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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托梦

    ◎可怜有情人◎

    入夜之后,戚雪一个人靠在床前发呆。

    以前这个时辰,阿巳已经抱着她就寝了,他身子向来烫,在这种冰天雪地之下,尤其受用。

    戚雪痛苦闭上眼,其实这屋子在热泉边上并不算冷,但少了阿巳,她就是觉得从心底里发寒。

    他离开多少天,戚雪就有多少天没能好好入睡,肉眼可见的消瘦,好像阿巳把她的生命力也一起给带走了。

    半梦半醒之间,戚雪觉得自己的神经一直紧绷着,忽地,耳畔传来一滴若有似无的水声。

    似檐上雪化落在地上,戚雪心中一跳,眼睛却沉重的睁不开。

    自打上山之后,这里压根就没下过雨,不可能有水滴落地的声音。

    黑暗中戚雪竖起耳朵分辨着,那声音出现一次之后,很快就来了第二次,伴随着化雪一样的滴答声,她还听见了一些向着自己而来的脚步声。

    呼吸因此而消失,那脚步声停在了她面前,戚雪一时间竟分不清是梦境还是幻觉,既期待着,又不敢睁开眼睛。

    但屏息之后,却是良久的寂静,好像刚才听见的不过是她迷蒙之时的臆想。

    就这样,戚雪浑浑噩噩睡了过去,一觉到天明,在他头七的晚上,令人失望的,再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山上的食物耗尽之后,戚雪别无他法下了山。

    戎陵城已经恢复了一片祥和的景象,好像那场疫病从未出现过一样,戚雪觉得明明她和阿巳在昆仑山上不过月余光景,怎么山下好像已经过了很长时间。

    街道上十分热闹,独她一人格格不入,没有情绪,心事重重的,像个想要尽快完成任务的木偶,只往小摊上采买,旁边别的新奇有趣的玩意,店家的热心推荐,身旁稚童开心冲她摇晃拨浪鼓,全都浑不在意,引不起丝毫波澜。

    她只想快些买好东西,快些上山,快些回去。她怕万一阿巳有什么动静,而她却错过了。

    那幼童被娘亲抱着,见这姑娘相貌生得美,眼神却好像掉了魂似的,有些避讳地抱着孩子走了。

    戚雪买了些经久耐放的吃食,拎在手上沉甸甸的,脚步沉重,埋头往前走着。

    她确实并未太看路,只盯着眼前那三两步的距离,但主街道这般宽敞,她这贴墙靠边前行的小径上,原本也不该会撞到什么东西才是。

    结果就是这般浑浑噩噩着,竟是不择路的,眼前被一堵死墙给拦住,方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走偏了方向。

    戚雪迷茫抬头,见面前竟是一堵人为砌起来的土墙。

    这墙前以朱砂粉画了个圈,猩红猩红的,看着都叫人避之不及,街上那人潮都晓得避开,唯她一人众目睽睽之下,往前踩在了圈里才回神。

    戚雪看着那红圈并没有太大反应,静静转身欲绕开它接着走,便见旁边迎上来一个目光灼灼的男人。

    他吃惊睁着眼,从出现起,目光便黏在戚雪脸上不曾挪开半分,好像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姑娘请留步!”

    戚雪打量了他一眼,不太想说话,死气沉沉淡声道:“公子何事。”

    其实戚雪第一眼便看见了他发黑的印堂,在她眼中明显得就好像脸上蹭了脏污没洗干净一样。但戚雪就是有种直觉,知道那不是污渍,是他身上招惹了

    “敢问姑娘,从何而来?街上这么些人都对此避之不及,姑娘是何缘故想入我这圈?”那男人睁大眼,不答反问。

    他眼神真挚,看起来是真的迫切想知道缘由,但戚雪也是真的不想多言半句,只摇头敷衍:“误入罢了,劳驾,借过。”

    “姑娘留步!”男人再次追上来将她拦住,戚雪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有事相求,而且还是相当重要的大事,仿佛将她视作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大约不是为这发黑的印堂,便是家中招惹上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想求个活命。

    但戚雪并不想管这闲事,也不觉得自己不过跟着阿巳耳濡目染了这么些皮毛就足够卖弄了,此时一心只想快些回山,摇头道:“公子的忙,我无能为力,还请让让。”

    闻言那男人没受挫反倒越发激动:“姑娘怎知小生所求何事?小生还未提及,姑娘便已言拒,您分明便是已经看出了端倪,您果真就是大师说的那位贵人。”

    一边说着,那男人就这般直挺挺当街跪在了戚雪面前,她越退他越是膝行上前:“姑娘,求您听我说完。”

    戚雪那连日来浑浑噩噩的脑子终于是被他这剧烈的行径给拉回了神,顶着街头无数旁观者的目光,蹙眉后退:“我与公子素不相识,无恩无仇,你的事与我不相干,莫要再拦。”

    戚雪转身就走,但碍于手中拎着的东西实在沉,三两步便被那男人膝行追上,他目光灼灼眼眶满是湿濡:“小生与娘子夫妻情重,她却突遭横祸殒命,只有您能帮我,哪怕再见她一面!一面就好!我还有好多未尽之言,谁曾想一别便是阴阳相隔……”

    男人声泪俱下:“姑娘,求您可怜天下有情人。”

    戚雪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停下脚步来的,又是在哪个瞬间鼻梁酸胀难忍的,回过神来之时,已是在苦苦压抑酸涩的眼睛,不要让热泪夺眶而出。

    这几句话撕扯着心脏,戚雪难受闭上眼,手里的东西掉了一地。

    半盏茶的功夫后,戚雪跟着这个萍水相逢的男人,来到了戎陵城中的一处宅邸。

    马车上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给戚雪讲了讲。

    这男人名唤何忧,与娘子一见钟情缘定三生,成婚后虽然一直膝下无子,但也是夫妻和睦恩爱有加,可惜好景不长,数月前他的娘子突染恶疾药石罔治,没多久便撒手人寰,彼时他正在外走商,赶回家中时候,尸骨已凉,连句遗言都没听到。

    戚雪眼神闪烁了片刻,回忆着数月前她初到戎陵时候带来的那场疫病。心中绞痛难当,攥紧了手掌,满腔愧疚,有口难言。

    何忧沉浸在痛苦之中,接着说道:“我归家后,夫人魂魄不散,托梦于我,哭诉说舍不得离开。家中人都道我是忧思太重才会有此一梦,但我知道不是的!她就是并未离开!”

    戚雪动了动喉咙,良久才艰难发出声音:“我能怎么帮你?若能相助,必当竭尽全力。”

    何忧感激地朝戚雪作揖,接着道:“得了托梦后的第二日,小生祖宅里的那株百年槐树,竟奇迹般一夜生花!当天下午,我家门口便来了一位云游的高僧,一眼便看出我家中异象,大师指点迷津说,我家这棵槐树有灵,能让执念未散的魂魄暂时依托,但仅仅只是权宜之计,若是十日之内不能得贵人相助,她还是会魂飞魄散。”

    何忧紧张盯着她,害怕戚雪像他家中其他人一样,将他当作失心疯。

    但戚雪的神情却一直如初,看在何忧眼中,便显然是位对这些怪力乱神之说相当有了解的高人。

    她定了定心神,虽然此前阿巳一直说她厉害,但真到这种时候,戚雪心里也是相当没底,只能婉言道:“我……也不知能不能帮上,愿尽力一试。”

    马车很快便到了何府门口。

    戚雪撂开帘子往外看了眼,院中那棵老槐树枝繁叶茂,树冠伸展得比屋檐还高,上面开满了一簇簇白色的槐花。

    “到了。”何忧恭敬冲戚雪作了个请,她刚俯身下车,再抬头时,一眼便瞧见那何府院中,站了个背影熟悉的和尚。

    52压床

    ◎千年的大妖,没那么容易魂飞魄散◎

    金白色的袈裟,利器一般的白玉禅杖。

    再次看到这个背影,戚雪心中生出更多的是怨恨。

    不论他初衷如何目的如何,归根结底,是他冲破了阿巳的‘千年梦’,才会生出后头这许多事端,阿巳才会为了给她抵抗‘宿命’而赔了性命。

    戚雪知道,作为和尚而言他收妖没有错,但情绪当前,她就是没办法不迁怒于他。

    何忧已经下了车,慌忙火急迎了进去:“大师!我按你说的方法,找到了那位能助我娘子的贵人!”

    第一眼的冲击过后,戚雪垂着眼,慢慢意识到这事有蹊跷。

    和尚此前分明表现得一副嫉恶如仇的凶悍模样,何忧的这位娘子若真的殒命不入轮回,岂不是就和当年的阿巳一样,乃执念深重,最后也有怨念化妖的可能性。

    这和尚不喊着将其收服都算是发慈悲了,又岂会教他帮他?

    “戚姑娘!”何忧见她一直没跟进门,忍不住又站在门口唤她。

    于是和尚与戚雪的视线,遥遥相望上。

    他的目光太锐利,戚雪下意识还是有些发怵,之前被他下过那恶毒玩意的恶咒,现在没了阿巳在身边,万一他再下手,她恐怕是毫无还手之力。

    戚雪一面警惕着,做好了随时调头就跑的准备。

    但和尚看见她,却只是露出了稍显意外的神色,很快便归于寡淡,视线也未在她身上多留片刻,单手作了个佛礼,冲何忧道:“何公子,你祖上这棵槐树有聚灵之效,但你娘子的时间也不多了,你能在期限内找到‘引渡人’,这是你娘子命中的福分。贫僧已拟好所需物件,还望尽快差人准备,事不宜迟,今晚便开始法事吧。”

    何忧自然高兴,连连点头称是。

    何府庭院中,槐花散发着淡淡香气,戚雪站在香案前抬头看,隐约可以看到树梢上萦绕着星星点点萤火虫一样的光点。

    但戎陵这种季节,哪来的萤火虫。

    戚雪不知道和尚能不能看见那些东西,但何府的人大约是看不见的,这种一夜开花的诡异事情,再被何家少爷失心疯一般的四处嚷嚷说亡者未逝,普通人早就吓破了胆,对这‘妖树’避之不及。

    戚雪余光看向旁边的和尚。

    他一直在闭眼念经,站得四平八稳,没有了阿巳,他再看她便就像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路人。

    “和尚,你打的什么主意。”戚雪不再看他,只冷着嗓子,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质问。

    何忧还在指挥着家丁忙前忙后,累出了满头汗,但脸上洋溢着笑容,显然是相当期待能再次与妻子团聚。

    戚雪将这一幕收在眼中,旁边的和尚不说话,她又再冷哼道:“他不知你,自然轻易相信。但我知道,你怎么可能有这般好心,仅因为深情难负,便出手相助?”

    和尚终于念完了经文,缓缓睁眼,平视前方的槐树:“此前贫僧道女施主对那孽障情根深种,你矢口否认。”

    这句话让戚雪的邪火直往上冒,冲他横眉冷对:“你!”

    相比之下和尚显得冷静从容,以冷血的口吻反问她:“如若不然,女施主此刻这般深重的敌意,又从何而来。”

    戚雪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胸膛起伏着,盯着这张脸,有些咬牙切齿。

    “阿弥陀佛。”和尚并不介意她的心思,仍然不悲不喜,“女施主与那孽障纠缠千年之久,是他扰你在先,你已忘记前世种种,每一世投胎重生皆是重投来过,故而会中孽障奸计,失了本心,不能全怪你。贫僧只有一句忠告。”

    他淡道:“宿命虽解,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孽障千年的妖元,难保不会抓住机会复生,若他怨气集结,便是重蹈覆辙重演悲剧。往后余生,女施主当多行善举,多与佛寺亲近,得佛光普照庇护。这将是你最有希望得到后世解脱的机会。”

    和尚说的自然不是那个意思,但戚雪浑身每一寸皮肤都因这句话而涌起了隐秘的期待,耳朵里唯一听到的是,千年的大妖,没那么容易魂飞魄散。

    入夜之后,寒气陡增。

    戚雪手中抱了个暖炉,与何忧一同站在被红绳圈起的大槐树之外,静观着和尚盘坐在树下蒲团上念经。

    乌云敝月,黑夜浓稠,她却能清晰看见和尚面容的棱角,甚至是袈裟上每一处纹理,原因那满树槐花在戚雪眼中,朵朵都散发着淡淡莹白,就像停了满树的萤火虫,入夜之后更加明显了。

    何忧在一旁忐忑紧盯着,仿佛觉得他娘子随时都会现身一般,甚至连眨眼都吝啬。

    “何公子,”戚雪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何忧眼睛一亮立即转头,显然就是以为戚雪要说些什么与他娘子招魂复生有关的事情,戚雪被那满腔期待的眼神堵住了喉咙,接下来的话也都被咽回了嗓子里。

    要怎么忍心去提醒他,这个和尚不是他想的那般好心,尤其对这种扰乱人间秩序之事,他肯相助,必定有什么目的。

    但即便有目的又如何,戚雪心下叹了叹,她是再清楚不过的,即便是明知别有所图,若此刻有人告诉她有办法能再见阿巳一面,豁出什么代价去不管,她同样也会一意孤行。

    戚雪只能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我见这槐花莹亮生辉,不似凡间物,这树在你们家存活了多久,一直都是如此吗?”

    何忧一笑,目光再次凝视回和尚身上,嘴里回答道:“姑娘有所不知,我家祖上,也是有些渊源的,数百年前,前朝时候,也是赫赫有名的一代巫医。”

    戚雪意外朝他看去,何忧腼腆笑了笑:“虽然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家里祖父是在京城为官的,后来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才举家迁到了这戎陵城来,据说当年祖父就是见了这棵大槐树,倍感亲切,断言说这便是冥冥之中叫我们阖族上下迁徙至此的原因,就是为了遇见这棵神树。所以咱们家的宅子,抱树而建。”

    戚雪点点头,此前她还有所疑惑怎么会有人将槐树种在自家庭院里,原来是有此*内情。

    何忧接着道:“但打我记事起,这树就一直是光秃秃的模样,这还是小生第一次见着它开出如此茂盛的花来。”

    说话的功夫,打坐的和尚睁了眼,就这般起身后,从戚雪身边经过,将一捆红绳递给了何忧,而后便一言不发的走了。

    他显然是已经跟何忧叮嘱过后头的做法了,戚雪的余光跟了和尚的背影一程,便听见旁边的男人一边作揖一边道:“要有劳戚姑娘了。”

    子时刚过,正是最为月黑风高的时候,戚雪按照何忧的交代,牵着那根红绳,漫无目的在槐树下打转。

    按那和尚的意思是,之所以要何忧用那红圈去街上找人,就是要找一个像她这样天生灵体的贵人,这种体质并不多见,在有限的时辰内,碰上了便是亡者的气运未尽,反之则是命数已空。

    戚雪不知他这种玄乎的说法从何而来,也不知自己究竟能否起到什么作用,只能依言在树下,一圈圈打转。

    那红绳一头牵在戚雪手上,另一头则是长长的拖曳在地上,像她的尾巴,经过所有她经过的路。

    她转圈的速度虽然慢,但恍惚间也不知是不是绕晕了,觉得脚下那老树根怎么盘根错节高高低低的,白日里瞧见的时候,好像也没有这般突出的根系。

    戚雪这般想着,忽地觉得一阵冷风从背后蹿上来,她冷得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下一瞬手中那棉绳竟是不知挂在了哪处还是被谁给拽了一下,冷不防竟脱了手。

    “哎哟——”她下意识回头去抓,就这么片刻没看路,脚下磕了树根,一个踉跄,险些把自己摔一跤。

    “戚姑娘!”何忧赶紧冲上前来,“您没事吧?”

    “不妨事。”戚雪摆着手起身,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注意到,那捆红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她这般胡乱给缠在了树干上去,难怪会拉不动被绊倒。

    但就是这么一下,戚雪刚才那种恍恍惚惚仿佛被转晕了的状态也给摔散掉了,此刻再抬头看槐树,花也不再发亮了。

    她怔怔看了眼捆在树干上的那凌乱的红绳,有种莫名的直觉,觉得是这绳子浸润吸走了槐花的光亮,棉绳上那圈细微的绒毛边,现在看起来就像极了在发光。

    一个念头涌上来,戚雪觉得我今晚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她对何忧道:“今晚先就只能这样了,明日看看你那……你那大师怎么说吧。”

    “诶,辛苦戚姑娘了,我送您,早些歇息吧。”

    何忧将她送到了屋门口便回去了,戚雪一个人推开门,疲惫地靠在门后,捏了捏酸涩的眉心。

    她在山上已经连续很多日没睡好了,之前都没觉得这般困顿,也不知是不是今天终于见了这么些人,还是耗了什么气力,此刻只觉得身心俱疲。

    屋里没掌灯,静悄悄的,和尚下午说过的话就这么不期然回响在了耳边。

    反反复复的,扰得人头疼,她知道,又是她自己在胡思乱想了。

    戚雪环住自己用力捏了捏胳膊想要转移注意力,拖着沉重的步子,摸黑往床边走去。

    就这么几步路,她仿佛听见了一声不属于她自己的脚步声。

    戚雪整个人一激灵,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在山上的时候她不怕那是因为若真有亡灵,那人是阿巳,她巴不得他能现身再见一面。

    但不代表她对所有其他这种‘东西’都不害怕。

    她定住脚步不敢动弹,竖着耳朵仔细听着,但周遭都十分安静,刚才那一声就像是她的错觉。

    戚雪觉得自己可能确实是有些精神恍惚了,不愿去深思太多,定了定心神,快速蹿上了床,拉着被子蒙头睡去了。

    黑暗中的时间流逝总是模糊的,戚雪迷迷糊糊之间觉得自己并没有睡得太沉,忽然,一种‘屋里不只有她一人’的直觉让她浑身一僵,混沌的思绪也从睡梦中惊醒。

    这是一种被窥视的感觉。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已经惊坐起身了,但眉间仍然紧紧蹙着,身体却并没有能够动起来。

    她仍然躺在床上,就好像意识清醒着在发梦。

    戚雪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就好像以前听老人说过的,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压了床。

    难不成是那何忧的夫人。

    难不成是刚才她在树下走了那么一遭,就招惹了一路跟着她回来了?

    正当戚雪紧紧闭着眼尝试挣扎的时候,一种熟悉的感觉从上方压下来,好像有人在吻她的唇角,温温的。

    53她便是灯

    ◎绝对有人在吻她◎

    这一瞬间,戚雪所有正在尝试的挣扎,全部静止下来。

    那感觉十分微弱,但却真实存在。

    她尽量放松身体,不做任何的抵抗,可唇瓣上那种温热的熟悉的触感,还是浅尝辄止,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快的就好像不曾存在过。

    之后戚雪便陷入了深深的好眠之中,一觉到天明。

    第二日清晨,阳光照进屋子里,戚雪睁开惺忪睡眼,起身在床上呆坐了数息之久,方才后知后觉摸上自己的唇瓣。

    一时间,鼻梁酸涩难当。

    不管是虚幻还是现实,这么多天了,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阿巳的存在,不同于那黄粱一梦中走马观花的成婚生子,而是他实实在在的,触碰到了她。

    戚雪思来想去,觉得只有可能是那棵槐树起了作用,便赶紧着了鞋袜,往庭院赶去。

    晨阳下的满树槐花漂亮的好似云团,空气中都飘散着怡人的香味,戚雪小跑着过去,一眼看到树下打坐的和尚,心中警惕,步子又再慢了下来。

    他也不知是什么时辰来的,肩膀的袈裟上还挂着点点晨露的水汽,双掌合十,身前平抱着那柄禅杖,不动如山。

    戚雪下意识心虚,不想让他看出任何与阿巳有关的消息,调头便想走。

    但那和尚睁眼快得猝不及防,凛冽的目光似洞穿一切的鹰隼,来不及躲避就已被撞个正着了。

    戚雪站在那没有动,维持着脸色的平静,和尚的目光却一直黏在她身上。

    戚雪不确定他是否看出了些什么,但换个角度来想,若真如此,恰恰也证明昨晚发生的并非她的幻想,阿巳真的尚在人间,一直跟随在她身边。

    戚雪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向他走去。

    何忧站在树下冲她作揖:“昨日劳累戚姑娘到那般时辰,怎么没有多睡一会。”

    “醒了就过来了,不放心这边的情况,看看还能不能帮上些什么。”戚雪浅淡笑笑,一面跟何忧寒暄,余光一面再去打量和尚。

    见他已经收回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戚雪不禁松了口气。

    和尚盘坐在蒲团之上,面前放置了一个浅口水缸,树干上的红绳已经被解了下来,静置在了水底。

    “这是什么意思?”戚雪小声向何忧打听。

    “我也不知,大师并未言明。”他摇摇头,戚雪却是忽然注意到,他昨日发黑的印堂,又再更加严重了。

    戚雪怔怔看着他,心里有种不太好的猜测,或许这就和她与阿巳的第一世一般,一方横死后执念难消,最终会化作鬼怪,侵扰另一方纠缠致死。

    戚雪眼神闪烁了片刻,再转头时,不期然又跟和尚的视线给对上了。

    这一次她没有躲避,却也还是无法从这对视之中,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和尚又在树下坐了半个多时辰,离开前对何忧道:“槐树招魂仍需时日,需好生看护,除了我们三人之外,尽量远离生人阳气。还要劳烦戚姑娘,每日晨昏定醒,前来为魂魄点亮引路明灯。”

    戚雪愣了愣:“怎么点?”

    和尚作了个佛礼,简短道:“你便是灯。”

    她便是灯。

    戚雪将这句话反反复复推敲着,总觉得其中深意,或许也同样适用于阿巳身上。

    戚雪与何忧一同待在树下,他只盯着水缸出神,满眼温柔,一看便是在思念娘子,心中默默与之说话。

    她坐了一会后起身又去观察这棵神奇的槐树。

    昨日那种莹白的花瓣已经失了颜色,现在看起来就好像只是一棵平平无奇的槐树了,戚雪猜测或许便是她昨日那般阴差阳错的行径,将树的力量给吸进了红绳里。

    但怎样做才能帮到阿巳呢。

    戚雪树上树下打量了好几圈,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思路。

    然后她又想起方才和尚说的话,要远离生人阳气。

    戚雪对何忧的夫人来说是‘引路灯’所以不算是外人,但对于阿巳来说,何忧显然就算是个不曾相识的活人了。

    虽然她觉得千年的大妖不至于惧怕这么个普通人的阳气,但那也是平时,现在的阿巳必定十分虚弱,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于是戚雪草草寻了个由头,便借机离开了片刻,临走前想了想,在地上捡了些掉落的槐花揣在兜里。

    离开庭院之后,其实她也压根不知道该去哪,只漫无目的在何府里乱逛着,好在何忧听那和尚的叮嘱,已经将他别院中的下人都遣散出去了,省的她还要特意去找无人僻静的角落。

    府宅中一旦少了人气,即便瓦舍如新,花草树木修剪整齐,空无一人之下,也还是显得有几分阴森森的。

    戚雪蹲在水边瞧着自己的倒影。

    看起来比之前是要憔悴多了,下巴都瘦尖了不少,心里压着事,眼底便总像是有化不开的忧愁。

    她将槐花捧出来,在手里一点点揉捻着,又再掉落水中漂浮着,打碎了自己的倒影。

    水边,走廊的尽头,树丛的角落。戚雪在所有能联想到的地方独行着,但却始终再没有感受到任何与阿巳有关的痕迹。

    很快,落日西沉,又再入夜。

    她一人回到房间后,故意没有掌灯,模仿着昨日的情形,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索着。

    半晌,屋外传来敲门声:“戚姑娘,小的来送热汤。”

    门外的小厮提着两桶热水,正疑惑着怎么屋里没见掌灯,以为可能人没在,原本只是试探性的敲上一敲,没成想这门冷不防便被打开了,里面黑漆漆的一片,迎面站了个脸色苍白的女人,把他吓得一个抽气,险些踢翻了水桶。

    “戚、戚、”小厮哆哆嗦嗦,克制着自己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

    戚雪只轻轻做了个小声些的手势,轻声道:“就放在这里吧,我自己来。”好像怕惊扰到了屋里的什么东西一样。

    小厮三魂七魄掉了大半,浑身冷汗直冒,哪里还敢多留,逃也似的跑了。

    戚雪自己将水提了进去,兑进了浴桶中,就这样在黑暗中,挽起头发脱了衣裳,泡进了热水里。

    以前她曾看见第一世的‘戚雪’也这样沐浴,起身回头时候看见了地上一串靠近自己的湿漉漉的脚印。

    但这一次,身后却什么也没有。

    戚雪心下失落,开始有些怀疑昨晚那半梦半醒之间的压床,唇边那浅尝辄止的温热触感,会不会也只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

    水冷之前她起了身,披了件斗篷,却是睡意全无。

    亥时的打更声传来时候,戚雪思来想去,还是在屋里待不住,起身去了庭院那棵槐树。

    今晚的月色比昨天明朗许多,槐花映着月光,一片洁白无暇。

    戚雪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慢悠悠就转到了那口水缸面前。

    水底的红绳静静躺着,水面上倒映着弦月,还有她略显模糊的面容。

    戚雪轻点水面,涟漪搅碎了画面,反复点出了一圈圈波纹,她有些出神,一个人在这深夜树下喃喃叫他:“阿巳。”

    戚雪停下手中没有意义的把玩,没过多久,水面便再次归于平静。也就是在这个瞬间,她恍然一眼竟觉得自己的手,在发光。

    极淡的荧光,稍纵即逝,再定睛看时又没了。

    ‘你便是灯’这四个字撞进了她的脑子里。

    戚雪轻轻叹了口气,也并未在意这些,终于是在夜深露重中察觉到了一丝冷意,回屋去了。

    这么来回折腾了好些时辰之后,戚雪才终于是在床上沉沉睡去。

    就这样,到了夜半三更时,她再次体会到了那种意识半醒却睁不开眼的感觉,浑身四肢好像都使不上力气,但与昨日不同的是,今天唇上的触感明显变得更加真实了。

    不是梦,绝对有人在吻她。

    54目的

    ◎她的精元◎

    身体的酥麻丝毫没受那半睡不醒的状态的影响,戚雪只觉得口干舌燥,但却迟迟得不到满足,甚至想要自己伸手缓解那难以忍受的诱惑。

    她一人躺在床上,面色绯红,呼吸沉重,辗转反侧,将被褥床单揉皱,无法醒来,却也无法摆脱。

    这种感觉以前也曾有过。

    像极了上次阿巳帮她将恶咒吸出时候,他的唇舌每用力一次,她就经不住要崩溃一次,被那种密集如潮水般的颤栗支配。

    恍惚间,戚雪觉得自己好像又再回到了那种状态里。

    是谁。

    是阿巳吗。

    肯定是他,只有他这么了解她的身体,这么爱使坏。

    第二日清晨,戚雪才算是彻底醒来。

    她坐起身看着床上的一片狼藉,全是昨晚她自己一人,在床上折腾出来的。

    天亮之后有光从窗户透进来,屋子里的阴森感便也随之被驱散了。戚雪还是没能找到能帮到阿巳的办法,但唯一的解释,必定是和那棵大槐树有关。

    卯时刚过,和尚照常盘在树下打坐。

    一同坐在旁边的还有何忧,听见戚雪来的动静,睁眼与她点头示意算是打了个招呼。

    “静心静气,不可分神。”和尚闭着眼教导着。

    何忧赶紧便重新凝神打坐了。

    二人就这般并排坐在树下蒲团上,一阵微风吹过,树梢的槐花簌簌往下落,落得满身满地。

    戚雪不知道他们这具体是在做什么,但是看见眼前这一幕,她发现何忧眉间印堂的黑气好像又比昨日好了一些,虽然也并未完全驱除,但显然没至于恶化。

    戚雪觉得,和尚其实知道招来的魂魄会伤害到何忧,所以才会以此办法减轻对他的侵害,但他却又在继续教他招魂。

    为什么?

    一种带着恶意的揣测爬上心头,戚雪凝视着和尚那张道貌岸然的冷脸,一步步朝他走近。

    和尚似有感应,睁眼与她对视了片刻。

    这一眼让戚雪觉得,他一定藏了目的。

    晌午阳光最盛的时辰过去之后,何忧结束了打坐,没有下人帮忙,他便亲自去准备那些做法需要的东西,忙出忙进,乐此不疲。

    戚雪站在树下仰头看着槐花,也不知是花期确实有限,还是因着这几日招魂耗费了槐树的力量,总之这一树的白花眼看着就没有初来何府时候精神了。

    何忧不在,又剩下了她与和尚两个人对立无言,戚雪余光往他身上扫去,率先打破了沉静:“和尚,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只淡淡看了戚雪一眼便收回,并不做回应。

    “你不说我也知道。”戚雪偏着头,紧紧盯着他的侧颜,“你一面教他招魂,一面缓解他因此而受到的影响,你在等一的平衡点,一个不至于损他性命,但却又足够能抓到那位何夫人的平衡点。是不是?”

    和尚闭眼搓着手中的佛珠,一颗一颗,不疾不缓。

    “回答我。”这是戚雪唯一能想到的解释,“你想捉妖,但何夫人尚且还不是妖,你无法对亡魂下手,所以便借着何忧对亡妻的悼念之情,利用他,助你催化加速执念化妖的过程。是不是?”

    戚雪的质问被他无视,她怒从中来,偏头冷哼:“利用一个丈夫对妻子的真情,冷血无情,你这种人,也配修佛。”

    半晌之后,和尚才慢慢睁眼:“女施主,人生而在世,满心满眼不能只瞧得见情爱之事。”

    他口吻仍然冷硬,两人都目视前方不愿多看对方一眼:“他娘子阳寿已尽,宿命皆已落子成定局。不过是因为死因在你,是因为沾染牵扯上了你和那孽障的千年孽债,方才命格有损,导致魂魄不入轮回还在世间游荡。归根结底,还是你造的孽。”

    他声音不大,但传进戚雪耳朵里却似洪钟,震得她双目圆睁,呼吸一窒。

    这是戚雪最害怕听到的一句话。

    不管是皇宫里的那些宫人,还是这戎陵城里无辜受灾的百姓,虽然她并非有心加害,但灾祸却因她而起。

    “我——”戚雪着急反驳却说不出话,心境一旦动摇,气势便损了大半。

    “所以在你看来,助何公子摆脱冤魂纠缠为无情,”和尚堪称严厉的声音打断了戚雪,“还是等亡魂化妖侵袭生人,明知妖孽一旦成型,便会叫他阖府上下六十八人皆命丧黄泉,而袖手旁观来的更无情?”

    又是一个无解死局。戚雪哑然,陷入了沉默。

    没多久,何忧将东西备好,和尚便开始做法了。

    二人退到了树外静候,戚雪见他满面期待,不忍他面对后头的残酷,忍不住想告诉他,若真的事成,他娘子会当场化妖,被和尚给收走。

    但看着那半张脸,话到嘴边却又止住了。

    告诉他又怎样,若从即刻起不再配合,最终牵累这满府上下诸多无辜性命,又是谁的过错?

    戚雪头疼欲裂,深切感受到为何阿巳从前说宿命无可干扰,只会沿着既定的轨迹行进下去。

    这时何忧感觉到了她有话说,以眼神询问,戚雪有口难言,只能避开眼神摇了摇头。

    和尚结束之后,对何忧道:“这两日结魂效果极佳,待槐花落尽,便也就到了关键时候。”

    戚雪跟在一旁一道听着,和尚从到到尾都没再看过她一眼,好像胸有成竹,确信她不会将这件事给抖落出去。

    “夫人与公子夫妻情重,她本能便会寻你亲近些,这几日公子可能会出现些幻听幻觉,夜间为多,形似发梦,无需恐慌在意,乃魂魄回归阳间常有的情形。”

    这话听进戚雪耳朵里,她神色变了变,下意识便联想到了前两日晚上那似梦非梦的压床。

    和尚并未注意到戚雪的变化,他接着叮嘱道:“但招魂的难点就在于,魂魄被吸引过来之后,须以至亲之人最重要的精元喂养,小心呵护,方才能生出自己的本元。”

    听到需以自身喂养,何忧一点也没担心犹豫,立即道:“还请大师指点迷津,精元为何物,又该如何取出?”

    戚雪有相同疑问,也一齐将目光转过去。

    和尚双掌合十,微微一笑:“这就只有施主自己才能感受到了。所谓精元,也称气运,你甘愿将之分享给另一个人时,就能感知到它的存在。当然,此举会带来明显的虚弱感,但并不会损你性命,之后好生调养多加休息,便也能恢复如初。”

    他说得太玄妙,正常没有哪个凡人是能听懂的,何忧又再追问具体,和尚却也不肯再细说了,只摇头道:“会者不用教,需要教的学不会。只能你自己用心感受,找到它。”

    回到屋子里后,戚雪脑子里一直反复琢磨着这句话。

    戚雪觉得,对比起何忧来说,她好歹也跟阿巳接触了这么长时间,在这种神神鬼鬼的东西上,悟性应该多少是比他要强些的。

    何忧夫妻的事情她管不了也阻止不了,但和尚应该是暂时还没发现阿巳还活着,否则不会这般毫无防备将这种以气运精元喂养魂魄的办法说出来让她听到。

    而且原本何夫人化妖也只是初生,阿巳这种千年大妖,只要得到了复生的机会,即便后面和尚知晓了,他自己应该也有办法应对。

    可这精元说得玄而又玄,该如何去寻呢。

    戚雪搓了搓脸颊,而后平躺下来,打算先尝试看看能否找到些眉目。

    但一炷香的时辰过去,不管在如何凝神聚气,能感受到的也只有睡意。毕竟之前那么好多次虽然看到了常人所不能见之事,可那全都是自己不经意间就看到了,根本就不用主动去做些什么。

    戚雪觉得这种情况的解释,或许她身上真的蕴藏着一些能量场,只不过她不会调用罢了。

    后半夜的时候外头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还夹带着些风声。

    前几日戚雪一直都没睡好,今日反倒是借着冥想的由头睡得格外香甜些,没被雨声给吵醒,但或许是日有所思,睡着了做梦都在想着那所谓的‘精元’去哪找。

    恍惚间,戚雪感觉自己好像泡在温水之中,格外的舒适。

    周遭的一切都是冰雪般的灰蓝色,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但就是有种莫名的直觉,这是她很重要的地方。

    戚雪漫无目的在水上飘荡着,却能以一种奇怪的视角,仿佛从天上向下俯视,看见了水底有一条发光的细绳,虽然细,却极长,锁着这片湖水。

    梦里的思绪到底比不得清醒的时候,隐约还记得一些自己的目的就不错了,戚雪顾不上思索那金色光线是什么,只满脑子琢磨着精元二字。

    然而神奇的是,接下来她眼前便很快出现了一条柔韧美丽的雪锻,轻轻翻卷着,漂浮着。

    即便在睡梦中,戚雪也被这美丽高贵的缎带给看呆住了。

    是它吗。

    她刚伸手想要去触碰,那雪锻有感应一般,相当喜欢与她亲近,就这般朝她游来,极其娴熟地缠绕在了她的周身。

    就在这时,戚雪混沌的意识被嘴唇上的亲吻给拉回了现实。

    她仍然躺在床上,眼睛未曾睁开,依着本能与阿巳接吻,喉间吞咽着,几个来回之后,恍惚间想起来要将精元喂给他。

    虽然不知该如何去做,但戚雪下意识觉得,比起刚才那困顿的一个人冥想,现在显然是最好的机会。

    她竭尽所能放松着这半梦半醒的身体和思绪,试图以这种方式将意图传递给阿巳。

    ‘过来吧,拿走他。’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十二点前发噢

    55热恋

    ◎“我好想你。”◎

    如果这样能帮你的话,来拿吧,反正这原本也是你的妖元灌溉出来的。

    ‘过来,阿巳。’

    ‘来拿走它。’

    戚雪尝试着打开自己,但阿巳却迟迟没有进行下一步。

    这时和尚的话撞进脑子里。

    ‘需要你真心实意愿意给,精元才会出现离体。’

    戚雪的潜意识混沌着,但心中唯余一个念头——我要救活他。

    ‘所以出来吧,帮我救他。’

    这个声音,唤醒了潜藏的力量,戚雪再次看见了那条白雪一般的缎带,它像一条身形优美的游龙,出现时候,她整个人的身体都像在发着光。

    这种从体内生生抽走原本属于自己一部分的感觉并不舒适,戚雪的双眸紧闭着,但这一瞬间视野好像被完全打开,她能看到面前浮现出阿巳的身形,和他脸上带着期待与惊讶的神情。

    戚雪甚至感觉自己看到了震动的天地。

    仿佛就在刚刚雪锻离体的这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在为止颤抖。

    她开始剧烈喘息,下意识抓着胸口,想要缓解难受的心脏。

    这种极其宽广的视野让她猝不及防看见了太多东西,极其不适应,过了好一会,震颤的天地才慢慢趋于平静,戚雪急速加剧的心跳声擂鼓一般重锤着,带来了尖锐的耳鸣。

    有巨蟒在吞咽,咽下的光亮将粗壮的身体照得透亮,能清晰看到顺着脊骨往下,最后如消逝的火光般沉溺。

    待到一切的变故终于慢慢消退,戚雪疲惫地喘息着睁眼,便直接看见了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就在眼前。

    阿巳深深盯着她,眼底有厚重温柔的情绪,就这么一眼,戚雪眼眶全湿,泣不成声一把扑上去:“你吓死我了呜呜——”

    戚雪哭得毫不克制,紧紧箍着他的脖子,阿巳的手掌轻轻拍在她的后脑上,慢慢等着情绪缓和下来。

    戚雪哭了好一会,阻塞的鼻子影响了呼吸,只能张着嘴,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还是不愿意松开他。

    也是这个时候戚雪才发现,阿巳的体温还是偏低,比不上最初她认识他的那会儿,浑身热得像个暖炉。

    “你是不是,还很虚弱啊?”戚雪抓着他的手摸了摸,拿一双哭得婆娑的泪眼看着他。

    阿巳挽着唇角,往她眼角亲了亲,“元气不是一次性就能渡出来的,你的力量很强阿雪,一次全给了我,以我现在的状态,也吃不消。”

    经他提醒戚雪想起来,方才那溢出体外的雪锻,确实没能全部扯出来,至少还剩余了三分之二。

    “慢慢来。”哭过的声音略显软糯的,戚雪抿了抿嘴盯着他的眉眼,这一刻觉得再做些什么给些什么也都值了,“你之前也是好几次才把我的病治好的,只要这法子有用,总有痊愈的一天。”

    阿巳笑了笑,神情深不见底,按住戚雪的脑袋将人重新抱进了怀里。

    戚雪依偎在他身前感受着失而复得,就想多看他两眼,抬着下巴,一双湿漉的眼睛像林间小鹿,“我好想你。”

    阿巳显然对这话很是受用,笑容洋溢着压不下来,眯着眼往她颈间蹭过去,“有生之年能听见你说出来这句话,真不容易。我也很想念你,阿雪,我没想到你能找到这棵灵树,能将精元渡给我。老天总算待我不薄,冥冥之中,我们缘分未尽。”

    “都给你。”戚雪抱着阿巳的脑袋,温存时候,这话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

    阿巳的身子明显怔了怔,然后一把将人按在床上,满眼笑吟吟的,捏着她的脸颊往下亲。

    从阿巳回来的那天起,戚雪便与他陷入了热烈的爱恋之中。

    白日里她还是照常去槐树下帮何忧招魂,那水缸中的红绳日益褪色,槐花也眼看着一天天凋零,也就预示着和尚等的那个收妖的临界的期限应该快到了。

    但戚雪已无心去关心这些人这些事,都和她没有关系,她只想将这里的事情了了之后,阿巳的魂魄也稳定下来,然后和他一起离开。

    每到夜晚,阿巳都会显形钻进她的被褥中抱着我睡觉,他的身体也是明显的日复一日的好转,戚雪第二次成功将精元渡给他之后,他的体温恢复了正常,从前她时常看见的,那眼底闪烁的暗芒也重新回到了他的眼眶里。

    这些变化都让戚雪无比安心,让她对未来余生的日子,将要和他一起共度的日子,产生了非常多的美好憧憬。

    就这样,颠鸾倒凤的日子过了十余来天,戚雪的心情也是肉眼可见的变好了,早上何忧见了她都要问一句:“戚姑娘,是有什么开心的事情?”

    戚雪眼见那和尚从树下向自己望过来,便收敛了表情,扬了扬眉眼否认:“没有,天气好。”

    戚雪想,免得夜长梦多,今日回去便将剩下的精元渡给阿巳,他能早日恢复过来,也就不用遮遮掩掩担惊受怕了,即便是后面叫这和尚给发现了端倪,也有对付的余地。

    入夜之后,她还和往常一样沐浴更衣,将所有的烛火吹熄,刚一钻上床,便被一双横出来的手臂揽过腰肢拖进了怀里。

    阿巳往戚雪颈间深深嗅了一口,“少跟那男的说话,死了夫人还不安生,一口一个戚姑娘。”

    “你跟着我啊?太危险了,被那和尚看见了怎么办?”戚雪反应了一会才惊讶得拍了下他的手背,嗔怪道:“以后不许白天跟着我,你现在什么情况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阿巳扬着眉不承认,“有什么的,什么情况我也能把你干得直叫唤。”

    戚雪脸颊臊红,拿被子将他整个头都蒙了进去:“闭嘴,这是一回事吗。”

    阿巳到底骨架大力气也大,即便魂魄还尚未稳固,轻易也能将她制。服,反身就给压在了床上,他一笑露出两边一点尖尖的犬齿,不仔细看的话不算明显,但每次接吻戚雪都能舔到,一眼便能认出来地方。

    “怎么不是一回事。”阿巳提着戚雪的腰将衣带解开,到处煽风点火,边亲边撒娇:“知道你关心我,没事,那秃驴没什么可怕的,等你把剩下的精元渡给我,对付他,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

    戚雪被他亲得云山雾绕,仰着脖子顺着他的话说:“知道你厉害,别急嘛,今天就给你。”

    满室的旖旎,嗓音悦耳动人,引无限遐想。

    戚雪的肚兜解了一半的绳子挂在手臂上,她身前埋着阿巳的脑袋,被他乌亮的头发垂了满身,落在雪白的皮肤上,遮住了些许若隐若现的吻痕。

    阿巳魇足地蹭着她的颈窝,闭着眼,十分享受的样子。

    看着他这个样子,戚雪的心脏都被这个男人填满了。

    缓过神来之后,她摸着他的后耳根,指腹慢慢摩挲着,闭上眼,再次亲吻上去。

    阿巳明白戚雪是要准备开始了,眼底的暗芒闪烁着,也同样一齐闭上眼,深深与她拥吻在一起。

    戚雪学着上次的模样放松自己,在识海中找到了那还剩下最后一截的雪白缎带。

    在她的牵引之下,它即便不情愿,在半空掀卷展平,最终也还是慢悠悠滑向她指引的方向。

    缎带掠过识海的水面,投下的阴影照出了深邃的颜色,也照出了水底缠绕的那一缕金色的丝线。

    戚雪的脑子猝不及防一僵,以为自己看错了,定睛再望,水下的哪是什么金线,那分明不就是当时圈在她一双手腕上的光锁吗。

    两头的圆环也还在,但圈在了哪?

    戚雪低头一看,猛地看见那双光锁竟是还好好的圈在自己的手上。

    仿佛大梦惊醒,戚雪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

    阿巳还在忘情深吻着,一时间她忘了回应,只呆呆举起自己抱在他身后的两只手。

    戚雪松了一口气,上面空空的,没有刚才看见的光锁。

    “怎么了,阿雪。”阿巳发现异样,疑惑退开了些,捏着她的下巴揉了揉,仔细端量着。

    “没有,就刚才不知怎么的打了个冷战眼睛花了,没事,我再来*。”戚雪笑了笑,很快收拾好状态,重新再闭上眼。

    阿巳捏着她的手,耐心等待着,但这一次戚雪用力拧着眉,好半天后睁眼沮丧道:“怎么回事,刚才我还能牵引过来的,现在它好像,好像不跟我走了。”

    阿巳顿了片刻,摸着她的发顶安抚道:“引动精元靠的是状态,你本来控制就不太纯熟,意志稍微有点动摇,失败是正常的,再试试。”

    戚雪点点头,又再尝试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样。

    “还是不行。”戚雪给他形容着刚才的画面,“我感觉好像是个梦中梦一样,你能知道我在说什么吗,好像闭着眼做了个梦,然后忽然一下被吓醒了,那雪缎就不听使唤了。”

    阿巳微微扬眉:“梦到什么内容了?”

    戚雪在他温和探究的目光中,慢慢道:“锁……之前还有梦过蛇,很大的红色蟒蛇。你说这会不会是预示着什么?”

    阿巳的目光更深沉了几分,戚雪被他这样盯着,忽然有些无所适从,垂下眼眸去尝试调整:“明天再试试吧,可能就像你说的,我还没学会控制。”

    阿巳没有勉强,只在戚雪拉着被子躺下去后轻轻揉了揉她的肩膀,“没事,晚个一两日也无碍,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戚雪笑着应了,同他一起相拥而眠。

    但当天晚上,她又做梦了。

    这次的梦格外与众不同,仿佛走马观花,但掠过的都是她曾经历过的场景,从问心石阵到王府别院,到和尚的出现,再到他轰然一击震碎了阿巳的千年梦。

    记忆中的潮水翻涌着,但这次戚雪看见了之前未曾见过的画面。

    潮水包裹王府每一个角落,那些庭院与楼阁仿佛被溶解的幻象,在水中搅动着,重新组建成了另一个她熟悉的画面。

    ——那个她与阿巳曾缠绵藏匿数十日的皇宫阁楼。

    【作者有话说】

    宝们最近老加班,更新时间改在每晚十二点前,我尽量多写,过了十二点没有就不等了噢

    56梦语

    ◎“阿巳,你说我是不是疯了。”◎

    恢宏的宫殿,里面驻守的士兵,婀娜的宫女。一切都从无到有,凭空出现,全部都由那散开的妖力重新凝结而成。

    戚雪觉得自己的呼吸停滞住了。

    这是千年梦碎掉之后回到人间的过程?

    她觉得不像。

    但若不是,这一幕又说明了什么?

    睡梦中戚雪的思绪不宁,但仍然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出现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千年梦没有碎。

    但怎么会这样呢?不该是这样的。

    戚雪倍感头疼欲裂,梦中恍惚想要用手按住脑袋,却猛地一眼发现,手腕上那双金色的光锁又回来了。仿佛从来就没被摘下来过,只是她自己一直没发觉。

    泼天的情绪将戚雪从睡梦中惊醒。

    她躺在床上双目圆睁,胸膛还在剧烈起伏着缓不过劲来,轻轻咽了咽喉咙,才鼓起勇气举起了自己的手。

    手腕上还是空空如也。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看见自己手上的光锁并未解除了。虽然都是在梦中或是意识不清醒的识海里,但这般接二连三,难道真的不算是某种预兆吗。

    但此前她明明就曾向阿巳求证过,他也承认了。锁是他下的,解没解开,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戚雪无法给自己一个足够说服的理由。

    她脑子很乱,正值出神之际,手腕被温热握住,戚雪被吓得一惊,转头才发觉身边的阿巳已经醒了,正目光缱绻温和看着她:“大半夜的睁这么大眼睛,怎么了,有心事?”

    “我把你吵醒了吗。”戚雪印象中阿巳的睡眠没有这么浅的,方才她分明没发出太大动静。

    阿巳拉着戚雪的手去抱他的腰,将脸埋进了她的颈窝里蹭了蹭:“你说梦话了。”

    “说什么了?”戚雪眨了眨眼。

    “听不懂,”阿巳轻轻一笑,那声音从颈间传来,“咿咿呀呀的。”

    戚雪被他抱着,嘴唇犹豫了片刻,还是若无其事问道:“你的那个千年梦被打碎了,对你有影响吗?之前你不是还在我手上拴了个光锁,后来梦破之后就自己没了,是解开了?”

    阿巳没说话,只慢慢用拇指摩挲着她的耳根,有一下没一下的,像是在犯困,随时都有睡着的可能。

    戚雪下意识觉得他在回避。

    她睡意全无,太多可能的念头挤在脑海里,混乱如麻。而其中最为清晰的那个便是,他为什么要骗她。

    戚雪受不了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一口气憋在嗓子里,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直接问清楚更好,却正好被他的一句话给打断了:“都过去了,小阿雪。”

    他轻轻摸着戚雪的头发,轻的好像羽毛拂过,连声音也是轻轻柔柔的,带着睡意,带着缱绻,就好像无意识时候还在记着安抚她。

    一时间,戚雪的所有话都被生生堵在了喉咙里说不出了。

    戚雪失眠了大半晚上,第二日思绪不宁是必然的,太阳穴突突发疼,眼眶发涩,何忧跟她说的什么话都没听清楚。

    等戚雪回神再问的时候,他笑了笑说不妨事,只关切道:“戚姑娘,可是没有休息好?”

    戚雪想了想,向他打探道:“何公子,你这几日可有感觉到那和、那大师说的,用精元喂养你娘子魂魄,有什么阻力吗?”

    “原来戚姑娘是在想这事,”何忧点了点头,“倒是没有什么明显的感觉,大师说,最重要的是‘心甘情愿’,说精元气运都是紧紧掌握在自己意识中的,能寻到它都是不容易的,要带着强烈的目的性……但我觉得,大师说得复杂了些,我与娘子本就深深相爱,如果可以,我愿意将性命都交给她,精元什么的……”

    他顿了顿,挠着头,“我也不知道,总之还挺顺利的,或许跟我的心性信念有关吧。”

    这番话放在之前听来,戚雪会觉得在理。

    但现在却感觉隐约有种刻意感。

    他在向她强调,只有真心实意,只有心甘情愿,只有带着强烈的目的性,才能做到。

    他在教她。

    他是谁?谁的意志?

    何忧腼腆笑了笑:“还牵累戚姑娘记挂小生的事情,夜里都没有休息好,实在是过意不去。”

    戚雪勉强对他回应一笑,觉得自己刚才大约是疯了吧,为什么胡思乱想到这种草木皆兵的程度。

    仅仅只是因为做了个梦,梦到手上的环锁没解开,就浮想联翩这么许多,把梦境当作现实,只有小孩和疯子才会这么干。

    戚雪抿了抿嘴,去大槐树下晃了半圈后,便寻了个由头,想自己独自静静。

    何府的水池边的野草长高了些,戚雪蹲在水边上,拨弄着里面的倒影,一面觉得不该这么疑心深重,一面又控制不住自己胡乱疯走的想象力。

    假设,仅仅只是假设。

    如果她的锁真的没有解开,如果她现在真的还在那个问心石阵的千年梦中,并没有回到真实的人间。

    那么也就是说明,阿巳在骗她。

    什么和尚,什么捉妖,什么一命换一命的魂飞魄散,有可能都是一场处心积虑的大骗局。

    毕竟这千年梦由他妖力勾成,等同于由他主宰的世界,他又怎会在其中受制于和尚?

    但也或许是她将事情想的太简单,或许这千年梦没有她想的那么厉害,实际上的用途也就仅仅只是能抑制她被‘宿命’纠缠罢了。

    戚雪的理智好像分裂成了两个个体,相互想要说服对方。

    她再次觉得头疼欲裂,垂着脑袋闭着眼,将自己蜷缩在池边。

    但这些所有所有的猜测,无论怎样乱如麻,最后还是归拢指向了唯一的念头。

    ——他为什么骗我。

    戚雪发现自己再也没有办法做到理性的去计较这些事情的得失与后果,那些统统都被靠后,这句话,成了她最在意的地方。

    戚雪第一次感受到到这种情绪带来的委屈和苦闷,她很不喜欢自己这般矫揉扭捏的心态,最终捏了捏掌心,抬起头来对着水面的倒影。

    不是很厉害吗,梦里看到算什么本事,做梦,谁都会。

    有本事,你就现在让我看到。

    戚雪仿佛跟这个倒影较劲,跟自己较劲。

    因为想快些摆脱这种胡思乱想,因为潜意识中想要相信阿巳,她拨乱了水面的倒影,给自己鼓劲。

    涟漪一圈圈荡开,戚雪的脸也变得模糊,然后再随着水面的平静而重新凝聚成像。

    涟漪上的波光有一点点金色,有些像太阳下的湖水,慢悠悠的,一点点拢在一起,变成了直线。

    当它最终再次变成倒影的时候,戚雪的神情也随之凝固了。

    她的视线不可置信从水中手腕的倒影,僵硬着一点点挪向自己真实的手腕。

    一双完完整整的,圈在她手上的金色光锁,就和之前一模一样,没有一点区别。

    它其实一直存在,只是她没有发现。

    障眼法。这三个字几乎将她击溃。

    戚雪失去重心坐在了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神无光。

    “阿雪。”阿巳的声音冷不防叫醒了她,戚雪慢半拍的回头,见他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撑着一把油纸伞遮挡阳光,似是身体还未痊愈所致。

    戚雪知道他一直跟着自己,但之前从未在白天,也从未在屋外显过形,都是夜晚才会来钻她的床。

    戚雪盯着他不说话,阿巳上前来朝她伸手,一边温声道:“怎么在水边蹲这么久。”

    戚雪神情仍然呆滞,将手给他,任他将自己拉起身来,靠本能回答:“问了何忧一些话,想想怎么办。”

    戚雪自己都不太能听清自己说了些什么,但阿巳显然听懂了,捏了捏她手心的软肉,“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

    障眼法破,那双光锁便明晃晃在眼前占据了极强的存在感,戚雪盯着他,缓慢上前搂住他的脖子。

    光锁穿过阿巳的喉结,没受任何影响。

    她的手再往上,捧住他的脸颊,看见光锁就这样横在了他眼前。

    他与她的眼前。

    戚雪深深凝视着这条锁线,就好像在深深凝视他的眼睛,茫然问:“阿巳,你说我是不是疯了。”

    57若有将来

    ◎“我们镇上的姑娘,出嫁要戴花叶银冠。”◎

    这条锁线横在二人中间,双方都能看见,却又都在装作看不见的样子。

    戚雪的脑袋的是空的,甚至感觉不出自己此刻的情绪。

    或许是看戚雪的表情太凝滞,阿巳将她抱进怀里,安抚摸着后背:“别想太多,等我恢复,带你回去见见你的父兄,这些日子发生太多事了,你忧思是难免的,回到熟悉的环境,会好很多。”

    戚雪的思绪被这句话抓住,好似找到了主心骨,目露希冀:“真的吗?”

    阿巳笑了笑:“你们镇子上的习俗,婚礼是怎么样的?”

    戚雪的心弦被拨动了一瞬,喜悦从刚才那所有的混乱如麻之中胜出,暂时抛诸脑后,笑逐颜开:“习俗应该和山下的差不多,但我们镇上的姑娘长在大山上,出嫁要戴花叶银冠。”

    阿巳点头,轻轻揉了揉她的眉心:“你生得美,想必戴上一定更加好看。”他眉眼间笑意温柔,仿佛已经想象出了那个样子来,眼中有万分期待。

    被这样的一双眼含情脉脉盯着,戚雪心中抑制不住的高兴,她的喜悦令阿巳越发动容,跟着一道勾起唇角,往她唇角亲了两下:“阿雪,想过以后若有了孩子,想要叫什么小字吗。”

    戚雪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与阿巳谈论起孩子的话题时候,会感到如此幸福开心的这一天。

    这种感觉极其微妙,自然而然出现,出现得理所当然,占据她整个心口,一开口就是自己都没发觉的娇嗔道:“没有啊,谁跟你生孩子。”

    阿巳扬着眉眼,那表情玩味中带着挑衅,“虽然不太容易,但也并非全无可能,你知道的,好阿雪,我有两个,而且你也很喜欢这种方式。”

    戚雪的脸瞬间被臊红,眼神不自觉打飘:“跟这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阿巳脸皮向来比她厚,说起这事没事人似的,搂在身后的手往戚雪屁股上顺手捏了把,“以后你就知道了。”

    “就你不正经。”戚雪笑着扭动想躲。

    阿巳一道笑着,嬉闹之后,他再次搂住她,亲了亲鼻尖:“晚上回去再试试,我能早日恢复,也免得夜长梦多有变数。”

    听到这句话,戚雪的笑容稍稍停顿了片刻,余光再次看向自己手上的光锁。

    戚雪能确信阿巳是不会伤害自己的,他会这么做,会有这些所有的欺骗,她能想到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太爱她。

    生生世世的纠缠下来,对‘戚雪’的深爱与偏执刻进了骨子里,才会不择手段,不惜以卑劣的手法欺骗,来达成目的。

    戚雪无法代表之前轮回中的她们,她只知道,这一世,她爱他。所以虽然阿巳的方法不对,但在他如此动机的前提下,戚雪可以包容他的这点恶劣的行径。

    说到底,他不过也是没有安全感罢了。

    等这里的事情了了,以后再慢慢教他,告诉他,只有真心才能换真心。

    “你在想什么。”阿巳的眼睛紧紧盯着她,眼里闪烁着光泽,不想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戚雪深吸一口气,重新框住他的脖子,无奈笑着:“在想你是个傻子。”

    入夜之后,万籁俱寂时候,最是寒气深重。

    阿巳让戚雪骑坐在他腿上,搂着后腰,按在身上接吻。

    这姿势让戚雪的身位抬高不少,几乎与他的视线对齐,亲到最忘情的时刻,戚雪闭着眼听见阿巳发出的满足的叹息,喉间滚动的声音,每一声都性感到让她浑身发软。

    戚雪感受着彼此的鼻息交融,再次尝试去寻找识海中的那片残存的雪缎。

    阿巳知道她拧着眉便是已经开始了,静静盯着她的脸。

    半晌后,戚雪丧气地睁开眼:“好奇怪,之前两次分明都可以的,我能指引它在我识海里打转,但就仅仅只是打转了,不肯出来。”

    戚雪担心影响阿巳的恢复情况,神情有些惭愧。

    阿巳捧着她的脸颊轻轻摩挲着,颇为失笑引导道:“阿雪,不是‘它’,是你。‘它’是没有自我意识的,那是你的意识。所以不是你命令它出来,是你甘愿与我融为一体。”

    戚雪也不知听懂了多少,只睁大眼看着他。

    阿巳拍了拍她的脑袋,宽容地意味深长道:“是因为你心中还有犹豫。”

    戚雪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下意识反驳:“我没有,怎么会。”

    阿巳笑了笑,眸光略显深沉:“没关系的,我知道这很难,我们慢慢来。”

    之后的几天,戎陵一直都在下雨,时而瓢泼,时而淅沥转小,断断续续,但总也是下个没完。

    那日之后,戚雪又再尝试过几次渡出精元,但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

    虽然阿巳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但戚雪心里也渐渐明白过来,就是因为手上的这双光锁,让她心里产生了芥蒂,即便嘴上不说,但却骗不了自己最真实最原始的感受,所以才会一再的失败。

    对此戚雪也觉得很苦恼,曾想过要不便直接同阿巳明说,让他将这锁解开。

    但这想法仅仅也只是一闪而过罢了。

    她见识过阿巳偏执起来的样子,对于这能将她‘锁在’千年梦中的办法,这般要求他,他会有什么反应,真的难说。

    若他还是误会她有出逃的打算,势必不会同意。

    戚雪一想起那个争吵的画面,便想逃避。

    到底是投鼠忌器,她还是希望能先从自己这里尝试克服这心理障碍,若实在不行,再行下策。

    戚雪原本是这般打算的,不成想时间却是不等人了,何忧那过世的夫人,在这天猝不及防成了形,化了妖。

    她是在睡梦中被一声尖厉的嘶吼给惊醒的,醒来时候门窗外面映着熊熊火光,仆从的惊叫声从左到右缩成一团,像是在被什么东西驱赶着。

    戚雪惊魂未定下意识往阿巳怀里钻,哆嗦着问:“怎么回事?”

    他却并未去看外头惊叫最浓的方向,只神情凝重往另一边看去。

    戚雪不知他看到了什么,但看那熟悉的表情隐约猜到了些。

    戚雪还未来得及问出口是不是那和尚在搞鬼,前头的一门一窗双双被强悍的气流破开。

    那动静吓得她一声尖叫,门窗颤抖之余,和尚手持禅杖跨步进门,映着背后黑红交错的诡异火烟,没有丝毫出家人慈悲之像,活生生便像是索命的罗刹鬼。

    他右手还托着一只金钵,隐隐在散发着光亮,后头的何忧扑进来苦苦朝金钵哀求着,和尚却不为所动,目光凌厉:

    “阿弥陀佛,收了这个小的,再来收拾这个大的。”

    【作者有话说】

    唉,这会儿应该是阿雪最爱他的时候了

    58女帝威

    ◎连阿巳都要暂避其峰◎

    外头的鬼火烧得不像凡间物,窜动时候时而凝滞时而灵活,阴气冲天,分外害人。

    戚雪被和尚这句低沉的怒喝震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就想护着阿巳,他才刚刚复生,魂魄都尚且还未稳固,如何能是这和尚的对手。

    就这一瞬间,她眼前一花,仿佛又再看见了之前皇帝面前那相斗的两个气旋。

    一个黑红相间,一个金白交错,两两相撞,带起的飓风在屋里肆虐,迷得她睁不开眼,但屋里的陈设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桌上的茶盏床上的被褥,都好生生待在原地,影响全在人身上。

    戚雪护着自己的眉眼,看见何忧倒在和尚的袈裟边上,那表情显然是不知发生了何事,平白觉得呼吸困难,却又找不到方式缓解。

    戚雪倒是没有太大感觉,只是现在这种紧要关头,哪还顾得上何忧,她紧张盯着斗法的二人,能隐约感觉到阿巳的乏力,他似乎是处于下风的。

    这个情形也是意料之中,他原本就还未痊愈,一旦伤上加伤,后果不堪设想。

    戚雪咬咬牙,被那剧烈相斗产生的炽光迷得睁不开眼,将自己缩到阿巳身前,紧紧相贴着,强迫自己努力往识海去找那精元。

    这是她唯一能做,能帮到他的。

    心跳在急剧加速,影响了呼吸的节奏,戚雪的胸膛用力起伏着,克制住自己想要颤抖的冲动,痛恨自己在如此紧急之时还是无法敞开心扉,若阿巳因此输给了那和尚而受伤,甚至是酿成更加不可估量的后果。

    她会自责一辈子。

    ‘出来啊。’

    戚雪紧紧闭着眼,越是着急就越是无法控制情绪。

    ‘为什么不相信他。’

    恍惚之间,戚雪再次与心底里另一个自己做着争斗,理性与感性,现实与期望,哪一方能胜出,便能占据控制权。

    影响战局的中心点,又再重新回到了她身上。

    炙烈多彩的光芒照耀之下,在戚雪看不见的地方,阿巳与和尚的眼睛,他们的注意力,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戚雪紧咬牙关,好像用尽全力睁眼,神情略显狰狞。

    ‘即便他有目的又如何。’

    ‘有什么后果,我都认。’

    这个念头爆裂形成,戚雪将那对立的危机意识当成了假想敌,情绪达到临界点,差之毫厘便要爆发。

    和尚见状眯起眼,沉声加念一段经文,猛地扬起手中金钵:“去!”

    电光火石之间,强烈的危机感让戚雪浑身汗毛乍起,她双目圆睁,第一反应是赶紧将那雪缎般的精元逼给阿巳,但却有种更加剧烈且直接的潜意识,在面对这种极致危急的时候,本能快过思绪占据上风。

    瞳孔深处某种被压抑的东西乍然苏醒。

    刹那间所有碰撞的气旋争斗的妖气佛光、外头肆虐的火焰、庭院里的槐树、何府上方萦绕的霞彩,乃至于整个戎陵城,一切的一切,全都被绝对的力量镇压。

    荡开的气流无形胜似有形,古老而庄严的威亚随之而来,肆虐冲刷过去之后,天地一片寂静。

    不过下意识的凌厉一眼,和尚的迎面一击便被当头冲散,他连退数十步被摔出门去,连阿巳都得暂避其锋。

    戚雪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脑子被剧烈的鸣音占据,只知道将胸腔中被挑衅而来的怒火宣泄出来。

    剧烈而短暂的窒息过后,她的意识终于重新回到了自己身上,有些茫然盯着自己方才情急之间扬起的手掌。

    刚才是,怎么回事?

    戚雪呆怔着望向门外,空空如也,什么都没了,天地都仿佛在刚才那一瞬间被肃清。

    手腕被温烫攥住,戚雪一转头,目光被阿巳的一双妖瞳攫住,他满目安抚与引导,戚雪的心脏剧烈一跳,在这种眼神中间很快昏睡过去。

    阿巳接住倒下的戚雪后,神情霎时变得阴森恐怖,侧脸因这突来的失控而紧绷着,眼底蕴藏着雷霆与风暴。

    这一觉戚雪睡得格外安逸,意识仿佛被泡在舒适而又令人麻痹的温水里。

    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样深沉过了,沉到好像永远都不会再醒过来一样。

    但即便是这样万全的安神之法,她也还是做梦了。

    一个恍惚的辨不出具体在哪的场景之中,戚雪好像又看见了那个和尚,他满脸凝重,声音显得懊悔:“属下太心急,以为能推上一把,弄巧成拙。”

    他心急什么了?

    戚雪的意识恍恍惚惚着,虽然听见了,但无法太过仔细去深想其中的涵义。

    而紧接着传来的声音,却让戚雪浑身一震,整个思绪瞬间集中到了顶点。

    “你是我最后一张‘蜕’,这也是最后一世的机会,如果这一世还无法成功……”

    阿巳在说什么?

    梦中的戚雪呆呆发怔,她为什么会梦到这些?蜕是什么?

    还有最重要的是。

    为什么他跟和尚会待在一起,他们不是水火不容吗。

    阿巳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的,画面也并不清晰,这个时候戚雪明白过来,那并不是她真正看见的场景,更像是一种神奇的感知力,所以无法与肉眼比拟。

    后面他们再说的什么,她就听不太清了,但光是阿巳的那一句话,就足够让她浑浑噩噩沉浸其中,久久无法凝神。

    他到底骗了她什么?到底隐瞒了多少事情?

    一瞬间戚雪头疼欲裂,连带着脸上的表情一道扭曲起来,就如同梦魇一般,猛地被惊醒。

    刚才梦中听到的那些话并没有随着梦醒而被遗忘,它们存在感太强,以致于戚雪此时撑在床上,盯着眼前面露关切走过来的阿巳,久久说不出话。

    “不舒服?”阿巳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情,伸手在额头上探了探。

    戚雪紧紧与他对视着,一看便是有话要说的样子,阿巳先一步笑笑说道:“吓坏了吧,我都被你吓了一跳,我猜测大约是……”

    他给戚雪解释着昏迷前的情形,不料她根本没想听,只直勾勾盯着他:“你觉得梦里所见所闻,能当真吗?”

    “什么?”阿巳愣了愣,又再仔细看着她的眉眼,“你做梦了?梦到什么了。”

    戚雪并不回答:“能当真吗?”

    “寻常人的梦,自是不能当真。”阿巳眉眼微妙一动,上下打量着她,耐心引诱:“阿雪,先告诉我你梦到什么了,以你的天赋,说不定会是某种征兆呢?”

    戚雪不着痕迹深吸一口气,被褥下的手攥得发白,笑着问他:“阿巳,我这话我只问一遍。那个和尚,真的追杀你很多世吗?”

    59他太狡猾

    ◎蛇蜕◎

    阿巳眯起眼,仿佛从戚雪眼神中读懂了些什么意味,伸手摸了摸她脸颊,试图解释:“阿雪,即便是再厉害的大妖,梦的内容或有征兆,但也仍需解读,不能直接当真的。所以告诉我你梦见了什么,不要一个人胡思乱想,好吗?”

    阿巳的笑对她来说总是很有感染力的,但戚雪现在却觉得那张笑脸背后藏着的灵魂,太狡猾了。

    她笑得有些难受,努力维持着脸上的表情,“我梦到你跟和尚在说话,说他做的这些事情,其实都是你授意的,他在向你汇报。”

    阿巳眉眼间的神情明显有所变化,他状若思索:“向我汇报?具体说了些什么呢,可有听清?”

    他这副模样,显然是仍不打算说实话的。

    戚雪心底涌上来深深的失望,还是挣扎着想要最后再给他一次机会:“你就没什么准备对我坦白的事情吗,不管之前发生过什么,只要你现在告诉我,我都能翻篇。”

    阿巳盯着她的脸,大约是被这副凝重的神情给吓着了,伸手想来抱她:“傻阿雪,你到底梦到什么了?别这样看着我,你的眼神让我害怕。”

    戚雪能感觉自己重重咬合的齿关,僵硬到颤抖。

    事到如今,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大笑话。

    戚雪将他从身前拉开些距离,不想再去看他的眼睛,垂眸低声慢慢道:“之前我曾经有过疑惑,也问过那和尚,为什么明明他的目的是阻止我与你在一起,但口口声声总在向我强调着我其实很爱你。”

    “我问他,他答不上来。”一些原本她想要逃避的念头,已经壮大到无法再被忽视。

    戚雪自嘲笑笑:“如今看来,也确实,若是没有这个和尚的出现,没搅起来这么多事情,光靠你把我关在千年梦里,我只怕没这么快爱上你。他做的事,看似搅局,实则桩桩件件,最终结果都有利于你。

    我们在何府里这么长时间都没事,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忽然被他发现了你的存在,是因为我久久给不出最后的精元是吗,他想推我一把。所以他真的,是你的宿敌吗?”

    “阿雪,”阿巳拧起眉,“你宁愿信梦,也不信我?”

    “是梦吗?”戚雪抬头重新和他对上视线。

    “不是吗?”他歪着脑袋反问。

    这张虚伪的脸让戚雪心火直烧,攫住他的目光诘问:“那你告诉我,这也是梦?”

    戚雪抬起的手腕轻微颤抖,上面缠绕的光锁自从障眼法破之后,便一直时时刻刻存在着。

    阿巳的表情陡然变得难看起来,“你……”

    “是我蠢,信你会改,觉得你和第一世时候已经不一样了。”这些话她从未打过腹稿,却是这般流利,戚雪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太失控太难堪,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声调:“难为你一直演戏,演得我声泪俱下,你知道你诈死那几天,我哭得有多痛苦吗。”

    “阿雪,”阿巳有些紧张,尝试想安抚她的情绪,却被戚雪直接打断:“你当然知道,你甚至一直偷偷欣赏着,看我为你痛哭流涕,到了合适的时机,趁我对你愧疚思念最浓的时候,再忽然出现——”

    她浑身发麻,越往下说越是激动,最后咬住自己的指节,强迫自己再找到理智,冷声道:“好计谋,好手段。我不过是一介草民,配不上,也值不起你这般筹谋划策。”

    “不是你想的这样,阿雪。”阿巳皱起眉,但戚雪已经完全不想再听任何解释了。

    她的手拦在他面前,疲倦道:“我们,就此别过吧。”

    戚雪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几个字来的,只见阿巳立即攥住她的手腕:“我不答应,怎么叫就此别过?是,我是骗了你,那把剑还在你身上我就不敢解开锁,离开了千年梦你真的会死,最后的结局便和现在一样,甚至更差,用我的妖元都不见得能换你性命!”

    “所以我只有这一个办法。”阿巳紧紧盯着戚雪的眼睛,胸膛罕见的起伏着,“我变了,但也没变,阿雪。我唯一的目的就是让你爱上我,一千年了,那么多世我试过无数种办法,不这么做,你怎么可能爱上我。”

    阿巳的眼睛圆睁着,到了这个时候,仍然显得理直气壮。

    戚雪读不懂也不想再去弄懂他眼里那浓烈又复杂的情绪,只觉头疼欲裂。纵使他有千般理由,在戚雪心里,未来要嫁的夫郎,相互尊重、相互信任,这些都是排在首要位置上的。

    戚雪一言不发,试了好几次,最后才用力将自己被他攥住的手给抽了回来,浑浑噩噩刚起身,就被狠狠抱住腰腹,力道之大,好像连骨骼都在发疼。

    阿巳紧紧将她抱着,“你去哪,我不会放你走的。”

    “我还能走哪去。”戚雪看着自己手腕上的光锁,疲惫地扬手亮给他看,“松开,我想去透口气。”

    阿巳几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耐不过戚雪的眼神,松了手。

    她再一次在戎陵城里漫无目的的游荡着。

    上次是以为阿巳死了生无可恋,这次却是完全就迷失了此后的方向。

    戚雪心知阿巳这种偏执成性的妖,不可能会有放手的一天,但经过这么一遭欺骗,她也很难再会有冰释前嫌的可能了。

    所以这么多世的纠缠下来,最后竟还是要成怨偶。

    戚雪找了家酒肆买醉,一直喝到了日薄西山的时辰。

    夕阳的颜色从浓郁慢慢变淡,戚雪脸颊绯红,酒罐撑着下巴,喝得双目迷离烂醉,戌时前后,店小二擦着手犹豫上前好心道:“客官,不早了,喝多了伤身呐。”

    她听得稀里糊涂,认真思考道:“不伤,做梦呢,都是假的,伤什么身。”

    那小二见多了胡言乱语的醉鬼,也见怪不怪了,见劝不动,摇着头走了。

    天色渐晚,戚雪醉眼惺忪时候,瞧见前头街头的夕阳余辉里,好像站了个人。

    明明那条街上的来往行人络绎不绝,但那男子一袭白衣站在那,平白就能与所有人隔绝开来,说不清是天外谪仙,还是更像孤魂野鬼逗留世间。

    戚雪呆呆看了几眼,觉得跟自己没关系,又再喝了几口酒,心里却总有种说不清的感觉,引得她一再的转头去看那人还在不在。

    但每一眼,他都在那站着。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忽然出现,她好像认识这个男人,很*想过去跟他打声招呼。

    戚雪慢悠悠站起身来,手中拎着一只酒坛子,脚步虚浮着,一步一晃往那边走过去。

    黄昏的街头不时还能听见小贩的吆喝声,戚雪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因为喝醉了,怎么方才一直看着的人,等真的走到街头的时候,怎么也找不见影。

    她揉了揉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反应慢半拍的蹲在墙角缝隙,街道的夹角去寻他。

    找了一圈也没见人,戚雪心里觉得奇怪,醉酒间的思绪也并不清晰,挠着脑袋,短暂的忘记了被阿巳欺骗带来的烦闷,只一门心思想找到那个奇怪的人,“去哪了……”

    随即一回头,她在街尾处又瞧见了那男人的背影。

    这次他往方才戚雪在的那个酒馆里去了,甚至是就坐在她那一桌上。

    戚雪茫然眨着眼,不明白这么长的距离他是如何这么眨眼功夫就过去了,但醉酒时候哪能细想许多,她晃悠悠又再跟过去,但就要走到跟前的时候,她眼前一花,也不知道是被个什么飞虫挡了视线,人就又没了。

    桌上的酒壶还是歪歪倒倒的,都是被她刚才碰乱的,小二正准备上前来收拾,见她直愣愣站前面,一时间不知该不该收:“客官,还要再坐会?”

    戚雪歪着脑袋,指着无人的里屋问他:“刚才这里的人去哪了?”

    那小二胆小,不成想这么好看的姑娘,喝醉了却是看起来却有些神叨叨,四周看了眼,不安道:“没人啊,小店都快打烊了。”

    “不是,有个白衣服的男人,高高瘦瘦的,斯斯文文的。”戚雪认真睁着眼摇头,用手给他比划着高矮胖瘦。

    小二接不上话来,也不敢再跟她讲话,灰溜溜跑了。

    醉酒的戚雪百思不得其解,瘫坐在椅子上,挪动半天找不到一个舒适的姿势,心里那股想找人的冲动,就像猫抓似的刺挠。

    就在这时,戚雪眯起眼,再次在街角的某处,看见了那个人。

    他仍然站在街头墙脚下,戚雪觉得如果她再慢悠悠过去,肯定又会被他跑掉。

    这次她懒散倒在椅子上,没有直接行动,直勾勾盯着他看了好长时间,久到周围游走的行人百姓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最后才痴痴笑了笑,似是想到了办法,摸索着重新站起来,闭上了眼。

    此刻本该因醉酒而迟钝的思绪却反而分外清明起来,灵台通透,戚雪第一次感觉到了之前那虚无缥缈的‘问路’,其实真的是有所谓‘感觉’存在的。

    那是一种冥冥之中的牵引,一种方向,不过三五步的功夫,戚雪再睁开眼时,就已经成功站在了那个男人面前。

    “抓到你啦!”她脸颊红扑扑的,与他隔着七八尺的距离,夕阳将二人的影子拉长,这整条街上忽然就安静了下来,戚雪这时候才发现,那些小贩走卒不知何时都消失了。

    这一声嬉闹过后,戚雪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有些没明白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她有些迟钝地左右望了望,开始有些怀疑什么突然消失出现的男人,其实就是她喝醉酒睡着了在做梦。

    戚雪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动作看起来有些呆傻,脸上传来了被触碰的感觉,很真实,没有一点要醒过来的意思。

    确认了不是做梦,她重新看向眼前的男人。

    样貌清秀,气度儒雅。方才大约是隔得远又吃醉了酒,才会将他误认成哪个故人,此刻靠近了再看,这分明是张陌生的脸。

    可他脸上露出的表情却分毫不似初见,那双眼里饱含着克制的激动,一开口,连声音都是颤抖的:“帝君,卑职来迟了。”

    “卑职无能,真身无法躲过那条蛇的眼睛,只能以这种方式引您前来相见。”

    这两个字的称呼实在太陌生了,一时间戚雪反应不过来他是在叫谁。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戚雪在这种炙热的目光下有些无所适从。

    “帝君,巳蛇狡猾,设计将您困于蛇蜕之中,您的三魂七魄蒙尘,是以才会失去记忆被暂时被蒙蔽。”

    戚雪猛地回想起昨日梦中听到的那句话,阿巳对和尚说,‘你是我最后一张蜕’。

    【作者有话说】

    莫慌,不虐女主

    60变故

    ◎“如果我已经给他了呢。”◎

    “你、”戚雪摇着头,“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你认错人了。”

    她下意识想逃走,那男人动作却极快,戚雪甚至都没看清他怎么绕过来的,人就已经堵到了面前,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就这么利落笔挺跪了下去。

    “欸你、这是作甚!”戚雪自是无法坦然受人家一跪,慌忙想躲,但他跪在地上调整方向,始终面向着她膝行去追:“帝君,时间紧迫,卑职知您现在不记得我便很难相信我说的话,但巳蛇能靠取巧封住您的记忆,却没那本事能封住您的神通,只要您守住精元……”

    戚雪往前的脚步猛地顿住,浑身发麻。

    醉酒的后遗症仿佛这个时候突然显现出来,她的太阳穴肿胀发疼,本就混沌的思绪被这一记重锤,砸得体无完肤。

    “你说,什么?”戚雪艰难发出声音。

    戚雪知道,她本不该轻信一个陌生男人说的话,即便阿巳再如何蒙骗她,她该相信他的初衷不是为了蓄意伤害自己。

    但就这么短短几句话,戚雪忽然觉得,原来她与阿巳之间的信任,如此不堪一击,连这一点点最基本的信念,都是她单方面臆想的。

    戚雪曾无数次于睡梦中梦见一条浑身带火的赤色大蛇,阿巳的体热如火,他自己亲口提过的蛇蜕,还有他三番五次想要拿到的,所谓‘精元’。

    这些种种都在证明着,这男人说的,是真的。

    他见她停下,赶紧膝行追上来,目光坦荡揖手道:“帝君,卑职接下来说的话,您记在心里就好,切莫在那巳蛇面前表露出来,他太狡猾,若被察觉您已有了反抗意识,只怕会再行他法阻挠,届时咱们想要挣脱蛇蜕的难度便会大大增加。”

    这些话听在戚雪耳朵里,都不及这个念头来得伤神:“你说他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要我的精元?”

    “是,……也不是。”男人点头后又摇头:“巳蛇的目的是将您永远困在蛇蜕之中,但这世间无人能有本事彻底封印您的神通,即便您现在一无所知就像个普通凡人,一旦意识苏醒,您便能挣脱束缚成功归位。所以抽走您的精元藏起来,将其于**永远分隔存放,是最好的办法。”

    “但您放心,您的身躯乃上古天生地养,亦非那厮可以轻易强行操控,只要您不愿意,任他千般手段都是徒劳。”

    戚雪觉得好像有人掐住了她的喉咙,吸不上气,也发不出声音来。

    所以阿巳才会再三强调,要她心甘情愿给才行。

    顿了良久,她才艰难干哑道:“如果我已经给了呢。”

    “这么可能,”男人一惊,表情也跟着难看起来:“您确定吗?照理说精元挪位,稍有偏差都会遭到反噬,可能会导致您苏醒的,他那般谨慎的人不会轻易冒这风险,所以必会先将您的意识拖进一个特制的结界中麻痹。但还是那句话,您不愿意没人能强迫您做任何事,而且您的身躯和本能,也会提醒预判到危险的,所以光是这一步,巳蛇就已经失败了很多次了。怎么他这一世竟成功了?”

    戚雪的眼睛微微睁大。

    所以才会有问心石阵的出现。

    男人上下端量着戚雪,“您不用太过忧心,或许是因为您现在灵台尚且蒙尘,所以不知精元为何物才会有错觉,若真是已经给了出去,卑职也就不可能再见到您了。”

    “这个巳蛇的蛇蜕,不知道数量还有多少,他每次失败,蜕都会破裂,然后再以新的补上,如此循环往复重新来过。但巳蛇狡猾多端,一次比一次懂得迎合伪装,现在您所看到的一切,都是他一世一世试错之后,专门为您量身定制的骗局……”

    男人还在继续说着,但戚雪呆怔的思绪根本接受不了这么大量的信息了,每个字听在耳朵里都只是声音罢了,忽近忽远着。

    “所以,千年纠缠是假的?”戚雪皱起眉,问出这话的时候心脏有些抽痛,“他不爱我?”

    男人说到一半的话被戚雪打断,这辈子也没想过会从自家帝君嘴里听见这种话。

    他呆呆看着她沉默了良久之后,才想起来捡自己知道的说:“这个……按照蛇蜕里的时间来算的话,约莫是差不多一千多年了。”

    戚雪站在那怅然若失,男人有些着急,正想接着开口,忽地感应到了什么,眼珠迅速转了几下:“不好,帝君,他来了。您能找到我一次便有第二次,切记切记,不可叫巳蛇察觉端倪,否则不堪设想。”

    她迟钝的思绪尚未反应过来,便觉周围的场景一阵涌动,迷迷糊糊的,好像有人在摇晃她的肩膀。

    很快,戚雪便从小酒馆的桌上醒过来了。

    外头的天色已经黑了,她睡眼惺忪,以手腕揉了揉眉心,这一瞬间有些分不清究竟怎么回事。她喝醉了睡着了?那刚才那个白衣男人从哪来的,是做梦还是真有其事?

    身边忽然坐下了一个男人,戚雪恍惚看过去,是阿巳。

    他深深凝视着她,眸光里有关心和担忧,“你喝太多了阿雪,我带你回去泡个热水澡驱驱寒。”

    戚雪怔怔盯着这张脸,那男人说的话反复在脑子里打转。这样一张深情专注的脸,其实全都是他一世一世试错之后,总结出来的,最能俘获她芳心的骗局。

    戚雪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奸诈狡猾到如此境地。

    多么真诚的表情,好像真的在为她担忧。

    戚雪晃悠悠站起身来,酗酒之后的难受来势汹汹,“是不是不管我走到哪里,只要还在这千年梦里,你都能轻易找到我。”

    阿巳盯着她没说话。

    “也是,原本就是你的地盘,哪里不都一样。”

    戚雪嘲讽笑了笑,阿巳的表情明显一僵,“阿雪……”

    她推开了阿巳自己往何府的方向走,一路上都沉默不言,也没再去多看阿巳一眼。

    这一路上戚雪都在想,如果她再晚一点发现这些真相,已经将剩下的最后那点精元给出去了,她会死吗?

    一种盲目的直觉让戚雪觉得阿巳不会让她死的。

    但之前她也曾盲目觉得,他是真的爱她爱得不能自已,无法克制才会做出那么多过激的事。

    到头来,原来不过自作多情。

    但如果她真的因为爱他而自愿将精元给出去,送了命。他会后悔吗?

    会痛苦,会难过吗?

    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戚雪被一阵风吹醒。

    如果人已经死了,要他难过自责有什么用。

    接下来的几天,何府又恢复了平静。

    那棵大槐树抽了新枝发了芽,满树郁郁葱葱的。

    只是时间好像又回到了之前被阿巳关在王府里的时候,什么和尚,什么何忧与他的夫人,统统都成了没有灵魂的存在。

    几日前戚雪还觉得府中的女使乖巧可爱,现在再看这满府上下进进出出的这些杂役女使,便觉得也都不过是阿巳的障眼法所幻化罢了,甚至根本不能称作是人。

    这短短三两日的变故实在太大,戚雪连床都不想下,只呆呆躺在那整日出神。

    按照那个男人的意思,她之前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闻香镇,也不过就是阿巳蛇蜕幻化的场景,身处这种处心积虑的大阴谋之中,霎时间便觉得好像去哪里都一样了。

    不多时阿巳进来了,端着一碗飘着油花的牛肉面,坐在床边,献宝似的递上来:“尝尝看,我刚学会,这肉我卤了半日呢。”