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早点回来“她是谁?”

    这么长时间以来,贺麒麟和蔺飞飞一直处于友达之上,恋人未满的阶段。

    碍于学业,又或者碍于少年懵懂心事,彼此都没有捅破过,小心翼翼地维系着这段关系。

    像在未成熟的果树上摘到了一颗甜果子,欣喜又谨慎。

    而贺麒麟这么直接的问题,害外号蔺疯疯,人称武校小霸王的蔺飞飞都忽然红了脸。

    她攥紧手掌,点了点头,慢慢地闭上了眼。

    静谧的春日夜晚,少年弯下腰,在少女意料之外的位置落下了一个浅浅的吻。

    他亲的是脸颊,不是嘴唇。

    迎上蔺飞飞睁开的双眼,贺麒麟低声说:“谢谢。”

    一句破坏气氛的“谢谢”,让紧张到心跳如擂鼓的两个人瞬间破功,看着彼此笑出声。

    时间真的不能再耽误了,蔺飞飞嘴角的笑意还没散去,理智让她不得不催贺麒麟:“走吧,我带你上去。”

    蔺飞飞摇了摇他的手,贺麒麟的身体却巍然不动,像僵住了一般。

    “怎么啦?”蔺飞飞的声音是别人从没听过的甜,带着初恋的青涩感。

    她顺着贺麒麟眼神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单元楼里走出来一个手拿着白色垃圾袋的中年妇女,用和贺麒麟一样惊愕不敢相信的眼神,正在和他对视。

    蔺飞飞知道,这个中年阿姨,一定和贺麒麟认识。

    至于她的身份,蔺飞飞不敢多想。

    简然的妈妈那么好,万一这个也是别人的妈妈呢,比如高锐生的妈妈,又比如,是那个徐陈砚的妈妈。

    不会,不会的。

    周围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氛,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尽管不断告诉自己不会的,但心脏已经不听话的跳到能听到它声音的地步。

    咚咚——

    咚咚——

    贺麒麟两眼发直,声音颤抖:“妈……”

    一直以来,跟她说身体不舒服,想要早早睡觉的儿子,出现在别人家防盗窗上。

    她小心翼翼地在客厅都不敢出声,出门倒垃圾都像做贼一样,在楼道里才敢放声呼吸,就怕打扰到他睡觉,却在这里看见了他。

    她一直以来,引以为傲,乖巧听话的儿子,和别的女生,在他家楼下,接吻。

    亲眼目睹这一切的梁纯芬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开始失去视觉的,手或者脚,她想说话,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贺麒麟纵身跳到地上,跑回家之前和蔺飞飞说了一句:“你先走吧。”

    然后他把贺潮生叫下来,父子俩连夜送梁纯芬去医院急诊。

    急诊的大夫很快给出了结果,梁纯芬是高血压导致的昏迷,需要留院察看。

    并且大夫再三嘱咐贺潮生和贺麒麟,一定要让患者保持一个情绪稳定的状态,她现在的情况很危险,如果情绪再有波动,导致急性脑出血,那人可就完了。

    医生嘱咐完小跑着离开,去忙别的病人,留下贺麒麟震惊地问:“妈妈怎么会得高血压?以前都不知道吗?”

    贺潮生看完病例,摘下眼镜,叹了声气缓缓道:“她早就有了,我们一直都知道,她只是不想影响你学习,怕你分心,一直瞒着不让告诉你而已。”

    贺麒麟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眼泪挤满眼眶:“就因为担心学习?连我妈生病,我都要最后一个知道?”

    贺潮生的反应很平淡:“就算告诉你,又有什么用呢?考一个好的学校,找到一个好的工作,赚更多的钱给你妈治病,不比你瞎担心好?”

    父亲说的话,贺麒麟一个字都没办法反驳。

    他一定,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差劲的儿子吧。

    从贺麒麟出生开始,梁纯芬便辞去了原来体制内的工作,专职育儿。

    按照他家小区的划分,贺麒麟其实是上不了他那所小学的,是梁纯芬,弯下她从不为任何人弯的脊梁骨,求爷爷告奶奶,到处花钱,找关系,才把他送进了他后来的小学。

    这样,贺麒麟才一路升到更好的初中,更好的高中。

    而对贺麒麟,不管是以前小超市赚钱,父亲春风得意;还是后来小超市落败,父亲职场失意,梁纯芬从来都没有苛待过贺麒麟。

    他想吃的,想买的,想要的,只要考得好,梁纯芬都会尽量满足他。

    妈妈把这一生都给了贺麒麟,可是贺麒麟却连最简单的,心无旁骛的学习这一件事,都做不好。

    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里,他双手紧握成拳,攥到发白,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大颗大颗滚落。

    他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没用的废物,他根本就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恶心透了。

    手不自觉开始发抖,身体一点点在降温,这是抑郁症躯体化的表现,贺麒麟从兜里掏出来随身携带的胶囊,吞下去两粒。

    这时医院的护士过来告诉他们,梁纯芬醒了。

    父子俩先后进了病房,梁纯芬脸色蜡黄,双唇苍白,看向贺麒麟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陌生。

    贺潮生把她的床抬高了一些,让她能坐起来,只听她沙哑的声音问:“她是谁?”

    贺潮生以为梁纯芬在和自己说话,不明所以:“你说谁?”

    梁纯芬连眼神都没分给他,冰冷的眼神始终落在贺麒麟身上:“她是谁?”

    贺潮生看了看梁纯芬,又看了看贺麒麟,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是……”贺麒麟吃药的时候没喝水,一说话有点想吐,他强忍着反胃的感觉,顿了顿说道,“我同学。”

    “你同学?”梁纯芬直接坐起来,不顾手上正在输液的针,满腔怒火地拍打床铺,“是你同学她亲你?贺麒麟,你还有没有点儿羞耻心了?我把你养到这么大,十九年了贺麒麟,你多复读了一年你在干嘛你自己知不知道?这么重要的时候,你怎么敢谈恋爱啊你!!!”

    贺潮生闻言,亦向贺麒麟投去诧异和嫌弃的目光,好像他刚刚得知贺麒麟是个变态杀人狂一样。

    贺麒麟不安地看着父母,脚步踌躇,不知该进该退,他不停地叫着:“妈……妈……”

    梁纯芬冷眼看他:“你把她叫来,我跟她说两句。”

    贺麒麟无助到发抖,用几近哀求的语气叫她:“妈……妈!”

    梁纯芬高声喝道:“我让你把她叫过来!”

    梁纯芬的头发都在颤,情绪肯定已经处于很激动的状态了,医生刚刚才说过,不能让她激动,否则容易引起急性脑出血,贺麒麟顿时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为了安抚梁纯芬的情绪,把

    蔺飞飞叫过来吗?

    可是,如果不叫蔺飞飞,贺麒麟真的觉得梁纯芬会把自己气死……

    怎么办。怎么办。

    贺麒麟蓦地想到了简然。

    如果简嘤嘤在,能不能帮忙把她妈妈劝住?

    可是这么晚了,他去哪里找简嘤嘤?

    手足无措的情况下,病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蔺飞飞收起往日的张扬,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梁纯芬面前,很有礼貌地点头:“阿姨好。”

    贺麒麟愕然,他并不知道蔺飞飞是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面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女生,梁纯芬的表现比贺麒麟平静得多,她甚至愿意往下趟一点,靠在病床上。

    她居高临下地问:“你叫什么?”

    蔺飞飞如实说出自己的名字。

    梁纯芬:“你多大?”

    蔺飞飞:“十七。”

    “十七。”梁纯芬点了点头,“高二还是高三?”

    “高二。”

    太平静了。

    梁纯芬的语气太平静了。

    平静到贺麒麟心里像烧着一团火一样不安。

    下一秒,梁纯芬用讥讽的,像在看什么脏东西一样的眼神看向她:“蔺飞飞,对吧?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贺麒麟?”

    蔺飞飞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低下头没说话。

    梁纯芬怒目圆瞪,语气咄咄逼人:“你们不是都亲上了吗?喜不喜欢他你都说不出来?这样就敢亲上去?你孩纸不知道自己是个女生!”

    一边是自己的妈妈,一边是自己活了十九岁,第一次有好感的女生,站在她们中间的贺麒麟难受的几乎想死,他恨不得现在就死在梁纯芬面前,好结束这场闹剧。

    他往前走了一步,对梁纯芬说:“妈,别说了,不是她……”

    梁纯芬现在不想听他说话,一耳光直接扇上去!

    她用的力气大到针管被甩飞,手上的皮肤撕扯出血,把贺潮生吓了一跳,赶快按护士铃,边按边提醒:“纯芬,你别太激动了!”

    贺麒麟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巴掌打到半边脸都是麻的,蔺飞飞身体比大脑先有反应,抬起脚想过去扶一下,被看到她这一动作的梁纯芬喝住。

    “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大半夜在别人小区底下和男生亲亲我我,你有廉耻心吗你?”梁纯芬撑眉努眼,恨不得用眼神也甩给蔺飞飞一耳光,“你父母知道他们的孩子在外面这样吗?还是说他们养你这么大,就是为了让你夜不归宿?啊?有娘生没娘养啊你!”

    即便早知道贺麒麟的母亲是一个对贺麒麟的学习执念接近疯狂的人,在亲耳听到这么刺耳的话以后,蔺飞飞还是不太能接受,她皱眉:“阿姨,你一定要这样说吗?”

    贺麒麟半蹲着,或者说跪在病床边,他不敢碰梁纯芬,只能抓着病床,力气大到床单上引出半弯的指甲痕迹:“妈,妈别说了,求你了妈。”

    “她可以做,我凭什么不能说?”梁纯芬说话时眼神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蔺飞飞,恨不得生吞活剥了面前的女生,“我儿子原本那么好,那么听话,都是因为你!你出现之前,他从来没有骗过我!我看就是你教唆的!他的抑郁症也是你害的!”

    梁纯芬越说越咬牙切齿:“从现在开始,如果要是再让我知道你偷偷骚扰贺麒麟,来害他不认真学习,那我告诉你,蔺飞飞,我就是死这,就是做鬼,我都不会放过你!”

    “死”这个字眼,听的贺麒麟身体一颤,彻底脱了力,垂着头跪在病床边。

    他借着肩膀的缝隙,看到蔺飞飞已经被梁纯芬骂到面色僵硬苍白。

    离开前,她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阿姨。”

    她可是蔺飞飞啊,一言不合能踹到别人脸上的小霸王。

    如果不是因为他,她怎么会受这种委屈?

    如果不是因为他,梁纯芬是不是也不会被气到生病,甚至有生命危险?

    贺麒麟的手又在抖,但他已经感受不到了。

    他意识到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一件错误的事,他眼里的光,一点点消失殆尽,像被人抽走了灵魂。

    街坊邻居之间的消息传的很快,简然和高锐生很快得知了这天晚上发生的事,当时他们联系不到鹿鹿哥,只能先去找蔺飞飞问清楚细节。

    蔺飞飞的表现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冷静得多,把当天晚上的情况一五一十全盘托出,听到蔺飞飞被梁纯芬指着鼻子的那些话,简然心惊肉跳,安慰她说:“其实梁伯母不一定是那么想的,她这人就是这样,平时人都挺好的,就是一牵扯到鹿鹿哥学习的事,她就口不择言,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外说,你别往心里去。”

    “是啊。”高锐生接着说,“不光是你,我们,甚至连我妈和简然她妈,都因为鹿鹿哥学习的事跟梁伯母吵过架,真不是你的错。”

    “其实我还好了,你们不是早就跟我说过吗,他妈就是这样一个人,我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吧,还能怎么办?”蔺飞飞的语气里担心多过于愤怒,“就是我现在联系不到贺麒麟了,你们要是能看见他就跟他说一声吧,我没事,让他不用担心,还有不要一个月的时间就高考了,让他先以高考为重。”

    简然听完稍稍愣了一下,她忽然发现,蔺飞飞变了。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都不用太久,就一年前,她还在对梁纯芬破口大骂呢。

    原来,在这一年的四季更迭里,每个人都在悄无声息地成长。

    这样的蔺飞飞,简然就放心多了。

    现在她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去想办法安慰鹿鹿哥。

    鹿鹿哥一直都很温柔,而且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温柔,简然担心这样的事情一出,他会把所有的事情都算在自己头上。

    还有一个月的时间高考,简然怕他压力太大。

    然而,当简然想从简微的房间里再想翻下去找鹿鹿哥的时候,发现他家挂空调外机的位置被封死了。

    金属栏杆,像关犯人一样,把鹿鹿哥和他们分割来开。

    他的窗户,还能看见太阳吗?

    简然眉头紧锁,叹了声气,默默把这件事放在心底,打算等到一个月以后再说。

    时间一晃,春夏更迭。

    今年的高考,附中仍然要被占用成高考考场,鹿鹿哥又一次要去参加高考。

    和去年不同的是,梁纯芬没有再组织给鹿鹿哥加油助威,他们几个也都决定不去打扰他,避免给他太大的心里压力。

    这十几年鹿鹿哥是怎么过来的他们每个人都看在眼里,所有的事情,都不如高考这件事重要。

    没上学的三个人聚在徐陈砚家,分明是最清闲的人,却紧张的好像是坐在高考考场一样。

    根据鹿鹿哥平时的分数,估他今年新高考制度应该是能考上700分,只要不出任何意外就行。

    因此,他们四个人中每当手机里碰出来类似于“高考没找到考场”,“高考忘带准考证”之类的信息,就要跟着紧张一把,生怕这个人是贺麒麟。

    所幸都只是瞎担心,每个新闻点进去,照片都是一张陌生的脸。

    这样就行了,他们几个放心下来,这样就只需要等着鹿鹿哥胜利凯旋,考上燕大的好消息就行了。

    然而,当时吃着阿姨洗的水果,一起说着“放心了”的几个人,怎么都没想到,他们这一生,再也没等到有关于贺麒麟高考的任何消息。

    因为贺麒麟自杀了。

    为了高考奋斗了十三年,除了邻居之外没有任何朋友的贺麒麟,死在高考的前一天。

    根据后来梁纯芬的回忆,6月6号那天晚上,大概八点多的时候,他说想回学校拿一张草稿纸,稿纸上写着数学大题的思路,梁纯芬说送他去,他说不用了,电瓶车没电了,两个人骑不过去。

    梁纯芬说好,早点回来。

    然后贺麒麟就再也没回来。

    当天晚上10点,在潮河夜钓的人在河里发现了一具男尸。

    尸体约为18岁到20岁之间的男性,脚下捆着大量的石头,疑似抛尸。

    可当民警调取当地监控后,惊讶地发现,他

    是自己捆绑着石头跳下河的。

    跳下去的瞬间,少年脸上竟然是解脱的表情。

    凭借录像,警方很快定位到死者身份并通知家属。

    梁纯芬接到消息的时候人在学校和保安争吵,说她的儿子肯定是在学校里,让保安放她进去找人。

    到河边,看到尸体的那瞬间,梁纯芬眼泪甚至都没来得及流出来,直挺挺地昏倒在路边。

    幸亏警察眼疾手快,否则她倒下的地方正好有一块坚固的石头,可能性命一同不保。

    梁纯芬醒过来的时候人也是懵的,两眼发直,嘴里念念有词说这是梦,把自己缩在病床上,谁叫都不起。

    所以街坊邻居们都是两天后才得知的这个消息。

    小区里不少爷爷奶奶是看着他们这几个孩子长大的,一听到贺麒麟没了,几个奶奶都跟着“哇”地哭出来。

    而对于简然来说,死亡这个词,离他们这个年纪的人,本该是一件很遥远的事。

    她还在想着怎么把蔺飞飞不介意的事告诉鹿鹿哥,她还在想着怎么安慰鹿鹿哥让他不要把自己怪到自己头上。

    她想等鹿鹿哥高考后他们是不是终于可以一起去游乐园了,她想去游乐园他会不会和蔺飞飞牵手,和女生牵手的鹿鹿哥又是什么样子。

    她还在想,鹿鹿哥高考完会不会接着写小说,她想看舸一和丽娥的后续,当然,不止是她,还有网上原来那么多追更的读者。

    现在告诉正在想这些事的简然,鹿鹿哥……死了?

    除了最开始得知这个消息有一瞬间的惊愕,简然后来更多的感觉是不知所措,以及太不真实。

    甚至有简微离家出走威胁父母这事在前,简然在想,鹿鹿哥是不是也在假装自杀,吓吓梁伯母啊?

    这种不真实的感觉,一直到她在灵堂之上,看见鹿鹿哥的黑白照片,才消失。

    溺水而亡,没有任何求生迹象,尸体被腐臭的河水泡发肿大,他们谁都没能看见鹿鹿哥的尸体。

    只有在灵堂之上,看见鹿鹿哥依然在笑的照片。

    音容宛在。

    简然这一刻,忽然明白了这个词的含义。

    他说话的声音,他摸她头的触感,他把她送的礼物收起来的动作,他递给她稿纸时有意往后拽一下的力度。

    他笑起来微微下垂的眼角,他指尖做题磨出来的茧子。

    每个样子,每个声音,每个触感,简然都记得,甚至好像随时都会再发生一次。

    可是,他却永远离开了。

    他没了。

    简然抬头看向高高挂起的那张黑白证件照。

    那张照片,是简然和徐陈砚陪鹿鹿哥一起去拍的,就在他们去报过案的那家派出所附近的照相馆。

    还记得那天高锐生要看小卖部,所以去的人只有他们三个。

    贺麒麟穿了件浅粉色的短袖,拍照的人说不行,证件照必须要穿深色的衣服。

    回家换衣服太麻烦,正好徐陈砚穿了件黑的,简然站在墙角给他俩挡着,让他俩在她身后换衣服。

    身后俩人推推搡搡半天,时不时还拿胳膊戳到她一下,简然一边回头,一边不耐烦地问:“你俩换好了没有啊?”

    她的眼睛被两只同时抬起来的手盖住。

    简然无语地抿嘴:“阿西吧,谁没看过你俩啊!”

    那是九个月前。

    他们去的时候天气还好好的,拍照的时候室外忽然打雷,三个人都没打伞,拍完他俩衣服都没换,抓紧往家跑,但雨点还是在他们回家之前掉下来了。

    树叶在飘零,云朵在下坠,她一边跑,一边笑着把鹿鹿哥拽到身前。

    可是,可是!

    可是现在,那个心甘情愿被她拽到身前,就算知道自己是在遮风挡雨也还是笑的哥哥,怎么死了啊!

    简然终于忍不住,在贺麒麟的遗像前,失声痛哭。

    第52章 瞬间成长“他们叫他,徐甜心诶!”……

    高二升高三的暑假,简然和身边的朋友们过得都不太好。

    数不清的夜晚,他们一想到贺麒麟就在哽咽。

    每次以为自己已经哭到没有眼泪的时候,出门看见他们曾经一起玩过的木马,走过的路,眼泪都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像暴雨一样撒在脸上。

    梁纯芬无法接受贺麒麟的离开,她无法接受她培养了这么久,即将见到结果的消息树苗被连根砍断。

    她没有刻意避开贺麒麟留下来的一切,她不断刺激自己,一遍遍地撕心裂肺,她希望自己赶快疯掉。

    她恨自己还能这么清醒地活着,她恨自己能清醒地感受到儿子离开后每一天的呼吸。

    就这样,她活到了开学前一天,却还是正常的。

    没办法疯掉的梁纯芬开始强迫给自己洗脑。

    她告诉自己,贺麒麟没有去世,他只是在房间里学习。

    或者,他在学校里,他在补课。

    他们没见到面,只是因为错过。

    梁纯芬就像没事人一样,从夏到秋。

    邻居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慢慢的,对她开始像从前一样,只是默契地敢在梁纯芬面前提起贺麒麟,

    梁纯芬也从不进贺麒麟的房间。

    直到有一天,梁纯芬想到,贺麒麟房间新加固的栏杆应该拆掉,不然太阳进不来。

    她踌躇许久,打开了那扇门。

    一封给妈妈,落款贺麒麟的信,赫然出现在他书桌的窗台上,用多比的手办压着。

    晒了几个月,纸张由于干涩,声音格外清脆。

    亲爱的妈妈:

    展信佳。

    嗨,妈妈你好,我想,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这个房间里了。(或许在,哈哈,吓吓你而已,如果你被吓到了,请你知道我并不在)

    这一年,或者是曾经的许多年,我都曾经思考过我做的这件事,是对还是错,是让更多人快乐,还是让更多人悲伤,一直都没能得出一个可信的答案。

    于是,我决定不再思考,直接做出这个自私的决定。

    妈妈,你那么辛苦生下我,又这么努力照顾我,作为被你生下来的小孩,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我实在是一个太差劲的孩子,和别人相比,我的注意力太难集中。

    我似乎总想出门,似乎总想和朋友一起,始终没办法全神贯注放在学习上。

    我常常在想:为什么简珂叔叔做得到,去年我们班的包玥玥做得到,就我做不到?

    我为什么一直要辜负妈妈的期待?

    梁纯芬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直到眼泪从她的指缝溢出来。

    “不是的啊,不是的。”她两只手一起,把几个月前的信贴在胸口,像抱孩子那样,“你没有对不起妈妈啊,是妈妈,是妈妈要把这些压力释放在你身上,该死的是我啊!”

    妈妈,我做这个决定,是我自己的选择,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不要怪任何人。

    没有人改变我,都是我自己。

    我做不到的事情太多,我自己也很痛苦,我只想解脱。

    我想,我不是一个适合学习的孩子。

    我不想高考,我想到高考我头皮都发麻。

    我知道,我做出的决定很自私。

    所以我真的希望,我解脱了以后,妈妈你可以再要一个。

    弟弟也好,妹妹也好,可以陪着你就好。

    这也是我之前犹豫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我放心不下你。

    你身体不好,年纪又一点点大了,总是需要一个孩子在身边照顾的。

    真的,真的非常对不起,这个孩子不是我。

    妈妈,我爱你。

    我像爱空气一样爱着你,希望你不要因为我的离开难过。

    我本来就是一个不够好的孩子,这样的孩子,不值得你难过。

    我只是一个想要自由的废物。

    妈妈,我想肉丸了,不知道离开咱们家的这些年她过得这么样,我先去找她了。

    记得照顾好自己,记得不要总是生气。

    此致:

    敬礼。

    永远爱你的,贺麒麟。

    看到这封信的第二天,梁纯芬忽然不顾所有人的阻拦,一个人去墓地,打开贺麒麟的墓碑。

    这个小区传到小区里,大家议论纷纷。

    “为什么要打开啊?不是刚下葬吗?”

    “梁姐别不是要去陪他儿子啊?啊?贺哥怎么说?”

    “梁姐把另一个骨灰放进棺材里了,跟麒麟儿合葬,就是麒麟儿以前养过的那只小猫。”有知情的人说,“小猫的骨灰一直埋在麒麟儿姥姥家的小树坑里,梁姐

    自己去挖出来的。”

    “呀?那小猫的骨灰还在?”

    ……

    四年前,梁纯芬看贺麒麟考不好,还一直抱着猫,本来只是想给他一个警告,让他直面现实,再接再厉,才把小猫丢出窗外。

    她家才二楼,小猫弹跳力那么好,二楼下去肯定没事的,大不了就是当流浪猫。

    可是,她没想到楼下会有一楼投放的老鼠药。

    肉包被扔下去,身上沾了老鼠药,然后舔了舔自己的毛,当场死亡。

    那天夜里,贺麒麟在学习,是梁纯芬抱着小猫连夜赶到宠物医院,哭着把肉包的尸体火葬的。

    她从没跟任何人说起过这件事,她一直只觉得那只是她自己的事,是她自己对不起小猫,所以才偷偷把小猫埋起来。

    后来贺麒麟的学习比之前更用功,梁纯芬一直以为,她误打误撞,起到了正向效果。

    她以为贺麒麟已经忘了这只小猫。

    直到她看到那封信。

    棺材再度封死。

    梁纯芬看着漫天的黄土,喃喃道:“我让肉包陪你来了,在那个世界,你们两个好好地玩吧。”

    时间悄然流逝,秋去冬来。

    它公平又残忍,从不为任何人停留。

    高三以后的学生忙碌起来,尽管是特长班的学生,也要花大量的时间在学业上。

    时间慢慢冲淡了一切,包括悲伤。

    贺麒麟的离开,渐渐成为一件生活中已知且被接受的事情,简然也在继续忙碌自己的生活。

    至于蔺飞飞,尽管她很少和他们主动说起贺麒麟,但是肉眼可见的,她不再像以前那么疯了。

    人的一生中,有那样一次的撕心裂肺,就足够瞬间成长。

    她开始沉下心学习,练武,话说的越来越少,好像,也很少笑了。

    高三这一年,忙碌又平淡,日复一日。

    唯一的区别大概只是,今天的太阳是六点四十六升起,明天的太阳是六点五十五罢了。

    徐陈砚仍然很少在学校里,难得月考那天徐陈砚来了,一天各种人想找他。

    一会儿是学生会,一会儿是团支书,问他各种莫名其妙的问题,导致他们三个放学的时候才有机会凑到一起。

    冬天的天黑的早,哪怕月考这天放学早,路灯也还是开始亮起。

    白天里那些没有由头找徐陈砚说话的学生,一放了学,各个拿出手机,恨不得三百六十度偷拍。:

    高锐生感慨:“幸好有嘤嘤“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名声在外,否则我真觉得今天徐陈砚都未必能放学回家。”

    徐陈砚听完低低地笑了一下:“那还真是,谢谢嘤嘤了。”

    简然领下这份谢意,摆摆手:“不客气啦!”

    一起走出校门,在昏黄的路灯下,他们一起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这么多年了,他的模样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尤其是鼻子,他们父子俩一样的高挺,简然以为徐伯伯是来接徐陈砚的,率先上去打招呼:“徐伯伯!”

    见了外人,徐成华挤出一个客套的笑容,然后用严肃的目光瞪向徐陈砚,低声呵道:“走!跟我回家!”

    徐陈砚身子僵了一下,但终归是什么话都没说,坐上电瓶车后座,跟着徐成华离开了。

    剩下简然和高锐生两个人,二脸懵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就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徐成华那个口气,也知道徐陈砚大概是凶多吉少。

    两个人一路走到公交车站,简然都想不明白:“躺躺猫每天这么忙,他能出啥事啊?”

    高锐生也只能猜:“徐陈砚一直只和他家阿姨住,阿姨还是鹏举叔叔给找的,本来就有点奇怪吧?会跟这方面的事有关吗?”

    简然露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表情,认真思考了好久:“我记得鹏举叔叔说过,徐伯伯不同意他下棋,但是他都下了这么久了,徐伯伯不会突然来找事吧?”

    徐成华不是突然来找事的

    他是压根就不知道徐陈砚瞒着他下了这么久的棋!

    全程板着一张脸的徐成华把徐陈砚带到了他现在上班的地方。

    河谷区,和雨花城相距三十公里,电瓶车骑到后面电池都红了。

    这是他为了工作租的房子,不是标准的装修,处处透着简陋。

    没有客厅,一进门只有一个小的空置区域用来储物和换鞋。

    右手边是厨房,左手边是一个卧室。

    书桌在卧室里,电视在卧室里,衣柜、床、书柜,所有生活用得到的东西,都在卧室里。

    徐成华进门鞋都没换,把脱下来的外套重重摔到地上:“你不是办理了住宿吗?怎么下了课就要回家?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是要回家,你要去哪?”

    徐陈砚站在门口,一言不发。

    这些年,他瞒了徐成华太多事。

    他不知道突然找过来的徐成华知道了多少,不敢胡乱开口,怕暴露得更多。

    他想再多听几句,来决定自己能说到什么程度。

    徐成华冲到柜子前,找出来一张纸,他激动地不停摇晃,导致徐陈砚看不清上面的字,只听他说:“你上学期给我的成绩单是假的!你高二期末考试数学缺考了!!!你告诉我,啊徐陈砚你告诉我,你怎么敢的啊?你怎么那么大的主意?”

    徐陈砚淡淡地别开眼。

    “你说话!”

    他无话可说。

    事情已经败露,他再怎样圆谎都是没意义的。

    徐陈砚想到所有后果,觉得在自己的承担范围之内,干脆承认了上高中以后的所有事,他都在骗他。

    他没有放弃围棋,也并不是像他跟徐成华说的那样只有在周末有空的时候才去兴趣班。

    他成为了职业围棋手,而且为了比赛,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去上过学。

    “当初我就说,下围棋会影响你学业,你那时候怎么跟我保证的?”徐成华气到面目狰狞,“你说这只是你的爱好!我们各退一步,是不是?!”

    是,但那只是缓兵之计。

    事实上,徐陈砚从来没有让步过。

    徐成华请假没去上班,花了一天的时间,接受了徐陈砚一直在骗他这个现实。

    他愕然,他愤怒,几乎失去了理智。

    而徐陈砚始终冷眼旁观,因为他知道,情绪解决不了任何事。

    第二天,徐成华跟徐陈砚一起回到雨花城。

    当天晚上,简然放学回家,正好碰到刚下班回家的岑惜。

    岑惜把车停到地上,母女俩一起有说有笑地走回家,遇到碰到出门买烟的徐成华。

    简然明显没想到徐成华会出现在这里,表情愣了又愣,但她还是冲上去叫住他:“徐伯伯好!”

    岑惜更没想到在这能看到徐成华,她惊讶又意外这位老熟人:“呀?徐哥?你怎么回这了?你工作吊回来了吗?”

    徐成华被问的有点尴尬,笑的有点尬:“哦,没有,没有,呵呵。”

    简然还没跟岑惜说过徐成华去找徐陈砚的事,因此岑惜对他们父子俩现在剑拔弩张的气氛毫不知情,一开口就夸到了雷点上:“真是好久没见了呀徐哥,之前看见陈砚我还感慨,您真会教育,下棋下的厉害,人又听话。”

    徐成华不同意徐陈砚下棋,但是听到别人夸徐陈砚,他心里却也难免骄傲:“没有嘛,你太过奖了,就是小孩子家家随便下下的,哪有什么厉不厉害。”

    “徐伯伯。“简然忽然在这时候插嘴,用前所未有的认真神情看向徐成华,”徐陈砚他不是随便下的。”

    徐成华没听清,他笑意未收:“啊?什么?”

    简然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徐陈砚不是随便下下的,他很努力,也很认真,所以才能打败就算是极具天赋,万一挑一的围棋天才。”

    徐成华没想到会被反驳,他愣了一下,神情有些尴尬:“哦,好嘛。”

    简单说了两句话,他们分开,徐成华去买烟,岑惜带着简然回家。

    回家的这一路,简然都不明白,徐陈砚分明那么厉害,为什么徐伯伯不肯承认,反而要说他一般?

    是谦虚吗?可是又不像,

    他的神情明显是骄傲的。

    她始终没想通,晚上从房间里出来拿水果的时候,简然听到父母在聊徐伯伯,顺势偷听了一会儿。

    “我今天看见徐哥了,你还记得吗?徐陈砚的爸爸。”

    “他?他搬回来了?”

    “听他说是没有。”岑惜感慨说,“当年不是一直有风声,说咱们这边老城区要发力改造,成为经济副中心,加上那会儿中介推波助澜说房子一定会涨,陈姐过世以后,他就把那边的房子卖了,提前还了这边的贷款。”

    简珂对邻里街坊的事知道的不如岑惜多,今天才知道这些细节:“他提前还贷了?那可亏大了。”

    “唉,只能说时也命也吧,失去了妻子,房产投资也失败了。”岑惜顿了顿,“不过幸好陈砚养的好,也算是老天爷补偿给徐哥的。”

    简珂笑道:“咱家嘤嘤跟哼哼你也养的很不错啊,能文能武。”

    “可不嘛,你的两个宝贝,怎么看都好。”

    简珂搂着妻子,意有所指低声道:“是三个。”

    简然没偷听到自己想听的结果,怕再往下听会听到更多不该听的,她拿起果篮,蹑手蹑脚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一边吃冬枣,一边整理她听到的话。

    大概意思是,由于徐伯伯做出了错误的决定,导致他的资产缩水了。

    但是徐陈砚做出了正确的决定,而且出类拔萃,现在他一年下棋赚的钱估计比徐伯伯当老师赚的钱还多。

    可是,徐伯伯为什么感觉还是不高兴呢?

    爸爸会嫉妒自己的孩子吗?

    还是说,反而因为是自己的孩子,当孩子比自己强的时候,徐伯伯会觉得被影响到了他做父亲的权威?

    所以趁现在徐陈砚还小,羽翼未丰,徐伯伯逮着机会就要打压自己的他?

    简然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得哆嗦了一下,她摇了摇脑袋,把这个可怕的想法赶走,低头写作业。

    一夜过去,简然正常上学,令她意外的是,徐陈砚竟然罕见地也来上学了。

    现在徐陈砚一出现在学校,要么被人以冠冕堂皇的理由光明正大的叫走,要么被人偷偷摸摸地围观,简然几乎找不到他人。

    一直到放学,她才有机会跟徐陈砚说上话:“你今天怎么来上学了,不去棋院了吗?”

    徐陈砚:“不去了。”

    简然“诶”了一声,把毛茸茸的耳罩摘下来:“你说什么?”

    徐陈砚低头瞥了她一眼,重复道:“不去了。”

    她没听错,不是“不去”,是“不去了”。

    简然听出不对劲:“为什么不去了?以后都不去了吗?”

    “嗯。”徐陈砚无奈地眯了眯眼,“我爸去棋院闹了,现在应该不是在家,就是在棋院蹲点等着我。”

    “啊?”高锐生对徐成华的鄙夷都快写在脸上了,但是他不好直说,只好把话题转移,“那你怎么办啊?放弃围棋吗?”

    从六岁开始,到十一岁成为最年轻的职业棋手,这样天赋而又努力的一生,就这么放弃吗?

    徐陈砚:“阳奉阴违吧。”

    反正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差这一年。

    高锐生点了点头,对于这个回答,他倒是一点都不意外。

    三个人一起往车站走,高锐生忽然察觉到,今天学校附近年轻的女性比平时多了很多,他警惕地问:“躺躺猫,你带手机了吗?”

    “带了。怎么了?”

    “打车吧。”

    简然:“为什么”

    高锐生:“我感觉今天不认识的人特别多,我怀疑有人把徐陈砚来上学的事发到网上去了。”

    简然环视周围的环境,发现高锐生说的有道理。

    他们三个顿时停下脚步,不敢再往外走。

    现在徐陈砚的热度不减,他们能追到学校,不知道还能干出什么事。

    网约车停在学校门口,三个人一起上车,车开到他们平时等车的公交车站牌处。

    果然,那里聚集了更多的人。

    简然松了口气:“幸好躲过去了。”

    “是啊。”高锐生看着徐陈砚说,“你之前不是推断大家的新鲜劲儿很快就会过去吗?这都多久了,怎么感觉这股热潮还没下去,我感觉现在就没人不认识你,徐伯伯会不会也是这样知道的?”

    徐陈砚摇头,他不知道他父亲是怎么知道的。

    但他想了想,觉得高锐生的猜测不无道理。

    听着他俩说话,简然忽然笑出声,对这不正经的事,简然一向可来劲了:“诶诶诶!说到这个,我想起来,你们知道吗,徐陈砚的粉丝给他取了一个外号。”

    徐陈砚没看她,看上去他是知道这个外号,并且并不想聊这个话题。

    一般人如果看见当事人不想聊,大概会很知趣儿地换个话题。

    可惜简然不是一般人。

    简然就是看他这么不想聊,才更想说:“他们叫他,徐甜心诶!”

    徐陈砚时那么冷淡一个人,猛的被网上的人叫徐甜心,不亚于评价一个哑巴话多,要多违和有多违和。

    徐陈砚知道这个外号,是因为有人在他面前这样叫过他,但他并不知道这个外号是怎么来的。

    他头靠在出租车后座上,一脸无语地斜昵脸都憋红了的简然,语气无奈:“开心了?”

    简然一开始还憋着,越看徐陈砚那张冷脸,再想到徐甜心这个外号越忍不住,干脆笑成一团。

    高锐生本来不想笑的,但是看简然笑成这样,他也笑喷了……

    第53章 卷土重来“围棋公开赛。”……

    徐成华本来想天天送徐陈砚上学,但由于他上班的地方和徐陈砚上学的地方相距太远,导致如果送了徐陈砚,自己上班就会耽误,迟到了两次早自习后,徐成华只得作罢。

    但他并没有就此放弃,他每天早上会叫徐陈砚起床,耳提面命要求他去学校。

    徐陈砚每天早上和徐成华一起起床,等徐成华一走,他就去棋院。

    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这样相安无事的日子过了几周后,第一个危急来了。

    徐陈砚要比赛,预计下午六点可以打完的比赛,眼看着要到6点,比赛还没结束。

    如果徐成华到家,发现徐陈砚还没到,他一时兴起想去学校接徐陈砚,那徐陈砚没去上学这事就要露馅了。

    高鹏举很多年前和徐成华打过交道,他知道如果在这种白热化的情况下,要是被徐成华知道徐陈砚仍在阳奉阴违,轻则两个人大吵一架,徐陈砚又一段时间不能去棋院,重则……断绝父子关系也不是没可能。

    高鹏举已经坐不住了,来回踱步,一会儿扒着门看比赛怎么还没结束,一会儿去外面抽一根烟,由于太着急,烟灰不小心把他的羽绒服烫出了一个窟窿。

    又过了十分钟,高鹏举觉得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这场棋是下午一点开始的,以高鹏举对对方实力的了解,这场棋六个小时是极限。

    六个小时,再加上路程一小时,那么七个小时之内,徐成华绝对不可以到家。

    简然和高锐生在上学,肯定不会带手机,高鹏举选择开车到附近高芮的学校,让高芮现在去附中给简然他们带个话,让他们想办法拦住徐成华,绝对不可以让他在八点前到家。

    高芮在班里听说她爸找她,以为多大的事,羽绒服都没来得及穿,身上就挂着一件单薄的校服跑下来,结果就听见这么个事,她当时都惊了,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亲爸:“爸,我现在高二,你让我不上晚自习,跑到别的地方去给别人带话?”

    高鹏举拍了拍高芮的肩膀,语气放软:“好闺女,听话,帮爸爸这一回,徐陈砚这场比赛很重要,我真的走不开。”

    高芮知道她爸对围棋痴迷,但不知道他竟然痴迷到了这种地步。

    禁不住高鹏举好说歹说,高芮拿了钱,打车到附中,等到简然和高锐生放学,她挥手喊到:“锐生!然然!”

    简然听到有人叫自己名字,一回头看到这么个不速

    之客,惊讶地捅了捅高锐生:“哎?你女朋友怎么今天过来了?”

    高锐生拿胳膊怼她,眼神威胁:“不许瞎说!”

    简然忽然意识到,原来他俩还没在一起啊。

    而且看样子,高芮好像还不知道高锐生喜欢她?

    他俩一起走到高芮面前,高锐生问了和简然一样的话,他说:“你怎么今天这个点过来了?”

    没等高芮回答,简然忽然没头没脑地插嘴:“宝盖头,你今天是不是要请我吃烤肠?”

    高锐生一脸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说了?”

    简然坏笑着挑了挑眉:“哦?那你是瞎说的咯?”

    高锐生:“……”

    简然:“是不是要请来的?”

    高锐生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咬牙切齿地说:“是。”

    等他俩说完,高芮交代出今天她来的目的:“是我爸让我过来的,他让我跟你们说,今天徐陈砚最晚七点比完赛,我爸他会尽量把车速开快,最晚八点能把徐陈砚送到家,所以你们得帮忙,在八点之前,不能让他爸爸到家。”

    原来是有这回事。

    简然和高锐生明白了,点了点头。

    周五一般是要回武校的,但今天事出有因,简然委托邱行晚跟武校请了假。

    高芮说完就要走:“我还要回去上晚自习,先走了。”

    高锐生下意识想伸手拉她,意识到这样不妥,他及时收回来伸到一半的手,叫住她:“一起去吃根烤肠再走吧,我请。”

    高芮真以为高锐生和简然本来就说好了是要吃烤肠的,她突然过来就占人家便宜,有点不好意思,她摆摆手:“这不好吧。”

    简然亲切地挽住她,一同邀请道:“没事,一起吧一起吧。”

    一起走到摊位前,简然建议要两根原味的,小摊主拿夹子夹了两根出来,用竹签签烤肠的时候问:“要辣吗?”

    简然看着高芮,询问道:“少要点?”

    没等高芮开口,高锐生已经开口对店主说:“一个不要辣,一个少辣。”

    自己还没说话就被人这样匆忙做了决定,高芮连忙打断说:“别别别,我不要辣。”

    高锐生看着她:“嗯,那根不要辣的是你的,简然吃少辣。”

    简然点了点头,拿过来店主递来的少辣的那根。

    高芮手里捏着不辣的烤肠,微微发怔。

    高锐生什么时候她不吃辣的?

    烤肠吃到一半的时候,高芮坐上车走了,简然盯着车远去的影子,忽然没头没脑地说:“我忽然发现……以后你俩的孩子,也叫高锐生。”

    高锐生撸起羽绒服袖子:“我今天非把你嘴巴打哑!”

    简然一边吃一边跑。

    ……

    既然今天不去武校,简然到家以后就在家学习,刚写完数学卷子,她收到了蒋云程的消息。

    蒋云程问:怎么周五没来?

    简然先言简意赅回复:有事。

    随后她想到蒋云程似乎能派上用场,又补了一句:今天晚上能借用一下你家车和你家司机吗?哪辆车都行,哪个司机都行。

    蒋云程回的更简单,一个字的废话都没有:时间,地点。

    高锐生去徐陈砚家,在阿姨的帮忙下找到了徐成华备用的电瓶车钥匙,他一路跑到地铁站,想在徐成华下地铁之前找到他的车骑回家,以此延长他到家的时间。

    可是地铁站旁边的车太多了,高锐生只记得徐成华的车是黑的,这里黑色的电瓶车起码二十辆,他拿钥匙拧了两辆没拧开之后,鬼鬼祟祟的样子被路人当成小偷给举报了,不由分说被带到警察局。

    简然在小区门口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骑电动车而归的高锐生,反而看见徐成华骑电瓶车的身影,越来越近。

    她被迫只能开启她这部分计划,只不过她的共同实施人,从高锐生变成了蒋云程。

    简然找了一个显眼的地方,假装腿受伤,坐在地上。

    简然跟高锐生的原计划是,等到徐成华过来的时候,高锐生假装抱不起来简然,由徐成华把简然送去医院,他们用调虎离山之计,帮徐陈砚争取时间。

    看着徐成华过来,简然挤眉弄眼指挥蒋云程:“快,把我背起来,快快快,记得假装背不动。”

    蒋云程背过身子,蹲在简然身前。

    简然在蒋云程身后,看不见他背对着她的脸上,浮现一抹从容的浅笑。

    用特殊的情况创造肢体接触,这种套路,蒋云程见的多了,他懂。

    他想起来从礼崇回来的那天,明佳在高铁上跟他吵架时说的话——

    “蒋云程你别说你看不出来她喜欢你!你一过去她眼神就黏你身上!”

    蒋云程觉得,他看得出来。

    但是谁让她曾经救过他呢,人得知恩图报,

    顺便蒋云程还想看看,她到底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他从容的态度仅仅维持到简然的手搭到他肩膀的那一瞬间,便戛然而止。

    简然甜热的呼吸,和冬天凛冽的风,一起涌进他的鼻腔。

    她温热的身体贴着他的后背,瞬间乱了蒋云程的心。

    风停了,树是静止的,落叶也是静止的。

    只有心在动。

    他很想这时候背起来她,可他不能。

    蒋云程攥了攥拳头,把简然放下。

    徐成华看见简然摔在地上,把车停到一边,关切地问:“嘤嘤怎么了?”

    简然抱着腿,按照计划进行:“我摔倒了,腿被伤到了,起不来。”

    徐成蹲下来:“怎么这么不小心呀?我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吧!”

    简然“别打”还没说出口,徐成华已经眼疾手快地拨出了岑惜的手机号,简然别过头,一脸便秘的表情纠结该怎么跟岑惜解释这事。

    岑惜这个点好像在开车,没接电话。

    徐成华挂了手机,左右看了看,到底是不忍心把简然扔在这,说出了简然最想听的那句:“我送你去医院吧!”

    噢耶!

    简然猛点头。

    就在简然暗喜自己的计划终于成功时,听见徐成华说:“那你稍等我一下,我回家拿件厚衣服给你。”

    回家?不不不,这可不行!他们干的这些事不就是为了不让他回家吗!简然急的差点站起来,吓得脸色煞白:“不,不不不不用了,不用这么麻烦了!我不冷!”

    “那不行,医院冷!”徐成华严肃道,他看向一旁的蒋云程,“同学,你帮忙照顾一下嘤嘤,我马上回来。”

    徐成话说完,加速往家走。

    简然冷汗顿时浸满后背,完了,这下真要弄巧成拙了!

    本来如果简然这边失败了,计划中还有一部分可以兜底。

    蒋云程家的车停在小区里,等徐成华开着电瓶车进小区的时候,司机会假意有剐蹭,拖住徐成华。

    可是,由于徐成华着急回家给简然拿衣服,他没把车骑回去!

    完了。

    这下全完了。

    他回家拿衣服发现徐陈砚不在,以徐成华疑心那么重的性格,他一定会怀疑徐陈砚的。

    简然瘫坐在地上,不知所措,任凭冷风吹在脸上,她毫无知觉。

    原计划至少要八点才能回到家的徐成华,在七点十分便已经打开了家门。

    他没管徐陈砚紧闭的房门,从自己的行李箱里拿了件长款羽绒服,拔腿要去找简然。

    这时他心里忽然有个声音,提醒他事情有蹊跷。

    徐成华走到徐陈砚房间门口,犹豫了一下,打开门把手。

    书桌前的少年正在写作业,他低着头,手边堆满各科书本。

    听见声音,徐陈砚回头:“怎么了?”

    心里的大石头落地,徐成华心想自己是小题大做了,摇头说:“没什么事。”

    “那你拿衣服干什么?”

    “简嘤嘤那孩子受伤了,我送她去医院。”

    ……

    蒋云程安慰了简然好一会儿,简然才肯从冰冷的地上站起来。

    但她不是想开了,也不是被安慰好了,而是她意识到,坐在地上其实也没什么用了。

    她以为计划已经失败,失魂落魄地往家走,一边走,一边有气无力地给好奇的蒋云程说起今天这场计划的来龙去脉,

    说

    着说着,瘸了腿但是健步如飞的简然和回家给她拿衣服准备带她去医院的徐成华狭路相逢。

    面面相觑时——

    徐成华:“?”

    蒋云程:“!”

    简然::“…………”

    一段神秘的对话就此展开。

    光顾着失落,简然都把正事忘了,这会儿她大脑一片空白:“呃,啊,那个,刚刚,我腿忽然就好了呢!”

    徐成华:“啊?”

    蒋云程迈开右腿,挡在简然身前。

    他是旁观者,比简然冷静一些:“嗯,对,她刚刚脱臼了,我帮忙拧了一下,现在没什么事了。”

    徐成华仍有怀疑:“……没,没什么事了?不用去医院看看?”

    在派出所接受完调查的高锐生跑回家,正好撞到这混乱的一幕,他趁乱绕到徐陈砚身边,嘱咐道:“一会儿你跟你爸回家,千万别跟你爸说你去下棋了,就说你一直在学校。”

    徐陈砚一听,看着眼前的乱象,把事情的过程猜出八九不离十。

    怪不得,今天比赛一结束,高鹏举就领着他出来一路跑上车。

    怪不得,他会在车上看见高芮。

    徐陈砚的视线移到简然的腿上——

    嘤嘤的腿应该也是这么伤的?

    看上去她的身上还有没拍干净的灰尘,是坐在地上了?

    徐陈砚微微皱了下眉。

    天这么冷,她会肚子疼的。

    哦,对。

    还有那个男的,他应该也是因为这样才会出现在这里。

    一场闹剧持续到八点才结束,大家各回各家,徐陈砚沉默着跟在徐成华身后。

    徐成华想要徐陈砚听话,既然他听话去上课了,徐成华的脾气自然和缓了许多,他甚至主动开口,跟徐陈砚说起了他工作上的一些事。哪哪哪个同学上课很认真,有值得学习的地方,哪哪哪个同学不好好上课,每天就是混,伤透了家长的心。

    徐陈砚不认识那些人,跟那些人也没有同样的生长环境,他无法共情。

    在徐成华说完“你可得好好学习哦,不好好学习的人都是渣子,是社会的败类”的时候,徐陈砚脱了外套,挂在衣架上,回头平淡地说:“我今天去比赛了。”

    徐成华没反应过来,表情僵了一瞬:“你什么意思?什么比赛?”

    徐陈砚:“围棋公开赛。”

    简单的五个字,却像地雷一样,把父子之间原本表面的平和,炸的分崩离析。

    徐成华如即将喷发的火山,脸庞涨得通红,不可遏制的怒火迸发:“徐陈砚,你什么意思?你现在还在背着我去下棋?!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处于什么情况?你高三了!高三最重要的就是学习,围棋只是你的爱好,爱好,懂吗!”

    他和刚才说家常时判若两人,但是比起虚伪的和谐,徐陈砚更习惯他们这样真实残酷的相处模式。

    他们都没办法互相理解,所以也不可能真正的和谐。

    早在开口之前,徐陈砚就已经预料到这样的后果,但这是他的选择。

    他体谅父亲的心情,愿意陪他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但是他不希望这场游戏牵扯到其他小老鼠,尤其是简然。

    她太傻了,她会弄伤自己。

    比起父亲的歇斯底里,做好心理准备的徐陈砚显得平静地多,他靠在房间门口,淡声问:“你是觉得学习重要,还是觉得,我必须要听你的才可以?”

    “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话混不混蛋!”徐成华怒不可遏,推开跑来劝架的阿姨,“我是你爸爸,我怎么可能害你!”

    徐陈砚扶了一把阿姨,在阿姨“陈砚你快和爸爸道个歉”的哭哭劝说中,思绪回到了十岁那年的下午。

    他在电脑前,开着摄像头,在评委的注视中,心无旁骛地下棋。

    他本打算在这次比赛后,入段成为职业棋手。

    他从六岁开始学下棋的梦想就是成为职业棋手,并且不断为了这个目标努力,为的就是这一刻。

    那时候徐陈砚的心智还不像现在这样成熟,情绪也没这么稳定,比赛前两天他就已经紧张到吃不下饭,每天靠喝水续命。

    下到二回合的最后一把,徐陈砚的白子又吃掉了对方一颗黑子,眼看就要赢了,徐陈砚咬紧下唇,等着对方落子时,他恨不得把电脑上的棋盘盯出一颗窟窿。

    就在这时,徐成华推开了门,说:“喝口水吧。”

    然后不由分说地给他本来一口没喝过的水杯里又添上了水。

    添完徐成华出去了,这盘棋不战而败。

    因为网络棋局的要求就是不得有外在干扰,甚至有系统监控,中途不可以打开任何其他网页,期间不论有任何干扰,一律按照作弊处理。

    徐陈砚就这样失去了成为职业棋手的资格。

    他期待了四年,三天吃不下饭,梦寐以求的资格,因为徐成华倒的一杯水,功亏一篑。

    徐陈砚崩溃了,他在线上和老师道歉后哭着跑出房间,质问正在烧水的父亲:“比赛前我不是和你说了吗!!!我比完赛之前不要进来啊!你为什么还要进来!”

    徐成华一脸“我不就是进去倒了杯水,你为什么要这么小题大做”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语气甚至还有些责怪:“我怕你渴,进去给你倒水,我还有错了?”

    十岁的那一天下午,徐陈砚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失望至极是一种什么感觉。

    少年的眼神是和他这个年龄不符的空洞,如同荒芜的沙漠,曾经的期待与希望如沙尘般被狂风席卷一空。

    他质疑愤怒的目光从父亲身上缓缓移开,仿佛在切断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牵绊。

    曾经以为的那盏明灯彻底熄灭,他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想要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如后来那些年,他每一次想和父亲沟通时一样。

    他没有错。

    他只是想证明他作为父亲的权威。

    所以越是让他别进来,他越要进来。

    他不觉得在徐陈砚的世界里有什么是他这个做父亲都不能出声干预的,他在等着即使他进去说了话也无事发生的后果,然后就可以轻飘飘地否定他,“你看,明明我进去了也没事”。

    就算有事,他也可以说,他是好心,好心还有错了?

    就像是现在,徐成华要徐陈砚放弃徐陈砚擅长的围棋,选择徐成华想让他选择的高考,徐成华不会考虑哪条路更适合他,他只会说,我还能害你不成?

    十岁那天下午的感受再度卷土重来。

    失望如冰冷的潮水,迅速蔓延至全身。

    他冷漠地看着把自己的人生规划的一塌糊涂的人,从班主任做到普通任课教师,选错每一次投资节点的男人,对他的人生指手画脚。

    像在看一个笑话。

    徐陈砚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冷淡的一如往常,说出一个冰冷的数字:“我去年围棋比赛,拿到了八十万奖金。”

    徐陈砚所有钱都在自己手里保管,这是徐成华第一次知道他的收入,他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找到新的论点:“你不要这么鼠目寸光!你去年赚八十万,你能年年赚八十万吗?你看看你们这个行业,现在中国还有多少人下围棋?你们马上就要被AI机器人取代了!你可能明年就没饭吃了!”

    徐陈砚戏谑地勾了下唇角:“即使我明年就没饭吃,我去年也依然到手了八十万,如果我放弃下棋,专心上学,学你希望我学的专业,你能保证一生可以赚到八十万吗?”

    徐成华大口喘着粗气:“你上大学难道就是为了赚钱吗?”

    徐陈砚笑了:“不然呢?”

    徐成华像看着怪物一样看着他,双眼猩红:“你简直不可理喻!”

    第54章 为他鼓掌“只要你想,我就帮你。”……

    徐成华又去棋院大闹了一次,回来之后跟学校请了假,专门看着徐陈砚在家和家教上课。

    后来徐成华不得不去上班,就把家教和徐陈砚反锁在家里,晚上回来再让家教走,多出来的那部分家教费,徐成华是自己付的。

    他想怎么做徐陈砚都没管,只默默做自己的事。

    他已经不想再和徐成华沟通了,因为他知道,徐成华不过是在把对自己人生的焦虑转移到他身上罢了。

    解决一个人的情绪问题,太难又太没有必要,尤其是在对方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

    与此同时,徐成华已经在给徐陈砚找关系转学。

    他不希望徐陈砚在特长班,他想让徐陈砚上实验班,他希望徐陈砚考高分,读一个就业相对稳定的,师范或者计算机专业。

    徐陈砚听着徐成华在家里一个电话一个电话的打,真的觉得徐成华疯了。

    高考是什么很容易的事吗?只有半年就高考了,他作为一个老师,看不清局势?

    幸好,徐成华能找到的所有关系,都不建议徐陈砚现在转学。

    因为每个学校的进度不同,已经到了这个阶段,转学可能跟不上复习进度,徐成华这才作罢。

    两周后,简然想去吃阿姨做的饭,和高锐生一起去到徐陈砚家,才知道情况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

    当时简然觉得挺割裂的,在学校里天天听周游说,徐陈砚超话的热度又超过了某某某个当红小生,现在是最火的国手,结果这位当红国手本人,竟然连下棋的权利都没有。

    简然让高锐生拉着徐成华聊天,她跟徐陈砚两个人单独走进徐陈砚的房间,关上门,她低声问:“你想去棋院吗?”

    静谧封闭的房间里,少女双手背在身后按住门,腰身曲线一览无余。

    徐陈砚喉结上下滚了滚,别开视线:“嗯。”

    简然:“只要你想,我就帮你。”

    简然没有特别的办法,她和高锐生一起给徐陈砚手工做了一个粗麻绳,让徐陈砚能套在腰上,从房间里翻出来。

    这一套流程做完,简然忽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可是,阳奉阴违换来的一时安宁会带来什么,没人比他们几个更懂。

    心底有个共同的声音告诉他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高锐生专门找了一个周末的早上,换上跑步的衣服,出现在徐成华晨练的跑道:“哎,徐伯伯你也来锻炼呀?”

    “你也来了?”徐成华笑道,“在武校跑的还不够多?”

    “挺多的。”高锐生脱口而出,意识到这样说话好像有点不对之后他改口道,“但是我自己要求比较高嘛。”

    高锐生厚着脸皮跑在徐成华身边,两人肩并肩跑步时,他没任何铺垫直奔主题:“徐伯伯,你知道吗,如果我不学武术,身上没个特长,我应该根本没办法考上大学。”

    徐成华一头雾水:“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了?”

    “没什么,这不是高三了吗,忽然想起来了。”高锐生说,“我是觉得,人各有所长,能在自己擅长的事情上做好就很好了,我反正是挺感谢我爸妈能支持我这个选择的。”

    说到这,徐成华似乎明白了高锐生的用意,他一边跑一边思考,停顿了好久才说:“比起尊重你们的选择,父母要做的更重要的是难道不是给孩子指引一条正确的道路吗?”

    高锐生:“可是正确和错误,是谁做出的判断呢?”

    徐成华不说话了,他们两个又跑了两圈,徐成华说自己累了,擦了擦汗,离开了跑道。

    高锐生不知道自己的计划这样算是成功还是失败,他在徐成华走后也离开跑道,掏出手机给简然发了条消息:我说完了。

    【软桃乐色:徐伯伯什么反应?】

    【GRS:不知道,感觉没反应。】

    【软桃乐色:啊?】

    【软桃乐色:不过徐伯伯应该是能听进去外人说话的吧】

    【GRS:他可真够奇怪的,越是亲近的人的话越不听,反而会听外人的】

    【软桃乐色:+1】

    正如简然对徐成华的了解,亲近的人如徐陈砚和他吵架他都不会反思,反而是外人高锐生的一番话,让他想了又想。

    吃完早饭,徐成华叫住了徐陈砚,说出他想了很久的话:“陈砚,我不让你下围棋,你会恨我不尊重你的选择吗?”

    “我不会恨你。”徐陈砚如实说,“但是下棋确实是我想做的事,我希望你能够尊重我。”

    徐成华看着他,叹了声气,腰板挺的不似往日那般直,像是认输了似的:“我不让你下棋,是怕你选错了路,如果你选了错误的人生,百年之后,我哪有脸去见你妈!”

    已经离世的母亲是父子二人的软肋,轻易不会触及,一旦说起,父子二人心头皆是一恸。

    所谓的谈话无疾而终,谈了和没谈一样,没解决任何本质上的问题。

    徐陈砚需要出去比赛时,仍然要翻墙。

    尽管有几天没来棋院,但棋院门口,仍然围了许多等徐陈砚的人,看到偶像,他们激动到失声尖叫。

    而他们偷拍的图片,也很快被徐陈砚的姐姐徐真刷到,徐真住宿,很久没和徐成华联系,并不知道他们父子二人为了围棋的事已经闹到不可开交,顺手把徐陈砚的照片转发给了徐成华。

    徐真还顺便打趣道:你看看弟弟,现在火的跟明星似的。

    当天晚上徐陈砚翻墙到家,看到坐在他房间里守株待兔的徐成华。

    他自己甚至都觉得好笑,一边弯着唇,一边解了腰上的绳子。

    徐成华气到唇色发白,声音颤抖着问:“是不是今天,你就算气死我,也要去下围棋?”

    “我从来没有气死你的想法,爸爸。”徐陈砚冷静地说,“我已经十八岁了,我的人生我想自己掌控,如果失败了,我会对我自己的人生负责。”

    这番话徐陈砚早就想说出来了,只是每一次都碍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不得不咽回肚子里。

    现在终于说出来,徐陈砚觉得轻松多了,至少不用在阳奉阴违。

    但是徐成华不能接受,他完全无法接受自己作为父亲,竟然在儿子面前一点威慑力都没有,甚至对此,他没有任何办法。

    隐藏在冰山之下的暗潮,就这样被明着摆到台面上。

    徐成华气到昏厥,再醒来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得知徐伯伯被徐陈砚气到住院的简然头皮发麻。

    像是周围的世界陷入了某种诡异的循环,悲剧在不断重演。

    一想到徐陈砚可能会遇到危险,简然恐惧到肌肉都紧绷到一起。

    在她的不断催促下,简珂晚饭都没吃,开车送她到医院看徐成华。

    他们到的时候,病房里面已经提前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简然没想到,已经遁入佛门,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梁纯芬会坐在病床前。

    简然好像很久没看见她了,她再也不穿像过去那样艳粉色或者红色据说看起来显气色的衣服,浑身上下由朴素的咖色和灰色组成,头发也不再是卷曲蓬松的,直直的贴在耳边,让她的头发看上去稀疏了许多。

    在简然来之前,梁纯芬应该已经和徐成华聊过一段时间了,简然在门口就听见梁纯芬在说:“哥,没必要,真的。”

    徐成华只会叹气:“唉……”

    “你都不知道现在的孩子主意都有正,你只是看着他长大,你没经历过他经历过的每一天,他选出来的,真没准比你想的还好。”梁纯芬以过来人的语气说,“他是一个独立的人,有自己的思想,其次他才是你的儿子,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简然和简然站在梁纯芬身后,梁纯芬没察觉到身后有人,徐成华看见他们了,但他没打招呼,整个人陷入了沉思。

    梁纯芬拍了拍他的被子:“真的,哥,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去吧,围棋又不是坏事。别等到成了我这样,你再后悔。”

    徐成华泛红的

    眼眶让人看上去他有很多话要说,但最终只是用力握着梁纯芬的手:“小梁……”

    徐成华离开朝远区太久,一回来就在忙着阻止徐陈砚下棋,还没来得及和过去的朋友们好好聊聊天。

    在今天之前,徐成华一直以为他没见到贺麒麟的原因是他考去了外地的大学。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梁纯芬说完了话,转身要走的时候看见了身后的简珂父女,她拍了拍简然,又冲着简珂点了下头,就算和他们打了招呼。

    目送梁纯芬离开后,简然和坐在病床对面的徐陈砚对视了一会儿,低头,从羽绒服兜里掏出一张媒体证。

    这是简然找高鹏举要来的,四天后的中国围棋甲级联赛入场证。

    她嘴巴笨,不知道该怎样表述围棋对徐陈砚的重要,她想让徐成华亲眼看见。

    徐成华在医院里住了两天便回到学校上课,比赛那天他本来不想去的,媒体证也没拿,是他手下的班长把作业抱到办公室的时候忽然问:“徐老师,不好意思啊……我听说您是徐陈砚九段的父亲,是真的吗?还是传闻?”

    他选出来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班长居然会问这种问题,让徐成华哭笑不得的同时,想去一看究竟。

    他请了一下午假,回家拿了媒体证,直奔比赛现场。

    围棋比赛的场地布置的十分简洁,让徐成华抵达时能一眼看见徐陈砚。

    他穿着他以前从没见过的正装,严肃且专注。

    现场人虽然多,但是每个人都保持着一种肃穆的安静,徐成华受环境影响,坐在媒体席空出的椅子上。

    棋子落下时,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厅里回荡。

    坐在徐成华他前面的摄影师正在拍照,方方正正的取景器里,拍着的是徐陈砚专注的脸。

    按下快门键不过是“咔哒”一声,立刻有人过来提醒,摄影师连连示意道歉,让围棋比赛现场的严肃程度不亚于一场高端学术会议。

    在他观赛的过程中,左前方,右前方,右手边的摄影师,无一不在拍摄徐陈砚。

    他在万众瞩目之下,依然情绪稳定地赢得了比赛。

    以至于徐成华想起来,他在二十年前,不过是几个小校领导面前述职,还要紧张到忘词的自己。

    比起他,他的孩子,专注力更高,也更有才能。

    比赛大门打开,记者一拥而上,徐成华背过身,走到与他们反方向的门口。

    高鹏举拍了拍徐陈砚,看他看一眼徐成华过来了,徐陈砚抬眼一看,像看见鬼了似的,愣在原地。

    ——徐成华满脸是泪,站在门口,为他鼓掌。

    比赛的场地离家很远,徐成华是打车过来的,回去的时候他坐高鹏举的车一起回家。

    在路上,高鹏举告诉徐成华,这辆车是棋院专门为徐陈砚配的,而配车的钱,来自于徐陈砚给棋院带来的收益。

    徐成华忽然苦笑了一下。

    因为直到今天,都还不会开车。

    所以,一个到了今天还不会开车的父亲,有什么资格去质疑这样优秀的一个孩子?

    这天晚上,徐成华和徐陈砚聊了很久。

    他从来没这样的深刻意识到过,徐陈砚对围棋的热爱。

    在徐陈砚再三保证会平衡好学业和围棋的前提下,徐成华松了口,他的条件是,高三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成绩。

    徐陈砚听过就笑了。

    他的成绩在特长班里一向名列前茅,所以他没有一点担心。

    结果也如他所想,高三上学期期末,徐陈砚即便是不选特长,分数也足够上本科。

    徐成华再也没有任何理由阻止他下棋。

    给学生们发下成绩那天,孙馨蕾没拿水杯,在班里说了一堆话,回办公室咕噜咕噜喝了一整杯水。

    她把水杯放下,听见邱行晚问:“哎?孙老师你不是要离职?怎么还在这?”

    孙馨蕾做贼似的左顾右盼,确认没人听见,才说:“嘘,这事我只跟你说过,你别让外人听见。”

    邱行晚不以为意,整个人仰靠在椅子上,懒洋洋地问:“外人听见怎么了?不是早晚都要知道?”

    孙馨蕾起身去接水,云淡风轻地说:“当然不是啊,我不打算走了。”

    邱行晚的眼神这才落在她身上,不免觉得意外:“宿管阿姨能同意?”

    孙馨蕾白了他一眼:“关他什么事?我要搞事业还用得着他?”

    邱行晚坐正:“我去?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以前一提到那个男朋友孙馨蕾就不想说话,但今天不一样,人逢喜事精神爽,孙馨蕾主动跟邱行晚说起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那个男的,嗯,在孙馨蕾的嘴里现在叫普信男,不仅希望孙馨蕾不要再做老师这个行业,还希望她离职后能尽快结婚,早日把三个孩子抬上日程,最好五年之内能解决,免得岁数再大,生出来的孩子不聪明。

    孙馨蕾当时瞪大了眼睛,她是真以为对方在开玩笑。

    然而普信男非常真诚,甚至给她分析了这样做的原因:因为他现在自己的生意做的不错,但是岁数大了,未来生意是需要有人继承的。

    而且他比较忙,所以需要孙馨蕾做全职主妇,给孩子足够多精神上的陪伴。

    邱行晚听到这都乐的不行了:“我真以为这种奇葩只在网上有。”

    “别说你了,连我都是这么以为的。”孙馨蕾说,“我当时一下子就觉得什么你知道吗,就是我以为我辞职就是忍到头了,好家伙,原来是刚开始啊,往后的日子有多惨还不知道呢。”

    “然后呢?就这么分了?”

    然后,孙馨蕾问普信男:“你说希望我做全职主妇,你有考虑过我的想法吗?你有想过我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吗?”

    普信男说:“我希望你能以家庭为重。”

    孙馨蕾反问:“如果我要你以家庭为重,让你天天在家照顾孩子,过手心朝上的日子,你愿意吗?”

    普信男像听到了笑话,不屑地笑了一下:“你赚的那点钱,够养三个孩子”

    孙馨蕾说:“我从来就没同意要生三个啊!”

    两个人就这么不欢而散。

    而这一次,孙馨蕾没有再主动低头找他。

    邱行晚笑的像个鸭子似的,嘎嘎的:“再然后呢?”

    孙馨蕾白了他一眼说:“再然后我就接到我家里人骂我的电话了呗,骂的那叫一个狗血淋头,估计普老先生现在还等我跟他道歉呢吧。”

    邱行晚敛起笑意,认真看向她:“那你呢?你怎么想的?”

    “我?”孙馨蕾神色轻松地笑了一下,“借坡下驴呗,我觉得就这样,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挺好的。”

    邱行晚又笑起来,声音低的像是自言自语:“你怎么知道你走的不是阳关道呢?”

    孙馨蕾站在饮水机旁边没听清,问了一句:“什么?”

    邱行晚:“没什么。”

    高三的寒假放的晚,后来在办公室里,邱行晚没少看见普老哥给孙馨蕾打电话,孙馨蕾要么挂掉,要么三两句解决。

    “硬气啊孙老师。”邱行晚冲她比大拇指,“不怕你妈骂你了?”

    “骂呗。”人一单破罐破摔,心态就无敌了,孙馨蕾把那些骂她的话当成耳边风,唯一纠结的就是,“就是今年过年不知道难办了,估计我妈都不想给我开门了。”

    邱行晚没正行地嘿嘿一笑:“把我领家去呗,我还能去蹭顿饭。”

    孙馨蕾在网上见过那种梗,什么过年租男友,领回家一次多少钱,但那毕竟是玩笑,谁也不可能当真,她也只把邱行晚的话当玩笑:“那以后还有五一,十一,难道我每次都租不一样的脸?”

    孙馨蕾说完抱着卷子和水杯去班里,邱

    行晚看着慢慢关上的办公室门,喃喃自语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每次都跟你回家呢。”

    自从知道孙馨蕾分手,邱行晚心底的想法就已经一个又一个在往外冒了。

    但是他知道,在孙馨蕾眼里,他就是一个大学刚毕业的毛头小子,不太靠得住,他一直想让孙馨蕾看见他成熟的一面,让她知道,他是一个能靠得住的男人。

    但是一直都没等到合适的机会。

    但这天听孙馨蕾愁过年回家的事,邱行晚想,要不然干脆直接表白算了。

    他在车里正想着,眼里随意瞥了一下,在对向车道看见了一起等红灯的普老哥。

    老哥开的是香槟金的奥迪A8,副驾上摆着一束玫瑰花。

    孙馨蕾之前和邱行晚说过,她最喜欢的就是红玫瑰,但是普老哥从来没送过。

    今天这是……?

    改邪归正了?

    绿灯亮了。

    邱行晚犹豫了一下,调头回学校。

    邱行晚的车跟在奥迪A8后面,他们一起等了一会儿,看见拿着一兜子卷子的孙馨蕾走出校门。

    普老哥抱着玫瑰花下车,挡住孙馨蕾的去路:“孙老师!孙老师不好意思,之前可能是我嘴笨,表述的不好,给咱们之间带来了一些不愉快,但是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了,你也别生气了,就这样行不?”

    邱行晚坐在车里,等着看孙馨蕾的反应。

    孙馨蕾被这突如其来的拦路虎吓了一跳,她的声音不大,拉扯了一下,跟普老哥一起往车的方向走。

    邱行晚看着那俩人,心里忽然有点难受。

    在他心里,从他来学校实习第一次见到孙馨蕾那天,就觉得孙馨蕾是一个特别好的人。

    虽然她偶尔会凶简然,会骂某个学生,但他知道,那是因为她负责。

    这样好的人,是应该被人好好爱护的。

    而不是,被这种普信男随随便便就哄好。

    可是,既然结果如此,那他也尊重孙馨蕾做出的决定。

    邱行晚掏出一根烟,他想,抽完这根烟,他就要放下对孙馨蕾的执念了。

    “嘎哒”,他按下打火机。

    “来这边说吧,这边人少。”孙馨蕾站在奥迪A8旁边,她没有接过普老哥手里的花,也没上车,“杨先生,我还是那句话,我没有和你不愉快,也没有生气,我们真的不合适,也不会再有未来。所以你以后也不要再来找我了,好吗?”

    打火机摇曳的火苗,照亮了邱行晚的眼睛。

    第55章 他还看见“二五仔呢?”……

    孙馨蕾转身要走,普老哥比她快一步,又一次绕到她身前,死缠烂打的是他,生气的竟然还是他:“你别闹了好不好?以后我允许你上班,生孩子的时间我们也可以再谈的啊。”

    孙馨蕾要强,邱行晚本来是不打算出面的,但眼看着要脸的拗不过不要脸的,他别说出面了,他都恨不得上手打人。

    邱行晚一边心里想着“以前她到底是怎么忍过来这个青蛙的”,一边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已经下车把走到普老哥面前,并且把他手里的花摔地上去了。

    邱行晚一米八三,身材瘦高,站在孙馨蕾身边看着和谐养眼多了,普老哥一看见就愣了,他欺软怕硬,不敢和邱行晚正面刚,转头问孙馨蕾,语气犹疑:“这位是……?”

    邱行晚把话头接过来,懒散的口气自报家门:“我是孙老师同事,同时也是孙老师的追求者,你呢?”

    普老哥还没想好怎么自我介绍,孙馨蕾已经替他开口:“前相亲对象。”

    “哦。”邱行晚笑了一下,意犹未尽地重复,“前相亲对象啊。”

    他故意的,把“前”字咬的很重。

    普老哥跟颗电动草莓似的,满脸涨红,颤抖的咬牙切齿,气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既然他不说,邱行晚也懒得等,他帮孙馨蕾打开车门,抬手撑着车顶,把她送上自己的车。

    就在邱行晚从副驾绕到驾驶位的时候,普老哥像是忽然解除封印似的有了动作。

    他一脚踹飞在地上的玫瑰花,对着副驾车窗破口大骂:“你离开我也就只能找到这么个穷光蛋小白脸了吧!贱货!以后别再舔着脸跟我道歉了,这辈子都没戏!”

    玫瑰花纷纷扬扬的花瓣飘到孙馨蕾的脸上,孙馨蕾狼狈地摘掉花瓣的时候在想,她这一辈子再也不会喜欢玫瑰。

    低下头,面前是一包没拆的面巾纸。

    孙馨蕾想问他“这是干什么”,一开口,她发现自己哭了。

    邱行晚抬了抬手:“别哭了,为这种普信男不值当的,他这么骂你,你找回场子就完了呗。”

    孙馨蕾一边擦眼泪,一边像听天方夜谭似的笑了一下:“怎么找?难道我还要打他一顿?”

    “他不开公司的吗?哪家公司?做什么的?”

    孙馨蕾把擦过眼泪的纸收到自己包里:“你要干嘛?去泼粪吗?”

    这下轮到邱行晚笑了:“孙老师,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孙馨蕾心里是想点头的,但是出于礼貌,她没有这么做。

    但她实在是想不出来,一个大学刚毕业两年的小伙子,能做什么在一个公司老总面前找回场子。

    不论如何,邱行晚的出现是有效的。从这一天开始,普信男再也没来骚扰过孙馨蕾。

    在高三的紧张氛围中,寒假姗姗来迟。

    由于寒假放的晚,今年的年关就这般悄无声息地与寒假一同降临。

    最爱过生日的简然,如今在高三高强度的学习重压之下,对生日的那份热忱早已被彻底磨灭。

    她就像一艘在学海中艰难前行的孤舟,被学业的风暴吹打得疲惫不堪,以至于对于生日这事,今年她连提都未曾提起一句。

    本以为自己的十八岁生日会如同一潭静水般平淡度过,毫无波澜。

    然而,在生日的前一天,她意外地收到了蒋云程发出的生日邀约。

    简然盯着他发来的消息出神的时候,同样接到这条消息的蔺飞飞炸了。

    【粉色大头龟:我靠?他什么情况?怎么忽然想到给你过生日?】

    简然也蒙着,她甚至不记得她跟蒋云程说过自己的生日。

    她跟蔺飞飞说完“我问问”之后,问蒋云程:“怎么想到过生日这事了?”

    蒋云程秒回:什么叫想到?

    蒋云程:十八岁的生日难道不值得过一下吗!一辈子就一次!

    蒋云程:我筹备好久了!

    筹备……好久了,吗?

    简然看着这条消息,咬住了下唇。

    在她自己都被疲惫与压力淹没,累到无暇顾及任何事情的艰难时刻,竟然还有人,会为了她筹备很久的生日?

    她正要编辑“谢谢”,屏幕里又蹦出来一条蒋云程发来的消息:老子可终于熬到成年了!

    简然:“?”

    他?

    蔺飞飞也打听到了一些消息,给她发来:我靠,什么啊,原来是蒋云程生日啊。他过的是阳历生日,正好跟你赶到了同一天!我以为是什么惊天大瓜呢!好失望,搞得我都不想去了。

    虽然蔺飞飞话这么说,但是真到了蒋云程生日这天,她还是按时参加。

    事出突然,他们都没来得及给蒋云程买礼物,商量了一下,合资一起买了个大蛋糕,蔺飞飞搞怪,让店员在蛋糕上写:祝今天的寿星,蒋云程和简然,18岁生日快乐!

    从店他们里取了蛋糕,一起打了辆车前往蒋云程发来的地址。

    车缓缓地从热闹喧嚣的闹市区驶出,一路向着人烟逐渐稀少的方向前行。

    随着人越来越少,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一直到车最终停下来,一座宛如奢华古堡般的建筑,如同一个神秘的巨人,赫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古堡里进进出出的是穿着得体的服务员,来往的宾客均有专车接送。

    还有个富家小姐甚至在寒冬腊月穿着裙子和小高跟鞋,

    像是刚在南半球度假专程飞过来给他庆祝生日,没倒过来季节。

    几个人明显都没想到是这种情景,震惊之余,高锐生摸了摸嘴角:“我还以为他就叫了咱们几个人呢……”

    “是诶。”简然两眼发直,看着古堡喃喃道,“我也没想到这么多人。”

    大家看了看彼此,来都来了,那就进去吧。

    还没进门,他们的礼物便被服务生有礼貌地接过去,说会放到统一的地方,让他们人过去就行了。

    大家都没见过这种场面,尤其是蔺飞飞,穿着笨重的雪地靴就过来了,在一群打扮精致的少爷小姐面前,她像第一次进城的农民工似的,小心翼翼地拉着简然:“早知道好歹穿个练功服。”

    “别了。”简然说,“那咱俩容易被当成保镖。”

    蔺飞飞正要笑,抬头看见了蒋云程。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他好像和平时的他格外不同。

    宾客如云,皆围聚在他的身旁,其中不乏有人想尽办法创造条件,也要去与他打个招呼。

    蒋云程微微扬起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身边的众人,仿佛早已习惯了这般被人奉承,没有丝毫不适,笑容中甚至带着一种矜贵的从容。

    笑意还未敛去,他的目光越过人群,看见了简然。

    蒋云程毫不犹豫地打断了身边正在说话的人,轻轻挥了挥手:“站外面干嘛?快进去,里面暖和。”

    他说完话后,便静静地看着他们。

    不直到是因为头顶的灯光格外璀璨,还是他今天的状态与平时大不相同,总之,在这一刻,蔺飞飞的眼神有点挪不开了。

    尤其是当蔺飞飞挽着简然进去,看见装潢豪华宴会厅的那瞬间,满脸惊愕的回头看了一眼蒋云程:“我靠……我原来光知道他家有钱,没想到这么有钱啊!”

    天花板上悬挂着无数闪烁的水晶吊灯,地面铺着柔软的绒毛地毯,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软绵绵的触感。

    宴会厅中央甚至有舞台,在舞台周围摆放着几张圆形餐桌,桌上摆满了精致的餐具,银制的刀叉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像是价值不菲的艺术品。

    有服务生过来,带领他们走到座位名牌前,在每个人的名牌边,都摆放着一束新鲜的黑色玫瑰,带着淡淡的花香味,和蒋云程今天穿的衣服是同样的颜色。

    同一个桌上还有其他人,看上去都是同龄人,可那些人聊天说的话,他们一句都听不懂。

    那些人的穿着打扮,也同样从脚趾精致到头发丝,繁华的像是一场纸迷金醉。

    知道蒋云程有钱,和看到蒋云程有钱,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好似闯进外太空般的格格不入,让简然倍感不适。

    徐陈砚戳了下她忽然低下去的头,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问:“喝水吗?”

    简然懵懵地抬头:“有温水吗?”

    在桌上摆着两个水晶杯,徐陈砚单手转动圆盘,把杯子转到自己面前,他摸了摸面前的两个杯子,端起其中一个,给简然倒满水。

    喝完水,简然内心的不适感像是被冲淡了一些,她靠近徐陈砚,小声说:“真可怕,有种新闻竟发生在我身边的感觉。”

    徐陈砚挑眉:“不喜欢?”

    简然摇摇头说:“说不上喜不喜欢,就是不太习惯。”

    徐陈砚还要再说什么,蒋云程已经走到他们身边,笑着拨了一下简然的头发:“二五仔!”

    平时蒋云程也这么叫她,但是今天人太多了,他们的眼神追着蒋云程一起看过来。

    过多的瞩目让简然觉得不自在,她只是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没多说什么。

    蒋云程已经做好挨打的准备了,见简然没动静,他跟看见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似的惊讶:“咦?怎么回事?”

    “你去招待你朋友们吧。”简然说,“我们自己在这待着就行。”

    今天来的人多少是求着蒋云程跟他们多说几句话的,简然可倒好,还轰他,小少爷天生没别的,就反骨重,他拉开简然旁边的空椅子,敞开腿大喇喇坐下:“你不也是我朋友?我今天就招待你了。”

    简然:“……”

    蒋云程真就坐在简然身边了,从他坐下开始,就不停有人过来跟他打招呼,像是为了让他们融入气氛,蒋云程会一一给他们介绍,这个人家里是做饮品生意的,那个人家里是房地产相关,还有谁谁谁家里是做娱乐公司的,现在最火的组合就是他妈妈的艺人。

    他每次介绍完,简然都会跟着默默点头。

    等这一波人散开,蒋云程好笑说:“二五仔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啊?怎么感觉你话这么少?跟平时一点都不一样。”

    简然摇头:“还好吧,我只是不知道说什么。”

    这些人离她这样普通人的生活本来那么遥远,忽然因为参加个生日会就被带到身边,简然不会觉得是自己离他们近了,她只会觉得,是她离蒋云程的生活太远了。

    “不知道说点什么那你就……”

    蒋云程的话说到一半,被一道清脆的声音打断:“阿程哥!瑶瑶姐喜欢你这么久了,你也成年了,什么时候跟我们瑶瑶姐合法啊?”

    蒋云程回头,就看见他表妹拉着苏瑶,跟兴师问罪似的就过来了。

    蒋云程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笑的无奈极了:“别闹了行不行?我要跟你瑶瑶姐在一起早在一起了,我是真没想法。”

    表妹看见苏瑶脸色僵了一瞬,当时就克制不住自己的小脾气了,冲着蒋云程噘嘴:“明佳姐你不喜欢,瑶瑶姐你也不喜欢,哥你是不是gay啊!”

    蒋云程:“去,说什么呢臭孩子,就不是你哥我喜欢的类型罢了。”

    表妹穷追不舍:“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蒋云程视线在桌上漫无目的地扫了一圈,最终停留在身边人身上:“就这个类型的。”

    蔺飞飞和高锐生对视,彼此倒吸了一口凉气。

    等蒋云程的表妹和他朋友走后,简然皱了皱眉说:“你要搪塞别人是你的事,说我干嘛。”

    蒋云程闻言坐起来,看了简然一眼,他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蒋云程不是会主动出击的人,他长这么大,身边多的是人跟他表白,所以他从来都用不着主动出击。

    但是简然太特殊了,跟他生命中遇到的每个人都不一样。

    以至于,蒋云程听了她这话之后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要不然,在这跟她表白?

    大家都别猜,也别钓,别暧昧到抓耳挠腮夜不能寐,就明明白白的,要不要在一起。

    要不要做男女朋友,在他们十八岁的这一天。

    简然低头在吃饭一直察觉身边有一道余光在看她,她侧过头,正好蒋云程被人叫走。

    他是寿星,要过去切蛋糕。

    他一走,身后响起了别人聊天的声音,是两个男生,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像是故意要让简然听似的。

    “话说你知道吗?我听说蒋云程一直住他大伯家。”

    “你也知道?我之前听蕊蕊说的,蒋云程爸妈都不要他,我估计他大伯也不想要他,就是没办法,难道真把他给扔了?”

    “嘁,我想说另外一件事,就他那个伯母,是从农村出来的,家里可穷了,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可能拿捏他大伯了。”

    “啧,穷人就是心眼多。”

    简然听到这,看了一眼高锐生。

    高锐生也是农村出来的,本来他们几个一直都挺羡慕高锐生的,他姥姥姥爷家有那么大的一个院子,能养小狗,还能养小鸡,多好啊。

    可是原来,在蒋云程的朋友眼里,或者是说,在蒋云程生活的圈子人的眼里,农村出身竟然这么差?

    听见那两个人说话的高锐生也抬头看了一眼简然,表情有些尴尬。

    “我真服了啊,蒋云程除了长得好看他还有什么?瑶瑶居然喜欢他?”

    “然后他居然还拒绝了瑶瑶,看不懂看不懂,感觉他这辈子择偶的天花板就是瑶瑶了。”

    “眼瞎呗。”

    黑底白字的玻璃名牌倒影出来

    简然的脸,她的情绪一如既往地写在脸上,现在这样的表情,表明她不高兴了。

    她不高兴,是因为她觉得这俩人什么都不懂。

    说出来的话既侮辱了蒋云程,也侮辱了高锐生。

    在反思和反对之中,简然选择了反击。

    她离开座位,正在找声音的来源,忽然被人抓住了手腕。

    与此同时,宴会厅的灯忽然暗了。

    在一片惊呼中,简然看清了抓她的人,是徐陈砚。

    徐陈砚抓着简然的手腕,把她往自己的方向带了一把,没反应过来的简然脚步止不住踉跄,虽然她及时站住脚,没栽进徐陈砚怀里,但两个人的位置也因此离得很近很近。

    近到简然能感受到徐陈砚在说话时扑撒到她耳窝里的热气,痒痒的:“是不是不开心?”

    想到徐陈砚曾经跟她说过的,在陌生的环境里,需要考虑安全风险,简然犹豫了一下问:“你是不是不希望我在这种地方发脾气?”

    宴会厅的大门打开,推着两人高大蛋糕的蒋云程从门口进来,明晃晃的蜡烛,倒影在徐陈砚深邃的眼睛里。

    他没回答简然的问题,却也没有松开抓着她的手:“我发现了一个好地方,带你去看。”

    当时在场所有人都在看蒋云程,有人惊呼,有人拍照。

    徐陈砚抓着简然的手腕,带她从骚乱的人群中穿梭而过,迈过层层台阶,到达顶楼。

    透过徐陈砚呼出来的白雾,简然看到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

    在如同墨蓝宝石的深夜里,纯白色的雪比任何颜色都要更绚烂夺目。

    一片片,一朵朵,落在昏黄的路灯上,树杈枝头上,和徐陈砚浓密的睫毛上。

    吵闹的音乐声被隔绝在大门里,宁静的雪夜像另外一个唯美的世界。

    简然呆呆地看着,完全沉溺在安静的世界里。

    忽然,耳边响起了烟火声,打破了雪夜的寂静。

    “砰!砰!砰砰砰!”

    画面晚于声音,一道耀眼的光芒直冲云霄,炸开成一朵璀璨花火的瞬间,整个天空都仿佛被点亮。

    紧接着,各式各样的烟火接踵而至,像银河倾泻而下,形成一道壮观的火帘,化作无数细小的火花,如同下在雪夜里一场梦幻的金色雨。

    简然惊讶地捂住嘴巴,眼睛几乎舍不得眨一下。

    一直到烟火结束,她才把目光缓缓挪到徐陈砚身上,看着他从身后托出一块小小的巧克力蛋糕。

    比不上蒋云程刚才推出来的生日蛋糕壮观,也比不上他的精致,但是这一块,是专属于简然,不用和任何人分享的。

    他用打火机点燃小蛋糕上唯一一根蜡烛,一手虚虚地拢住火苗,把蛋糕放到她眼前,低声说:“生日快乐,简嘤嘤同学。”

    简然立刻双手合十,对着蛋糕许愿。

    她双眼紧闭,嘴巴却是张开的。

    因为她在笑。

    与此同时的宴会厅里——

    蒋云程许下了他的十八岁生日愿望,和在场的所有人一起吹了蜡烛,有服务生专门走上来,把蛋糕规规整整地切成小块。

    服务生一边切,一边想到了另一个蛋糕,毕恭毕敬地询问:“您的朋友今天也给您带了蛋糕,要一起切吗?还是只切这一个就够了?”

    “带蛋糕?”蒋云程觉得奇怪,他的生日会上,从来没人带蛋糕,他一边吃了一口自己的蛋糕,一边囫囵问道,“谁啊?”

    服务生想了想蛋糕上写的字说:“应该是叫简然。”

    蒋云程顿了一下:“为什么是应该?”

    “因为蛋糕上写着祝您和简然生日快乐。”

    祝他?和简然?

    蒋云程没听懂,放下手里的蛋糕,和宴会厅里的满堂宾客,跟着服务生一起去看他说的那个蛋糕。

    亲眼看到蛋糕上写的字,结合昨晚简然问他的问题,以及当时他跟蔺飞飞说今天来生日宴时她惊讶的语气,蒋云程忽然反应过来,今天,也是简然的生日。

    蒋云程忽然往回跑,跑到宴会厅里简然坐的位置,只看到她的座位空空如也。

    蒋云程的心跟着空着一瞬。

    他问蔺飞飞:“二五仔呢?”

    “不知道啊。”蔺飞飞吃着刚拿到的蛋糕说,“刚好像被躺躺猫叫出去了。”

    去找简然之前,蒋云程跟蔺飞飞确认:“今天也是二五仔的生日?”

    蔺飞飞咽下嘴里的蛋糕,一副波澜不惊的语气说:是啊,本来我还以为今天你俩会一起过呢。”

    今天是简然的生日,但他不知情,并且让她和所有人一起坐在台下?

    反应过来事情原委的蒋云程懊悔到直跺脚,他像疯了一样跑出去,不管周围有谁过来想跟他说任何事,都一句“让开”,脚步甚至都不肯停一下。

    他里里外外找了一遍,都没看到简然的身影。

    束手无策的情况下,蒋云程找人去翻看摄像头。

    蒋云程是晚上九点十分生的,所以每年这个时间的九点十分,外面都会为他放一场烟火。

    看着徐陈砚带着她去顶楼,蒋云程才想到这件事,他顾不得去想徐陈砚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拔腿跟到顶楼。

    拧开顶楼小门的瞬间,冷空气铺面而来。

    蒋云程看见,站在雪地里的简然闭着眼,双手交握,正一脸幸福虔诚地许愿。

    他还看见,徐陈砚站在她对面,低头帮她拢着火光,静静地看着她。

    第56章 源源不断此时情绪此时天,一群无事小……

    过完年,高三下学期正式开始。

    严寒刚过,春困来袭,却又不得写完一张又一张卷子,听一次又一次讲卷子。

    春末夏初,在弥漫着汗味的班级里,面对一轮又一轮复习,特长班的学生们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人间炼狱。

    简然这种坐不住的性格,感觉高三下学期过得足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人脑袋学成猪脑袋,才终于等来高考。

    高考为期四天,简然第四天上午考完,走出考场,看见了魏冉的父亲。

    穿着白衬衫的中年男人开着一辆纯黑色的宝马车,车窗降到一半,一边看手机,一边时不时往考场的方向看一眼。

    简然拿着自己的笔袋往外走,心想没听说过魏冉还有个弟弟妹妹之类的今天高考啊。

    “闺女!恭喜毕业!”

    简然的思绪被岑惜高亢的声音打断,与此同时,一束硕大的鲜花出现在她眼前。

    不知道父母抱着这束花在烈日下等了多久,简然看到的时候,已经有几朵花的边缘被氧化到发黑。

    她鼻子发酸,接过花,本想和岑惜拥抱,可当时简珂和简微也张开双臂了,简然的拥抱因此跑偏,把爸爸妈妈妹妹一起抱住。

    高考结束,全家拥抱庆祝,本该是一个温情的场面。

    可是由于简然一下抱仨,从远处看,他们四个像在一起热泪盈眶地拜把子。

    这时有人叫卖着“帮忙拍照,立等可取”,简微听见立刻把人家叫住,帮忙拍照。

    一家四口站在考场门前郁郁葱葱的榕树下,拍了一张全家合影。

    拿到了拍立得,大家一边关心着简然,一起往停车的方向走。

    身边有个身影屁颠颠地越过简然,简然一回头,才发现这道小跑的身影是周游。

    两人打了个招呼,周游拿着笔袋,跑到刚才看见的那辆纯黑色宝马前,她上了车,对着开车的人叫了声:“爸爸。”

    简然愣了一下才反

    应过来,那个和魏冉长得很像的男人,竟然是周游的父亲?

    她不是一直说她很讨厌自己父亲的吗?可是看刚才周游兴高采烈往车里跑的样子,简然一点都感觉不到她的讨厌。

    简然家的车离开考场,慢慢汇入车流,简然回过头,看见周游拽着她父母去拍刚才他们家拍过的拍立得。

    和他家的亲子关系不同,周游和父亲的相处看上去非常生疏,是周游努力往她爸爸身边凑,她爸爸才勉强伸手搂住她一起拍照。

    她对她爸爸这种主动,让简然想起周游曾经对魏冉做出来的种种她所不理解的行为。

    她忽然在想,会不会,在周游内心的投射中,那个人并不是魏冉,而是她幻想中的父爱?

    如果是这样的话,简然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当时魏冉那么渣,脚踏两条船,周游却还那么喜欢他的原因。

    因为在她家里,她就一直在无意识和她妈妈争她父亲为数不多的爱。

    在和魏冉那样畸形的虐恋里,周游得到了安全感。

    汽车拐进主路,教学楼挡住了周游一家的身影。

    简然又想起,周游喜欢的那个叫裴肆周的明星,其实和她爸爸的感觉也有一点像,皮肤很白,身形偏瘦,带有一点阴柔美,只不过裴肆周的长相更精致一点。

    所以,在成长中缺失父爱的人,喜欢的人,甚至喜欢明星,都会和她们的父亲很像吗?

    “嘤嘤?”岑惜忽然叫她,打断了简然的思考。

    简然抬头:“怎么了?”

    岑惜笑道:“想什么呢?想的这么出神。”

    倒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简然摇头:“没什么。”

    岑惜:“咱们现在去姥姥家,姥姥问你,是想吃她做的饭,还是想出去吃?”

    简然不假思索:“吃姥姥做的饭!”

    高考结束的中午,盛夏天空一碧如洗,阳光强烈到天上地下一片耀眼的明晃晃。

    属于他们高三,就此落下帷幕。

    根据学校的老规矩,毕业生会在高考结束的第二天返校,参加学校为他们举办的毕业典礼。

    前两年的毕业典礼,都是周游领唱的,今年他们坐在台下,看着陌生青涩的面孔,为他们演唱《凤凰花开的路口》,像是标志着某个阶段,正在浩浩荡荡地结束。

    附中没有凤凰花,只在校门口有大片大片的紫藤萝。

    可他们听着这首歌,仍然哭成了泪人。

    “时光的河,入海流,终于我们分头走。

    没有哪个港口,是永远的停留。”

    高中这三年,无数次结伴而行的厕所,以后再想进来,可就遥遥无期了。

    这些一起接班军训,做操的同学们,未来大概,再也,再也聚不齐了。

    “脑海之中,有一个凤凰花开的路口。

    有我最珍惜的朋友。”

    不过,还好,至少,简然和躺躺猫还有宝盖头,他们还在一起。

    周游靠着简然的肩膀,哭的不能自已,擤过鼻子的卫生纸攥了满满一手:“简然,你上了大学以后,我们也还是最好的朋友好不好?”

    简然拍着她,张了张口,最终什么都没说。

    她不再是高中刚入学的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简然了,她开始意识到,人是要为自己说出话负责的。

    她不能确定,她上了大学以后,不会有比和周游关系更好的朋友,所以她不敢保证。

    周游哭的不能自已,没察觉到简然没回应她,一边哭一边哽咽:“我以后肯定又是去女生扎堆的地方,大学还得住宿,完了,我都觉得我要被搞死了。”

    这奇怪的逻辑听的简然一边哭一边笑:“不至于,也有好的女孩子的,就像你也是很好的女孩子啊。”

    周游愣了一下,觉得简然说的好像也没毛病,然后又呜呜呜哭起来了。

    周游太喜欢简然了。

    虽然简然在感情方面很钝,但在其他方面,她完美到无可挑剔。

    对就是对,不对就是不对,有一套很明确的标准,不会被其他情绪所影响,这对周游来说太重要了。

    所以一想到要和简然分开,周游就难过的不行不行的。

    看周游哭的这么难过,高锐生一开始在笑她,笑着笑着,他也哭了。

    虽然以前每天都在想让高中快点毕业,但真到了毕业这天,高锐生也很舍不得。

    在一片不舍的悲伤气氛里,只有徐陈砚一个人,面无表情,冷静到仿佛格格不入。

    毕竟他从高二起就很少来上课,对班上的同学自然也没什么特殊的感情。

    他周围源源不断有人过来,有的是来要合影,有的是来要联系方式。

    虽然他同意合影要求,但因为他始终保持着同一个表情,看上去就像心情不好一样,久而久之,敢过来跟他说话的人越来越少。

    简然叫他过来一起拍合影,看见这一幕,想到三年前,他们刚重逢的时候。

    那时候简然和其他人一样怕他。

    三年过去了,好像只有简然知道,徐陈砚并不像他外表看起来那样不近人情。

    他只是习惯了面无表情而已。

    视线里看见简然,徐陈砚笑了一下,等简然走近,他托起一只不存在的皇冠,戴到简然头上:“小花猫。”

    简然意识到自己哭花脸,一边擦掉眼泪,一边拼命摇头甩掉头顶上那个不存在的皇冠:“我不是小花猫!”

    把徐陈砚逗得笑出了声,伸手在她头顶上轻轻地揉了两下。

    拍完合影老师们回到教学楼,给毕业生们一些自由活动的时间,好多同学在校服上收集其他人的签名,他们几个没去,坐在操场上,说着对未来的想法。

    简然想传播中华武术,让更多人了解到武术的魅力;

    高锐生没有具体的想法,大概是去打比赛,当职业选手;

    周游会走唱歌这条路,以后没准会去参加选秀,如果选秀不成,留在学校里当老师也不错;

    徐陈砚会下围棋,他想等到拿了世界第一就隐退,他对物质的要求不高,光是这两年赚到的钱,都够他花一辈子的了。

    简然躺在塑胶跑道上,用手遮了个小凉棚挡住阳光,她看着徐陈砚的背影问:“那如果你没拿到世界第一怎么办?”

    徐陈砚跟着躺下来,他看着简然,认真道:“那就等拿到的时候再隐退。”

    “真不知道你们两个为什么关系这么好。”周游第三个躺下,听着他们的对话感慨道,“我真觉得你俩一点都不一样,徐陈砚什么都要争第一,简然分明就是个超级乐天派的躺平咸鱼!你俩这么相处,真的不会打架吗?”

    徐陈砚:“打乐天派?”

    简然:“可我又不想当第一,有什么好打的。”

    两个人同时反问周游,问完他们看了彼此一眼,一起笑出来。

    周游看的一头雾水。

    高锐生最后一个躺下来,他见怪不怪地告诉周游:“你别看外面把徐陈砚夸的好像智商高到好像百年一遇的天才似的,那是因为他们没看见跟简然在一起的徐陈砚。”

    周游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跟简然在一起的徐陈砚,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她从没见过的徐陈砚。

    四个人说完了对未来的畅想,躺在橡胶操场上看着明媚的天空,听着耳边同学们熟悉的声音和学校里特有的蝉鸣声,竟然有点犯困。

    几个当事人并没觉得这样的他们有什么特殊的,只觉得后背有点烫,以及躺下来以后塑胶的味道更重了。

    一直到几天后,高锐生收到了一张郑以寒发给他的照片,拍得就是他们四个人躺在操场上这一幕。

    明亮的天空下,穿着校服的四个人,齐齐地伸手挡住太阳,阳光把他们身上的蓝色校服照出明媚的颜色。

    以及照片里,他们四个都在笑。

    郑以寒说:

    盛窈拍的。

    她还说:

    盛窈很羡慕简然。

    最后郑以寒说:

    我也很羡慕你们。

    此时情绪此时天,一群无事小神仙。

    -

    高考结束,高中课程结束,附中的学生们放假。

    与此同时,对于在武校的简然和高锐生来说,他们即将面临另一场更严峻的考验。

    如果不去体校,而是选择以特长生的身份高考进入大学,他们就必须要参加这场武术届的“高考”。

    通过比赛的成绩,决定他们最后的分数。

    如果武术比赛成绩好,高考成绩只要不出大错,一流学府基本认简然挑。

    由于比赛的意义重大,结果非比寻常,所以连一向不紧张的简然,在训练时都会紧张到频频出错。

    “能不能练了?”教练接住从梅花桩上掉下来的简然,脸色极差,“你高三学业紧武术本来练的就少,要是心态都差成这样,我劝你趁早别去比赛,不够丢人的。”

    简然自己也急,原地直跺脚:“教练你别这么说了,你这么说我更紧张了。”

    五大三粗的教练,只知道来硬的:“那怎么说?哄着你玩?然后等到比赛场上再丢人去?”

    简然不想听,早跳上梅花桩,但她重心不稳,又一次摔下来。

    简然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听着教练劈头盖脸的痛骂。

    从早上练到下午,不论是单练还是对打,简然的表现都不尽如人意。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太阳渐渐收敛起炽热的光芒,沉入远方的地平线。

    简然坐在训练场上,仰头喝完瓶子里水,垂头丧气地看着地上的影子,和滴到影子上的汗。

    练武这么多年,这是她第一次对自己的能力产生怀疑。

    跟她一起练习的蒋云程劝道:“二五仔,不至于难过成这样吧?你就是高三一直没练,练练就好了。”

    简然没说话。

    她放空了很久,扔下手里的水瓶,扔下还是休息的其他人,又一次跳上梅花桩。

    “哎,简然。”

    听到身后有人叫她,简然回头看过去,是霍教练。

    他一脸乐呵呵的过来,看的正处于低谷期的简然很不爽。

    简然不再看他,右脚猛的往前蹬,跃上桩顶。

    霍教练吊儿郎当地走过来:“啧,跟你说话呢,怎么不理人啊?”

    简然不看他,下盘蓄力:“你要说什么?”

    “刚你们教练过来跟我说了,你最近心态不行啊。”霍教练说,“我师父你知道吧?少林寺出来的那个,你去找他呗,他稍微教你一点,够你吃一辈子的了。”

    听到前半句简然差点以为他在幸灾乐祸要骂他,听到后面,简然眼神倏地亮起来,像抓到救命稻草似的:“真的?你师父在哪?”

    霍教练口述了一个地址,转过头跟高锐生说:“你也一起去呗,反正在哪不是练。”

    在场总共四个人,两个人被点到名字,眼看着即将得到特殊训练,剩下的两个人肯定也不干了,说什么都要去!

    霍教练心说蔺飞飞去也就算了,你蒋云程去个什么,你压根就用不上这么高级的教学,但是碍于蒋云程的身份,霍教练也就是想想,他要去就让他去。

    霍教练的师父叫杨丰久,师承少林,在武术届颇负盛名,出手速度迅雷不及掩耳,以快、准、狠闻名。同时,他也是这次武术比赛的裁判。

    能去见他,得到他的指点,简然自然兴奋。

    当天晚上,简然便把行李收拾好了,准备第二天就出发。

    收拾好之后,她没忘记去找徐陈砚。

    和以前无数次简然不请自来的情景一样,她输入了密码锁,一推开门,便看见徐陈砚独自坐在棋桌前。

    但今天徐陈砚罕见的注意力没那么集中,可能是刚坐下来还没进入状态,听见声音,他抬头看了一眼,先开口:“来吃东西?”

    “不是。”简然拿起阿姨给徐陈砚洗的阳光玫瑰,一边往嘴里送一边说,“我是来跟你说,我要离开燕城一段时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记得不要跟徐伯伯吵架哦。”

    徐陈砚满不在乎地笑了一下:“高考都考完了,我俩还有什么可吵的?不过你要出去?比赛吗?”

    “不是。”简然说,“去训练,杨丰久大师那边。”

    杨丰久是享誉亚洲的武术泰斗,徐陈砚自然也听过他的名字,他点了点头,问道:“你要去多久?”

    简然:“最多也就一周,回来就得比赛了。”

    ……

    第二天早上,简然、高锐生和蔺飞飞,三托一带着蒋云程出发去找杨丰久大师。

    出发之前高锐生本来还担心蒋云程会觉得无聊,结果蒋云程根本没觉得自己被拖带的那个,哼哼哈哈的,还挺开心。

    下了高铁,他们四个本来想跟杨丰久大师说一下自己到了,才四脸懵逼地意识到,他们四个只有人家地址,没有人家的联系方式。

    “那什么。”高锐生挠了挠脑袋,“要不然问问霍教练?他应该告诉他了吧?”

    简然觉得高锐生说的有道理,逃出手机给霍教练打电话,结果霍教练也没接他们电话……

    这么耽误了一会儿时间,蒋云程已经汗流浃背了,他擦了把脑门的汗,建议道:“那别管了,咱们直接打车过去吧,到那再说。”

    看样子也没办法了,高锐生往打车软件上输入杨丰久大师家的地址,发现地图上根本定位不到,等到问当地的出租车司机才知道,杨丰久家的这个地址是在山上,正常的车都不过去。

    “行吧……”简然谢过热心地出租车司机,感慨道,“大师就是大师,估计平时都隐居了,他下不来,别人也上不去。”

    蒋云程人都快麻了。

    小少爷平时到哪不是车接车送,今天要自己打车也就算了,竟然打车都打不到?!

    蒋云程双手环在胸前,整个人懒洋洋地倚着高铁站的石柱,一脸少爷样地指点江山:“那怎么办?咱们等小霍接电话?”

    简然福至心灵,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这就是我们修炼的第一步!看来大师的意思是让我们自己走上山去!”

    她说完背起包就要出发,高锐生和蔺飞飞紧跟其后,蒋云程都看傻了,放下少爷架子赶紧追上去:“不是,你们来真的假的啊?咱们就不能给路人点钱,让他开私家车把咱们送上去吗?再不济,咱们在旁边买个电瓶车,自己骑上去?”

    说到最后一句,蒋云程抬手指了一下高铁站旁边的一排电动车门店,说真的,这已经是小少爷能想到的,最狼狈的上山办法了。

    “你是来修炼的,又不是来花钱的。”简然不同意他这个方案,她脚步不停,“你今天能花钱找人把我们送上山,难道明天你还能花钱买个武术比赛第一?”

    蒋云程慢吞吞地跟在他们身后。

    他面色凝重,看上去陷入了思考,就在简然以为他在思考如何修炼的时候,听见蒋云程弱弱的回应:“买第一……只要不犯法,应该就可以?”

    简然&高锐生&蔺飞飞:“……”

    大家停下来,商量了一下。

    因为这次的比赛成绩对于简然和高锐生来说非常重要,所以他们两个肯定是要接受考验。

    蒋云程和蔺飞飞算是陪同训练,所以他们可以自行斟酌如何上山。

    方案一出,蔺飞飞选择跟简然一起接受考验。

    蒋云程:“……”

    他好像没得选。

    顶着六月正午的酷暑,他们四个根据导航的指示,一路往山上走。

    刚开始,道路还算平坦,山路两侧是郁郁葱葱的树林,时不时有鸟在丛林里“吱”一声,他们几个看花看鸟,也还算有趣。

    这样的路大概走了一个小时,导航再也定位不到位置,他们只能沿途和住在山上的人问路,路面也愈发崎岖不平。

    蒋云程感觉以前玩过的攀岩跟这种山路比起来简直他妈的小儿科,他怕自己今天命都交代在这,一屁股坐在狭小的台阶上不走了:“小霍回电话没有啊?让他给他师父打电话,让他师父来接我们不行吗?”

    越挫越勇的简然斗志已经燃起来了,她眼神坚定地看着山顶,决定把这一条路走到黑:“没事,就快到了。”

    快到了?

    蒋云程仰头——仰头——再仰头——把头仰到将近九十度,终于看到在云雾间冒出来的那一点点山峰。

    二五仔我信你个邪!

    后面的山路崎岖陡峭,不适合再背沉重的物品,他们几个整理了一下背包,决定现在把水都喝完。

    蒋云程一边

    喝,一边表示当事人十分后悔。

    如果可以,他真想掐死昨天那个提议要跟出来修炼的自己。

    杨丰久大师的住所很好认,因为旁边有一座武馆。

    简然一行人抵达时,武馆的灯已经灭了,整座山黑漆漆的一片,远处的山峦隐没在黝黑的天际线里,只剩下一轮新月,在云朵漂浮的夜空中轻轻颤动。

    第57章 云朵漂浮“……我也……”……

    一位身披素衣,身形瘦削的老者坐在竹台上,任山风拂面,吹起他如瀑垂至肩膀的白发。

    四人对视,看这如云般飘逸的世外高人,心里不约而同蹦出三个字:就是他!

    简然噔噔噔跑过去,迫不及待自报家门,说话声呼哧带喘的:“您好,请问您是杨丰久大师吗?我们是霍宇的学生……”

    她话还没说完,被老者打断:“我不是杨丰久。”

    简然:“啊?”

    老者说:“我是杨丰久他爸。”

    简然:“啊……”

    话音刚落,从房间里面传出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诶,有人找我啊?”

    一个梳着丸子头,身穿洗得发黄的普通T恤和宽松的运动裤的男人冒出头,看了一眼简然一行人:“哦!霍宇的徒弟是吧?怎么这么晚才到?”

    简然顺着声音看过去,整个人呆滞了一瞬间。

    也实在是怪不上她呆滞,主要是,这位自称是杨丰久大师的人,跟之前这位老者的反差,实在是,太大了……

    他不仅穿着随意,而且身材矮小,甚至还有一点点发福,让人很难不怀疑,这人真的是武术大师杨丰久吗?

    秉承着人不可貌相的原则,简然艰难地收起自对外貌的偏见,诚实地回答道:“我们爬上了半山腰以后就没遇到人,所以迷路了,多浪费了一些时间。”

    杨丰久扔掉手里不知道是什么的乌漆嘛黑的一坨东西,两手手掌蹭着裤子两侧裤缝,蹭出两坨油亮的神色痕迹:“爬山?你们怎么没打电话让我去高铁站接你们?”

    蒋云程:“!”

    一口老血在蒋云程身体里四溅,刀呢,刀呢,他现在必须刀了第一个提议要爬山的那个!!!

    据说他们到的太临时,当天晚上没有收拾出来床铺,杨丰久丢给他们一人一个凉席,让他们打地铺,跟他们说随意找地方,睡在哪都行。

    拎着凉席的四个人:“……”

    简然双手握拳,她坚信这一定是杨丰久大师的策略,目的可能是为了让他们锻炼自己随机应变的能力和百折不挠的意志。

    她应下来,在客厅找了个块空地,就地铺开凉席。

    蒋云程要哭了。

    少爷这辈子没吃过这种苦。

    在今天以前,少爷吃过最苦的苦是苦瓜。

    要不是在简然面前,他还想有点面子,他现在就要原地打滚哭出声。

    可他们是真的累了,这一路风尘仆仆,爬了一整天的山,闻着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夹杂着树木的芬芳,四个人里就算有人心有不甘,也还是倒头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四点,山上天还没亮,一群人杨丰久爸爸叮叮当当做早饭的声音吵醒。

    蒋云程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吃过早饭也还不到五点,厚重的雾气笼罩在山谷之间,谁能想到,六月大夏天,能把人冻的瑟瑟发抖,本来那点困意都给冻没了。

    杨丰久把他们四个领到武馆,这座依山而建的武馆墙上写着“修身养性”四个大字,不仅有宽敞明亮的练功区,墙上的刀枪剑棍鞭一样不少,而且能看得出来都已经用的有些年头了。

    就在简然全神贯注,等着杨丰久下命令开始训练的时候,只听他说:“那什么,你们自己看看这些器械,自己准备练比赛用的项目吧。”

    简然张大嘴巴,彻底不理解:“啊?”

    杨丰久说完就走,走到一半,听见简然的声音,他像被提醒到忘记了什么事,于是他停下脚步:“哦,对了。”

    简然闭上嘴巴,聚精会神听指令。

    杨丰久:“我十二点左右来验收。”

    简然:“……”

    算了,大师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简然这次的比赛项目是梅花桩,等杨丰久走后,她再度三两步跨上梅花桩。

    从第一缕阳光照进武馆开始,房间里就没再凉快过。

    防滑垫的胶皮味道随着气温升高一点点渗出来,燥的人头昏脑涨。

    但简然没有停,高锐生、蔺飞飞和蒋云程也没停。

    从早上不到五点,到中午十二点,他们练了七个多小时的时间,每个人都累到汗流浃背。

    蔺飞飞短发的下沿像被泼了水似的,发梢根根分明的粘在脖子上。

    简然的长发虽然梳起来了,但是剩下的那点碎发,全都被汗水打湿,汗滴顺着发梢,流到后背里。

    但是为了训练,她们没有一句怨言。

    十二点大概过了一刻还多,杨丰久抵达武馆。

    他前脚刚踏进来,表情夸张的“嚯!”了一声,立马转身出去。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他手里拿了个扇子,悠哉悠哉地走进来:“有空调你们几个不开啊?”

    蔺飞飞一屁股栽倒在地上:“………………”

    高锐生低声跟简然嘀咕:“话说……这个大师真的靠谱吗?不会是霍教练为了安慰咱们随便找的一个人吧?我在网上也没找到真正的杨丰久的照片。”

    简然看着这个小胖土豆,心里也有点犹豫,她吞吞吐吐道:“那个……实不相瞒,我也……”

    蒋云程:“……我也……”

    落水狗般的四个人,在正午太阳最大的时候,从武馆出来,回家吃饭。

    他们刚走到院子,有个人弯腰掀了下门帘,迈着长腿从门里走出来。

    简然和刚出来的这个人四目相对,她闭了闭眼说:“我感觉,我好像累出幻觉了。”

    高锐生见怪不怪的语气:“嗯,正常,我也这样。”

    蔺飞飞看着那个人,眨了眨眼,自言自语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人是可以长得这么像的”

    蒋云程累到不行,在武馆歇了好久,才呼哧带喘地回来。

    他最后一个进门,看见站在门里的这个人,他的反应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他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阵生理上的排斥。

    少年一身白衣白裤,衣袂由山峰吹起一片自然褶皱,单手持一柄折扇,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众人,像是早料到了他们的反应。

    简然呆滞了好久,尝试性喊了一下那个熟悉的名字:“躺躺猫?”

    徐陈砚像在家里看见简然那样,淡淡地应下:“嗯,回来吃饭了。”

    简然:“?”

    高锐生往前走了一步,丈二的和尚努力摸头脑:“你怎么在这啊???”

    “他是我请来的客人。”杨丰久从锅里端出一盆煮好的面条,到水池边过凉水,“怎么呀,你们也认识他?”

    看着徐陈砚出现在这,简然忽然有种,这个世界,好像在卡bug。

    杨丰久从房间里拿了四把高凳子,从院子里找了个木板盖在上面当临时的桌子,连带着杨丰久他父亲,那位仙风道骨的老人家,坐在院子里,就着这张临时搭成的桌子,就这么一起把午饭将就了。

    说实话,蒋云程家里那两只小柴犬吃饭的环境都比他们现在吃饭的环境好,但是没办法,他们几个练了七个多小时,都饿坏了,什么都顾不上,捧着碗唏哩呼噜地吃面条。

    徐陈砚的画风和他们四个完全不一样。

    他们四个早已迫不及待,看见面条像山猪看见粮仓一样,不顾形象地扑向碗里,吃的面条飞溅,汤汁横流,碗筷碰撞的声音如雨打芭蕉,仓促又喧闹。

    然而,在这一片狼吞虎咽的混乱之中,徐陈砚却依旧闲然自得,连手中的筷子都没有动一下。

    等到他们四个人已经把脸埋进碗里,呼吸间充满了热气,徐陈砚才慢悠悠地站起身,慢条斯理地给自己盛了一点面。

    面条滑入碗中,躁动的声音仿佛在他周围自动消

    弭成了一片寂静。

    他的动作从容,仿佛每一秒,都被他拉得长长的。

    等人家都吃完半碗了,他才终于浅尝上第一口。

    大概是这一口他觉得烫,徐陈砚漫不经心打开折扇,轻轻扇着扇子,偶尔抬眸,淡淡地看着他们,只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悄悄把扇子的角度往简然的方向偏了一点。

    吃完饭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到了下午杨丰久终于动了真格的,跟着他们一起去武馆训练。

    他对简然做了一些有针对性的练习,尤其是锻炼髋关节的灵活性去适应梅花桩,看着杨丰久演示时每个流畅如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听着他拳脚颇风的声音,简然心里的疑虑一点点在消除。

    她想,杨丰久之前的那些行为,大概就是在调整她的心性,或者说,调整所有人的心性。

    毕竟,如果他没有一点真才实学的话,凌晨上山他们几个少年都被冻的瑟瑟发抖,他只穿一个破背心,衣衫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怎么可能走的昂首挺胸。

    杨丰久跟他们一起在武馆练到天黑,晚上,他们拖着疲惫的身体从武馆回家,这风尘仆仆的一行人才终于洗上上山以来的第一次澡。

    以前在家天天洗澡,从不觉得洗澡是多么难得,然而,自从来到这座莫名其妙的山上,一天当两天用,但是两天却只能洗一次澡,连洗澡都成了一件不再简单的事。

    只不过洗个热水澡,感觉生命好像都升华了。

    水流带走了黏腻的疲倦,从石头搭的简陋浴室里走出来,简然的脚步都轻盈了不少。

    洗完澡正在院子里晾头发聊天的时候,杨丰久大师又告诉了他们一个好消息——

    床铺收拾出来了,今晚不用打地铺了!

    就在他们四个满怀期待,准备今晚睡一个肩不酸腰不疼的觉,兴高采烈冲到床铺去,眼前的真相像一盆冷水,猝不及防地泼到他们的热切上。

    床铺确实是“收拾好了”,但这个收拾好的床铺,跟昨天打的地铺区别也不大。

    一个大通铺,和高锐生姥姥家的炕很像,但是是薄木板搭成的,还没炕结实,甚至都不确定高锐生躺上去会不会塌。

    他们四个站在床边,面面相觑,脸上的笑意逐渐僵硬,刚才期待的尖叫声,弥漫在空气里,化成无声的嘲弄。

    山间天幕低垂,星辰闪烁着微弱却凌冽的光,像一双双深邃的眼睛,俯瞰着呆滞的四个人,以及后来的徐陈砚。

    直到一阵山风吹起,他们五个才慢慢接受了现实。

    而另一个问题又摆上了台面:两个女生,三个男生,在大通铺上,怎么睡?

    “嘤嘤你从小和我们一起睡过,你睡外面吧,让你朋友睡里面。”徐陈砚看着简然,“可以吗?”

    简然还没说话,蔺飞飞弱弱举起手:“大国手,我叫蔺飞飞,咱们以前见过的。”

    蔺飞飞这么一打岔,不用简然回复了,事情就这么定了。

    由于床板太薄,出于稳定性考虑,徐陈砚把高锐生安排在最外面,床板下有大片铁架的位置。

    等他准备上床的时候,看见蒋云程已经睡在简然旁边的床铺上了。

    虽然闭着眼,但是他的眼皮一动一动的,还没睡着。

    徐陈砚脱了鞋,不动声色上床,等下一阵山风彿起的时候,他忽然冲着蒋云程的背影问:“你是不是没洗头?”

    蒋云程:“我洗了呀!”

    “哦。”徐陈砚说,“还是有味道。”

    蒋云程被他说的有点自我怀疑,主要是他感觉今天用的那瓶洗发露很旧,当时他就怀疑那瓶洗发露是过期的,只是当时洗完澡的大家都没说话,他才按下不表的。

    现在被徐陈砚这么一说,蒋云程更觉得不对劲了,甚至开始觉得头痒。

    蒋云程翻身下床,决定得去看一眼究竟。

    他拿出手机,发现平时根本放不下的手机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了,他放下手机,换成床头的手电筒。

    洗发露距离生产日期才过一年半,还没过期。

    蒋云程又对着镜子看了一下有没有头皮屑,结果被镜子里乌漆嘛黑只带有一点手电筒光的自己吓到,倒抽一口凉气跑回房间。

    安静的房间里,大家好像都睡着了。

    而刚才说他头发有味道的徐陈砚,现在正安安静静地躺在熟睡的简然身边。

    蒋云程:“!”

    不愧是步步为营的国手,这么有心机啊你小子!

    他忍着心底的怒气爬上床,睡在刚才徐陈砚睡过,还有热气的床铺上,等了一会儿,如法炮制地问:“你是不是没洗澡?”

    徐陈砚怎么可能吃这一套,他像是已经很困了,嗓音沙哑的不行:“洗了。”

    蒋云程:“可你身上还是有味道。”

    回应他的,只有徐陈砚轻浅的呼吸声。

    气死蒋云程了。

    气死蒋云程了。

    气死蒋云程了啊啊啊啊!

    蒋云程气成一只河豚,瞪着两只圆卜隆冬的眼睛,翻来覆去睡不着,但没想到翻着翻着,还真被他翻出了机会。

    夜深人静,徐陈砚出去上了个厕所。

    等徐陈砚一回来,躺在简然旁边的蒋云程立刻夸张地捂鼻子,嘴角的笑意比过年的猪还难压:“啊!好臭!”

    徐陈砚:“……”

    这俩人大半夜不睡觉,一会儿说一个臭,简然本来没觉得他俩身上有味道,听着听着,真觉得空气里好像是有点味。

    “要不然你俩打地铺吧。”简然声音惺忪地说,“太臭了。”

    蒋云程呲着乐的大牙瞬间就收回来了。

    在简然真心实意的嫌弃下,他俩真就打了地铺,这才总算是度过了相安无事的一夜。

    早上起床,高锐生差点踩在蒋云程肚子上,他怎么也没想明白,一个万众瞩目的国手,一个财大气粗的富二代,怎么好好的有床不睡,偏要睡地上?

    什么爱好这是?

    这一天,已经是他们来到山上的第三天。

    洗漱完毕,他们站在院子里,等待着杨丰久大师带他们进行今天的训练。

    等杨丰久从房间里出来,他们蓄势待发准备去武馆,却听见杨丰久不急不忙地吩咐,让他们山上打水。

    “就在山顶上,你们顺着往上爬。”杨丰久从院子里往外一指,“那上面有一口井,那井里那水,别提了,清甜解渴,跟别处的水都不一样!”

    正在认真梳头发,准备迎接一天苦战的简然唇角抽了抽。

    念在昨天下午大师对他们的训练确实有用,那既然人家有了这样的要求,他们几个也没有不满足的道理,反正打个水么,最多也就耽误一小时的时间,四个人二话没说,噔噔噔跑上山。

    清晨的山路在第一缕曙光的映照下,逐渐从黑暗中苏醒。

    和城市里大家休闲时爬的山不同,这里的山更为宁静,只有偶尔传来的鸟鸣声和他们作伴。

    脚下未经人工修缮的山道在晨雾中显得朦胧,布满湿润的泥土和青苔,脚步踩在上面发出轻微的吱嘎声。每一步都带着阻力,因此刚爬几百米,腿就已经微微打颤了。

    山石表面留着昨夜露水的痕迹,简然抓着它往上爬,冰凉的感觉霎时在手指间打滑,让人爬山的速度不得不慢下来。

    就这样,看着不高的山,他们足足爬了一个半小时,才看到杨丰久说的井。

    不是预想中修缮整齐的水井,而像是历史遗留下来,荒废多年的古井。

    井口四周被苔藓和野草包围,岁月的痕迹已深深刻进了石砖的纹理,井沿有些地方甚至微微塌陷。

    感觉现在已经不是清不清甜,解不解渴的问题了,简然真心怀疑,这口井里的水,还能喝吗?

    蒋云程蹲在地上,仰头指着水井,声音里夹杂着沉重的喘气:“我说,大师不会是让我们把水打回去,然后让我们自己喝吧?为了训练我们的耐力?还是如果比赛的时候有人给我们投毒,提前产生抗体?”

    蔺飞飞:“……那个,我觉得吧,杨大师的脑洞,应该没有你的脑洞这么大。”

    蒋云程转头看向高锐生:“那你觉得呢?”

    高锐生盯着古井,撸起袖子:“要我说,一不做二不休,打水吧!”

    蒋云程:“……”喂!!!

    由于上山之前,他们心中的预想太过于乐观,以为上山就只有打水这一个步骤,全都在脑海里把水井美化成电视剧里常见的那种,井口干净,水质清澈,井旁摆放着早已打理妥当的水桶,只要他们轻轻拉动绳索,便能打上一桶甘甜的井水。

    所以他们一个个轻装上阵,只拿了个空水瓶就来了。

    然而,这口井的真实情况,把拿着水瓶的他们衬的甚至有点滑稽,

    能不能喝是其次,这口水井,连能把水打上来的桶都没有!

    四个人在分头在周围找了一圈,没找到被人遗忘的水桶,也没找到可以当成水桶代替品的东西。

    简然看着失落的大家,自告奋勇道:“这样吧,我下去回大师家把水桶拿上来,你们再在这找找,看看有没有能临时打水的东西,如果找到了,你们把水打好,跟我汇合。”

    高锐生本来想说陪她一起下去,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见看着蒋云程慢慢悠悠地站起来。

    蒋云程站在高出一节的石头上,自上而下俯视简然,看了她很久,最终叹了声气,像无可奈何似的:“走吧,我陪你一起。”

    多一个人陪她自然好,简然立刻应下:“好。”

    俗话说得好,上山容易下山难。

    清晨的雾气还未完全消散,如同一层薄薄的纱,依旧顽固地笼罩着整座山峦。

    山路在雾中显得愈发朦胧,路旁的草叶与树干还挂着夜里留下的露珠,湿漉漉的水汽在空气中弥漫。

    地面因为湿滑而暗淡,原本坚硬的石板如今变得湿润而滑腻,像是被一层看不见的薄冰覆盖着,稍微走快一点,脚下便会不留意打滑。

    感觉到脚下的石头在下山时会悄无声息地松动,蒋云程朝前面着急往下跑的简然大喊:“二五仔你慢点!”

    简然没事,倒是提醒她注意的蒋云程,脚下一滑,身体的重心再也把握不稳,想抓住石壁,却抓住了一把滑腻苔藓。

    被他叫到的简然回过身,连忙要扶住他。

    也许她的动作快了一些,又或许是那一瞬间,重心不稳的蒋云程太想抓住什么,没控制好动作的服务。

    简然脚步微微一错,身体朝前倾,蒋云程的手臂不由自主地伸出来,落在了她的肩膀上,刚好将她整个人,揽进怀里。

    第58章 水墨丹青“我来。”

    山顶的阳光犹倾泻的瀑布一样洒进蒋云程的眼里,世界仿佛在这一瞬间被过分的光芒吞噬了,他眯着眼,还来不及分辨眼前的轮廓,怀里的重量却突然一轻,像是被什么东西抽空了一样。

    简然毫无预兆地撞进了他的胸膛,她“哎呦”一声捂着额头站直,语气一如既往的豪迈:“我去,这石头可太滑了,没撞疼你吧?”

    蒋云程的目光还没从那刺眼的阳光里回过神,眼神无意识的追随着那一抹刚刚从他怀里离开的身影。

    他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像是压抑着某种说不出口的情绪,呼吸变得微微急促。

    几秒钟的沉默后,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没有。”

    话语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压抑。

    不疼,他在心里默念。

    只是心跳不受控制,疯狂加速,噗通噗通,重重地撞击着每一根神经。

    他垂下眼,手指微微握紧,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她刚才带来的温热触碰,而那颗不听话的心脏依旧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乱得他几乎难以掩饰。

    简然放心地“哦”了一声,扭头三步并作两步继续往山下跑,一心想着找水桶,只有偶尔蒋云程落远了,她会回头喊一声:“需要帮忙吗?”

    蒋云程偶尔需要,但是简然这么问太伤人自尊了,他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抓着树杈的手指发白,还嘴硬说:“不用。”

    一路跑到山下,回到杨丰久家,简然把他们在山上遇到的问题告诉要杨丰久,杨丰久点头表示知道了。

    不是,简然心说,我告诉你的目的,是为了让你知道的吗?是为了让你给我找水桶啊!

    而对此,杨丰久的回答是,他家也没有水桶,让他们自己想办法。

    简然真就服气了。

    昨天以为只是上山打个水就能开始训练的事,没想到竟然拖拖拉拉这么久都没完成。

    她郁闷地在院子地上坐了两分钟,两分钟后原地复活,撸起袖子就是干活!

    不就是没水桶吗?自己做!

    她冲进房间里,给手机充上电,搜怎么自己做水桶!

    高锐生和蔺飞飞在山上一边等一边聊天,都已经聊完班上同学,又聊完彼此的亲戚,简然和蒋云程竟然还没上来。

    山上信号不好,他们俩的手机早没电了也懒得充,谁都没带,只是凭日照的高度和体感,推测他俩似乎已经下山两个多小时了,话题渐渐往他们刻意避开的那个人转去,就在那三个字呼之欲出的时候,蔺飞飞及时转移话题,她提议说:“咱们下去找找他们吧!”

    “嗯。”

    高锐生和蔺飞飞下山的速度慢一点,因为他俩一边下山,一边沿途看简然和蒋云程会不会摔在哪里,耽误了一些时间。

    等他们到杨丰久家,简然和蒋云程已经锯完好两块木板了。

    简然一条腿撑着地,另一条腿弯着踩着凳子上的木板,“唰啦唰啦”锯的满院子飞木头渣子,把高锐生和蔺飞飞看的目瞪口呆。

    简然余光早看见他俩了,她锯了一会儿,看门口那俩还没动,这才抬头说,擦了把汗:“还愣着干嘛?帮忙啊!”

    高锐生和蔺飞飞这才大梦初醒似的跑过来,蔺飞飞负责用砂纸磨木头,高锐生给蒋云程帮忙缠固定铁箍的铁箍。

    太阳一点点升至头顶,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落在小院里,把漫天飞舞的木头渣子映照的像恣意飞扬的雪花。

    因为需要把铁丝加热到柔软的状态把木板装进去,等铁箍做完,因为需要把铁丝加热到柔软的状态,高锐生和蒋云程在院子里开始点火。

    柴火是从他们四处捡来的玉米皮,表皮带着露水的潮湿,不易燃但极易升烟,四个人咳的涕泗横流。

    “小……小心点吧。”简然弯着腰咳,眼泪止不住往下掉,“一会儿,咳咳咳,杨师父该不让咱们弄了。”

    蒋云程一回头,一脸炭黑,简然指给蔺飞飞看,两个人一起笑到不行,越笑咳的越厉害,根本听不见蒋云程说话,只好去外面笑了个够再回来。

    等他回来,烧得跟个小熊猫似的蒋云程一脸懵逼地问:“干嘛去了?”

    简然和蔺飞飞憋着笑,憋着笑,还是没忍住,又笑了好会儿。

    笑完的简然说:“没事,你刚说什么?”

    小熊猫说:“我说,你杨师父不会怪你的,你刚才噶木头的声音快能顶上一百头牛了,他都没出来怪你。”

    简然愣了一下,喃喃道:“也对。”

    那这次他又是想锻炼他们什么呢?动手能力?团队协作能力?可是这和武术比赛有什么关系?

    简然一时想不通,想不通的时候她决定继续做。

    因为从见识过杨丰久梅花桩的功夫以后,简然就对他的实力深信不疑。

    火升起来了,高锐生把铁箍烧好,套在切好的木板外面,套到一半的时候,他动作停了一下,说:“这不行啊,嘤嘤你这木板切的太糙了。”

    “不应该啊,我每块都是量好了锯的啊。”简然本来在旁边跟蔺飞飞聊天,听见这话她走到木桶边,低头查看了一下,发现真有一块木头多出来了箍不进去。

    但那块木头多出来的面积不多,锯的话很难那么精准的只锯掉那一小块,如果锯多了,水桶就要漏了。

    蒋云程把脑袋贴过来一起看,他语气轻松地“嗨

    “了一声:“这简单,就使劲儿压着木板,把桶压小一点,把铁丝箍上去不就行了吗?”

    听起来确实挺简单的,简然跟蒋云程一起用力压着木桶,高锐生抓紧套铁丝。

    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但意外的发生往往猝不及防——

    就在高锐生以为自己把铁丝拧紧不会再松开的时候。简然和蒋云程松开手,被烧到通红的铁丝忽然像吐着信子的火蛇一般朝着简然冲过去!

    蒋云程一把推开简然,自己却忘了躲,穿着短裤的小腿被滚烫的铁丝烫出一道刺眼的痕迹。

    震惊之下反应过来的简然赶紧把蒋云程拉到水池边,一边拿水龙里的凉水给他冲腿,一边焦急的语无伦次:“怎么自己忘了躲呢!”

    被烫到的那个瞬间其实蒋云程还觉得自己英雄救美挺帅的,但这种想法只持续到被烫到一秒后,因为实在是太他妈疼了!

    他毫无形象地抱着腿,疼到龇牙咧嘴:“水关小点!!小点!!太疼了!!”

    简然一边心疼他,一边看他这个样子又不禁觉得好笑。

    蔺飞飞从杨丰久父亲他老人家那里要来烫伤膏,简然把蒋云程搀到刚才她锯木板踩着的椅子上。

    蔺飞飞打开药膏挤到手上,只听蒋云程略带不满的语气说:“你不给我上药啊?”

    蔺飞飞抬头,看见他正在对着简然说话。

    简然一想也对,毕竟蒋云程是因为她才受伤的,她刚要接过蔺飞飞手里的烫伤膏,烫伤膏却已经到另一个人手上了。

    一直陪杨丰久大师下棋的徐陈砚,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蒋云程坐着,仰头看着徐陈砚。

    即使身后披着那么强劲的日光,却仍然盖不过他冷漠的眼神,像结了层霜。

    他说:“我来。”

    “不用啦。”简然拿过他手里的药,蹲下来挤到手上,“他是因为我受伤的,我理所应当给他上药。”

    蒋云程低头,看着正在挤药的简然,忽然很想摸一摸她的头顶。

    他手还没伸出去,已经有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做了这个动作。

    徐陈砚蹲在她身边,摸了摸她蓬松的头顶,顺手把她挤到手指尖上的药蹭到自己手上,他说:“你手一直在锯木头,脏,别把他的伤口感染了。”

    简然觉得他说得对,听话地收回手,两只手一起搭在膝盖上。

    蒋云程拼命把腿往后缩,挣扎道:“没事,我皮糙肉厚,我不怕感染!”

    简然笑着说:“得了吧你,就你最细皮嫩肉了,还是听躺躺猫的话吧,他不会害你的。”

    徐陈砚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淡淡重复道:“听到了吗?听我的吧。”

    蒋云程:“……”

    徐陈砚倒是没公报私仇,给蒋云程上药的力度还是很轻的。

    但越是这样,蒋小少爷却觉得屈辱。

    他屈辱地打开手机,开始搜:燕城哪座庙转运最灵…………

    在他们上药的时候,蔺飞飞和高锐生已经重新把水桶做好了。

    之前他们已经做出了大概的形状,这次高锐生只是把铁丝多拧了几圈,使铁丝网更加牢固。

    蒋云程即使腿受伤,却也停下脚步休息,跟着他们一起上山,希望能亲眼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幕。

    简然拿着他们做好的水桶,走在最前面,阳光透过树梢,洒在她的身上,仿佛为她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色光辉。

    从他们的角度看过去,简然站在井边,背对着阳光,整个人被笼罩在一片耀眼的光影中。

    终于要来了!

    累了两天,终于要看见最后的结果了!

    但只见简然拿着水桶,却没急着放下去,在水井边绕了又绕。

    蒋云程不理解,看了一会儿问:“简大仙儿怎么了?是没有你喜欢的角度吗?”

    简然停下绕圈的脚步,冲着他们眨了眨眼,说了一句什么,正好一道山风吹过,他们仨谁都没听清简然说了什么。

    等他们三个走过去,明白简然在绕什么了。

    之前只注意到没有水桶,现在有了水桶,才发现连绳子的绳子经过不知道多少年的风吹日晒,脆的像纸一样,而他们事先全都忘记检查。

    四个人面面相觑,都为自己的智商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尴尬。

    “是不是又得下山了?”

    蔺飞飞问了这么一句,谁都没接话。

    杨丰久家本来就住在山顶,从他家到这直上直下的山尖起码三万步,他们就算耐力再好,也禁不住一天里来回折腾。

    高锐生提议休息一会儿,大家一坐下,竟然就在山上稍微眯了一觉,本来还说下山之后再想想办法,没想到合着山风和泥土气息,这一觉一眯就眯到了天黑。

    原以为打个水只要耽误一小时的事,却不知不觉浪费了一天的时间还没有个结果,回到住处大家兴致都不高,没再商量办法,在大通铺上和衣而睡。

    等第二天早上,简然身上披着毛巾被,坐在床上,看着窗外清晨浓到像水墨丹青一般的大雾,睡眼惺忪地发呆。

    把毛巾被从身上拿起来,准备先不吵醒其他人,悄声下床去吃点东西的时候,简然忽然愣住了。

    她看着自己的毛巾被,又看向其他熟睡的四个人身上的毛巾被,像被打通任督二脉一样,发现这毛巾都系起来不就是一条长绳子吗!

    简然把毛巾被裹到自己头上,眼神发亮,大吼一声:“诶!我想到了!”

    被吵醒的蔺飞飞困的迷迷瞪瞪的,没搭理简然,把毛巾被裹在脑袋上,翻了个身,接着睡过去。

    徐陈砚昨晚和杨丰久下棋下到凌晨两点,现在才睡四个多小时,被简然一嗓子喊醒之后,他半睁开迷离的双眼,哑声问:“想到什么了?”

    简然叽里咕噜给他讲了昨天他们打水的过程,徐陈砚花了十分钟时间听明白了,但是问题是:“他为什么要让你们去山上打水?”

    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的简然顿住。

    睡醒了的蒋云程一边下床穿鞋一边疲倦地回:“不知道,想喝吧,走吧,二五仔一起去吃饭。”

    话题顺便被转移走,有人陪简然吃饭她自然开心,蹦蹦跳跳地出去:“哦,好!”

    他俩吃了万饭,高锐生和蔺飞飞多睡了二十多分钟后,四个人带着五条毛巾被和一个水桶,一起雄赳赳气昂昂地上山。

    到了山顶,简然蔺飞飞和高锐生负责把五条毛巾被卷好系在一起,蒋云程拿着最前面的一头,把毛巾被系在水桶的扶手上。

    四个头一起围在古井边,看着蒋云程慢慢把水桶顺着井壁放进井里,直到桶底接触到水声,发出清脆而幽深“啪”的一声。

    “耶!”简然双手撑着井边,看着跃出地平线的橙红色太阳,眼睛亮闪闪的。

    一开始蒋云程的水桶在井水上浮动接不到水,后来他摇晃了几下,水桶接到水的同时染湿了毛巾被,整条绳子再加上水,瞬间重了将近五斤!

    毛巾被绳差点因此脱手,蒋云程一边用力往上拉,一边说:“别耶了,赶紧帮忙啊!”

    剩下的三个人这才手忙脚乱的过来,高锐生拉毛巾被,简然和高锐生像拔萝卜似的抱住蒋云程的腰。

    简然跑的更快,是她先抱住的蒋云程。

    这几天,是蒋云程和简然朝夕相处时间最多的几天,多到她已经能分辨出来她身上的味道。

    很轻很淡,像是花香,也像是果木香。

    大脑空白了几秒,蒋云程无意识松开了抓绳子手。

    与此同时,他也被简然松开。

    因为她的视线自始至终在毛巾被绳上,抓着他是为了那根绳,松开他也是。

    简然和蔺飞飞帮着高锐生一起,三个人把绳子拉上来,水桶里剩下的水虽然不多,但足够装满满当当的一瓶矿泉水瓶。

    简然以为蒋云程没过来的原因是因为刚才腿受伤了,水刚一装好,她立刻摇着冰凉清澈的矿泉水瓶给蒋云程看。

    但不

    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了,简然竟然看见坐在旁边的蒋云程,眼底流露出落寞的神色。

    她跑到蒋云程身边,拿淌着水珠的水瓶冰了一下他没受伤的地方:“你怎么啦?很疼吗?”

    蒋云程掌心抹了一下被碰湿的地方,蹭到简然后背,在简然刚要伸手打她的时候,他说了两个字:“很疼。”

    “那怎么办诶?”简然停下打人的手,看着他的伤口,认真说,“那你下山慢点吧,咱们到时候去问问杨丰久的爸爸有没有止痛药什么的。”

    蒋云程:“嗯。”

    为了不耽误蒋云程下山看腿,后来他们没再聊天,哼哧哼哧接了三个矿泉水瓶的井水,拉着蒋云程一起下山。

    然而下山之后蒋云程却没跟他们一起去找杨丰久的父亲,他松开高锐生牵着他的手,一言不发地回到睡觉的房间。

    简然手里拎着矿泉水,盯着他的背影疑惑道:“怎么了他这是?”

    “不知道。”高锐生说,“下山这一路感觉他都有点不高兴。”

    “累了吧?”蔺飞飞猜,“因为受伤了所以没睡好?”

    简然觉得这个猜测很有道理,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他们谁都没进去,拿着打好的井水,昂首挺胸地送到杨丰久面前,就差把“夸我”两个大字写在脸上。

    简然都想好如果杨丰久问他们打水的细节他该怎么说了,可杨丰久拿到水瓶之后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没发表任何评价,便放下水瓶,和徐陈砚继续下棋。

    三个人站在棋盘外面,大眼瞪小眼,一时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等杨丰久把这一盘棋下完,带着他们四个再次去到武馆训练。

    今天武馆里的人比上一次来的时候多很多,穿着或黑或白的长裤和长袖衫,都是杨丰久的学生。

    由于蒋云程受伤了,所以他有特权在一旁休息,其余的三个人,在简单的集训后,被安排和杨丰久的亲传子弟单练。

    和这些师兄师姐们单练的强度比想象中的还要高,马步,弓步,虚步,任何一个步伐不稳,被他们看到都会被看出破绽;

    直拳,勾拳,摆拳,任何一拳不够有力,都会迎来对方更有力的回击,直到被击败。

    一个下午练完,简然觉得这样的强度已经突破了自己的极限,甚至到了锤炼意志的地步。

    虽然累,但是很爽!

    快速成长是一件让人兴奋的事,天黑,回家,吃饭,洗澡,她内心仍然期待着明天还能有这样的练习!

    简然躺在床上复盘了一遍今天自己的表现,越复盘越冷,伸手想找被子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和其他人的被子都被井水打湿了,现在正在院子里晾着。

    简然下床,到院子的晾衣杆上摸到他们的毛巾被时,心里“咯噔”一下。

    ——全都是湿的。

    山里和高楼林立城市不同,当太阳落山后,白天的炎热就像被一缕山风席卷而去,取而代之的是山间特有的冰凉。

    简然躺回到床上,和蔺飞飞背靠背挨在一起,互相取暖。

    蒋云程和高锐生也冷,他俩醒着的时候不好意思像她俩这么亲密,但是睡着以后,冰冷的身体会趋向于寻找温暖,于是两个温暖的身体不知不觉越靠越近。

    半梦半醒之间,简然感到一股温暖突然覆盖在身上。

    她轻轻动了动身体,意识还徘徊在梦与现实的边缘,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这片柔和的温度在她的周围蔓延开来。

    她缓缓睁开眼,迷蒙的视线里,夜色已然深沉。

    那时候的夜,寂静得仿佛连风都停止了流动,空气中只剩下一种静谧的厚重感。

    月光被浓厚的云层遮住,留下淡淡的星光穿过树梢,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斑驳地落在徐陈砚脸上。

    他本就深邃的五官在这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峻。夜色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更加分明,脸上干净的线条也因此显得清冷。

    他抬起手,像是早已预料到她会开口,在简然的声音还未从喉咙里发出之前,他轻轻伸出了食指,指尖稳稳地抵在了她的唇上。

    他的食指有一层薄茧,贴在柔软的嘴唇上,柔软与微凉的触感交织成一种细微的电流,在空气中无声地蔓延开来。

    当时太晚了,累了一天的简然又太困,加之被子盖在身上的温度确实舒服,她竟然像被那根手指蛊惑了似的,竟然迷迷糊糊又睡过去。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薄薄的晨雾,悄无声息地洒满山间,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薄雾,仿佛一切都被重新洗涤过。

    简然睁开眼时,昨晚那幕突如其来的画面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但当她下意识地摸向身旁,身上的被子已经不见了。

    山上的早晨随着太阳的升起而迅速升温。明亮的光线顷刻间铺满了整个山谷,带走了夜晚的寒意。

    徐陈砚不知去向,高锐生和蒋云程则睡得松松散散,毫无章法,昨晚他们挤成一团取暖的样子早已不复存在。”

    简然想,她大概是做梦了吧。

    第59章 日升月落“你笑什么?”

    到达山上的第四天,距离比赛的日子又进了一天。

    山上日升月落,晨雾轻拂,白天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影洒在地上,夜晚则笼罩在月光的薄纱下,一切看似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这一天,杨丰久依然没有带他们去武馆。

    四天的时间,简然习惯了山路的崎岖与清晨的寒凉,但内心的疑问与焦躁却日益增长。

    他们几个人都一样,每天都在心里揣测着杨丰久的下一步。

    这天早上吃过早饭,杨丰久站在水池前像洒水车一样刷拉拉洗着碗,水流拍打陶瓷碗的边缘四处飞溅。

    忽然间,他仿佛是随口问出:“你们在古井那边都看见什么了?”

    看见什么了?简然想了一下说:“看见水了。”

    高锐生:“还有苔藓。”

    蒋云程:“野草算吗?”

    横排说过来,说到蔺飞飞这没词了,因为蔺飞飞本来想说的也是野草,以至于到她这卡了半天才说:“石头。”

    杨丰久的微笑尬在嘴角,他转过来,声音带着耐心被磨掉的无语:“还有呢?”

    只可惜这几个人都没听出来他的潜台词,絮絮叨叨又说了一圈他们的所见所闻,什么鸟、露水,能说的全都说了,仿佛这座山上所有的东西都被搬出来供杨丰久检视。

    “你们怎么就不说跟井在一起的建筑?”杨丰久像是从没见过这么愚钝的徒弟,耐心耗尽的他忍无可忍,“比如古灯?”

    简然:“?”

    高锐生:“?”

    蒋云程:“?”

    蔺飞飞:“?”

    还有古灯呢?

    杨丰久深吸了一口气,背朝着四个熊瞎子,弯腰抄起棍子。

    “啊!”简然、高锐生、蒋云程和蔺飞飞瞬间如受惊的鸟兽般在院子里四散开来,尖叫着慌乱得不成样子,“使不得,使不得啊师父!!”

    杨丰久没追上去,他拿棍子甩了一道漂亮的剑花,收回到手里。

    “那是一盏长明夜灯,”他说棍子轻轻一撑,站直了身体,缓慢道,“是因为积尘,它才变得如此暗淡无光。今天,交给你们的任务,是让它重

    新亮起来。”

    领了任务,四个人齐齐出门,直到踏出门的时候,简然还是很疑惑:“真有灯?”

    杨丰久的棍子猛地又抄了起来,空气中带着木头划破寂静的呼啸声。

    蒋云程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简然的胳膊,低声急促道:“跑!”

    他几乎不等简然反应,便猛地拉着她转身,撒腿就跑。

    简然被拽得踉跄了一下,随后便紧紧跟上了他的步伐,然而跑得并不安静。她一边笑得前仰后合,一边发出尖叫,笑声和惊叫声交织在一起,像一只放飞了的风筝在空中乱舞,毫无顾忌。

    声音在山谷间悠悠回荡,显得格外轻快而又透着几分疯狂,仿佛这宁静的山间瞬间被她的欢乐打破。

    停下来等蔺飞飞和高锐生,简然看向蒋云程的眼睛亮闪闪的,好像还有点兴奋:“我们好像在流浪!”

    蒋云程踩着石头晃来晃去的脚一顿,他隔着雾气看她,眼睛里是她看不到的认真:“你想和我一起流浪吗?”

    简然指着赶上来的蔺飞飞和高锐生,笑着反问:“我们一起浪迹天涯吗?”

    蒋云程别开眼睛,在白雾里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嗯。”

    蔺飞飞追上来,眼睛里带着疑惑:“你俩说什么呢?”

    简然笑意还没从脸上褪去,语气轻快:“蒋云程说我们要一起去流浪!”

    “流浪?”蔺飞飞没能马上理解这句话背后的含义,突然之间从山间的追逐到流浪,这个话题的转变让她有点跟不上节奏。“怎么忽然就要流浪了?”

    没等简然和蔺飞飞在这个话题上深入讨论,走在他们后面蒋云程再度开口。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带着一种淡淡的认真:“如果,徐陈砚说,要和你一起去流浪,你会去吗?”

    简然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头重复了一遍:“徐陈砚?”

    蒋云程:“嗯。”

    简然想了想说:“他不会说的啦,他还要比赛,哪有空流浪。你怎么忽然想到问这个?”

    蒋云程:“没什么。”

    再后来上山这一路,蒋云程的话不太多,只是默默地走在前面。他的背影依旧挺拔,但少了平日里的随意。

    简然几次瞥向他,发现他的表情似乎比平常要沉重些,问他他只说没什么,简然也就没多怀疑。

    再度跑到山顶,视野豁然开朗。

    蒋云程站在山顶边缘,微风轻轻拂过他的面庞,吹乱了额前的几缕发丝。

    他静静地看着远方,眼前的山峦层叠起伏,云雾缭绕在山谷间,天际线被晨光渲染出一片温柔的金色。

    他的眼神深邃而安静,仿佛在思索着什么,最终,把一切抛在了脑后,和所有人一起,回来看井上的古灯。

    眼前的古井上,那盏曾被岁月尘封的古灯赫然伫立,静默而古老。

    小小的一盏,由四根铁链固定,之前没有被注意到,是因为这盏灯确实积了很多灰尘,他们就算看到了也完全没想过这是一盏灯,还以为只是一颗大石头,完全看不出灯的痕迹。

    “这个灯真能擦到么?”蔺飞飞看着那盏既小,离井边又远的灯,她手撑着井边,弯腰踮脚用力够,上半身倾斜到四五十度,距离灯还起码有她两条胳膊那么长。

    蒋云程单手折了一节树杈,站在井边试了下长度,感觉差不多,他回头问:“你们带抹布了吗?”

    “还真忘了!”蔺飞飞一屁股坐在地上,动作利索地准备脱鞋,“要不我把袜子脱给你?正好湿了我穿着不舒服。”

    蒋云程连忙打住:“我看就没这个必要了!”

    蒋云程放下树枝,在其余三个人的注视下把手放在衣服下摆,等了一会儿,却发现简然和蔺飞飞依旧盯着他,毫无转身的意思。她们的目光带着几分好奇与玩味,显然没有意识到他此刻的尴尬。高锐生倒是机灵,已经迅速把头别过去了,但这有什么用呢?!

    蒋云程忍无可忍地咳了两声:“你们倒是把头转过去啊!”

    蔺飞飞仍然一动没动,语气里带着不解:“这有什么好转的?我见得多了呀。”

    虽然武校规定不准赤裸上身,但是蔺飞飞常年住校,周末和寒暑假难免会看见打赤膊的,因此她确实见得很多,不觉得这是一件需要避嫌的事。

    但是蒋云程脸皮可就薄多了,他郁结了半天,最后用弱的语气,说出了一句威胁:“你俩要是再不转过去,我可就下山去拿抹布了!到时候我一上一下要浪费多少时间,你们自己想吧!”

    他说着就往山下的方向看了一下,简然见状眨了眨眼睛,接受了他的威胁,选择转过身。

    蔺飞飞见状,只好也不情不愿地转过去,但她嘴上可没绕过蒋云程,小声嘀咕着:“小气……”

    蒋云程都给气笑了,这能用小气形容吗!

    等确认她俩都转过去了,蒋云程把衣服脱下来套在木棍上,尝试用衣服去擦古灯上的灰尘。

    他一手按着井壁,身子努力往前倾斜,但还是差那么一点儿。

    于是蒋云程换了个法子,他一手拿着木棍,另一只手扶着高锐生,站上井沿。

    井壁很薄,尽管蒋云程全身大部分力气都压在高锐生身上,但他重心稍微偏了一下,脚下还是一不小心打了滑,差点摔进井里,吓出一脑门汗。

    看出他目的的高锐生提醒道:“不行,你这样太危险了,我试试。”

    高锐生比蒋云程高一点,胳膊自然也比蒋云程长,换他拿了棍子,蒋云程拽着他的手,真的够到灯了!

    听到后面古灯晃动“吱呀吱呀”的声音,两个女生激动地转过头来,蒋云程下意识想护住自己,冷不丁松开抓着高锐生的手,以至于高锐生差点掉井里!

    蒋云程赶紧把手拿下来,重新抓着高锐生。

    高锐生脸都吓白了,松开蒋云程,沿着井壁坐到地上:“不用了。”

    蒋云程怪不好意思的,跟着他一起坐下来,正好用井壁盖住另外两个女生的视线,询问道:“是不是吓到你了?我保证这次绝对不松手,行不?”

    “不是这个问题。”高锐生说,“那个灯是纯由铁链控制的,比想象中的还不稳,除非能固定住那盏灯,不然就算能够到,也擦不到。”

    “啊?这么复杂?”两个女生闻言噔噔噔跑过来,蒋云程顾不得自己的衣服已经脏了一块,赶紧穿上,顺便深吸了口气,无语地看着她俩。

    后来四个人一起,想办法固定那盏灯,但是灯可以三百六十度晃动,哪怕再多加四个人,也不可能把灯真正的固定住。

    一招行不通换另一招,他们四个休息了一会儿,简然把一边的水桶拿起来,像昨天一样打了水之后,用力一泼——

    当时她对面的井壁站着高锐生,高锐生没想到她会泼的那么猝不及防,刷拉拉,浇得他一片透心凉。

    ——井水全泼他身上了,一点没碰到灯。

    高锐生当时就放了狠话,指着简然的鼻子:“我现在下山去换衣服,简然我警告你,要是我上山的时候灯还没干净,你看我打不打死你!”

    吓得简然直缩脖子。

    等高锐生走后,剩下的两个人老老实实躲开简然对面的位置,让简然自己去尝试。

    她来来回回打了十几桶水,只有少数的一两次泼到了古灯上,等高锐生换好衣服上来的时候,灯不仅没干净,还因为沾了水,而变成了一盏泥灯。

    高锐生站在石头上远远地看见这一幕,感觉天都要塌了。

    他们后来想了各种办法,尝试之后都没见效。

    急得蒋云程恨不得想动用钞能力,叫来一辆高压水车,但想想高压水车根本上不来这样的荒山,才不得不作罢。

    不知不觉,夕阳如一颗燃烧到疲惫的心,在天际换换尘落。

    这一天又要过去了,而他们还困在这盏灯上,一点办法都没有。

    四个人的脚步在山路上缓缓移动,他们不再像初次上山时那般意气风发,如今更像是四只战

    败的公鸡,低垂着头,谁都没开口说话,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沉重的呼吸和落叶被踩碎的声音,打破原有的寂静。

    在山边最后一缕光线消失之前,他们回到了住处。

    门轻轻推开,屋内依旧温暖如初,倒映着老人家忙碌的背影,但此时此刻,这份温暖在他们看来却显得格外刺眼。

    简然便停下脚步,跟其他人说:“你们进去吧,我想在外面透透气。”

    蔺飞飞也跟着说:“我也不想进去,屋里闷。”

    高锐生看着她俩,苦笑了一声,率先坐在台阶上,抬头看着星星说:“跟谁想进去似的。”

    蒋云程没说话,站在他身边,一条腿站在台阶上,另一条腿懒懒地垂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台阶。

    院子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山上不知名角落偶尔传来的虫鸣声打破这份宁静。

    简然思绪纷乱如麻,训练的时间本就宝贵,而如今因为这个古灯的问题,又浪费了一天。

    比赛的日子越来越近,时间紧迫得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抱紧了自己的头,手指无意识地抓着头发。

    她想不通为什么古灯会擦不亮,更想不通为什么要擦古灯。

    她也知道,其他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她知道他们同样焦急。

    大家都是为了共同的目标而来,谁都不想因为这样的问题而耽误了训练。

    院子里安静像这个家空无一人,因此当杨丰久哼着小曲儿回到家的时候看见他们四个全在院子里眼皮不禁颤了一下:“你们几个怎么不弄出点动静啊!吓死老头儿也是要偿命的!”

    半晌,没人接他这句话。

    杨丰久笑了一下:“怎么了啊这是?累成哑巴了?灯亮了吗?还是……”

    “师父。”简然忽然站起来,打断了杨丰久的话,大概是因为情绪低落,她的声音听上去罕见的严肃。

    和之前刚来时不管杨丰久做什么简然都觉得他有他的道理的从容状态不同,眼看着比赛的时间越来越近,他们马上就要从这里离开,却好像什么都没学到,简然逐渐陷入焦虑中,觉得他让他们做的事都是没用的瞎闹。

    她手心在身后微微握成拳,眼神定定地看着杨丰久:“我们不想去打水,也不想去弄什么灯,我们来这里,是因为想要学武术,想要在比赛里取得好成绩,不想在其他事情上浪费时间。”

    “浪费时间?”杨丰久抓着她的话头,忽然回看向她。

    这是上山这么久,他们两个第一次对视,杨丰久眼神明亮而锐利,带着洞察一切的专注,的和他平时散漫的姿态大相径庭,让简然看了不由得一愣。

    “你怎么知道是浪费时间?”杨丰久反问,“不知道磨刀不误砍柴工?”

    简然的怔愣只持续了片刻,紧接着她的情绪如同火焰般爆发出来,她声音激动,每一个字都带着难以掩饰的愤怒与不满,像一股汹涌的潮水席卷而来:“那你告诉我,打水我学到什么了?擦灯我学到什么了?还是你打算告诉我,我们五天后的比赛是比赛打井水?比赛擦灯?”

    简然从来不是一个会藏住情绪的人,但周围的人都没想到她会突然顶撞杨丰久。

    毕竟,杨丰久在他们心中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师父,而简然在今天之前一直都对他充满尊敬。

    突然的争吵,让周围的空气甚至都变得紧张。

    蒋云程最先反应过来,迅速把简然拉到院子堆放柴火的角落,他的语气中带着急切,让她少说两句。

    他本来还有一堆话想劝简然,想让她尊师重道,想让她顾全大局,至少别得罪裁判,但就在这时,简然突然抬起头看他。

    她眼底微红,委屈的情绪如潮水般涌现,看的他的心头一颤,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幸好这时候高锐生已经走去劝杨丰久,把他拉回了房间,让空气中渐渐缓和了一些。

    高锐生把杨丰久劝回房间里,回头叫蔺飞飞趁着水热先去洗澡。

    院子里只剩下蒋云程和简然两个人,蒋云程低头,看着她的眼睛,声音轻的不行:“别委屈了,好不好?”

    简然沮丧地“唰”地一下蹲在地上,两手托腮:“委屈的也不止是我,你不也委屈吗?大家来这一趟,都是想要学东西,现在倒可好,光来浪费时间了。”

    简然越想越难受,心里急的像热锅上马上就要熟透了的蚂蚁,找不到出路,烦的不行。

    蒋云程蹲下来,从柴火堆里随手抽了一根柴火棍,在地上划拉,他看上去一点也不着急,唇角好像还带着一点笑:“或许学到了一些呢?比如……多人合作?比如耐心?”

    简然微微一怔,抬起头来,茫然的眼神渐渐聚焦在蒋云程的脸上。她的心中浮现出一丝疑惑,想要求证:“你觉得,他让我们学的是这个?”

    “说不定啊。”蒋云程把柴火棍插进柴火堆里,眼神却没从简然脸上挪开,他微微倾身,“你怎么知道到时候会考什么?”

    这一问似乎拨动了简然心中的某根弦,她的思绪开始飞扬,渐渐从眼前的迷茫中挣脱出来。

    徐陈砚就在这时回来的。

    他下午在武馆里和杨丰久下棋,后来杨丰久带着徒弟训练,他忽然开始思考手下棋子的走法,这一想,就想到了现在。

    他的眼神和平时下完棋一样疲惫,如果不是这时候他在院子里看见蒋云程和简然,他本可以随时可以进入躺躺猫状态。

    简然蹲得很实,两条腿蹲下去,身体重心稳稳地压低。相比于一条腿半撑着身体的蒋云程,她看上去小小的一个,一眼望过去,好像只有蒋云程一半高。

    蒋云程的身影完全遮住小小的简然,他安慰地拍着简然的肩膀,正在思考的简然没躲。

    徐陈砚远远看着这一幕,眼前的画面似乎产生了错觉——蒋云程的身影完全笼罩了简然,角度的重叠让人恍惚间觉得蒋云程正拥抱着她。

    少年心口蓦地一酸,像从山里飘来的雾气悄无声息地浸入了他的胸口。

    他站在那里,目光一瞬不眨。

    后知后觉意识到身后有人的简然回过头,看见是徐陈砚回来了,她立刻站起来。

    但她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徐陈砚已经迈开脚步,像是没看见她这么大个人似的,直接从门口穿过院子,往房间里走。

    “徐陈砚!”简然叫住她。

    犹豫了不到半秒的时间,徐陈砚还是选择停下脚步,转过身时,他的眼神直接略过蒋云程,看向简然:“怎么了?”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是他一贯面对外人时的冷漠与疏离。

    可这样的冷淡,却让简然感到一丝异样,仿佛突如其来的隔阂。

    她不由自主地走近了两步,轻轻地靠近他,微微仰起头,认真地打量着他那张冷峻的脸庞,问道:“你怎么了?”

    徐陈砚抿了抿唇,沉默了良久,低头看着她,低声说:“没事,就是累了。”

    简然接受了这个解释,缓慢地点了点头:“哦……”

    “你叫我有事?”

    他说他累了,简然本来不想打扰他,但既然他这么问了,简然还是点头,拖长了尾音,表示她的犹豫:“嗯——”

    徐陈砚:“说吧。”

    简然相信了蒋云程的猜测,所以仍然在想擦古灯的事情,她把杨丰久给他们出的题告诉徐陈砚,问他:“你能想到什么办法吗?”

    在她身后一直没说话的蒋云程这时候忽然开口:“咱们这么多人都没想出来办法,你觉得他能想到什么办法?”

    徐陈砚没看说话的人,但是周身骤然冷了下来,他的目光淡淡地锁定在简然身上,似乎在等待着她的反应。

    简然没多想,她这时候只觉得蒋云程说的这话帮不上什么忙,抬胳膊杵了蒋云程胸口一把,莫名的语气说:“你先别说话。”

    看简然这样,徐陈砚终于露出了从他回到院子里的第一个表情,他微微勾了勾唇,露出一抹淡到不能再淡的笑。

    他这个笑看的简然一头雾水,她歪着头,同样莫名的语气问:“你笑什么?”

    就是,你笑什么。

    蒋云程在心里接了一句,

    蒋云程捂着胸口,跟在简然这句话后面说:“你先说说你有什么高见吧。”

    第60章 叮叮当当“你喜欢那个叫简然的小姑娘……

    睡醒一觉,第二天趁着杨丰久去武馆教徒,徐陈砚跟上了简然他们一起上了山。

    杨丰久的要求明确,让他们几个人得独自完成任务。为了不让杨丰久知道他们偷偷请了外援,他们几个相当悄悄,分别站岗

    观察杨丰久的行踪,护送徐陈砚悄悄上山。

    这是徐陈砚第一次上山看到古井,站在石壁斑驳,青苔密布的古井边,他想到的想法跟之前几个人想到的差不多,无非是伸手够着擦,或者舀井水。

    结果自然也和之前如出一辙,古井上方的那盏长明灯,依然被一层厚重的泥尘覆盖着,没有丝毫亮起的迹象。

    随着他们一次次尝试,时间一点点流逝,太阳从山间的薄雾中慢慢升起,越升越高,阳光逐渐变得灼热,洒满周围每一寸土地。

    空气中微微的潮湿感,也随着日头的升起变得燥热起来。

    几个人的动作不自觉地加快,但无论他们如何努力,古井上那盏长明灯依旧沉默着,被厚厚的泥尘封锁住了它本该闪烁的光辉。

    时间一点点走向临界点,距离杨丰久回家的时间越来越近。

    简单商量之后,大家决定即使没有找到任何有效的办法,也还是把徐陈砚送下山。

    往山下走,蒋云程撅了根树杈,扔到简然面前,在她转过来的时候笑着说:“你看,我就说他也想不到什么办法吧?”

    简然苦着脸反问:“所以呢?”

    大后天就是比赛了,明天便要下山,可到现在为止,他们依然没有找到解决古井与长明灯的办法。

    简然的心情愈发沉重,那种隐隐的焦虑像一根细线,在心里越扯越紧。

    她回头看徐陈砚,在两人的眼神穿过斑驳树影对视的那一瞬间,徐陈砚忽然问:“这几天杨丰久都让你们做什么了?”

    简然停下脚步,等到走到徐陈砚身边,跟着他并排走。

    她把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杨丰久带着他们做的事详细地说了一遍。

    蒋云程回头看他们,正好赶上徐陈砚脚步踉跄,简然眼疾手快地捞了他一把,关切地问:“扭到脚了没?”

    徐陈砚动作缓慢地摇头,他还在思考简然说的话,试图从里面分析出一些关键信息。

    蒋云程面无表情地转过头,从夸张的语气小声学简然说话:“扭到脚了没有?啊呸,他就装吧他!”

    走在他身后的蔺飞飞看他跟忽然中邪了似的嘀咕,满头雾水地问:“干嘛呢你?”

    蒋云程头也没回:“装逼呢。”

    蔺飞飞:“?”

    小少爷这是发哪门脾气了?-

    吃过午饭,趁着杨丰久午休,徐陈砚让简然带他去武馆。

    蒋云程一只脚都迈上台阶准备回房间午休了,听见这话他又退回来,不满道:“你不是也去过武馆,你自己去不就行了?简然起那么早,就别耽误她午休了吧?”

    简然也疑惑。他自己去过武馆,为什么要让她带着去,眨了眨眼,等徐陈砚的回答。

    徐陈砚没看简然,只盯着蒋云程,眼睛半眯着,像是睥睨:“我去武馆只在最外面下棋,我想看看杨师父带你们去的是哪个训练室,万一有其他发现呢?”

    蒋云程一点不怵他,眼神一瞬不眨地看着他,回问:“那万一没有其他发现呢?”

    上一秒还好好的,这一秒不知道为什么这俩人之间的气场忽然就不对了,但现在明显不是吵架的时候,简然站在他俩中间打圆场。

    她先对蒋云程说:“其实我觉得徐陈砚说的也有道理,你昨天不也说了嘛,师父是想让我们团结协作,那除了协作之外没准他还有一些别的想法呢?我们去看一下,就算没发现,走着一趟也不吃亏。”

    说完她又转身抓着徐陈砚,笑眯眯地说:“蒋云程也没别的意思啦,确实我们最近挺累的,我带你去吧,让他休息一下。”

    徐陈砚颔首:“好。”

    蒋云程无话可说,沉默地扭头往屋里走。

    听见身后的两人脚步声,他忽然转头,目光闪了闪,噔噔噔追上来,跟在他们身后。

    “一起去看看吧,武馆里的训练场那么多,二五仔路痴,不一定找得到。”蒋云程漫不经心地说。

    徐陈砚侧过头,眼神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他本来不想理蒋云程,可是下一瞬,简然已经追着蒋云程打起来了。

    她抡起拳头,没轻没重地锤向蒋云程肩膀,声音伴随着明媚的笑意:“说谁路痴呢!说谁路痴呢!”

    蒋云程一边躲,一边故意逗她:“我说二五仔呢,你叫二五仔啊?”

    简然手上的力道没了章法,跟雨点似的锤在蒋云程身上,蒋云程一边跑一边求饶。

    徐陈砚始终保持着刚才的速度,走得不紧不慢。

    只是他的眼神从没离开两人追逐的背影,心里起了一丝烦躁。

    简然跟蒋云程两个人打打闹闹,在武馆门口等了半天,才等到姗姗来迟的徐陈砚。

    徐陈砚冷着脸,仿佛一切情绪从未发生过,因此简然并没有及时捕捉到他的任何变化,像没事人一样,蹦蹦跳跳地带着他一起进了武馆,找他们之前的训练场。

    偌大武馆里训练场的布局复杂而错综,他们三个绕了几圈,像是被困在一个迷宫里。

    好几次都觉得明明记得这条路刚刚才走过,可眼前的一切却依然陌生得像是第一次遇见。

    找了将近半小时,直到看见那一排标志性的梅花桩,简然才认出他们训练的地方。

    空旷的训练场上,除了那几根高低错落的梅花桩外,兵器架上摆放的各式兵器映入眼帘。

    阳光洒在那些闪闪发光的器械上,刀剑隐约泛起寒光。

    徐陈砚迈步走向梅花桩,脚步声只有他们三个人的空旷场地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在桩旁站定,目光仔细地打量了一番那一根根粗壮的木桩。

    过了片刻,徐陈砚转身朝着兵器架走去,目光随意地扫过架子上整齐排列的长枪、短刀,手指轻轻划过一柄剑的剑柄。

    简然跟在他身后,手指追着摸过他摸过的位置,认真问道:“这些兵器怎么了?”

    徐陈砚把每一个器械都细细过目,甚至连梅花桩都看了一遍无论是梅花桩,还是摆放整齐的刀剑枪棍,表面一切如常,没有丝毫异常之处。

    徐陈砚:“没怎么。”

    他说完眉头微皱,沉思片刻,这些器械与打水、擦灯,怎么看都没有任何关联。

    这样看起来,给简然他们提出来的琐碎任务,确实像杨丰久临时兴起的。

    然而下棋如做人,无论是从杨丰久的棋风,还是他这个人一贯的行为来看,徐陈砚都觉得他不是一个任性妄为,临时起意的人。

    那么……

    简然缺什么呢?

    基础?强度?还是……

    徐陈砚站在那排冷兵器旁,手指微微停顿。

    他回过头,目光对上了简然那一脸茫然的表情,像是福至心灵一般,原本在他脑海里游离不定的思绪忽然凝聚成了一条清晰的线。

    他突然明白了杨丰久的用意。

    “下午我要和杨丰久下棋,”徐陈砚语气平静,带着一贯的淡然,但话中却隐隐透着急切的意味。“我不能陪你们上山了,不过我想到了个方法,你去试一下。”

    简然见他是在回头的那瞬间想出办法的,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东西,擦了一下,手指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简然满腹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徐陈砚想出了什么高明的办法。

    然而,在听徐陈砚说完后,简然觉得,他提出来的方法未免太简单了,简单到简

    然觉得,他好像在耍她。

    她微微扬眉,难以置信地重复道:“要是这么简单就能清理干净,杨师父还用得着我们去擦灯吗?他派个鸟儿去就行了吧。”顿了顿,简然补充道,“虽然他也没养鸟儿。”

    看见简然这个反应,蒋云程不禁好奇,走过来靠在兵器架上:“什么办法?”

    徐陈砚像是没听见他说话似的,揉了揉简然的头,轻声道:“去试试。”

    简然心里虽然还是略带怀疑,但她仍然点头答应:“好。”

    从武馆出来,蒋云程追着简然问:“那冷脸怪又跟你说什么了?”

    徐陈砚说的方法简单到简然不知道该怎么跟蒋云程说,犹豫了一下,干脆快刀斩乱麻:“你别问了。”

    “切。”蒋云程撇嘴,“爱说不说。”

    回去之后简然没和其他人说徐陈砚的办法,她不是故作高深,是确实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告诉他们徐陈砚告诉她可以去做尝试,其他人便没人怀疑,带上她要的刀和水桶以及一块抹布,跟着她再度上山。

    相比起忧心忡忡的简然,上山时蔺飞飞的心情明显轻松的多,语气里带着崇拜:“既然国手出了主意,那我们这次稳了哇!嘿嘿,这样就可以抓紧时间训练了!”

    简然心虚地笑了笑,没什么底气地说:“嗯……或许吧。”

    四个人并肩站在古井前,其余三个人的眼睛齐刷刷地落在简然身上,令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感。

    大概是因为信任徐陈砚,蔺飞飞和高锐生眼中的期待与信任仿佛要溢出来。

    简然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中的踌躇,在他们的期待中,转身走向只有徐陈砚注意到的竹子,砍了一节绿竹,然后把竹子绑在水桶上,让水桶保持重心朝下。

    蔺飞飞看的满头雾水,眼睛里满是疑惑,简然没解释,她虽然对这个方法也有怀疑,但出于对徐陈砚的信任,她仍然对徐陈砚提出的所有方法都照做。

    之后,连简然自己都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链条通过简然的摇动,古灯开始慢慢摆动起来。古老的灯在阳光下静静晃动,灯罩上沉淀了多年的灰尘竟然被水桶上的抹布逐渐擦拭的一干二净!

    灯光,淡淡地,悄然亮了起来。

    不用说蔺飞飞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就连简然,也很想质疑眼前的一切是否真实。

    微弱的灯光,在阳光下并不显眼。

    然而,这样的光芒如果在晚上,必然会以无法忽视的姿态重新绽放,照亮整个山谷。

    他们仿佛能看见,在曾经,这盏长明灯,给习武者点燃了长而阻的路。

    悄然无声,却又无处不在。

    亘古长存,延续着那段被尘封的岁月。

    上一秒还沉浸在古灯重现光辉带来的震撼中,下一秒简然神情突然僵住,思绪骤然一紧:“不对!”

    蔺飞飞愣了一下,眼神恋恋不舍从灯上移开,看见简然:“什么不对?哪里不对?”

    不对。

    擦灯的办法并不难,为什么之前他们四个人都没想到?

    是因为杨丰久的目的,不是让他们擦灯,更不是让他们打水!

    简然的脑海中快速闪过上山时的点点滴滴,杨丰久安排他们打井水、擦灯,甚至所有看似无关的任务,一切的一切,在她的思绪中渐渐拼成了一副完整的图画。

    简然忽然明白,徐陈砚不是看到了兵器,也不是看到了她才想到的这个办法。

    是当时在武馆,他透过她,看到的武馆墙上的字。

    “师父不是让我们学什么技巧,”轻简然轻说道,仿佛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众人解释,“他真正想告诉我们的,是修身养性。”

    这才是杨丰久真正的目的。

    武术的修炼,不止是身体上的淬炼,更是心智上的成长。

    想通的这一刻,这几天简然所有的疑惑、焦躁,在这一刻都豁然开朗。

    “训练到了一定程度,能站到比赛最后一刻的,每个人的实力其实已经相差无几,”她心中默念着杨丰久曾经随口提到的那些话,“真正决定胜负的,不是技巧,而是心性。”

    戒骄戒躁,才能真正看见那条隐藏在山重水尽后的出路,才能看见柳暗花明。

    想通这一切的刹那,简然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轻松和释然。仿佛心头所有压抑的阴霾在这一瞬间消散,连吹到脸上的风都温柔起来。

    这一刻,她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仿佛世界都归于无声,只有她和微风,轻声低语。

    她轻轻倒在身后的石头上,仰望着天空,眼神清澈明亮,像是一颗正在棋盘上落下的黑子-

    徐陈砚手里的黑子悄然落下,轮到杨丰久下棋。

    这一局还没下多久,眼看局势已然不利,杨丰久眼睛微微一转,决定采取迂回战术。

    他收回手,抬头看向徐陈砚:“你喜欢那个叫简然的小姑娘,对吧?”

    杨丰久像个老顽童似的,一脸八卦样,当着人家的面直接了当的问,憋着坏想看徐陈砚恼羞成怒,然后大乱针脚。

    徐陈砚微微低下头,手指轻轻地在棋盘上游走,落下一颗黑子,神色淡然,仿佛事不关己般:“嗯。”

    这么淡然,杨丰久以为自己听错了:“嗯???”

    徐陈砚手指向棋盘:“到你了。”

    杨丰久落了颗白子,迫不及待回到刚才的话题:“不是,你听清我刚才的问题了吗?”

    徐陈砚的目光在棋盘上缓缓扫过,淡淡道:“听清楚了。你问我是不是喜欢简然,我承认了。然后到你下棋了。”

    他这副样子,倏地让杨丰久想起四年前,第一次在世界围棋公开赛上见到他的时候。

    初次见面,杨丰久就觉得徐陈砚和他这个年纪的孩子不同。

    他好像没有喜恶,没有情绪。

    虽然俗话说无欲则刚,可徐陈砚毕竟是个孩子,那种淡然的姿态让杨丰久觉得,这个孩子应该对世俗的事物有些憧憬和渴望。

    然而多年过去,无论杨丰久怎样尝试,徐陈砚都始终保持着这份淡漠,直到今天,竟然直言喜欢简然。

    这对于杨丰久的冲击力,不亚于听说家里的公鸡下蛋。

    “所以,”杨丰久眉毛挑了挑,像是猜出了惊天秘密,“我叫你过来陪我这么久你都不肯过来,这次主动过来陪老头儿我下棋,也是因为她咯?”

    徐陈砚坦然道:“嗯。”

    杨丰久目不转睛地盯着徐陈砚,嘴角直白地挂着一抹得意的笑。

    徐陈砚依然是那副淡然自若的模样,任凭杨丰久的表情如何丰富,他毫无波动。

    他落子后再度抬头,声音平静如水:“你输了。”

    杨丰久愣了一下,低头一看,真输了。

    他数了一下,竟然输了他整整十一个子。

    杨丰久转移徐陈砚注意力的计划落空的很彻底,甚至不小心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了,气的他直拍大腿:“不是,我说你这孩子,你怎么还这棋风?这叫什么?釜底抽薪吗?把盘子铺大,等着我往你的陷阱里跳?你心机怎么这么深?”

    徐陈砚静静地看着杨丰久,忽然觉得,杨丰久其实和简然的性格有点像的。

    想来他能这么快发现简然的问题,大概是从简然的身上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杨丰久有棋瘾,但是徐陈砚一天只陪他下一盘棋,这次输的这么潦草再加上计划失败,他心有不甘,食指当当当敲着棋盘:“啊?你怎么不说话!我不服,我只是没注意到,这次不算,咱俩重来!”

    “输了就是输了,没有理由。”徐陈砚顿了顿说,“不过你我就算再下一百局,也是一样的结果,你喜欢在小的地方埋陷阱,让对手沦陷在你的棋局里,这种下法,你只能赢得过你同等级的人。”

    被拆穿的杨丰久像是耍赖是的,开始倚老卖老:“你这孩子,懂不懂尊重老人呀!”

    徐陈砚的声音依旧沉静:“棋场之下,只有对手。”

    徐陈砚这人说一不二,说一天陪他下一盘棋,那就是一盘,看来杨丰久怎么耍赖都没用。

    杨丰久郁闷,但无计可施,只好接受-

    这一天的晚饭,是在杨丰久家吃的最后一顿饭。

    餐桌上依旧摆着那些朴素的菜肴,米饭、青菜、和几道家常小炒,与平日无异。

    只是此刻的气氛和之前的几天截然不同,透着一丝难以名状的离别情绪。

    一片沉默里,简然捧着碗,认真地看向杨丰久:“谢谢师父。”

    杨丰久笑了一下,语气里带着调侃:“又认我这个师父了?”

    想到昨天

    失态的自己,简然又羞又臊,脸都烧起来了,想想那样情绪会失控的自己,又何尝不是需要养性。

    杨丰久的视线移开,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徐陈砚,又看回简然:“说吧,怎么就大彻大悟了?”

    简然放下碗,目光坚定,语气里带着年轻的朝气:“因为知道了习武之人,练武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要让自己稳定下来,这样才能临危不惧,釜底抽薪。”

    杨丰久笑了笑:“嗯,不错,没白来。”他的眼神又看向其他人:“你们呢?”

    高锐生:“跟她差不多吧,还有就是,我觉得做事之前还是得想清楚,不然可能连被子都没得盖。”

    联想到前几天那两个寒冷的晚上却没有被子盖被冻到瑟瑟发抖的情景,饭桌上顿时笑声四起。

    然而笑声在某个瞬间,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冻结,逐渐停止,只剩下回音荡漾在远方的夜里,空气中凝聚了一种说不出的惆怅。

    分别总是令人难过。

    更何况,此后,他们不仅要与杨丰久分别,对于自己来说,这也是一场真正的告别。

    他们将要各自踏上不同的大学,迎接各自不同的人生道路,开始新的篇章,遇到不同的人,开始不一样的人生,面临各种意想不到的未知。

    这样的想法如同一阵凉风掠过,让他们的心头微微颤动。

    越是分离的时刻,越是想要逃避那样悲伤的情绪,杨丰久举起手中装着面条的碗,隔空和他们碰杯:“来日方长。”

    没有酒,甚至连饮料都没有,余下的四个人也把自己的碗举起来,简然挑了挑眉,于是,徐陈砚也跟着举起了自己的碗。

    月光透过树影,照在他们装着面条的碗,叮叮当当碰到一起。

    来日方长。

    故事仍未结束,未来仍有无数可能。

    愿来日不论在什么地方,我们仍能像今天这样亲密。

    就算不在一起,也要像在一起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