释。
再说了,英国公府家大业大,他潇洒一生又如何?
她很没眼光。
顾驰明明不想再管她的那些琐事, 还是忍不住问道:“这些时日还有人欺负你吗?”
池纯音闻言抬头,诧异道:“还?”
他怎么知晓这些时日,有一些贵家小姐总喜欢找她麻烦。
顾驰惊觉自己失言, 很快镇定回来:“刚才那个流氓不就想对你动手动脚?”
原来如此, 池纯音摇了摇头:“这些时日好很多了, 她们觉得无趣,也不寻我的乐子。”
“谁?”
面前这个人肃穆不少,无形之间的压迫感甚是逼人, 池纯音有些害怕,他怎么一副要去找人算账的架势?
“他们都是达官贵人家的小姐, 不是一般人能惹得起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池纯音可不觉得眼前的人会是什么皇亲贵胄,钟鸣鼎食之家, 那些人怎么会坑她来醉仙楼请客?他们就算看见路边有人受欺负, 也不会多管闲事的。
虽然他有些贪心,但总归是个好人。
她嘴角牵起个笑容, “汴京也是有很多好人的。”
“哦?”
池纯音点了点他:“就比如你啊。”
她面前的人紧蹙的眉头不可察觉松动了许多,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品出来的意味是不亏他屈尊降贵陪她在这里浪费时间。
“前些时日有人还赠给我枚玉佩,说拿着它就不会有人给我脸色看了,有一次我真的去试了,可是那个小姐问我从哪里捡得破烂,还把那东西抢走了。后来我想想,有哪个达官贵人会从树上跳下来,可能也是诓我的吧。”
池纯音自顾自说着,只见面前人眸光怔愣,随即划过一阵锋寒。
她疑惑道:“怎么了?”
顾驰隐在身后的拳头握紧,面上不动神色:“无事。”
那是上等的羊脂白玉!
是哪家小姐认出来了是他的物件,借机诓骗她私藏起来。
叫他知晓是谁在背后做这样的事,要她父兄好看!
池纯音见眼前人发着呆,也笑起来:“你也觉得好笑是不是?事后想想,我也觉得好笑。”
“不好笑,叫我知道是谁做的,给我等着。”
她发现眼前的人义愤填膺,又开始逞能了。
“给你等着有什么用,她爹爹是尚书右丞,旁人上赶着巴结还来不及呢!”
她虽这么说着,不过心里倒似是有暖泉涌动着,他肯定也是觉得那些人做得很不对,替她不平才这么说宽慰她的。
池纯音瞧瞧抬眼看他,他虽然不肯脱下那傩戏面具,可能想象出来,其下是张英气俊美的脸,他穿着一身黑,身姿挺立,仪态极佳,就是浑身上下透着不可接近的冷气,不过还挺面冷心热。
顾驰道:“我自有办法。”
池纯音也懒得与他说那么多了,既然今夜客都请了,可不能浪费这一桌佳肴。她面前的人真的一口没动,好像只为了陪她用饭,要结账的时候,池纯音有些臊得慌。
她扯着身边人的衣角,央求道:“我没带那么多银子,你可不可以借我一点。”
他容色诧异,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的话。
正当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那人甩开她牵着衣角的手,走远了去付钱。
他再回来的时候,池纯音想要与他分担一二,把自己荷包中的银钱给他。
却被这人义正言辞拒绝。
他却说:“我没有让女子付钱的习惯。”
这话池纯音在几个月后又听了世子顾驰说过,只是世子和他简直一个天一个地。这个人虽然冷冷淡淡,可是做事起来当真不含糊。不像世子,明明是借着她的由头见长宁,可连简单的问候都做不到,每次杵在那里像尊大佛,一句话也不说。
顾驰道:“我送你回府。”
今夜池纯音算是看出来了,这个陪她吃饭的人很有钱,或者说是视金钱如粪土,有多少用多少。
可问他现在有没有差事在身,他又不说?
而且依他这个性子,怕是会得罪不少人吧,是不是因此,他才在汴京混不开。
池纯音忽然间顿悟,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传闻世家大族中有些不方便自己出手的事,都会养一批死士去做,这些人替他们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也会得到很丰厚的报酬。这个人不肯以真面貌示人,不是不愿,是不能。而且他刚才动不动就要找人算账的样子,就是平日里习惯了吧。
难怪说他的志向是杀人呢。
池纯音猜出了他的身份后,第一时间却并不是害怕,她莫名觉得这个冷冷的死士应该不会害他。
而且他杀人也可能是主家的要求,他根本就不想的。
思及此,她望向身边人的眼神中,不自觉带起了同情的意味。
活在阴暗处的日子应当很不好过吧。
难怪他语气那么冲呢,要是不蛮横些,岂不是还要受人欺负?
顾驰又把池纯音送回了他们刚才碰面的地方,眼见着即将分别,他们俩个人同时出声。
“我怎么把钱还给你?”
“你想要什么生辰礼?”
池纯音轻抿薄唇,“今日你陪我吃饭已经足够,不用再送生辰礼了。”
顾驰置若罔闻:“我不差钱。”
“既是你的生辰,送点礼物也是我的心意,你喜欢什么?”
她有些无奈,都替他心疼起拿命赚得辛苦钱了。
她适才瞧见一个郎君正给女子簪花,花卉这些东西值不了多少银子,比较适合他。
“就送花吧,我喜欢花。”
顾驰颔首:“行。”
池纯音想起了什么,忽然笑出声:“你带着面具,明日我就认不出你了,这怎么办啊?”
她面上笑意清浅,俩颊还映着俩颗淡淡的梨涡,顾驰看得有些出神,停顿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可就这么告诉她,自己就是她口中只知玩乐的世子,她会以为他憋着不说是在故意戏弄她吧?
“你是哪家的小姐?”
“我爹爹是忠毅伯。”
顾驰点点头,她既然介绍完了,就该轮到自己了,只是一直不屑提及的身世,眼下有些说不出口了。
若现在说自己就是世子,那她怕只会气恼离开吧。
池纯音见他久久不出声:“我该如何称呼你?”
他喉结滚动,目视别处,“不必了,你若有话要传给我,就差人将东西送到这里来。”
“可是你又不能日日守在这里。”
“无碍。”无非就是找个人守在这的事,算不得什么。
顾驰屏住呼吸:“明日会差人将礼物送你府上。”
池纯音思忖了很久,还是决定说道:“我爹爹虽然不像英国公那样位高权重,如果你以后有需要的,可以同我说。若有征兵的消息,我会差人第一时间通知你。”
他肯定也知晓死士并不长久,既然有功夫在身,若能拿了户籍回来去军营,日后也会好起来的。
顾驰倒是沉默良久。
她还记着刚才那志向呢。
“在下还有事,今日先告辞。”
不等池纯音应答,他一个闪身就消失在了街角尽头。
池纯音望着他的背影,无声叹了口气。
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苦差事,连真面目都不能示人,他这些年过得应该是颠沛流离的,罢了,回去叫爹爹多注意些,让他早日能脱离苦海。
第二日清晨。
池纯音睡得正香。
昨夜的偶遇她未向任何人提及,打算烂在肚子里,那个人的身份肯定不能被外人知晓,还是不要叫人知晓才好。
云梦却把她摇醒:“小姐,快醒醒,有人送了好多花卉来。”
池纯音猛地惊醒,没想到那死士竟然真的信守诺言了。
她走进院子看,发现云梦说法有误,何止是很多,简直是不能下脚了,满园花团锦簇,有些品种不凡,可能是从陵园刚移过来的,各色名家花卉堆积在院子里,听者碧绿的茎秆,娇艳欲滴。她很是感动,自己也就随口一说,竟真的做了,还花了这么多银子,这是要替人做多少的事情啊?
明明是替他省银子,这样花费地倒是更多了。
忠毅伯夫人和堂姐也甚是疑惑,问她这些花是从哪来的,府上小厮答话,说是御史中丞府上送来的,庆贺二小姐生辰。
她娘喜上眉梢,以为是人家相中了她。
池纯音没说话,难不成他是御史中丞府上养的死士?
那他应该还挺得主子心意,这样讨好女子的事情都能唤得借主家的名头送过来。
池纯音便照着他昨日说得方式,提笔写了封回信叫云梦到昨夜那个地方,本来也只是碰运气,没想到真有人在哪里等着。
日后很长一段时间,池纯音都与那人保持着这样的通信方式,虽然有些奇怪,但次次有回音,还挺稳固。
虽然他不怎么和她提,但池纯音知晓他这差事怕是容易受伤,便去寻这世上最好的金疮药,派云梦在老地方送给他。
她再三嘱咐他不要再乱花银子,那死士总是左耳进右耳出,直至她三令五申若再有下次,她就不会再与他写信了,那个人才没往府中大张旗鼓送东西。
只是他的差事好像经常经过泉州。
有时候送来泉州当地特产糕点,池纯音看着这油纸里的块状,虽然磕磕碰碰有些碎渣,却并未生霉,他肯定是一路快马加鞭送回来的。
她也只是之前随口提过,泉州的凤尾酥很有名,他就记在心上。
有时候送来的还是她儿时的玩伴给她的信件。
池纯音觉得这人真是神通广大,他好像关于自己的事情,什么都能弄清楚,不过也合理,毕竟是死士,这搜罗消息的能力自然是一绝。
机缘巧合之下,她认识了世子顾驰。
顾驰总是在她与长宁郡主聚会的时候找各种理由接近,他对郡主那样的上心,原来就算桀骜如他,动情的时候也是这寻常模样。
池纯音的女儿家心思渐渐萌芽。
曾有段时间甚是羡慕他们俩个,夜间时常将被子裹着自己,幻想着与心上人相处的模样,可那个心上人,分明就是生辰夜里那个带着面具的模糊人影。
她在通信中告诉那人,她已经结识了世子,如果他有心仪的官职,世子说不定能帮上忙。
可往日里很是殷切的人,第一次回信有些迟,那偌大的纸张只有俩个字,不必。
池纯音眼中的光彩渐渐黯淡,望着这张回信枯坐了许久。
他还是愿意做死士,不愿走正途。可是她娘绝不会把她嫁给一个死士的!
他虽然待她很好,可并没有想娶她的意思。
池纯音不死心,爹爹最为交好的同僚升迁到了侍卫亲军司,她得了便利,和他在信件提到,可以安排一个低阶武尉,虽然从城防做起,若表现得好便有机会调任。爹爹还说大齐与北晋终有一役,这是个拿军功的好机会。
可一个月过去了,他并没有去述职。
池纯音不停安慰自己,他可能有不得已的苦衷。
只是她等不了了,爹爹看中了新晋探花徐蕴,他们二人的婚约就要定下来了。
她从小到大都未做过违背爹娘的事,这是第一次,想为自己争取一下。定亲前一夜,她叫云梦在那个口子送去她斟酌很久的信件。
可云梦等了一夜,都没有人来拿。
“往日都有人在那守着,昨日迟迟没有人来。”
池纯音的心似是被手攫住,目光死寂,“你再去看看呢,说不定弄错了。”
那个人曾说不会错过她的回信的,他不想再与她联系也没关系,她最怕是他彻底杳无音讯。
云梦去了好几日,都没有见到人。
池纯音的眼泪再也不能自抑,他可能死掉了。
像他这样的死士,就算是死掉了可能也没人收尸吧,就这样孤寂地躺在荒野之中,随风飘散,也像他这几年给她做的这些,除了她无人记得。
池纯音白日当作无事发生,只是每到夜间都忍不住回想这些年的点点滴滴。
直至顾驰求亲。
*
顾驰本搂着池纯音一同歇下,他却被枕边人的低声啜泣唤醒。
池纯音在睡梦中哭得甚是小心,浑身微微颤动,看得他心疼不已。
顾驰哄道:“怎么了?哭什么?”
她还被梦境魇着,嘴里含糊不清,“带我走。”
顾驰立即后背僵直,像只惊弓之鸟:“谁?”
“他死了。”
顾驰眼神中尽是警惕,他能辨别出来,池纯音话中的这个人是个男子,还是个死了的男子。
谁死了?
池纯音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惊觉面上有湿意,昨夜的梦境纷至沓来,宛若石落静湖,惊起阵阵涟漪。
梦境归梦境,也有些夸大其词的地方,
其一,她与那人的书信往来其实并没有那么平凡,虽然说能收到他东西的时候是喜悦的,可毕竟见不到人,这喜悦也会渐渐淡去。
其二,为何她将这人的脸想成了顾驰?
他们俩个的身份一个天一个地,云泥之别的人物,顾驰之前哪里会为了她从泉州快马加鞭赶回来,就为送些糕点?
他之前怕是为长宁郡主都做不到这些。
沉梦一场,头有些发晕,池纯音迷糊起身,抱着她睡一夜的人已经不在身边,想来可能已经去军营了吧。
她正这般想着,顾驰却迎面走了上来。
池纯音吃了一惊,问道:“你今日怎不用去军营?”
“等你醒来就走。”
顾驰刚晨练完,换下了贴身里衣,他从屏风处走到桌前,池纯音就跟在他身边,分外粘人。
池纯音今日寸步不离,像是离不开顾驰似的。
倒不是经过这一夜二人心扉贴近了,她昨夜整个晚上枕着顾驰的臂膀,梦里确实另外一个男人的身影,本来还没什么的,可看见顾驰的那一刹那就有些心虚,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似的。
顾驰也发现她的不对劲,他都把衣服换了下来,她还直勾勾地望着上半身,往日那动不动就羞涩的样子跑哪里去了?
他转过身,正对着她:“这么好看,给你看个够。”
池纯音顿住,这才意识到自己无意间出神。
顾驰还是那个混不吝样,什么都没变,他哪能那么容易对这些细微之处上心?
她稍稍放松下来。
顾驰自顾自穿衣服,却忽然问道:“你昨夜可是做了噩梦,哭得好伤心。”
“啊?”
池纯音面上装作寻常,可内里已经开始慌乱,怕他起疑心,胡乱道:“确实做噩梦了。”
“被什么吓着了?”
“我…我想到了在泉州养的一只小狗,没把它带到汴京来。”
顾驰轻颔首:“你若喜欢,我去给你寻一只。”
“好。”
俩人便没话了。
顾驰心里波涛汹涌起来。
什么小狗,他这些年去泉州多少躺,将她先前的事摸了个头,全是诓他的幌子。
她说这些,分明是为那个魂牵梦萦的男人做掩饰。
顾驰表情很淡,淡到看不出任何异样的情绪:“行了,我出门了。”
“好。”
池纯音送他出府,见他彻底远去才松口气,还好她临时编了个万无一失的理由,反正顾驰也不知道她在泉州的事情,应该也不会有所怀疑。
兰桂坊,二楼雅座。
汴京的夜与白日相比,有另一番风味,临街雅座向外望去,万家灯火通明,视野更为开阔。
顾驰坐于主位,喝着闷酒,无心欣赏窗外美景。
秦禹于心不忍,拦下他,“少喝点吧。”
“滚。”
顾驰丢了手中的空酒坛子,顺手拿了瓶未开封的,心里窝火得紧,不借着酒意抒发出来心中熊熊燃烧地那团烈火。他猛地灌了口,酒从瓶口顺着下颌滴下,落在腰间池纯音送的香囊上。
秦禹提醒道:“弄脏也好,只是不知成婚后还要花一百两吗?”
顾驰剜了他眼。
秦禹不服气:“我说得不对吗?这些年世子殿下豪掷千金博美人开心,不愧是汴京有名的散财童子,隐姓埋名只为她开心,能多了解她的喜好便是幸事一桩,你说你来来回回去泉州多少趟,总是隔天回,还不让她知晓,你怎么是这样窝囊的闷葫芦。”
“你懂什么?”
顾驰心里烦躁不已,将香囊扯下来,随意丢在桌上,用金线镶着的珠子从桌上滚落,原本精致的香囊染上污浊,看了很久还是舍不得,又攥在手上仔细擦拭了几遍。
秦禹双手环在胸前:“你有本事在她面前糟蹋。”
“滚!”
“你也是我们兄弟间最有能耐的人,怎么眼下这么憋屈,实在不行就算了。”
顾驰望着秦禹的眼中,淬了毒。
秦禹知晓自己失了眼,遂闭嘴。
他眼锋生寒,满脑子都是昨夜池纯音哭泣的景象。
她为谁而哭?
谁死了?
秦禹看不下去:“你说说你,先前隐姓埋名为了她做那些,眼下死要面子,你直接告诉她,小爷心悦你心悦的要死,这不就得了?”
“你不懂。”
起初他有很多回都想与她说明白真相,只是有的事情不早说明白,日后就不好解释了。
而且他渐渐发现,每次传来的信件都比她本人还要生动,生动到他即使见惯了世间宝物,也贪恋这些精心他制造出来的交集。
他也越来越怕她哪一日发现真相,破坏了这片刻美好。
即使他站在池纯音面前,都只能装作世子的高冷,免得她凭着声音听出不对劲。他也只想从这些书信中多了解她一些,总有一日,她会原谅他这些幼稚的行径。
顾驰早就认清一件事,这些年他对池纯音的好,不是全她的心愿,只是为了自己。
他在军营里摸爬滚打的那些年,外人根本想不到他一个金尊玉贵的少爷受了多少苦,圣上的要求有多严格,长夜中他不是没有想过放弃的念头,可想到身后总有个人为她摇旗纳鼓,他觉得这些都不算什么。
生辰夜他只是随口一提,池纯音便将他的志向放在了心上。
他在军营里伤到肌理,可看着她送来的金疮药,也不觉得痛了。
她还鼓励他,叫他做好立功的准备。
不是池纯音离不开他,是他早就离不开池纯音。所以知晓她定亲的时候,他下决心结束这一切,势必要将人抢回来。
顾驰眼神锋利,忽然间笑了起来。
秦禹看呆了:“你笑什么,别是醋疯了?”
顾驰冷哼道:“死人怎么能与活人相争,她念着他又如何,终有一日我叫纯音心中再不留他的位置。”
第43章
顾驰又不在府上, 池纯音闲暇起来,请姐姐过来打发时间。
堂姐逛着着顾驰早早为他准备好的宅院,发出声声惊叹。
“世子是真上心。”
这其中准备的细节比池纯音想得还要多, 修葺风格偏江南, 比起汴京的精致,稍显清新, 任何一砖一瓦都是她喜欢的样式。
顾驰这些时日不仅要忙军营, 还要盯着这里, 池纯音心头像是有暖流涌动,抿着唇低头浅笑。
池宜称赞道:“世子殿下真是不显山漏水,做什么事都憋着不说, 给人一个惊喜。”
池纯音还沉浸在这惊喜之中,瞧了眼背后那片花园,虽然不知道顾驰为何认为她喜欢花, 可那也是他亲手种的, 宅邸可以用银钱来买, 花不一样。
池宜问道:“今日不如与我去外头转转?”
“今日怕是不能,顾驰可能要回府用饭。”
池宜气不打一出来,戳了戳妹妹的脑门, “当时你嫁给顾驰千万个不情愿,怎么现在倒是成了家里面盼着夫君回来的望夫石了?”
池纯音羞赧反驳:“哪有?”
“还没有?你对我哪里有一句真话!”
“嘴上说着与顾驰当一对寻常夫妻, 结果呢,他又是对你做的这些事,银子, 心意, 全在你身上了,这不是心悦你是什么?”
池纯音犟嘴道:“他又没对我说过。”
“这还用说, 他已经将心悦二字写在脸上了,难怪呢,前脚刚与徐家退亲,后脚就登门了,我看他是对你情根深种已久了吧。”
“这我怎么知晓?”
池宜望着周遭点点头,“我觉得世子倒是比你先前心中的那个人强很多,样样都好。”
她有些惊讶:“堂姐是怎么知晓的?”梦中人的所有事她都没有同外人提起过。
“你当我傻?”
池宜叹口气:“那人刚认识你就送了那么多名贵花卉,还是借着秦家的名义,我留个心眼便问了秦禹,根本没这回事。最开始还是怕他是哪家纨绔,毕竟汴京这样玩弄人的公子不少,可他后来也只是送些寻常物逗你开心,你们也没做什么逾矩的事情,我就睁只眼闭只眼当做不知道,本以为他既然有心,那就该早早来提亲,结果一点动作也没有,若他有世子那样眼疾手快,今日是何景象还不一定呢?”
“纯音,他是谁?”
池纯音想到昨夜那个梦,下意识想替他反驳。
他如今是死是活都未可知,就算眼下嫁给了顾驰,她有信希望他活得好好的,升官加爵,早日建功立业。
池纯音避讳道:“时过境迁,不提也罢。”
池宜仍不放心劝道:“既然你已经与世子成婚,之前的事还是忘了吧,何不尝试着去接受世子呢?”
其实自从嫁给顾驰后,她就再也没有想起梦中人了,不知为何昨夜她忽然梦见了他,还好顾驰没有察觉,她怕他多想。
池纯音长吁口气,怕堂姐这碗迷魂汤把自己浇迷糊了。
若只是是寻常人,她大可以直接问,可那是顾驰啊!
池纯音对着他只有什么也说不出来的份儿。
*
池纯音不知道堂姐把她的脸画成这副模样,是故意诓骗她,还真的是认真想帮她试探顾驰的心意
她坐在镜前,看着自己这艳红的脸颊,这涂出边际的唇线,还有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大黄衣裳。
就算是刚来汴京的她,都不可能穿着打扮地这么好笑。
她要是与顾驰往那一站,旁人肯定想象不出来他们是共枕的夫妇的!
堂姐说,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她当时发现秦公子对她的心意,就是无论她在哪里,秦公子的目光追随在哪里。
若顾驰心里有她,定然觉得她什么样子都是好看的。
这就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池纯音不好反悔,任由堂姐把她的脸画成了这幅模样,她平日里,其实还是能驾驭很多风格的,只是今夜这样子,顾驰不笑她才怪了!
夜幕渐深,往日都会特地赶回来用膳的顾驰,今夜迟迟未归。
该不会军营出了什么事困住了她吧?
可是不对呀,若有要紧事,他都会差石头回来通传,像今夜这样了无音讯实在是奇怪。
她望着铜镜中这张脸,不会白叫她准备了吧?
池纯音正犹豫着要不要把脸上洗干净,当作一切都未发生,顾驰忽然出现在了房门口。
她始料未及,第一反应竟是用扇子遮面。
顾驰望着屋子里漆黑,还以为池纯音不在府上,结果她竟然坐在凳子上,模样怪异。
他问道:“我们府上是穷到点不起灯了,要你摸黑梳洗?”
顾驰自顾自将蜡烛燃上,转过头却发现池纯音背对着他,遮遮掩掩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她对他有不能说的秘密。
他一下子就想到了昨夜她梦到的人。
该不会哭了一夜不够,现在还在流泪吧?
顾驰绷着脸走过去,声音发粗:“你在干什么?”
“别动!”
“怎么了?”
池纯音察觉到顾驰的脚步渐渐接近,还是决定破罐子破摔,丢掉扇子转过身。
“这是我新研究的妆容,好看吗?l
顾驰胸中本有些愤愤,可看清楚她的脸,惊诧的神色凝固起来,紧接着捧腹大笑起来。
池纯音看着眼前这个人笑得停不下来,响彻整个院落,便气不打一处来。
顾驰扶着她的肩头,“你虽然嫁给我了,也不至于这般不羁吧,好歹是个女人家,怎么把脸画成了这样!”
她想听的话一句都没听到,奚落却是一大堆。
什么情人眼里出西施,她就是不是顾驰眼里的情人,是逗他笑得伶人还差不多!
池纯音耷拉着眉头,她再也不想去试探顾驰到底是如何想的了。
俩个人就这样凑活一辈子吧!
她拔着步子要走,顾驰却把她拉入怀中。
“肯定是你上妆的东西不对,明日我就叫石头去帮你重新买,下次,下次绝对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池纯音陷入他宽阔又坚定的怀抱。
刚才的想法也有所动摇。
他好像在哄她诶。
池纯音问道了他身上隐隐传来的酒气,问道:“你喝酒了?”
顾驰有些心虚,“回府路上碰上秦禹,他近日在说动他娘向你堂姐提亲,和他小酌了几杯。”
“那你怎么不叫石头回来通传一声?”
顾驰立即听出了她的话外音,关切道:“你在等我?肯定还没用晚膳吧,日后你饿了就先吃,别饿着肚子!”
算他还会关心人!
池纯音就不计较他刚才对她的妆容口无遮拦了,顺着他的话继续下去:“我饿坏了。”
顾驰露出愧疚之色:“是我的不是,是我的不是,今夜热闹,咱们出府吧。”
池纯音闻言瞧了顾驰一眼。
他好像确实很上心?
即是和顾驰出门,池纯音就不必操心等会要去哪,只用由他牵着跟在后头。
即是怕她空着肚子,怎么又带她来了醉仙楼。
“这里这么多人,怕还不如府上厨子做的快吧?”
顾驰却道:“出都出来了,何必凑活?”
池纯音觉得有古怪,但是并未住深处想。
熟悉顾驰的店小二见他来了,立即簇拥上来往二楼引。
顾驰却摆手拒绝:“今日在大堂置座?”
池纯音攥紧顾驰的手,疑惑道:“你不是习惯二楼包厢,嫌这下面嘈杂吗?”
顾驰并未看她,嘴里含糊不清道:“怕你等得无聊,看看戏打发时间。”
池纯音并未深思,对顾驰这个回答甚是满意,心里像是浸着蜜,甜丝丝的。
他们成婚前,准确来说是她还未与徐蕴退婚的时候,顾驰与她还在互不理睬,却在这里遇到了徐蕴与婉宁,俩个人由此破冰。
怎么也没想到这短短几个月,竟然能发展到能睡在一张榻上的地步。
池纯音心里想着这些前尘往事,竟有些恍惚又甜蜜的感觉。她低着头,任由思绪一圈圈扩散开,满心都是她嫁给顾驰这些日子他们二人做的事。
顾驰忽然间清了清嗓子,将她思绪召回:“今天这出戏你不喜欢吗?”
池纯音这才抬起头,面上尽是茫然:“什么?”
顾驰悻悻地摸了摸鼻尖:“我觉得今日这戏,演的倒是不错。”
他都这么说了,池纯音就从回忆中抽身,专注在戏台上。
今天的戏倒很是新奇,牵扯到鬼怪神说,一女子与情郎结下生死盟约,不离不弃,因为一场意外,情郎枉死,女子便也跟着殉情,到了阴间才发现,那情郎早已经投胎转世忘却她了。
池纯音嘴角微微勾起,不可置信地看着顾驰。
“你怎么总是喜欢这样奇怪的戏?”
顾驰不自在道:“有吗?”
池纯音掷地有声道:“分明就有。”
“几个月前,这戏台子演的是一对情人被迫分离,这么悲戚的结局,你竟然笑了。今夜也是,竟然觉得这戏演得很不错!”
顾驰好像有印象了。那个时候池纯音还与徐蕴有婚约,而她却不知道这桩婚约只能沦为一张废纸。当时,可能是不小心没守住神情吧。
他狡辩道:“你记错了。”
池纯音才不相信呢,只是俩人忆起这桩趣事后,她越发觉得这世间姻缘天定,当时她才不会想到有一天会心里有顾驰,结果呢!
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和顾驰从见面话都说不上两句的陌生人,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第44回 长宁郡主与她在醉仙楼碰面的时候,顾驰当时可高冷了,坐在旁边,就算她好心搭话,他也只是轻点头,生怕多说一个字。
就算是后来渐渐熟络了,他也不怎么讲话,像尊大佛似的,在那坐着。
当时她就好奇,世子殿下就这么心悦郡主吗?怎么跟的寸步不离的。又不说话,他难道不无聊吗?
有时候她会偷偷打量一下,看看这尊大佛在干嘛。
每回却被他抓包,像是他一直在看她似的。
二人眼神触碰瞬间又各自闪躲,像个没事人似的。
池纯音总是觉得世子好像在观察她,可是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他看郡主还来不及呢,看她干嘛?
一顿饭完了,池纯音也逼着他不去想之前那些前尘往事了。
顾驰紧牵着她,却异常沉默。
池纯音发现身边人的不对劲,疑惑道:“怎么了?”
他好像有心事。
顾驰紧盯着他,“你觉不觉得,今天这出戏,演的很有道理?”
什么道理?
她刚才光顾着回忆去了,而且这戏并不合她心意,根本就没给过去眼神。
池纯音摇摇头:“既然昔人已逝,生者更要好好生活。”
顾驰神情倨傲,话音带着微不可察的满意:“确实,放着舒坦日子不过,吃饱了撑得。”
池纯音颇为认同,点点头继续道:“若那个人在她心中很重要,时刻怀念就是了,何必寻死觅活呢?”就像梦中人一样对她做的那些事一样,虽然不知他现在在何处,可她会永远记得他的好。
顾驰舒展的眉头一下子紧缩起来:“时刻怀念?”
“是啊,既然是很重要的人,记在心底便是了。”
“不行!”
“什么不行?”
顾驰意识到自己漏了马脚,遂转了方向:“我说得是,谁知道那女子心上人是不是真的痴情,他可能早就忘却前尘,或者说根本不在意前尘的人了。”
池纯音发现顾驰越说越认真,恍惚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猛地抽口气:“你是不是听到了我的梦话?”
顾驰并未出声,站在原地,答案昭然若揭。
他就是听到了她的梦话!
难怪,难怪他今夜回来的那么晚。
池纯音抬眼打量着面前人的神色,感到二人间的气氛似是凝固了,有些不知所措。
她有些心虚,昨夜那梦如走马灯似的把前几年的日子过了一遍,梦中人先前待她的好,只是分散年月中。昨夜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在梦境中那些埋藏在心底的事又浮现出来,想到梦中人落得一个死得不知所踪的结局,情难自抑下,眼泪都把枕巾濡湿了。
竟叫顾驰知晓他娶过门的夫人为别的男子流泪,换做任何个寻常男子都怕不能忍受吧。
他索性承认:“是。”
顾驰清隽面庞蒙上层凛冽的寒霜,模样疏淡,又亟待她一个答复。
可池纯音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去解释她对梦中人只有朋友之谊,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吗?
她不想骗人。
池纯音拉着顾驰的手渐渐松开,无力地要落下去,俩个人中的冷淡气息逐渐明显。
而顾驰忽然间使出力,再度攥紧她的手,不叫它垂下。
俩个人隔着些距离,手却横在中间,紧紧连接在一起,这样面对面的对峙,冷淡疏离又有些亲密,有几分奇怪。
顾驰微顶起腮,静静地看着她,终于开口:“所以——”
“对不起。”
池纯音低下头,但她的歉意只对昨夜自己的不专心上,毕竟顾驰费尽心思为她准备生辰,而她的梦境里却是另外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设身处地想想,若顾驰喊出长宁郡主的名讳,她也会很不开心的。
而顾驰显然是误会了,自嘲轻笑几声:“我懂了。”
他表情渐冷,一副随时随地要甩开她的架势。可手越牵越紧,根本不舍得放开她。
池纯音看着二人连结处,忍俊不禁:“你懂什么了?”
“不就是心悦的人?”顾驰眼中黯淡一扫而过,紧盯着她:“谁没有似的。”
这下换池纯音说不出话了。
不用他提醒,她知晓他心里也有过郡主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有些没意思了,她一直都是个朝前看的人,梦中人已经很久没有讯息了,既然要嫁给顾驰,她再也没想过之前的那些事情,昨夜也不知怎么了,就是梦到他了,还叫顾驰发现了。
乌金西坠,街上人潮涌动,火树银花甚是绚丽,街道正中央却有俩人驻足相向,似是憋着一股劲,谁都不说话。
这应当是他们成婚后,第一次起争执。
娘曾经同她讲过,夫妻平日里蜜里调油得看不出什么,若意见相左的时候定要先低头,否则失了夫君心意,叫他纳了妾室就不好了。
她一点也不情愿顾驰真的纳了新的人回府,住在送给她的院子里,日日缠绵,做尽他们俩个人这些时日不足为外人道的事。
池纯音觉得有些无趣,想抽回被他紧攥的手。
顾驰不肯放,攥得更用力了。
她语气有些怨:“你弄疼我了。”
周围不少经过的人投来目光,这对俊男靓女光看相貌甚是相配,只是这神情,好像在闹别扭。
顾驰听她的话,虽然放下了手,话音冷淡:“他是谁?”
顾驰既然主动问,池纯音也没有什么瞒着他的。
只是这个问题很刁钻,准确来说,她也不知道梦中人的名讳。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倒像是故意隐瞒似的。
心悦一个不知道名讳的人,这换做常人也不会信吧?
顾驰神色倦怠,淡淡道:“算了。”
池纯音望着他,顾驰这个人傲骨在身,最不喜欢做自讨没趣的事情,今夜的他兴致乏乏,难得看他这副低沉模样。
不知为何,她不想看见顾驰露出这样的神情。
池纯音急着辩解道:“我没有故意隐瞒你。他只是个普通的死士,不是什么大人物,也不方便告诉我他的名讳,我们只是萍水相逢。”
顾驰目视前方,装作不在意:“你,为什么那么心悦他?”
“没有那么,只是一点点。”
顾驰睨了她一眼,眉头松动不少,“那为什么昨夜哭得那么伤心?”
池纯音絮絮叨叨,并没有将细节尽数告知,怕顾驰知晓后又多想,也怕他误会他们是什么爱而不得的关系。
其实不是的,她当时只是贪恋这个无名无籍的死士对她的好。
池纯音说完了,侧首望着身边的人。
顾驰神色怅惘,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驰,你还在听吗?”
“在听。”
刚才池纯音说的每一句话,顾驰都放在了心里。
在过去的几年,确实有个人在暗暗关心池纯音,他早该想到的,池纯音这样好,本来就不是他一个人的私有物。
他刚才还同秦禹讲,死人怎么争得过活人?
就算池纯音再怎么否认,他也能听得出来她刚来汴京那几年,更多的话只愿意同那个人讲,他们有过很浓墨重彩的曾经。
这些都是他已经错过的。
池纯音还怕顾驰不相信,再三强调起来:“我真的不知道那个他是谁,他来无影去无踪的,我们的往来也不如你想的那么多。”
顾驰敛着眼皮,并没有什么兴趣,依旧张狂:“我知道他是什么干什么?难不成现在去刨他的坟?”
她蹙着眉,他怎么对逝者一点敬意也没有。
可是恍惚间,她反应过来什么。
“你为什么要刨他坟啊?”
顾驰睨了她一眼,冷淡道:“你说为什么?”
池纯音愣了片刻,全身上下像是涌动起了一股暖流,眼底浮现出道白光,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堂姐今日告诉她,要想试探顾驰的心意,有千千万万种办法,若想知道郎君心中有自己,就从细节看就行了。
顾驰这么在意她的过往,他应该是,吃醋了!
池纯音忽然间想起刚才顾驰那句意味不明的话。
顾驰目不转睛,话音不屑,对她说,心上人,谁没有似的。
他刚才的话,好像是对她讲的。
二人回了府上,顾驰依旧耷拉着副眉眼,整个人提不起什么兴趣。
池纯音倒是完全相反。
刚才顾驰明明态度很不好,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倒觉得他有几分可爱。
这个人在偷偷吃味。
池纯音笑容抑制不住,她扪心自问,也没说什么很过分的事情呀。
顾驰去净室,她也跟着,他就算是换里衣,也目不转睛地看着,按照往日,早就羞涩地撇开眼神了。
但自己都这么主动了,顾驰还是一无所动,像是死心眼认定她做了什么对不住他的事似的。
顾驰手搭在浴桶上,睨了她一眼,“怎么,要进来伺候?”
池纯音看着他使小性子也不觉得生气,走上去抱着他精瘦的腰,“你还在气呢?”
顾驰口是心非:“我气什么?不想折腾就回床上等着我。”
这个小心眼的男人,还不要她看了!要领兵打仗的人心性这么浮躁,以后可怎么好。
池纯音故意叹着粗气,失望地离开净房。
她等着顾驰沐浴的这阵功夫里,也没有闲下来,其实她有些露的寝衣从来没传给顾驰看过,这些都是婚前娘为她准备的,说是要增添些夫妻情趣。
既然顾驰要生她的气,那只好哄哄他了。
池纯音换好之后,时不时低下头看几眼,她身上真很白,雪藕般的玉臂搭在两侧,寝衣下还藏匿着他留下的点点印记。
她就坐在床上,说不出来是紧张还是期待。
顾驰推门而入时,白色里衣搭在身上,胸前还挂着水珠,铜色肌理若隐若现,看着床塌上的池纯音,呼吸一滞。
他身上燥热,却故意不看她,免得分心。
“看我干什么,穿这样少,你不冷吗?”
池纯音就这样懵懂地看着他,叫人绮念横生,明明她做的事情暧昧得很,可总顶着一副纯良的神情,极致反差下更为勾人。
顾驰在池纯音跟前很少自持。
可他今夜像是在醋坛子浸了许久似的,想到她万一在与自己做这事的时候,心心念念的都是别人,胸腔中的情绪就控制不住翻涌起来。
他面不改色走到池纯音身边,脱下自己虚掩的衣物,给她包裹的严严实实。
池纯音忽然被他套进,身上的衣物还沾染着顾驰的气息,而他却依旧不为所动,她今夜这样好像根本掀不起顾驰心中的波澜。
他真是个醋精。
池纯音的计划虽然没有得逞,可眼前这个人鼓着腮帮子,别扭得很,这样子在她心中更为可爱了。
顾驰道:“早些睡吧。”
早些睡是不可能的。
顾驰摊开一床被子,池纯音顺势钻到了他的怀中。
里衣早就从肩头滑落,俩副身躯贴紧在一起,偏偏池纯音的手还不老实,到处乱窜,感受他的紧绷。
顾驰冷眼相看,心里仍旧醋意滔天,往日她的脸皮如纸薄,今夜不知是存心憋了什么坏。
他将池纯音翻了个面,贴着她的背紧紧禁锢在怀中,再也不要她为所欲为下去。
池纯音那点力气在他面前譬如蜉蝣,“你怎么这么不解风情!”
顾驰置若罔闻,伸出手臂让池纯音枕着,腿也压在她身上,舒服地眯起眼睛。
她被抱得太紧,实在有些难受。
“可以别抱这么紧吗?”
“就抱。”
池纯音暗叹口气,今夜他还醋着,只好委屈自己了。
顾驰倒是极其贪恋她身上的气息,肌理中总是透着股香甜,是他的迷迭香,虽然什么都不做,但捏捏把玩是少不了的。
池纯音被折腾地难受,忍不住抗议道:“可以别捏了吗?”
“就捏。”
她咬着唇,心中腹诽这世上怎会有顾驰这样傲娇的人,既然气着,那就有点骨气与她分床啊!既不想和她做那事,又这样紧紧抱着她。
顾驰的怀抱叫人安心,困意上涌,池纯音的眼皮贴合在一起。
她的气息渐渐平稳下来,整个人陷入梦乡。
顾驰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将池纯音翻了个面,叫她对着自己睡。
昨日一夜无梦。
池纯音醒转过来的时候,身边那个揽着她的人早就不知去向了。
她望着这空荡荡的床榻,神识还有些混沌,往日里顾驰若是去军营,她心底会有个大概。顾驰下床的动作很轻,可临走前总是忍不住亲亲,耽搁些功夫,池纯音虽未彻底醒神,但能知晓他该走了。
今日顾驰都没亲她,难怪她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府的。
看来这个小气的男人,她还得再哄下去。
顾驰这个人真挺有意思的,既喜欢些辛辣刺激的菜肴,可对一些甜口的果干蜜饯也是爱不释手,他在军营里肯定没得吃,反正也是无事,不若去看看她的醋精夫君。
池纯音的马车刚靠近营地,就能听见士兵们抑扬顿挫的喊杀声,她远远望去,她的夫君正站在习武台上,神色威严,目不转睛扫视着下方。
顾驰身着赤金流云铠甲,双眸坚定如炬,像是根定海神针,他在那里,底下的人便不敢躲懒,愈发气势磅礴。
池纯音正想差人进去通报,门口的守卫却认出她来。
“世子妃!将军说了,日后您再来不必在门口候着,直接进去就行。”
她轻颔首,提着手里的食盒去寻顾驰。
前几日她只身前来军营,还差点被顾驰的人当作居心不良的坏人,短短几日,他也有所长进嘛。
池纯音不愿打扰顾驰,虽然未入夏,可这日头愈发猛烈起来,她不想进营帐等着,就站在原地想给顾驰个惊喜。
可顾驰根本没看见他,还是肖将军眼尖,给顾驰使了个眼色,他才发现自己来了。
顾驰喊停,小跑着从台上赶到池纯音面前。
“你怎么来了?”
池纯音将手中的食盒提起,在他面前晃了晃:“军中虽饿不着你,但肯定没有零嘴,我给你带了些,无事的时候是个消遣。”
肖将军走到二人跟前,刚好听到顾驰与池纯音的对话,笑着打趣道:“你夫人心里倒是记挂你,行了,先陪陪她,这儿我帮你盯着。”
顾驰声音上扬:“多谢师父。”
面对着肖将军,顾驰除了提着起她手中的食盒,还揽着她的腰肢,叫人看不出二人昨夜还在闹小别扭。
池纯音当真以为顾驰早就不气了。
可真当进了营帐,他又一句话都不说。
池纯音看着他不动声色地将蜜饯摆在她的面前,给她倒茶水,甚至怕她无聊,还准备了个话本子。
而顾驰坐得理她有些远,凝神看起兵书来。
池纯音长嘘一口气,作势要出门。
顾驰眼锋瞥见,立即问道:“去何处?”
池纯音步伐停滞,因为背对着顾驰,这才笑得肆无忌惮,这个人假装在看兵书,结果还是在偷偷观察她。
“去请肖将军来。”
“请师父做什么?”
池纯音转身走到他身边,认真道:“师父在你才会同我讲话,师父不在你就不理我了。”
这话成功逗笑顾驰,他当场破功,嘴角轻扬起,面上的阴云密布也被暖阳驱散,终于有破冰的架势。
“哪有不理你。”
池纯音走到他身边,被顾驰一把拉在腿上做好。
她戳了戳他的脸颊,故作委屈道:“明明就有!”
“你还要吃醋到何时,马上就要出征了,再这么下去我怕越酿越酸了。”
顾驰虽然动作亲昵,可总放不下紧绷的脸,故意不看她,“谁吃醋了,笑话。”
池纯音觉得顾驰这模样甚是可爱,明明想他说些好言好语哄着他,又要把自己架起来,还好她是一个体贴的娘子,换做任何个粗枝大叶的人来,都发现不了她夫君这九曲回肠的心思,那他可不得悄悄把自己憋死呀!
池纯音变着花样,从手中掏出了块蜜饯,塞到了顾驰嘴中。
顾驰微张开唇,瞧她这么流畅的动作,立即明白过来所谓请师父进来都是她的小心思,她心里的算盘早就打好了。
这个池纯音,平日里看着老老实实蔫了吧唧,其实心底小主意比谁都多。
顾驰心下一动,其实那些芥蒂早就土崩瓦解了,昨夜听了池纯音说的那些事,他只是在想好像真的有人比他对池纯音更好,这怎么可能?
他讨厌的都是自己,一步错步步错。
可今日池纯音专门跑到军营来,要哄他。
顾驰假装生气,撇开眼神,“少来,我可不是一个蜜饯就能哄好的人。”
池纯音笑意清浅,她猜到了她的傲娇夫君还要在装模作样很一会儿。
她伸手碰着顾驰的脸,然后在他的脸上轻轻地印了一下。
“那这样呢,这样可以哄好吗?”
顾驰的脸上忽然出现丝红晕,怔愣地说不出话,望着她嫣红的唇,其实他肖想得更为贪心。
“还有呢。”
池纯音忽然双手环抱住自己,轻声道:“剩下的,还是回府上再说吧。”
顾驰心动,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像是泄愤。
池纯音戳了戳他的心口,“你是在吃味吗?”
顾驰的那张嘴比谁都硬,一口咬死不承认:“怎么可能?”
她却径直趴了下去,贴在他的胸膛前,感受那微妙的起伏。
顾驰看着她乌黑的发丝,一时狐疑:“你在干什么?”
池纯音直起身子,面上洋溢着灿烂的笑:“我刚才听清楚了,心声说你就是在吃醋。”
顾驰白了她一眼,“无趣,那它还说了什么?”
她遂模仿起顾驰平日里那张傲娇的神情,装模作样学起来。
“池纯音,谁准你嫁给我,心里还装着旁人?”
“切,我才没有吃味,我身为世子,只是眼睛里见不得沙子。”
池纯音道:“你自己说,我听到的是不是实话?”
顾驰也没法装冷静自持,笑意藏匿不住。
“笑话。”
“就是这个嘴硬的样子!”
“我哪像你模仿的这样矫情!”
池纯音较真道:“明明就是一模一样!”
俩人嬉笑打闹着,昨夜闹的小矛盾好像迎刃而解,池纯音也不知道顾驰心底的芥蒂到底放下没有,但他心底好像真的有她了。
她看得很清楚,不需要再做多余的试探。
池纯音轻睫微闪,可怎么想,都好像是自己吃亏了呢。
她忽然话锋一转:“到你哄我了。”
顾驰掐了把她的腰,瞪圆眼睛:“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还要哄你?”
池纯音眼汪汪看着他,委屈道:“我昨夜穿成那样,你都没碰我,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
顾驰哑口无言,“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从前我求着你再来一次,落得你打骂收场。”
“反正你就是要哄我。”
顾驰从未见过池纯音这样和他耍小性子,鲜活又可爱,是他最为心动的模样。
“哄,当然要哄,日日哄夜夜哄,满意了?”
第45章
池纯音既然要顾驰好好哄, 顾驰定不辱使命,每夜回到府上都从头到位“哄一遍”,直至她的嘴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他们二人搬了新府, 就要准备开府宴, 况且顾驰眼下是汴京炙手可热的人物,前来贺礼的都是有头有脸的, 池纯音肩上的担子就重了些。
顾驰怕她累着自己, 再三交代:“不必太上心, 随性做就行。”
池纯音知晓这个道理,但实施起来却很难。
有时候她和顾驰正忙活着,忽然想到了哪个点, 都恨不得赶紧拿纸笔记起来,省得第二天忘了。
顾驰讨厌她的不专心:“倒是我太让着你了,叫你眼下还用功夫想别的。”
池纯音笑着咬紧下唇, 很快便沦陷了他的攻伐中, 再也不敢中途走神。
待俩人气息渐渐平息下来的时候, 顾驰把池纯音抱在怀里,还是他这些时日太忙,叫她为了开府独自受累。
顾驰带着刚纾解的野性, 将怀里的人翻了个面。
“我才不要你对这些上心,对我上心就够了。”
“我对你还不够上心吗?”
池纯音嘟囔着嘴, 他怎么这么不满足。晚上回来陪他闹一阵子,在榻上记着他喜欢的类型,他稍作提醒, 便猜测知道是不是该转个面了。
顾驰亲了亲她的唇角, 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池纯音当即就想像出他说的那个场面,不仅要自己受累, 还要承接着他赤裸又浓情的目光,当即变了脸。
“你想都不要想!”
池纯音与顾驰没说笑几句,他就倚着她散落的华发眯着眼。
战事在即,他这几日真的很累,下眼睑透着淡淡的青白。
她心疼地摸了摸顾驰的脸颊,出征在即,她得去给顾驰求个平安符绣在软甲上。
顾驰忽然出声:“摸什么呢?”
“你没睡呀。”
顾驰大臂一挥,搭在她身上,敛着眼皮,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池纯音猜,他可能也有些紧张了。
他从未有过带兵的经验,得了圣上的赏识,既是信任也是压力,若这次失利,他要怎么扛下朝臣的重压?
她抚平他的眉头,忍不住劝慰道:“你不必紧张,战事谁能说得准呢?若失利也没关系——”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顾驰堵住了嘴。
顾驰睁开眼,神色清明不少,哪里有担心这个的样子。
池纯音被他索取着,很轻易被撬开牙关,屋内只剩下细密的轻啄声,言语的交流也被舌尖触碰替代。
待顾驰躺了回去后。
池纯音神色有些迷离,懵懵懂懂道:“干嘛亲我?”
“想亲你。”
“你还紧张吗?”
顾驰睨了她眼:“谁说我在想这些了?”
池纯音眼中带着一丝困惑,刚才顾驰分明有心事,别想瞒着她!
“跃跃欲试,我恨不得赶紧出征,”顾驰一顿,“就是有些想把你一起带走。”
她从床上直起身子,满头青丝滑落在胸口,话音上扬,甚至有些期待:“这合规矩吗?”
顾驰也被她这激动的模样逗笑。
旁人家都怕舟车劳顿,就算是出城都恨不得在马车内多放几个软垫,她倒好,竟然迫不及待想去塞北受苦。
风吹日晒,也过不安生,他才不愿她去这苦。
池纯音读懂顾驰的神情,便知她随军出行并不可能。
她失望地躺会他怀中,叹口气,“还以为你有法子呢。”
“最多不出俩月,我就回来了。”
池纯音贴着他的胸膛,总觉得他还有其他话想说,这个人总是闷在心底,憋不死他。
“纯音。”
“干嘛?”
池纯音知晓,顾驰有话想说,却憋在心里。
闷死他算了。
她得寸进尺地躺在他宽阔结实的胸膛上,感受他的蓬□□伏,想探听探听,到底有什么话是世子殿下说不出口的。
顾驰沉吸口气,“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准备干什么?”
池纯音笑得了然,“绣绣花,看看戏,陪陪爹娘。”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就是每个字都和他没有关系。
顾驰声音冷淡,只是说出的话落在耳中,竟然能听出一丝委屈。
“那我呢?”
池纯音理所当然道:“你征战沙场,我自然是在府中等你凯旋啊!”
顾驰抱着她的肩头,心中那口气不吐不快,终于是忍不住了:“你心里的那个人,不会冷不丁又冒出来吧。”
池纯音伏着身子,不可置信地望着顾驰。
顾驰知晓自己这话说得很突兀,可这些时日他都不在府中,万一那个人又冷不丁地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勾引她,怕是等到他凯旋的时候,这府上就已经人去楼空了吧!如若他知道那个人的下落,人若活着,就送到北晋去,人若死了,就把坟迁到池纯音见不着的地方。
“我知晓他待你很好,这事有先来后到,道理我都懂,可是你既然嫁与我了,我比他待你更好。这话说的,倒像是我要与他争个高低似的,但纯音,你要知道,我是真心想待你好的。”
池纯音眼中有些湿气,静静听着顾驰说些没头没脑的话,心却难得归于宁静。
“你明白了吗?”
她点点头,却还是道:“可有如果,我还是希望他还活着。”
顾驰听了她这话,脸黑的可怕。
池纯音不逗他了,“我嫁与你后,日日都很开心,我希望他活着,只是念着他是个好人,希望他终有一日能实现自己的报复。”
“但我现在更想与你好。”
顾驰侧目而视,面上的寒意已经驱散,笑得春风和煦。
池纯音被他紧紧拥入怀中,他下手没轻没重的,勒得她生疼。
她吃痛呼道:“你弄疼我了!”
顾驰用下巴抵着他,似是颇为喜欢这个姿势,恨不得将她融在骨血中。
“等我回来。”
池纯音一大早来了灵隐寺,身边只带了云梦,并未大张旗鼓,她想给顾驰一个惊喜。
灵隐寺修在山顶,僻静静谧,佛家清修之地。
她想为顾驰请一张平安符,保佑他这次顺顺利利平安归来。
寺庙里檀香袅袅,叫人心绪平静安宁,池纯音跪在蒲团上,模样虔诚,嘴上念念有词,待她供奉完香火,有客僧上前,向她微微身子。
池纯音今日并未亮明身份,倒是诧异客僧如何认出她来的。
“世子殿下这几年常来,贫僧认得国公府的马车。”
客僧将池纯音送出寺外,池纯音点头示意客僧留步。
微风轻拂,像是有人在耳边轻声呢喃。
池纯音余光瞥见庙外古树上缠着红绸,刚才经过眼尖瞧见有许多相同的飘带缠在上头,是为男子为心上人祈福。
“师父,那是?”
“阿弥陀佛,那颗灵树长了近千年,不少施主前来求愿。”
池纯音惊喜:“当真。”
既然如此,她也要为顾驰求一个。
客僧面上变了变,“世子妃心意到了,不必贪多,世子此役,自有上天护佑。”
池纯音心里有些奇怪,难不成求愿还有知足的道理,但客僧定是好心提醒,她也作罢,起身回府。
天色渐晚,回府的时候,池纯音发觉顾驰今日竟然在府中。
她瞧见顾驰的那瞬间,惊讶道:“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回府。”
顾驰靠在窗边,本紧缩的神容忽然间松动不少,整个人面上都亮堂了起来:“你去哪了?”
“能去哪?找娘问问开府的事。”她说谎了。
顾驰扫了眼她裙裾上沾染的泥泞,猜到她是出城了,只与是去见了什么人,他希望池纯音告诉她。不过她既然刻意隐瞒,便是不想他知晓。
池纯音走在他的身边,嘴里满是抱怨:“开府事多,累都要累死了。”
“区区小事,交给下人办就行了。”
池纯音这次倒很执着,“那怎么行!”
“我们要在这儿住大半辈子,第一次开府总要认真些,更何况这还是你置办的宅子,我自然要上心些。”
顾驰终于笑了,将她拉进怀,“为夫好好谢谢你。”
*
顾驰搬进新府,开府宴自要在出征前办完。池纯音为了开府已经愁了有些日子,最后理出来的流程叫英国公夫人点头,命人实施下去,绝不会有行差踏错的余地。
今晨顾驰起身时,池纯音也让人进来伺候洗漱。
她今日穿得甚是喜庆,枣红水纹状花缎子衬得人肤色姣好,好像嫁过来后,身上丰盈不少,身姿曼妙。
顾驰每日走前,都要赖一会儿,今日怕她忙着自己,再三吩咐道:“若累,就叫他们将礼放下,趁早回去。礼到了就行,人不停留。”
池纯音听着他说这无赖话,笑着在他怀里打滚。
“哪有你这么省心的?”
顾驰不能再耽搁下去,“若王夫人再找事,不必忍,该怎么样怎么样。”
“怎么会,她现在可不了,自从知晓你要领兵后,日日问我世子闲暇时分能不能指点她家儿子,恨不得早早也送到你营里。”
顾驰笑了笑,摸了一把她的脸,“我等会抽空回来。”
池纯音忙制止道:“有我就行了,不必耗费你的时间。”
“什么叫耗费,这不是你我同住的府,怎么,这是要把我赶走啊?”
她笑着瞪了眼顾驰,把人推搡出去:“别来不及了。”
“等我。”
第46章
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池纯音如今在世子那儿,是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世子与世子妃另开新府,他们自当备下重礼以表心意, 亲临祝贺, 当然也有的是来探探传闻虚实的。
今日开府,除了要祭拜神明喜迎宾客, 还不得叫任何人抓住错。
一大早, 赤金大门便敞开, 红绸铺地绵延到前堂里,荤素摆盘,香烛吐烟, 供奉在神明前。
汴京不少人,除了王夫人那几个亲眼瞧见了世子护妻的模样,其他夫人也只是对世子护妻略有耳闻。英国公健在, 世子却要与爹娘分府, 外人不明其中原因, 难免起了猜疑,莫不是世子妃与夫人不睦,世子为了缓和二人关系才带着世子妃搬了出来?
吉时已到, 顾府门口那条路堵得水泄不通起来。除了各家夫人登门,还有各式各样的贺礼, 鞭炮声在耳边此起彼伏,下人们扛着箱箧进进出出,很是热闹。
头一个到的, 当属英国公夫妇。
家里面的事情自然不能闹到外面, 国公就算再不满顾驰的行径,也不能公然落他的面子。
池纯音赶上前迎人:“爹, 娘。”
英国公夫人眉眼含笑,上来就是拢着迟迟不的手,英国公看上去不情不愿,目光却扫视了院落许久,缓缓给出评价:“驰儿这宅子选的还不错。”
仆妇们先将国公夫妇迎进门,池纯音便站在门口继续迎客。
王夫人那些贵家夫人紧接着到了。
池纯音盈盈一笑,“嫂子们好。”
王夫人倒是亲热得很,仿佛先前那个故作冷淡的人不是她一般,望着这阔气的宅子,嘴里不禁慨叹:“我第一面见纯音,就知道她是个伶俐的,这年纪轻轻独自办这开府起来毫不含糊。”
身边的夫人们跟着附和,霎时间,夸赞的说辞如浪潮差点将她淹了。
王夫人道:“先前我还奇怪世子殿下怎变了性子似的,有纯音这样的媳妇,当真是好福气!”
池纯音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外头晒得慌,夫人们快些进去等。”
池纯音哪里不知道王夫人为何转性?
如今顾驰得圣上中用,若是建功立业前途无可估量,王夫人这样的精明人能屈能伸,这个时候自然要上赶着与她搞好关系。
紧接着婉宁郡主到了。
长公主如今不见客了,在公主府养心宁神,这些事都交给女儿去跑。
婉宁郡主送的礼极为丰厚,几辆马车上装着大箱小箱,倒是几位夫人加起来的量。
婉宁郡主一袭玫红,由人扶着上台阶,裙摆飘逸和她这个人一样。
经过池纯音的时候,她挺直脖颈,“我与世子哥哥一同长大,他立府,我自然要备下贺礼。”
池纯音点点头,不想与她计较:“郡主有礼,里头请。”
长公主送的礼,她要重点清点,之前世子与长宁郡主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虽然已经是过往云烟,可总不好与长公主闹得交恶。
郡主点点头,由人扶着进了前堂。
众女眷今日来,想瞧瞧世子与国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好端端地便要分府了。
可正堂之中坐在主位上的不是二老,还是谁?
瞧夫人眼底对世子妃的赞叹,婆媳不合的传闻倒是不攻自破了。
池纯音坐在英国公夫人身边,听着各家夫人迎上来同娘问话,面上挂着自持的笑意。
王夫人当打头阵:“夫人当时为世子定亲,旁人都惊讶得不行,倒是没听过这家的姑娘。我当时就知道得夫人青睐的,定是样样上乘的。”
王夫人欲扬先抑,几句话把英国公夫人和池纯音夸了个遍。
池纯音与夫人对视一眼,都笑着打马虎眼过去了。
夫人之间,维持个面子功夫就行了。
只是婉宁郡主听不惯这些话,半斜着身子,“王夫人这话倒是有意思,前些时日好像不是这番说辞,怎么突变了?”
王夫人这当众被截了短,面上很不好看,尤其是怕国公夫人心底有个什么,看着婉宁郡主这自得模样心中暗火横生。
池纯音知道王夫人与婉宁这嘴巴厉害得不相上下,今日是顾家的好日子,也怕他们二人不对付起来闹得难看。
“纯音好久未见郡主了,郡主不若同我去后院看看?”
婉宁郡主瞧了她眼,起身得倒是快。
池纯音的预期,将婉宁郡主安顿好,自己也可顾着其余客人。婉宁郡主适才没嘴瘾没过爽,可别撒在她身上,况且,她也未必想同自己呆在一处。
池纯音带郡主到了处阴凉长亭,好吃好喝供上,见着差不多了,她便要起身。
“你走什么?”
她回过头,诧异望着郡主:“我留什么?”
婉宁气急:“你身为当家主母,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行吧。
她都这么说了,她还能有什么法子。不过听她这口气,不像对王夫人那样剑拔弩张,态度放软了许多。
“这是世子哥哥为你修的宅院?”
池纯音望着她,点点头。
她绕了半天就问这?还不如让她去外头照顾宾客呢。
“你怕我干什么?”
池纯音直接道:“我哪里怕你了,我只是不想听你说那些话影响我今日的好心情。”
她今日很高兴,才不想听婉宁郡主说些败人胃口的话。这些时日也从顾驰那学会了,不要太过委屈自己,现在不想被她扫兴,走开便是了。
整个顾府现在衣香鬓影,到处都是来做客的人,就算她是郡主,也不能拘着她不放吧。
池纯音打算径直离开,却头一回看见郡主露出服软的表情。
她心下奇怪,郡主为何就是不想让她回前院。
池纯音只能猜测,郡主是不是又想替她姐姐鸣不平,可这些年与这对姐妹打交道下来,有些事总是想不明白。
长宁郡主从前总请她出门,二人走得更近,池纯音能感觉出来,长宁郡主并不喜欢这个妹妹,只是她这个人淡淡的,看上去亲缘单薄罢了。
而婉宁郡主,倒事事以这个姐姐为先。
很奇怪。
“郡主与长宁郡主很亲厚?”
婉宁翻了个白眼:“你这叫什么话,她是我姐姐。”
那更怪了,从前长宁郡主若想见顾驰,总是故意先约她,顾驰再莫名其妙的出现,家中明明有婉宁这个现成的挡箭牌,找她干什么?
婉宁会错意,神色有些防备:“你可别想从我这探听姐姐的事。”
池纯音疑惑道:“你姐姐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自然是担心世子哥哥的心不在你身上!”
她觉得郡主这话也太突兀了。
先前的那点事,顾驰早就揭过了,她为何要放在心上?长宁郡主对顾驰若是念念不忘的话,顾驰的品性,她心里还是有数的。
担心顾驰会不会移情,还不如担心他有没有在偷偷吃醋,
她不禁想到这些时日顾驰总是在她耳边偷偷暗示提醒,那模样,竟叫她从一个冷峭矜贵的将军中看出丝可爱来。
“我才不担心呢。”
池纯音也不想与她费口舌,起身要走,婉宁郡主急得拦着她,这架势是阻拦到底了。
她有些无奈,“你到底要如何?”
婉宁胡搅蛮缠起来:“我坐着有些累了,陪我去后院转转。”
池纯音半眯着眼,婉宁什么时候这么离不开她了?莫非是憋着什么坏?
婉宁索性道:“你若是不陪我,我现在就回去同王夫人吵架,闹得你刚开府就家宅不宁。”
算了,她大人不记小人过。
入了夏,外面日头正盛,婉宁不知要干什么,非要在后院转悠着,明明前面好吃好喝供着,要自己苦自己。
池纯音举着小扇子,忙给自己扇风。
二人不知不觉,绕到了顾驰送给她的花圃前,铺面的清香袭来。
婉宁郡主蹙着鼻子,“什么香气?”
池纯音指了指远处的花圃,“那是顾驰送给我的花。”
婉宁顺着看去,眼前乍现锦簇花团,争艳绽放,远远看去就是培育的人耗费了不少心思。
婉宁凝起神来,这是昙花?
“这是世子送给你的?”
池纯音以为她就随口一问,点点头道:“顾驰自己种的,给我的生辰礼。”
“你的,生辰礼?”
池纯音这才发现婉宁郡主一下子精神头起来了,双眸异常闪烁,看得她心里奇怪得紧。
“该不会这都要替你姐姐吃醋吧?”
婉宁勾着唇角,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心里谨记着姐姐的提点,并不打算言语。
“世子哥哥待你可真好。”
池纯音又不傻,她只是好说话些,不是听不出婉宁又在莫名其妙的阴阳怪气,她都陪她了这么久,总该回前院去了。
她留下一句:“你若喜欢,就在这里慢慢欣赏吧。”说完,扬长而去。
池纯音穿廊而去,心里就算有微微不快,也懒得同婉宁计较。
她招呼着各家夫人们,有双手忽然附在她的腰上。
她惊诧抬起头,发现顾驰真的回来了。
池纯音立即扬起笑,小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今晨还同你说了。”
池纯音心神畅快不少,也将婉宁郡主乱找麻烦的事抛之脑后了。
顾驰已经去拜见了爹娘,紧接着就出来找她,结果前院寻半天都看不到她的人。
“适才去哪了?”
“婉宁邀我去后院。”
顾驰神色不耐,“她又憋着什么坏。”
“没什么。”
二人正聊到婉宁,郡主恰好站在身后,她看见了顾驰,还想向先前那样与他亲近。婉宁郡主颇不服气:“世子哥哥如今眼里还有其他人没有,都不同我问好了。”
“你这不是手脚齐全,没出什么岔子,有什么好问的?”
婉宁气急,还想上前。
顾驰退后:“如今我已成婚,倒没必要说些寻常话。”
池纯音余光瞧着顾驰划清界限的样子,嘴边不自觉扬着笑意。
婉宁郡主颇不服气,瞪了眼池纯音,若不是今日娘提前嘱托过,池纯音已经是世子妃,说话行事要注意分寸,她真的想狠狠同她吵架。
顾驰却很巧的看见了她的眼神,“你瞪她干什么?”
婉宁心虚,扬着声音:“我没有!”
顾驰这些年看着她长大,哪里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
“从前我念着自幼一同长大的情谊,待郡主如妹妹,若你对我娘子不敬,郡主就别怪我不念之前的情谊了。”
这话说得很重,池纯音瞧见婉宁眼眶已经泛红,忙示意顾驰可以停下来。
“世子哥哥瞧不上我,我便不在哥哥跟前现眼了。”
池纯音捏了捏顾驰的手心,终归碍着长公主的面子,不好做得太过分。
“站住。”
池纯音以为顾驰是叫着负气而去的婉宁郡主,郡主都惊喜回头了。
顾驰的视线则对着搬运箱箧的仆从,眼神冷执,仿佛要将他盯穿似的。
“你不是我们府上的。”
池纯音眼下也觉得这小厮眼生,“礼还未搬完吗?”
婉宁郡主忙道:“这是我带来的仆从,这贺礼样样贵重,我怕你们府上的弄坏了。”
顾驰冷声道:“不必,来人换下。”
池纯音明白顾驰的考量,婉宁郡主的人毕竟是外人,怎么好进内院。
婉宁郡主面色变了变,“世子哥哥以为我会做什么坏事?只是怕府上的仆从手脚不麻利,坏了贺礼,我娘嘱托我定要小心。”
婉宁郡主即是搬出了长公主,顾驰依旧不为所动。
婉宁忙自证道:“开箱,叫世子好好看看。”
侍从只好原地停下,箱箧盖子打开,里头归置的都是各种宝物贺礼,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哥哥这下可放心了?”
池纯音怕顾驰与郡主继续僵持着,便叫他们停在原处,等会盯着人亲自放入库房。
待到宾客尽数离去,池纯音同顾驰在库房门口看着管家清点,她想到今日婉宁郡主气鼓鼓离开,担心她回去和长公主说些什么。
“你素来疼爱郡主,今日何必为难她?”
顾驰反问道:“我什么时候疼爱她了?”
“明明就有,之前还因为徐蕴骗她,替她出头,怎么这些时日变了?”
顾驰勾起唇,原来那日的事她是这么理解的。
为婉宁出头?
若她知晓背后的真相,怕是要嚷着和离,指责他是个举世无双的大骗子。
池纯音看着顾驰嘴角微微勾起,其实不用他说,她也明白为何他忽然对郡主态度冷下来了。
“我都明白,如今你与我成婚,自是不好在和女眷亲近,但也不必矫枉过正,我不是那样小心眼的人。”
顾驰轻嗤一声:“看来我娶了个甚是大方的娘子。“
他又想打趣。
她可不大方,漂亮话虽然这么说,可婉宁老是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都是因为长宁郡主。
“我才不大方。”
顾驰来了兴致:“嗯?”
她使起小性子来,“听闻长宁郡主如今对你念念不忘,你,心里应该有数吧。”
顾驰这几日成日乱吃飞醋,害得她说话的时候总要掂量掂量分寸,她想学他这样,却不留痕迹地把心底话表露出来,看来这事真的是要天分的,顾驰就是这方面的行家。
顾驰将她转过身,抬着她的下巴,诧异道:“你在说什么?”
池纯音有些羞恼:“没听见就算了。”
顾驰心情甚是舒畅,“关我什么事?”
她猛地抬起头,只见他神色清明,一脸坦荡。
长宁郡主的心意,管他什么事。
池纯音瞬间满意了,心里像是灌了蜜似得甜丝丝,也不想再同顾驰玩什么吃醋的怪游戏。
她正偷笑着,又被顾驰抗在肩上。
“春宵苦短,及时行乐。”
她拍着顾驰的肩头,笑声如银铃。
二人回到房中,也并没有立刻行乐,似是都有话想对对方讲。
池纯音被顾驰放在床上,心底还回味着他刚才的话,像是吞了颗定心丸。
长宁郡主的心意,管他什么事。
“你有没有觉得,这些时日,我有些恃宠而骄了啊?”
婚前她曾接受的教导,都是要敬爱夫君,不可嫉妒。
顾驰轻挑眉头:“娇?”
“那多娇些,我喜欢。”
池纯音眼中光芒跃动,靠在顾驰的肩膀上,心底甚是安宁。
顾驰搂着她,过了很久徐徐说道:“圣上,准备起兵了。”
她心下一顿,其实有了个大概。
自从知晓有这么一日后,池纯音早就做好了准备,可是战场上毕竟刀剑无眼,她不敢细想下去。
池纯音蓦然起身,从柜中掏出副软甲。
顾驰看着她的背影去来,紧盯着她白皙的面庞:“这是什么?”
“绣了护身符的软甲呀,战场上刀剑无眼,我去庙里求了枚护身符,用金线绣了个夹层放在里面,你上阵时穿上,也能叫我心安。”
顾驰眼中一亮,“你那日外出,是去了灵隐寺。”
“嗯。”
顾驰心底有一块堵着地方忽然疏解开来,他不想叫池纯甜以为他是个心眼寸大的夫君,那日虽看到她裙裾的泥泞,也并未出言问个究竟。
原来是为了他。
他将池纯音揽入怀中:“等我回来。”
战事在即,大军开拔集聚在城门下,时辰还未到,池纯音还能在门楼下与顾驰道别。
“你要记得将软甲穿在身上,关键时刻能保命。”
“爹虽然嘴硬,可私下去寻了专门治刀伤的医士随军,若有个闪失,定能派上用场。”
“我会时不时回国公府,你定要小心。”
池纯音有一搭没一搭嘱托着,碎碎念个没完没了。
阳光之下,池纯音容颜灿如春华,双眸含情撼人心魄。
顾驰握着她的手,将她的话放在心底,只是面上依稀有些留恋。
池纯音抬起头:“你看我干什么,刚才那些话听进去了吗?”
顾驰嗤笑:“我又不聋,你就不能说些我爱听的?”
他爱听的?
池纯音立即想到了二人在床榻动情时,顾驰总逼迫说得那些话,立即羞红了脸。
她垂下眼睫,压低声音:“这大庭广众的,你就不能想听些正经的。”
“你想到哪里去了!就想听你鼓励我,怎么难如登天!”
池纯音看着他满脸的促狭笑意,才不相信他只想这么简单呢。
“我在家中等你凯旋。”
“就这?”
“还有什么?”
池纯音抬起头,正好方便顾驰压身下来,二人唇瓣交缠,她顺势搭着他的脖颈。
毕竟人多眼杂,总不能在外缠缠绵绵,顾驰听到背后一水的调笑声,感叹世子与世子妃感情真好,便放开了池纯音。
“不出两月,我就会回来。”
池纯音呼吸还有些热,目光潋滟,“别让我等太久了。”
大军开拔,地上的黑影缓缓向前移。
顾驰身着盔甲,昂首挺立坐于骏马上,即是这次以副将身份随行出征,逼人气魄不输任何人,好像并不是头回带兵,像是征战许久了。
池纯音望着顾驰的背影,直至眼眶发酸,才留恋地收回视线。
战事即将打响,牵扯着汴京多少人家的心肠,池纯音也不例外,尤其是府上少了一人空落落的,就搬回了国公府,最起码于公公婆母在一处有个伴,免得独自担忧。
只是池纯音与英国公夫人在一处,无非是两颗心悬在一起了,她还好些,国公夫人倒是记挂的不行,时不时便问国公情况。
夫君在外,哪有不忧心的,只是池纯音又隐隐觉得,顾驰此次是建功立业的,定会凯旋!
直至有一日,国公苦着脸进了府内。
英国公夫人很快便察觉到老爷的不对劲,上前急道:“老爷,可是驰儿出了什么闪失?”
“北晋生擒了袁承,驰儿率两百精兵,只身前去营救。”
池纯音脸色瞬间凝重起来。
袁承袁将军就是长宁郡主的夫婿,此次在塞北接应大军一同出兵,他竟然被北晋擒服了。
秦禹曾与她说过,北晋人恶狠,从不会对俘虏手下留情,袁将军落入北晋人手里,只怕凶多吉少。
而顾驰只带了两百精兵,就孤闯敌营了?
她身子一抖,差点站不住。
英国公夫人立即啜泣起来,其声哀恸,“驰儿若有个什么闪失,我该怎么办!”
池纯音怕夫人哭得背过去,忙给她顺气。
“爹,还有其他的消息。”
“暂时没有了。”
池纯音面上僵硬,宽慰道:“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娘,顾驰吉人自有天象,定不会有事的。”
这等待的几日,国公府的气息低迷到了极致。
池纯音头一回发现时间竟然如此难熬,往日能做的事眼下什么都做不下去。
这压抑的氛围,终于是迎来了末处。
英国公喜笑颜开踏着步子袭来,面上笑意比他自己升官加爵还要喜庆。
“夫人!”
池纯音扶着娘上前,“可是驰儿有消息了。”
“大喜事啊!”
“驰儿率两百精兵只身入敌营,把北晋搅了个大乱,生擒袁承的将领被驰儿就地斩杀,带着他的头颅回了营地,可谓大涨士气。”
英国公夫人长吁一口气,喜极而泣起来。
池纯音问道:“那袁将军如何了?”
提到此处,英国公面色沉重不少,“北晋可恶,虐杀手段极其残忍。说来也怪,袁承的马上阵发狂,将他甩了下去,这才被俘。”
池纯音听来后背发凉,若是顾驰也有这样的意外,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可长宁郡主就此丧夫了,她日后该怎么办?
第47章
八百加急的战报, 除了最开始让人心灰意懒,后面的次次都振奋人心。
顾驰率率领三千士兵,屡次深入北晋, 歼灭了北晋最为骄傲的精锐, 又顺利接应梁将军,短短半个月, 他已经成为让北晋人闻风丧胆的神话, 事迹传回大齐的时候, 百姓口中尽是赞颂之辞。
池纯音也不禁心神荡漾。
她还收到了顾驰传回来的家书。
旁人报平安都是写下一句“一切安好,勿念”,待顾驰亲卫将那厚厚一沓信递给她时, 池纯音惊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怎么这么多?”
顾驰亲卫道:“世子闲暇下来就给世子妃写家书,久而久之,积攒的就多了。”
池纯音嘴上埋怨, 心里却开心坏了。
她看每一封都格外小心, 生怕错漏了什么, 仔细体会顾驰在塞北这些时日的生活。
明明都是杀敌万千的大将军了,传给她的家书怎么还和前些时日一样。要么就是抱怨塞北伙食不好,他吃不习惯, 可总不好搞特殊,让人觉得世子娇生惯养的, 不适合带兵打仗。
池纯音小心展开书信,撅了撅嘴。
从文字的先后,她大概能判断这都是什么时候写的, 譬如他深入北晋替袁承将军报仇的时候, 顾驰的家书写的就格外的多,颇有种若他没回来, 这便是留给她的遗书。
池纯音看得眼眶发红,明明知晓胜局,可还是忍不住呸呸呸几声:“乌鸦嘴,回来定要好好治治他这臭毛病。”
她把顾驰的信都翻了个遍,却没见他提及长宁郡主近来怎么样了。
刚来汴京的那些日子,若不是长宁郡主待她很亲厚,那些拜高踩低的小姐们不知道还要作威作福到何时。池纯音一直很敬重长宁郡主,很想知晓她眼下如何了。
郡主与驸马感情这么好,她心底肯定很难受,顾驰应当好好劝劝她,逝者已逝,她应当好好活下去,断不可做傻事啊!
可信里,顾驰通通都没说,像是在刻意避讳什么。
池纯音难免有些生气。
她是什么很小气的人吗?
人非草木,她与郡主也相识了这么些年,如今她有了这样的遭遇,她只希望郡主能早日振作过来。
顾驰刻意避讳,反倒叫人觉得奇怪,像是有什么事瞒着她。
“少夫人,夫人请您去前堂。”
池纯音正郁郁不乐呢,英国公夫人身边的人忽然请她,想来是宫中有什么消息传回来了,
她暂时放下手中信,到了前堂。
英国公夫妇坐于主位,面带喜色,忙招呼她:“驰儿这回立大功,圣上龙颜大悦,封顾驰为安定侯,封食邑一千二百户,回了汴京入宫后,怕还有赏赐,当真是上天庇佑啊!”
池纯音也觉得面上沾了光,立刻应下来,“我这就回去将开府的贺礼造册入账,省得混了。”
“这就派人护送你回府。”
池纯音来的时候轻便,什么都没带,想着回到自己府上自然也方便,眼下自然很方便。
英国公夫人派了支亲卫护她的周全,已经在门口等着她了。
她满心都想赶紧见到顾驰,脚步雀跃奔向马车。
圣上的封赏都下来了,那顾驰肯定马上要回汴京了,已经好些时日没有见到他了,塞北日头毒辣,他现在肯定黑得不能看。
池纯音出神正开心,经过一身行高大的亲卫身边,那亲卫忽然出声。
“少夫人不记得我了?”
她诧异转过身,这个说话的亲卫光论身型与顾驰倒有些相像,只是面容陌生,一点印象也没有。
池纯音诧异道:“可是有何事?”
亲卫面容俊朗,可听她这么说,话音里不自觉染上失望:“少夫人当真不记得我了?”
池纯音仔细回想了一遍,她真的不认识这个人啊。
难不成是见顾驰立功,想与世子妃熟络,日后好进军营?
“五年前的生辰夜,少夫人可还有印象?”
池纯音惊诧万分,紧紧盯着眼前的人,愣了几瞬才。
五年前的那个生辰夜,她认识的只有带着傩戏面具的死士。
可在她与徐蕴定亲前,这个人彻底从她的世界消失,杳无音讯,眼下怎么会突然出现,还出现在英国公府?
难不成他是英国公府养的死士?
亲卫笑了笑:“少夫人不认得我也正常,毕竟当时情况所迫,我并没用真容示人。”
池纯音不可置信望着他,喃喃道:“你没有死,是国公府的人?”
原来他没有死,那就好,只要人还在一切都有希望。
“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名为金铎。”
她点点头,压下心中震惊,不可置信道:“先同我回府吧。”
回府后,池纯音几番询问先前的事,金铎均能答出来,看来他确实是当时那个死士。她又紧接着问了他当时为何消失,知晓他这些年过得九死一生,艰难活下来,今后也不必做死士,终于可以不用卖命谋生计。
“活着就好,等顾驰回来了,他可以安排你去军中。你之前不是一直想参军吗,今后也不必拘于宅院之中,你也会有机会建功立业的。”
提到顾驰,金铎面上闪烁,倒有些不自在起来。
池纯音有所察觉,脱口问道:“怎么了?”
“如今能当国公府上亲卫,已经是足够了。”
听他这话,池纯音心下颤动。
他这些年应该是受了很多的苦,之前对入伍那么渴望的一个人,眼下怎么变得毫无精气神。
池纯音坚持道:“顾驰会答应的。”
“不必麻烦世子殿下了。”
她见金铎态度坚决,只得作罢,可金铎好像一点也不想让顾驰知晓他的事?
忽然间,池纯音福临心智。
从前他为自己屡次奔走泉州,心底记挂着她的喜好,其下含义再明确不过了。
他曾经心悦她。
他九死一生回来,她却嫁给了顾驰。
可她现在心底只有顾驰了,绝不可能接受他的好意。
金铎抢先道:“少夫人不必为难,如今我能安定生活,已经是一大幸事。其余的——”他一顿,面上闪过一缕苦涩的笑:“没有其余的。”
若把金铎赶回国公府,管家肯定以为他冲撞了少夫人,他好不容易安定的日子又要起波折。池纯音准备寻个机会,和顾驰说一说,还是调他去军营吧。
顾驰马上就要回汴京了,池纯音派人清点库房,这么枯燥的事也觉得别有一番兴致。
下人终于整理完毕,她将册目放到书房里去。
西次间是顾驰的书房空,芙蓉纹路窗掩着,书卷整整齐齐置在桌上,池纯音将册目放于橱中,望着空落落的环境,越发想念顾驰了。
虽然顾驰成日里嘴巴没好话,可是真没有人在身边念叨,还叫人怪想念的。
池纯音正准备离去,余光却瞥见书房一角有个陌生的楠木箱子。
那是什么?
她心下好奇,寻过去看,这楠木箱子的锁虚挂着,想来里头都是顾驰重要的东西,要时不时打开来看。
池纯音掀开盖子,映入眼帘的是各式各样的画卷,顾驰从来没有这样的雅兴,去收集各家名画。
她倒想看看他喜欢的是谁的名家大作。
池纯音拿起一副,可看清这画像画的是谁之后,姣好面容瞬间失了颜色。
她不死心,多翻了几张,毫无例外,全是长宁郡主的画像。
天阶夜色凉如水,五角亭修在假山清泉之后,犹如置身画中。
清爽月色落了下来,亭内静谧无声。
池纯音靠着柱子,望着远处愣神。
顾驰的书房里怎么还有婉宁郡主的画像?
若是在英国公府上,她还能想定是时间太久了,忘机收拾,毕竟顾驰也不是爱去书房的人。
可他们二人都已经搬进新府了,他还特地把之前的画像一齐带进来,这又怎么解释呢?
池纯音本不想让自己陷入无休无止的猜忌中,可想到他送回来的家书上,没有出现过长宁郡主一个字,这又是在刻意避讳什么?
她心绪纷杂,忍不住想他与顾驰这些时日的相处,他满心满眼都是她,她也不该在这个时候瞎想。
肯定是个误会。
金铎不知何时出现在凉亭之中,忽然出声道:“我看到书房的东西了。”
池纯音眼神有些闪烁,“顾驰真是的,那些东西忘了收了,他记性还挺不好的。”
金铎就这样默默看着她,目光了然。
“其实你大可以相信世子,三日后他便归京了,有什么话直接问,总比空想来得实在。”
池纯音眼眸亮了亮,像是被金铎点醒了。
对啊。
她空想的也不一定就是事实,要听顾驰怎么说。
池纯音心里像是注入了股活力,心中阴霾也被驱散。她怎么能因为这一笔,就把顾驰对她所有的好轻易忽视了呢,她望着这满园风光,都是顾驰为她精心准备的。
那个箱子也可能是下人无意间搬来的,和顾驰没有关系。
金铎几句点拨,倒是扫开池纯音心底的迷雾。
她颇为感激,时过境迁,他并没有怎么改变,“谢谢你,你的愿望我会替你实现的。”
金铎眼波温柔,“时候不早了,早些睡吧。”
池纯音安定下来,便盼望着顾驰归京的那一日。
他们已经有快俩个月没见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变成什么样了,本以为一转眼就过去的日子变得分外长,尤其是战事最为紧张的时候,有时候夜里都要醒来好几次。
终是叫池纯音盼到了大军凯旋的那一日。
阔别俩月,大军终于归京,城门内外齐聚着欢呼的百姓,这一战终于是把这些年大齐子民的心中恶气狠狠出了。
尤其是世子顾驰,从未想到他竟有如此才能。城门外不少官员围在英国公身份,奉承赞叹英国公当真教子有方,大儿子有文才,小儿子是强将,当真是命好。
池纯音也是如此。
不少贵家夫人小姐在她耳边念叨,今生能嫁给这样一个良婿,真是好福气。
池纯音面上迎合,心里已经盼望着顾驰早日出现。
终于是在一阵欢呼声中,不远处出现道紧密的黑线,是大军凯旋。
池纯音的心也随之雀跃,恨不得顾驰脚力再快些。
她终于瞧见了顾驰的身影。
顾驰双眸四处张望,终于在看到她的瞬间安定下来。
大军停驻在原地,本以为他最起码得入宫觐见圣上,才能与她说上话,谁知他立即下马奔向她。
他眼中炽烈,紧紧将她抱在怀中,铺天盖地的吻落下来,把池纯音亲得,那些在心中准备好的盘问都说不出口了。
池纯音双手搭在他的肩上,不知多久他才松开自己。
有了这么一通后,她什么都不想问了。
她望着顾驰的脸庞,有些心疼道:“你怎么黑了这么多?”
“没事,回汴京了我们成日不出门,马上就能养回来。”
池纯音当然知晓在家中不出门意味着做什么,不正紧!
她气得打了打他的肩头,佯装生气。
大军逐渐停下脚步,池纯音发现有个人身着一袭白衣,袖上带孝,眉如弯月,眼波清冷,从随军的马车上缓缓走下。
池纯音瞳孔紧缩,盯着那个人影。
长宁郡主怎么也回来了。
顾驰还肆无忌惮吻她,只是池纯音的心再也不能同刚才那样全神贯注了。
她心绪作乱,郡主怎么也回来了?
郡主丧夫,但婆家还在,那马车上的大包小包好像都是她的行囊,她要搬回汴京了?
长宁郡主走到她们二人身边,轻声道:“顾驰,圣上与娘娘还在宫中等着,莫要误了时辰。”
池纯音从顾驰的怀抱中挣脱,“圣上还要见你,别耽搁了。”
顾驰却不想撒手:“和我一同进去,正好去看看娘娘?”
她就犹豫一瞬,顾驰就牵着她往前走。
在旁的长宁郡主目光未从她身上离开,她如今身形瘦削,整个人都没有最开始相识的温婉宁静了,身上还隐隐带着对她的不满。
池纯音也不觉得心虚,当时与顾驰的婚事是郡主自己放的,眼下选择错了,怎么能将罪过推在别人身上呢?
顾驰倒未应付郡主的话,修长手臂揽过池纯音的腰肢,往回带。
池纯音与顾驰在一处的时候,他们二年就换了辆马车。
她还记得,顾驰来的时候是骑马的。
池纯音察觉自己钻牛角尖了,长宁郡主与顾驰眼下怎么会是能放在一起的人,这也太对不起顾驰待她的心意了。
可是既如此,顾驰给她的家书上,怎么一句话都不提郡主近况,反而不声不响将她带回汴京了呢?
池纯音正苦恼着,却瞟见顾驰一直在看着她,是那样熟悉的晦涩,眸中暗潮涌动。
她惊道:“你干什么?”
顾驰不管不顾地拉她在身边,堵住了他的嘴。
池纯音跨坐在他腿上,又害怕传出声响叫外人听去,只是这人也太不知收敛了,还转移阵地,在她脖颈上乱亲一起。
她有些难耐:“你没有什么要同我交代的吗?”
顾驰喘着气,笑得玩味:“我这不是交代在你这了?”
池纯音不想听他打马虎眼敷衍自己。
“我是说长宁郡主。”
“长公主不忍她在塞北守寡,求了圣上将她召回。”
然后呢?
顾驰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
她试探道:“你怎么想?”
“和我有什么关系,顺路将她带回罢了。”
顾驰的话很有分寸,一副不关我事的样子,可越是这样云淡风轻,越让人心底生疑。
她最初听闻郡主丧夫,都很是担心,他一点波澜也没有,是装的吗?
“你书房的东西我都看到了。”
池纯音倒要看看,顾驰还要怎么掩饰下去。
顾驰听到这,确实面色闪烁,到处乱动的手也停下来了。
“你去我书房了?”
终于是瞒不下去了吧!
顾驰愣了愣,难怪呢,难怪他觉得今日的池纯音好像有些扭捏。
原来趁着他不在的这些时日,发现了他从前的那些秘密。
思及此处,他觉得面前这个故意不看他的害羞娘子甚是可爱,羞什么,他是她郎君啊,爱她护她不都是应该的吗?
顾驰眼眸发亮:“你能不能别这么直接,从前的事,我想给你个惊喜的。”
“不过你是怎么知晓的,我瞒了这么久,就是有朝一日让你开心,倒显得先前做的那些白费了。”
池纯音不禁瞪圆双眼。
惊喜?!顾驰到底在说什么!
知晓自己的夫君对别的女子念念不忘,这叫惊喜?
顾驰到底懂不懂什么才是惊喜。
池纯音从他身上下去,不想再听顾驰说这些了。
顾驰却拉着她的手,笑得像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从前的事你若想听,我以后会同你说个完全,瞒着你这些年,我也怪不好受的。”
不用!
她才没兴趣听顾驰讲之前与郡主怎么恩爱,她是什么很坏的人吗?
池纯音有些不服气,她才不要被顾驰这么欺负。
“有件事我也要同你说。”
顾驰想吻她的眉眼:“怎么了?”
“我从前认识的那个死士,他没死,现在就在我们府上。”
顾驰目光猛得一缩。
“什么!”
第48章
马车内, 顾驰与池纯音刚久别重逢,眼下就分坐在两侧,没有半分适才的温存气息。
池纯音面色沉重, 嘟囔着唇, 不愿意搭理人,顾驰紧蹙着眉头, 双手交叉合在身前, 紧盯着池纯音。
“你说他没死?”顾驰冷声问道。
池纯音一点好气也没有, 不愿意搭理他:“安定侯怎么这样这样说话,盼望着他死干嘛?”
顾驰噎住,安定侯是怎么回事?她怎么又装腔作势起来了, 自己是哪里惹她不快了吗?可这些时日他恨不得赶紧回汴京,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他吃瘪再开口:“他现在在府上?”
“当然,毕竟是我的旧友, 总不好将他赶走吧!”
池纯音咬紧牙关, 特地着重强调了“旧友”俩个字, 故意说给顾驰听。
顾驰深吸口气:“我出万两黄金,百亩田地,送他离开汴京。”
“凭什么, 你不是也把长宁郡主带回来了吗?”
顾驰耿耿于怀与池纯音那句“凭什么”,凭那个死士心怀不轨, 费尽心机接近池纯音,谁知道他想做什么?!
“这和带回长宁是一码事?”
“怎么不是一码事?”
池纯音可生气,顾驰这个人, 只许州官放火, 不许百姓点灯,自己不声不响把丧夫的长宁郡主带回汴京, 谁知道存了什么样的心思,还有没有把她这个妻子放在眼里?
俩个人话不投机,各自噤声,谁也不想搭理谁。
顾驰还理直气壮,池纯音眼眶不禁有些泛红。
才不要顾驰看到她又流眼泪!
池纯音气得转过身,俏脸染上愠色。
顾驰冷凝的眸光扫过全景,先是一怔,随即气笑了。
池纯音这是看都不想看他了?
那个死士给她下了什么迷魂药?!
俩人进了宫,目的地并不相同,顾驰要先去圣上那里述职,池纯音则去看望皇后娘娘,二人就此分别。
池纯音还生着顾驰的气呢,下了马车自然是招呼都不想打一个。
顾驰看着她下了马车径直往前走,等都不想等他一下,快步上前拉住她纤细的手肘。
顾驰放软了语气:“等会一同出宫。”
池纯音默不作声,盯着脚尖。
顾驰抬起她的下巴,迫她看他。
“听到没?”
池纯音扫了面前的人一眼,不情不愿道:“知道了。”
“我带回长宁事出有因,现在还不方便告诉你,不是故意要隐瞒。”
池纯音有些诧异,他这个被国公冤枉死都不屑于解释的人,竟然主动提起自己的用意。
她眉目间也松动不少,其实自己刚才的态度也不好,别扭道:“其实我也没想留金大哥在府上,想叫你找个机会安排他进军营。”
顾驰面上寒冰消融,“好说,交给我来。”
“你快走吧,圣上还等着你呢。”
“先抱一会儿。”
顾驰将池纯音拉入怀中,不顾周围人的眼光。
池纯音贴着他厚实的胸膛,陷入久违的怀抱,刚才的忿忿也随之消散。俩人之间的氛围又平和下来,回到最初的境地。
眼看着顾驰要误了时辰,池纯音推开他,“你快去吧,待会我在这等你。”
池纯音在坤宁宫小坐了一会儿,亲眼所见女子怀胎有多么辛苦,娘娘已经显怀了,可还是吐的没完没了。
顾驰当真是为她着想,以她的弱身子,只怕碍不过去。
池纯音不想再打扰娘娘休息,不如先去等顾驰。
储桃姑姑送她到宫门口,她自己认得路,就叫她回去陪着娘娘了。
池纯音独身走在宫中石板路上,忽然遇上了婉宁郡主,她忽然想起来难怪今日长公主和她也等在城门口,可能要带回长宁郡主可能只是长公主的意思。
俩个人碰了个正着,互相不知道说什么。
婉宁郡主率先开口:“我娘与姐姐还在太妃那里。”
长公主的生母是静安太妃,长宁郡主回来第一件事探望外祖母也是应当的。
池纯音点点头,还是想问问郡主的近况。
“你姐姐与袁将军这么恩爱,她肯定很伤心,你是她妹妹,定要好好安慰她。”
婉宁道:“这是自然,有我与世子哥哥宽慰,姐姐肯定能早日走出来。”
池纯音顿住脚步,望着婉宁郡主。
她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婉宁口中会带上顾驰,也许是他们几人是故交,顾驰安慰长宁也是常理吧。
“你还不知道吧,世子哥哥这些时日夜夜陪在姐姐身边,生怕她想不开,有世子哥哥的陪伴,她现在已经走出来了。”
池纯音猛地转过头,“日日夜夜?”
婉宁挑起眉头:“那是自然,世子哥哥生怕姐姐做傻事,当然是要把她看着。也是世子哥哥向我娘提议,带回姐姐,不必呆在袁家了。”
池纯音的手隐在袖中,无形间攥紧起来,掐得生疼。
“你把这些说给我听做什么?”
“我姐姐回来了,你还以为世子哥哥眼中会有你吗?”
池纯音抬起头:“你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为了同我说这些,你成日世子哥哥叫得,怎么一点都不了解顾驰。”
池纯音介怀的一直都是顾驰的隐瞒,可从未怀疑过他的为人,顾驰要抛弃她另娶,池纯音是不信的。
“顾驰还在等我,我先走了。”
婉宁郡主适才被她问住,眼下才缓过神来:“你还不知道吧,我姐姐最喜欢的花是昙花。”
池纯音前行几步,瞳孔微微一震,又顿在原处。
她从来都没有和顾驰说过自己喜欢花,他突然送自己这个生辰礼,起初她以为是顾驰根本不了解女子喜好。
原来是长宁郡主喜欢。
池纯音的脑袋嗡嗡个不停,不知又在宫中游荡了多久,回到与顾驰约定之地的时候,才发觉他已经等在哪里多时了。
她不想让他看出不对劲来,走到顾驰的面前挤出来一个笑容。
“久等了吧,路上耽搁了一会儿。”
顾驰没有半分不耐烦,牵起她的手,笑意温柔:“走得累不累,我们回府。”
他将她抱上马车,其实先前在外面时,顾驰也不会与她这么亲近的,俩人从认识开始,说话总是互相打趣,若顾驰能像现在这样温柔,肯定是在榻上刚完事。
池纯音拍着他的肩膀:“你干嘛呀,好多人看着呢!”
有不少官员正从宫道出宫,忍不住侧目看他们。
顾驰无所谓:“你我是夫妻,亲密些又何妨?”
池纯音面色照常,可心里翻涌着婉宁郡主说得那些话,原来顾驰精心准备的花不是送给她的,难怪他会提前买宅子,这可能是他从前准备给郡主的婚房,又怕她发现,这才把名字改成她。
她觉得周围的一切都离自己陌生又遥远。
池纯音这细微的反应立刻被顾驰捕捉,他拾起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脸颊。
“我错了,不该一回汴京就与你吵嘴。”
池纯音望着他,说不出话。
顾驰从前才不会这么温柔,他是不是心虚啊,所以才这样小心翼翼。
“我没有怪你。”
顾驰笑得混不吝:“我知晓你是品行纯良,断不会做出抛夫弃子的事。”
“抛夫也就罢了,哪来的子啊?”
顾驰理所当然道:“院子里的花全是你我的心血,就当作我们的子嗣了。”
能不能不要提那些花了啊。
池纯音抽回手,“其实我不喜欢花。”
“那你喜欢什么,眼下空闲了,我带你去泉州散散心如何?”
“再说吧。”
顾驰看出今日池纯音心绪不佳,但实在不知自己是哪里惹她不快了,她又是个撬不开的闷葫芦,思来想去肯定是那个金铎在他耳边吹耳旁风,他回去就得想法子把他送走,越远越好,最好叫池纯音今生今世都看不到他。
池纯音回府上便回房了,顾驰立即叫人传来那个金铎。
金铎来得倒快,不卑不亢道:“参见世子殿下。”
顾驰坐在书房中,瞧着这个身形与自己音色都与自己有些相像的人,难不成,池纯音对自己动心,是因为把他当这个人的替身了?
他有些不平,心底翻涌起来。
“你与我夫人早年相识。”
金铎道:“是。”
“谁安排你进英国公府的,别说你早就在,府上亲卫我都认识,并没有你。”
顾驰目光如炬,紧盯着面前的人,若他有半句谎话,这个金铎即将陷入万劫不复境地。
“自是瞒不过世子殿下,我也是月余前才进的英国公府。”
顾驰半眯起眸子:“为了她?”
金铎承认道:“是。”
“我不信。”
顾驰冷脸道:“你这些年既然活着,那大可早去找她,何必等到现在,特地等到我出征的时候突然出现。你若真心心悦她,不会叫她等这么久。说,背后之人是谁。”
金铎面色有些闪烁,想开口辩白,却觉得任何言词在世子面前都苍白无力。眼前的人,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顾驰继续威逼道:“你若说出来背后指使的人是谁,我可以送你安然离开汴京,荣华富贵,任你挑选,如何?”
金铎唇瓣翕动,知晓自己再这样下去,若败露,定没有好果子吃。
他正犹豫着,不料门外有人推门而入。
“他哪里都不去。”
池纯音声音打着抖儿,冲进来就与顾驰对峙。
顾驰适才在金铎面前尽显威严,在她跟前立即卸下气,话音放软,好声好气道:“他没安好心,我没别的意思。”
她刚才在门外都听了个遍。
顾驰明明就是用自己高人一等的身份欺负人,他们这些家世好的就可以这么为所欲为吗,一个个都这样,刚回汴京就要抢她的夫婿。
“如果金铎从这个府上离开,我也不会留。”
这氛围静默了几瞬。
顾驰盯着她:“你去哪我去哪。”
池纯音气急,他还会不会吵架!
正常人是这么起争执的吗?!
她一拳打在棉花上,气都没出使,顾驰有多无赖,她早就领略过很多回了。
“金大哥,我们走。”
顾驰沉吟片刻,看着他们二人一同离开书房,如炬目光恨不得把金铎盯穿。
他在心里怒骂了一声。
忽然间,顾驰看着书房角落处那个陌生的楠木箱子,瞳孔紧缩。
池纯音与金铎一先一后离开书房。
她呼吸到外面的新鲜气息,才从紧张的情绪中环街过来,自从发现顾驰书房里有郡主的画像后,她就很不想踏进那个讨厌的地方,每次进去都觉得血液翻涌,恨不得拿笔墨在顾驰脸上写着王八蛋三个大字。
金铎走在她的身后,忽然出声:“其实你刚才不必在世子跟前替我说话,何必为了我,与世子闹得不快。”
听他这么说,池纯音有些愧疚。
“金大哥对不起,其实我不是为了你。”
“我刚才拿你故意气顾驰了,对不起,这明明是我们夫妻二人的事,但还是把你牵扯进来了。”
金铎顿住,“没关系,既然用我能让世子吃瘪,让你开心,委屈我也没关系。”
池纯音坚持道:“不不不,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把你扯进来不公平。金大哥,你对我的心意我都明白,只是我现在有点承受不起,我还是送你离开吧。”
“既如此,我还没有怎么游过汴京,我走之前,你能陪我逛一下吗?”
池纯音本有些犹豫,可一想到这个人之前为了她能展颜,时常跑去泉州,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可是孤男寡女,实在是不好。
池纯音答应的话还未说出口,只见顾驰忽然从书房夺门而出,掠过她身边的时候一句话没说,不知道要去哪里。
她的目光紧随着他渐远的背影飘远,赌气似得应下来。
“好。”
金铎笑道:“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时间。”
池纯音本以为金铎还会想几日,没想到就是今日下午,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比较合适,金铎却想好了地方。
她本以为会是二人初时的地方,结果是邀她泛舟。
池纯音有些踌躇,毕竟泛舟是情人间才会做的事情。
她再怎么样也不能同他同坐一张船上,当即拒绝。
“那便去桥上吧,看看来往游船也是好的。”
拒绝的话总不好再说第二次,池纯音应下:“好。”
湖舫立于澄澈河面之上,来来往往穿桥而去,岸上横斜着几棵垂柳,浴着日光。
如此美景,池纯音紧盯着水面,心里却在想别的。
刚才顾驰就这么从她身边走过,他去哪了,是去找长宁郡主了吗?
她短暂地晃了一下神,思绪像河面上泛起的涟漪,圈圈朝外扩散开。
金铎忽然出声:“你在想世子吗?”
她下意识想反驳,可从前与金铎通信的时候,他们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池纯音点点头。
金铎道:“你不必太过伤神,我从前就听说世子本就是这样的人,这不是你的错。”
他这话,好像是对顾驰有很大的偏见。
池纯音转过身,认真道:“你是与顾驰起了什么误会吗?今日他将气撒在你身上,确实是他的不对,但顾驰不是品行不正的人,你别误会他了。”
“你太善良了,现在还在为他说话。”
池纯音默不作声,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要为顾驰说话。
若他真的忘不了郡主,那也不该来招惹自己。
池纯音抬眸,看见迎面而来的是用青幕步撑起的精致游舫,小到只能容纳俩个人,坐在里面的女子白衣胜雪,目光清冷,对面的男子虽背对着池纯音,可她还是能一眼认出来是谁。
船靠岸,顾驰跨到岸边,像是去街上买些什么,而长宁郡主就任由船横在岸边。
金铎也看见顾驰从郡主的船上下来,惊讶道:“世子妃不是说,只有互通心意的男女才能一同游船?”
池纯音目光有些生涩,不知顾驰究竟是去干什么了,他们俩个在船上又干了什么。
金铎还想开口。
池纯音紧盯着这个陌生冒出来在自己跟前的男子,声称自己是这几年与她通信的人。
她立即打断:“你不是他!”
金铎面色闪烁,口齿有些含糊不清:“世子妃在说什么?”
“那个人就算知晓顾驰与旁的女子有牵扯,为了让我开心也绝不会让我知晓,更不会有预谋提游船,让我亲眼见证,你是从哪来的冒牌货?”
金铎正想要狡辩。
二人对峙之时,长宁郡主身边的侍女上前。
“世子妃,郡主有请。”
原来如此。
池纯音看了眼面前的人,自己平日里是好脾气,但也不是任人糊弄,从前她与郡主交好的时候,这些事只告诉过长宁郡主一人。
“这就来。”
池纯音坐在刚才顾驰的位置上,对面则是长宁郡主。
郡主和之前好像有些不一样了,狭长丹凤眼眉目含情,满头青丝随意散在肩头,倒有几分洒脱风情。
池纯音的手掐着衣裙,不知该说什么。
“你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你费劲心机把金铎安排到我身边,究竟想干什么?”
长宁郡主喝了口酒,笑了起来:“我待你不薄,从前在汴京给足了你颜面,你竟然在我成婚后马上嫁给顾驰,纯音,你觉得我该怎么想?”
“可你与顾驰又不是我拆散的,你嫁了旁人,还要顾驰对你念念不忘吗?”
长宁郡主放下酒杯:“所以我回来了。”
“本来想设计一出世子妃与侍卫私通的戏码,没想到被你看出来了,但现在也不必了。你也看到了吧,顾驰刚才就在这船上,他拔下我头上的簪子,说要去为我买支新的。”
池纯音不知是游船太晃,还是长宁的话太恶心,有点想吐。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
“听听吧,最好让你从这场黄粱美梦醒过来。袁承不在了,我成日想同他一起去了,是顾驰没日没夜在我身边陪着,生怕我做傻事。”
池纯音默不作声。
长宁郡主道:“你是不是该退位让贤了?”
池纯音抬起眸子,反问道:“郡主既然认定安定侯对你痴心不改,安定候为何托人送回来的只是成堆堆家书,和离书怎么还没送到我跟前?”
“纯音并不觉得对不起郡主,家父刚把聘礼还给徐家,英国公府就上门提亲。就在适才,安定候还因为金铎生气,要将他赶出府上。既然安定候心底只有郡主,那还在乎其他的人什么呢?”
“郡主适才与安定候同船这么久,安定候也没提另娶的事,郡主不若再好好想想,莫不是自己臆想了?”
长宁郡主面色灰白,被说得哑口无言,像是被人踩中了痛处,恨不得立即发作。
池纯音才不想理她。
她还拿那个死士害她,这样心术不正的人,多呆一会儿都嫌晦气!
长宁郡主眼眸森然,看得她心底发怵。
“你要干什么?”池纯音惊道。
“既然如此,顾驰马上就要回来了,不如看看,他将谁看得更重?”
池纯音心下不好,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长宁郡主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把她推入水下,随即自己也跳下了水。
池纯音被冰凉湖面淹没,脚不着底。
岸边有人惊呼起来,落水了,落水了。
事出突然,她呛了好几口水,而且她根本不会游水,再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
池纯甜面前只有模糊的水光,挣扎着想靠岸而去。
忽然间他听到有人钻入水面,仓皇间,池纯音猜到是顾驰来了,可是那人并没有朝她的方向而来,而是像长宁而去。
池纯音心底发酸,不想自己就溺死在这个地方。可身子越来越重,控制不住要向下沉。正当快要放弃的时候,有双手揽着她往湖面带,那熟悉的感觉,是顾驰!
池纯音被顾驰带上岸边,被他紧紧拥入怀中,她才瞧见原来刚才入水的人是金铎,他讲长宁郡主救了起来。
长宁发觉自己苦心经营一番,竟是为人做嫁衣,看着池纯音的目光淬了毒。
顾驰根本无暇顾及岸边上其余的人,眼底透着不安,脸色甚是凝重。
“不怕了,现在没事了。”
池纯音望着他手上的簪子,想到郡主刚才说的,这几日他都陪在郡主身边,为了她还特地下船买女儿家的首饰,就算他没有下决心和离,那他的心也可能已经游离了。
她下定决心,沉声道:“顾驰,我们和离吧。”
第49章
池纯音话音虽淡, 但河岸边所有人都能听清,怔愣得说不出话。
世子妃当众向世子提出和离?
长宁郡主倒是最先缓过神来的,她甩开金铎的搀扶, 本来以为下水营救她的人是顾驰, 可上了岸才发现,顾驰怀中搂着的是池纯音。
顾驰紧紧攥着池纯音的双臂, 低下头望着他, 作出一副隔绝保护的姿态。
长宁郡主比池纯音更为亟待顾驰的答复。
池纯音眼睫还淌着水, 浑身湿透成这样,夏天衣服又单薄,要不是顾驰与长宁郡主, 她才不会这样狼狈。
顾驰命人形成堵人墙,路过之人绝无看见其间景象的可能。
他盯着池纯音不说话,宽阔身躯将她牢牢护在怀里。
长宁郡主一直忍耐着不出声, 刚才在池纯音跟前笃定顾驰舍不得她出事, 实际上自己也知晓是夸下海口了, 只为逼池纯音心灰意冷,和顾驰和离。刚放出的话就被打脸,她颜面何存?
过了良久, 他的沉默化作嘴边的浅笑:“你肯定是喝了几口湖水,都开始说胡话了。”
“我没有。”
顾驰脸上的笑意减淡, 逐渐严肃:“你是不是看见我书房里的东西了?”
池纯音这下才有了点反应,话音染上哭腔:“你骗我,你娶我根本就不是想同我好好过日子, 你既然心底还有她, 何必装作忘怀,院子里种着她喜欢的花, 书房里放着她的画像,如果我早知道是这样,绝不会喜欢你。”
顾驰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边坚定道:“我心底的人一直是你,什么时候有过旁人了?你生气归生气,先别冤枉我。”
池纯音还抽泣着,无暇顾及其他的,顾驰的话像是没说。
“你在塞北日日夜夜守在她的身边,怕她做傻事,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家书你就刻意避讳提她,你心悦她这么些年,眼下终于可以成全你们了。”
顾驰面色越来越困惑,根本不能理解池纯音说得话。
“我不知你原来误解这么深,不过今日发泄了也好,我一一根除。”
顾驰将池纯音护在身后,上前一步,终于正瑟缩着的长宁了个眼神,话音对着长宁时,顾驰态度陡转,是一点情面都不愿意留了:“你是谎话说多了,现在得癔症失心疯了?”
池纯音猛抬起头,目光尽是惊讶。
顾驰继续道:“我书房里的多出来你的画像,还有你身边那个不长眼的东西,和背后我不知晓的挑唆,是你,还是你妹的主意?你们就算准备收手,我也不会就此罢休。”
长宁郡主惊道:“顾驰,你在说什么,这些时日你不是这样的,你怕我想不开,日日守在身边。”
“怕郡主想不开,郡主莫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何不仔细想想究竟为何,我会怕你寻思?”
长宁郡主面色苍白如纸,如置冰窟,池纯音不明白,她何至于恐惧如此。
顾驰揭过了这个话题,将池纯音带在身边,继续质问:“这事我暂时不想提,既如此,不如今日就将从前的误会说清楚了。从前我同你关系尚可的时候,求你将纯音带出来,只是想见她一面,这点我早就同你说清,郡主该不会还固执己见觉得我是拿纯音做掩饰,实际上心悦你?”
长宁郡主虚弱道:“顾驰。”
“别打断我,如今我再同你讲一遍,我对你无意,从来没有。:
顾驰神色冷清:“刚才纯音说我种你喜欢的花?没记错的话,从前郡主主动告知我纯音的喜好,原来说得都是您自己的喜好?”
“我心悦得从始至终都是池纯音。话说得这么清楚了,郡主可满意了?”
池纯音察觉到顾驰牵着自己的手越来越紧,艰难反应他说得这些话。
闹了半天,他并不喜欢长宁郡主。
而且,他这些年心悦的人,一直是她。
明明顾驰说这话的时候很正经,可池纯音总觉得不对劲。
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顾驰说的是真的吗?
顾驰转过身:“我们先回府。”
池纯音在岸边站久了,身上衣襟沾了水,沉甸甸的。
顾驰将她横抱起,识相的手下送来披风,遮掩她身上的落水痕迹。
池纯音被顾驰抱进马车,却迫不及待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顾驰怀中的人对他避之不及,忙缩在另一角,看都不看他。
“池纯音,我都同你托底了,都不给点表示?”
池纯音心里太乱了,还不能好好想想顾驰说的话,顾驰这个人太精了,什么时候都能找回他的场子,绝不会被人左右。
她才不要这么简单相信他的话。
池纯音试探道:“你是不是还在与郡主置气,所以才说这些话来气她。”
这下轮到顾驰吃瘪了。
顾驰从未想过自己都这样直白了,池纯音竟然还能会错意,他从来不是向外人证明什么的人,今日当着众人的面自证已经是破例,更何况,自证的还是这些年他小心翼翼守护的东西。
结果池纯音还这么想他。
顾驰双眼瞪圆,气道:“本世子是有家室之人,还是朝中功臣,有这么清闲去和她置气,你把我想成什么了?”
池纯音噎住:“你能不能别这样不知脸皮。”
“脸皮值几个钱?”
既然这样,那说明顾驰这些年心悦她是真的咯?
他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既然心悦她,那起初认识她的时候为什么总是作出一副霸王相,总是欺负她。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他与郡主的挡箭牌,实际上呢,是顾驰求郡主把她请出来,可还是不同她好好讲话,害得闹现在这样的误会。
而且,是不是误会还存疑呢!
池纯音从未想过顾驰心悦她多年这个可能。
眼下顾驰突然同她讲,说这些年心底只有她。
这不是耍她玩吗?
顾驰没察觉池纯音即将隐隐爆发,坐在她身边紧握住双手,他同池纯音从前就是这样,有什么矛盾解开就好,她绝不会一直生他的气的。
他也知道的,池纯音心底早没那个死士了。
顾驰虽然也疑惑,为何池纯音会深信不疑自己喜欢长宁郡主,他明明很知晓分寸,同郡主单纯只是相识得早。但平日很少接触,从未做过过节的事。就算当时长宁同他说可以把纯音约出来,为表感激之情,郡主的心愿,顾驰都一一全了。
但这些小事,以后再问她好了。
顾驰起初还有些烦闷,金铎绝对没安好心,而池纯音总是维护他。不过现在真相大白了,他可以继续与池纯音过好自己的日子。
顾驰心头涌起一股热泉,望着池纯音泛红的眼眶,下意识凑上去想亲。
池纯音立即躲开。
顾驰心情大好,赖在她的身边,“夫人当真要做起抛夫的事,我也是不认的,我还要向圣上替你讨要个诰命呢。”
池纯音很讨厌顾驰这个模样。
从最初认识这个霸王,到他现在变成了安定侯,凭什么每次都叫他占据上风,每回都这么轻飘飘的揭过。
姓曾的那事也是这样,她当时还与徐蕴有婚约呢,他就把自己带到醉仙楼去,亲眼目睹徐蕴与婉宁走在一起,现在想来都是他的“计谋”。
这一次他也是突然告诉她,其实他喜欢了她很多年。
池纯音心里当然有顾驰,知晓自己的心上人原来也心悦自己,怎么会不开心呢?
可顾驰是她一点也不真诚,从头到尾不知道有多少事瞒着她,她讨厌死这个样子了,明明是他自己像个哑巴,如今告诉她实情,她就要感恩戴德,马上同他重归于好吗?
做梦!
池纯音冷冷扫了他一眼,抽回自己的手。
“安定侯说笑了,我们要和离的,提什么诰命。”
顾驰面上一怔,显然没料到事已至此,池纯音还要与他和离。
“为什么?”
池纯音挺直脖颈,从来没什么架子的她,难得傲气。
凭什么每回都是顾驰勾勾手,她就要原谅他。
她偏要叫这个心高气傲的人,怀疑自己!
“经过这事我想明白了,我心中真正心悦的那个人从始至终都不是你。”
*
回府上之后,长了眼睛的下人都能看出来,世子同世子妃,不对劲。
世子妃不知怎么落得一身湿,模样有些狼狈,面容却同平常那好接触的模样有些不一样了,清泠泠的。
世子跟在世子妃不远处,本来他们就有些怵,现在看着他这张冷脸更不敢上前问有何吩咐了。只不过不用他们说,世子自己知道交代。
“烧水,煮姜汤。”
然后从他们身边穿行而过,看上去再也不想管世子妃了,可真这么洒脱,还交代他们煮姜汤干什么呢,分明就是怕世子妃得风寒。
顾驰回到自己的书房,看着那恼人的楠木箱子,气不打一出来,叫人赶紧给他丢回长公主府。
他坐在书案前,脑子里回荡的都是池纯音对他说的话。
马车内。
顾驰面上僵了僵,“那你心中的人是谁,还念着他?”
池纯音不想同他纠缠这个答案:“反正不是你。”
顾驰手握成拳,冷笑几瞬:“你要同我和离,是想去寻他的下落?”
“是。”
顾驰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却还是强装大度:“哪家的死士,不如和我说,我去帮你查。”
池纯音其实就是想气他,看他这样,心下畅快得很。
“不必了,有些事有些话我想亲自同他说。”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意思。顾驰素来自傲,刚才那句查情敌的下落,已经是咬牙切齿了。
马车直至到了英国公府,俩人都没再讲过一句话。
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来触世子霉头,除非是世子妃。
石头畏畏缩缩推门而入,“世子,世子妃有东西要给你。”
顾驰睨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还是道:“拿过来。”
石头却是不敢,世子看到世子妃送来的东西,肯定会更生气的。
“拿来!”
石头只得照做。
顾驰看清池纯音交给他的,竟然是一封和离书。她回府第一件事不是换衣服,竟然还想着和离。
顾驰看都没看,直接撕了。
石头惊呼道:“世子!”
顾驰置若罔闻,他是绝对不可能同池纯音和离的。
石头都不知道如何和世子妃复命,这俩个人赌气,他们做下人的夹在中间分外难受。
恰逢此时,宫中忽然来人了。
“世子殿下,塞北有变,圣上命您入宫。”
顾驰敛神:“你去准备马,我马上就来。”
池纯音正在收拾回忠毅伯府的包袱,直至顾驰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说后面的事。
现在,她只要他认识到自己这副高姿态有多么可笑。
结果顾驰直接闯进门。
池纯音瞪着他,“你看了和离书,也不至于这么凶吧?”
顾驰盯着她手上的包袱:“你要去哪?”
“和你没有关系。”
她没什么要带的,回忠毅伯府同堂姐好好缕缕思绪,反正左右就是不想见到顾驰。
“我不准。”
顾驰快步上前,把她手上的包裹抢过来,丢给云梦。
池纯音始料未及,又被顾驰抱回床上。
她就知道顾驰根本不尊重她,他们二人现在还在吵架呢,就这样把她撸过去,满脑子都想着榻上的那点事!
“你放开我,怎么会有你这样不要脸的人!”
“那不要脸好了。”
顾驰收敛起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双眼猩红,他知道这样会再度惹怒池纯音,也总比她现在离开好。
宫中传来消息,塞北有变,估计还要再过去一趟,若离开的这些时日,池纯音跑到他找不到的地方,那怎么办?
为什么,她的心里不能再多一个人?
池纯音被顾驰拦腰放在榻上,气得不轻,将心中的火全部都发泄出来,只能骂顾驰。
“不就是打了场胜仗吗,你凭什么欺负人,竖子,燎贼,鼠辈……”
她都骂累了,顾驰仍没什么反应。
“你要如何心里才能有我?”
池纯音一愣,偏不如他意:“没可能,这辈子都没可能。”
顾驰面色疏冷,非要反驳,替自己证明:“你何必嘴硬,没出征前你怕我与爹吵架,为了我生肖渡气,你心里就是有我!”
池纯音想挣脱,讨厌死顾驰这个样子了,她今日非气死他不可!
“那又如何,你这相貌身形,和我的心上人相似,我对你好,只是为了想他。”
顾驰脸上愠色加深,双唇抿紧成线。
他是替身?
怎么可能?
池纯音见顾驰不说话了,继续激怒她:“我的心上人比你强多了,他记着我的喜好,事事以我为先,生辰夜会带我去醉仙楼,经过泉州会把旧友的信件带给我,桩桩件件,你根本比不上他。”
顾驰面上都已经风雨欲来,正要发作,可听完池纯音说的话,惊诧万分。
“你说你的心上人,是五年前生辰夜醉仙楼遇到的?”
第50章
顾驰双眼睁大, 面颊上泛起异样振奋的光芒,身体向池纯音倾去。
池纯音瞧着他忽变成这样,心底有些害怕, 该不会是自己话说得太过, 他醋疯了吧!
就算如此,顾驰没有意识到自己错误前, 她是不会说好话的, 给好脸色的!
池纯音延续着刚才的话头, 故意激他:“我的心上人为人坚韧,真实诚挚,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 比你这样扭扭捏捏强多了!”
顾驰呼吸有些不均,嘴角扬起,漆黑双眸迸发着光芒。
他不为所动, 而是反复品味她的话:“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池纯音见自己的激将法没有效果, 只觉得顾驰脸皮厚如城墙了。反正能达到他把自己硬留在府上的目的, 其他的他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害怕了。
她觉得自己这出是不是太自信了。
眼前这个人有着极佳的皮囊,明明在汴京最有挥霍的资本, 却能只身闯敌营斩杀北晋将领,给了大齐士兵莫大的鼓舞, 才多大的年纪,已经是大齐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她这些话难道比北晋人的刀剑更残忍?
顾驰眸光闪烁,身上的戾气忽然消散开来。
他捧着她的脸, 上前吻她, 二人唇瓣交缠在一起。
门外有人在催:“世子,圣上命您即刻入宫, 不能再拖延了。”
而顾驰像没听到似的,还不准池纯音分神,情欲如狂潮袭来。
被他这么小心对待,池纯音的气都快消大半了,可自己这样太不争气,先前发的那些火都不作数了。
这算什么?
顾驰过了良久才分开她,目光郑重:“等我回来,一定不要走了。”
她早就察觉了,顾驰现在比刚进门时的气势凛凛得柔和了许多,垂眸看着她,眼里写满了珍视。
顾驰在她嘴边又印了印,恋恋不舍起身:“圣上有事找我,我真的要走了,在家里乖乖等我回来。”
池纯音被他亲得有些懵,点点头目视他背影离去。
直至顾驰走了有一会儿,池纯音才渐渐清醒过来。
这个男人又给她下什么迷魂药?
池纯音抱着膝头坐在床上,细细复盘一下顾驰适才的变化转折。
她去送和离书的本意就是想气他,叫他知晓这世间没什么事是他永远能把握住的,叫顾驰不准日后再对她这样。
适才就不该那别人去激他,池纯音分外后悔。
她越拿别人同顾驰比较,顾驰就知晓她其实心中还有他,便更加笃定她的心意,还叫她在家中乖乖等着他。
凭什么?
池纯音望着窗棂前的梳妆台,上头放置着刚收过半的行李,气性上来了,非不在家中好好等他。
池纯音并未回忠毅伯府,自他们搬出来后,英国公夫人肯定心里空落落的,她还是叫云梦准备马车回英国公府。
少夫人傍晚时分回府上,少爷却不在。英国公夫人多了这些年的阅历,一眼就瞧出自家儿子与儿媳闹了别扭。
池纯音陪着夫人闲聊着,只字不提究竟与顾驰发生了什么。
英国公夫人自然是盼着他们小两口好的,看在眼底,面上却不动声色提起:“如今你与顾驰将日子过好了,我也是彻底放心了。”
池纯音附和道:“顾驰也没叫爹娘失望。”
夫人感慨道:“是啊,其实驰儿只是面上看着冷,其实心底主意大着呢,眼下你们二人感情好了,从前的那些笑话我也可以说与你听了。”
说起从前,池纯音就想到了顾驰面上待她冷冰冰,实际上偷偷喜欢她。她以为这小心思是只有他自己知晓,夫人也看出来了?
“什么?”池纯音好奇道。
“从前我为驰儿张罗婚事,那时候我身体又不好,这混小子怕我操心,面上应下来了要成婚,答应想看人家。
“结果我拿了小姐的画像,叫他挑个喜欢的,他却要求一箩筐。要么嫌这个小姐眼睛不够大,要么嫌这家脸不够圆,要么嫌这个不喜欢穿粉衣服。你不知道,当时我气坏了,以为他嘴上答应要成婚,实际上是背后使坏找茬呢!”
池纯音从来没有听过背后这档事,爱穿粉衣服,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顾驰这说的人,不就是自己吗?
昨日知晓顾驰其实暗暗心悦她,其实还有些云里雾里,今日听夫人这么说,顾驰挑来跳去,这心仪的人照着自己的模样刻出来,这不就是明面展示,他心悦她吗?
英国公夫人继续道:“直至娘见到了你,那时候娘就明白顾驰挑来挑娶到底为什么了。娘虽然看出来了,娘却不说,只是时常下拜帖请你到府上,看看顾驰是什么反应。”
“顾驰从前那个鬼性子,把他拘在我们身边一刻钟都是抬举他了,不知你发现没,每回你来府上,顾驰总是安安静静坐在一旁,从不吭声。”
池纯音恍然大悟,记起这些事来。
她说呢,从前她来英国公府上的时候,顾驰总是面色冷清坐在角落,明明说得话头都和他没关系,但他就是不动。
有机会,她还发觉顾驰在偷偷看她。
当时年纪小,她还以为顾驰是怕她在他娘这里告小黑状,刻意盯着她呢。
这些现在想来真有些好笑。
英国公夫人有些惆怅:“直至有一日你突然定亲了,当时我都替顾驰准备好聘礼了,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池纯音觉得有些辜负夫人,解释道:“当时徐家以徐蕴丧期未过,想低调成婚。”
夫人笑了笑:“无妨,我虽然急,但有人比我更急,顾驰从前同长公主的俩位郡主并不亲近,那日后突然和婉宁走得近了些,长公主当时正好替婉宁招赘,结果徐蕴那竖子就想去巴结婉宁。”
她听着夫人说这些,目光怔愣。
难道徐蕴起了巴结婉宁郡主的心思,背后有顾驰的手笔?
她思绪飘回几月前。
那时候她同顾驰好久没说话了,再见面就是她买凉糕,顾驰上来笑话她的婚事,还把徐蕴这个人从头至尾的骂了一遍,当时她还奇怪,顾驰根本不认识徐蕴,为什么对他有这么大的恶意?
然后他就带她去了醉仙楼,见证徐蕴是如何巴结婉宁郡主的。
不仅如此,他那个时候还打了徐蕴一顿,她还误会他是为了长宁郡主,替婉宁教训心术不正的人。
竟然是因为她。
因为徐蕴抢先求亲,结果还想辜负她,顾驰生气,这才把人打得动弹不得。
池纯音的眼眶泛红,内心波动如潮。
“娘,我先回去休息了。”
“好。”
回院子的路上,池纯音心中还念着娘说得那些话,她最开始知晓顾驰心悦自己的时候,想着他虽有这个心,可成婚前对她有任何示好的表现,还气他做事扭捏。
她觉得这样想,好像是冤枉顾驰了。
怎么没有呢?
她被家中冤枉,是他出面解决的,除夕夜跑到街上,也是顾驰发现了她背她回府,在宫中出嫁,丰厚的嫁妆,都是他的手笔。
顾驰其实偷偷做了很多。
是啊,顾驰本来就不是个会邀功的性子,他越是要对你好,越要做出一副你想多了的态度。
嘴是硬的,心比谁都软。嘴,好像也不是很硬。
池纯音经过顾驰空荡的书房,回想起来他刚回汴京的时候,俩个人在马车上,她质问他书房里为何藏郡主的画像,不知情的顾驰还以为她发现了他这些年的秘密。
所以书房里还藏着她不知晓的东西!
她倒要看看,顾驰到底还瞒着她做了什么!
顾驰搬出去了,他的书房就空下来了,但洒扫婢女时常打扫,屋内依旧整齐明净。金丝楠木桌前,经文整整齐齐规整在上面。
顾驰最不喜欢看这些书了,要不是为了敷衍国公,这些怕不会出现在他的书房。
说不定,他成日里对着这些书发呆,写下的批注全是她的名字!
池纯音来了兴致,翻阅起来。
可顾驰并不是做样子,这些经书他竟然是真的在看,还看得很认真,旁边也没有写下她的名字,池纯音不死心,多翻了几本,找到了书皮是经论内里是兵书的“赝品”,就是没有找到有她的痕迹。
这个人,心思藏得可真深!
池纯音都打算放弃了,结果看到了屏风后的橱窗有个暗格。
肯定是那里!
她今日存了探究的心,非要挖个底。
池纯音把那黄木盒子小心翼翼端到桌前,烛光炽碎的光芒打下来,映着她期待的神情。
池纯音看清盒子里面熟悉的纸张,面色骤然一怔,嘴巴张开,眼泪差点要夺眶而出。
她送给那死士的信,怎么会在顾驰的手里?
池纯音一封封拿开看,这放置的顺序都与她送出的一摸一样,这些年过去了,这些信连个缺口都没有。
盒子最下面,放着熟悉的傩戏面具。
还有一块她刚来汴京的时候,有人送她的玉佩。
她手心颤动,看着这面具,心潮汹涌。
原来五年前的生辰夜遇见的人就是顾驰,那个从树下跳下来的少年,也是顾驰。
这些年与她书信往来,多次往返泉州,记着她的喜好的人,都是顾驰。
池纯音从来没觉得自己这般迟钝过,那个人气度不凡,又气势傲然,她到底是怎么误会他是个普通的死士。她恨不得顾驰现在就出现在自己面前,好好盘问这些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门外的云梦忽然通传道:“世子妃,世子派人通传,塞北有变,他可能明日就要启程,他想请您去趟军营。”
池纯音心拧起来:“速速备马车!”
池纯音恨不得马车再快点,想早点见到顾驰,她双眸氲湿,紧紧捧着怀里的面具。
好不容易到了城外,顾驰正在军营门口等着他。
池纯音一看到他,就有些忍不住,眼泪募得落下。
顾驰捧着她的脸,“哭什么,不是什么大事,北晋两王想投降大齐,若此事为真,那大齐不必再动干戈讨伐北晋,塞北子民日子就好过了。我去看看他们是否诚心,放心,绝不会有事的。”
她吸了吸鼻子,抬起头对着顾驰。
他面色温柔,替她揩去眼泪,“我速去速回,其实有好多话想同你讲。”
“我也有很多话想问你。”
顾驰道:“怎么了?”
池纯音将手中的傩戏面具扔在他怀里,看着他震惊的面色,嗔怪道:“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